蘇釉的笑容那麽好看,可路橋卻並不領情。

“傻笑什麽?”他冷著臉問,“不好好上課,誰讓你回來了?”

蘇釉抿了抿唇,不自覺往樓上瞥了一眼。

路橋了然:“讓你回來就回來,你成績很好嗎?”

蘇釉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行了,小橋。”路升笑著上前解圍,“怪我爸,聽說叔叔把蘇釉接了過來,就想看看,沒想到他們這麽早就開學了。”

他說著又向蘇釉使個眼色,“沒事兒,小釉,你先上去吧。”

蘇釉抿著唇,一雙漆黑的眼睛再次看向了路橋,見路橋沒再反對,忙一溜煙兒跑了上去。

路橋竟會關心他的學業?

這讓蘇釉萬分意外。

他不自覺將手伸進書包裏,摸了半晌沒摸到煙,反而碰到一個有著尖角的東西。

蘇釉愣了一下,將那東西摸到手裏,才發現是一個粉色的信封。

“我早上遇到宋歡,她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兄弟幾個是來告訴你,以後離宋歡遠著點。”呂少言與暗巷中那個高個兒男生的聲音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原來對方並不是認錯人,蘇釉後知後覺地想。

他沉思片刻,隨後給呂少言發了一條信息:“宋歡是誰?”

很快,呂少言的視頻通話請求就撥了過來。

“好家夥,你可真會掐時間,快上課了你發信息給我?”呂少言邊說話邊往外走,一邊又壓低了聲音,“不是吧?不是吧?你不要告訴我你連宋歡都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嗎?”鏡頭中,蘇釉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人家是校花啊,大哥!校花!”呂少言難掩眼中的激動與不可置信,“別人能和她多說句話都覺得榮幸,你竟然說不知道?”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蘇釉覺得呂少言的理由十分可笑。

“好家夥!”呂少言無語地看他片刻,“人家喜歡你啊,你說和你有什麽關係?”

蘇釉難得被噎了一下,片刻後他淡聲說:“我對這些沒興趣,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呂少言憤憤道,“你的興趣都在路家那位大少爺身上嘛。”

蘇釉沒說話,眼睫垂下去,半晌後他說:“今天有人找我了。”

“什麽?”呂少言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可背景音中也恰巧響起了上課鈴聲。

“我艸!”呂少言感歎一句,隨即迅速掛斷了視頻。

今天他們難得上了一節體育課,烈日炎炎下打了半個多小時的球,校服早被汗濕了好幾遍。

蘇釉將手機丟下,直接去浴室衝了個澡,才準備下樓。

“找你的是不是何顯?”

大約是擔心蘇釉也不知道何顯是誰,呂少言又補了一句:“就是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

“有一個個兒挺高。”蘇釉回複了一句。

“好家夥!”呂少言回複,“算了,這事兒你不用管了,回頭我找何顯打個招呼。”

呂少言說他能搞定,蘇釉也就懶得再理這件事。

他把手機丟在桌上剛要下樓,忽然想起了路升邀他打遊戲的事情,於是又反身將手機拿起來裝進了褲兜裏。

過了這麽一會兒,樓下已經熱鬧了起來。

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高談闊論,嗓門兒大到能夠直衝三樓。

“小橋,你這樣可不大對,”那個聲音說,“你們說,這麽大一個客戶,咱們路達得丟了多少利潤?”

“我爸不是說過嗎?都是自家的籃子,”路橋的聲音帶著些漫不經心,“雞蛋不過是從一個籃子拿到了另一個籃子,沒少。”

“現在公司剛改姓路,利潤一下就減去那麽多,你這不是打你爸和你大伯的臉嗎?”那個聲音又說,再怎麽說,你也姓路對不對?

路濰勤不像是來吃飯的,倒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蘇釉在樓梯拐角處站了站,聽路橋像是笑了一句:“那大伯把利潤提上去不就好了?”

“哎,”路濰州及時接了一句,“他不回來才好,咱們就做出點成績給他看看。”

他這句話站在路濰勤這邊,適當地緩解了路濰勤被路橋那略帶嘲諷的語氣刺激出來的怒火。

“小橋不回來也沒關係,”路濰勤跟著路濰州轉了話題,“還有我和小升幫你,該交到小升手上的你就放心交過去,他年齡大幾歲,做事兒也更有分寸些。”

他這話不僅影射了路橋,還暴露了自己的司馬昭之心。

洛頎在旁邊聽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劉嫂見狀忙上前問:“太太,您今天的葉酸吃了嗎?”

“看我這腦子,大伯過來一陣亂,我差點給忘了”,洛頎起身:“幸虧你提醒我。”

劉嫂語重心長道:“這備孕可是件大事兒,太太可不能馬虎了。”

路濰勤的臉僵了僵,洛頎這是在打他的臉嗎?

是說就算路橋不要這份家業,也輪不到他們?

他的臉色沉了沉,隔空向路升使個眼色,可路升卻沒有以往那麽機靈,他正含笑往樓梯那邊看:“小釉,你來了。”

路濰勤這才注意到,樓梯拐角處站著個筆挺的身影,那叫蘇釉的孩子正迅速走下來。

“小釉,”路濰州看蘇釉來到麵前,笑著向路濰州父子一抬手,“這位是你大伯父,這位也是你哥,叫路升,他們住在西邊的景園裏,不遠。”

景園也是龍城相對高檔的小區了,蘇釉以前看到過樓盤廣告,所以知道。

“我們之前已經見過了。”路升笑著說。

但蘇釉還是禮貌地一一招呼:“伯父,哥哥。”

他招呼完不忘看一眼路橋,路橋的坐姿十分散漫,但並不會給人不禮貌的感覺,相反,隻給人一種率性,隨意的優雅感。

“來得正好。”他不懷好意地衝蘇釉勾了勾嘴角,又對上路濰勤前麵的話,“我爸那天都說了,讓蘇釉將來畢業回來幫他。”

路濰勤一聽,臉上剛堆起來的一點笑意眼看就要撐不住。

一時表情有些滑稽,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剛蘇釉站在樓梯上聽路濰勤針對路橋時還曾為這人捏過一把汗,沒想到這麽快,這人就禍水東引到自己這兒來了。

可真行。

“沒有。”他立刻說,“我將來其實想做更自由一些的職業。”

“哦,”路濰勤的臉色好看了些,“什麽樣的?”

“新媒體吧。”蘇釉笑的乖巧,一雙微微彎起的眼睛流光溢彩,像是對未來充滿了無限憧憬。

聞言,路橋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微微挑起了眉梢。

可路升卻當了真,他自告奮勇道:“原來小釉喜歡這個啊?我認識幾個新媒體方麵的朋友,如果你確實有興趣,將來放了假我可以幫忙聯係過去實習了解一下。”

“謝謝哥。”蘇釉笑著落座,“等高考完吧。”

蘇釉穿了一套白色的運動套裝,短褲T恤,看起來活力十足,坐下來後一雙細白的腿更是格外打眼。

路升看了一眼,立刻移開了目光。

他挨著路橋落座,雙腿分開時膝蓋輕輕蹭在了路橋的西褲上。

莫名地,那日蘇釉濕熱的呼吸仿佛穿越了時間與空間,來到了路橋的腿側,引起一陣難言的酥癢。

“往一邊坐坐。”路橋麵帶嫌棄地說。

蘇釉動了動,因為用力的原因,他的腿部肌肉拉出了極漂亮的線條來。

似乎看他還算聽話,路橋眼睫下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移開了。

大約是因為長輩們都下來的原因,路升和蘇釉並沒能打遊戲,但是抽空的時候,路升加了蘇釉的微信。

餐桌上,路濰州和路濰勤兄弟二人不停地在談公事,路升也會不時地參與其中,隻有路橋,像是將自己屏蔽在了「路家人」這個身份之外,安靜地吃飯。

大約是他沒有回路家公司的原因,路濰勤時不時會針對他一兩句,但路橋全程恍若未聞,連話都不搭一句。

蘇釉再一次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那種莫名惡意。

但是路家的惡意是迂回的,披著糖衣,如果不夠聰明,可能要吃進去才能發現,不像蘇懷民和他之間,永遠都是**裸,毫無遮掩的。

蘇釉分不清這兩種惡意相比較而言,哪一種更不好。

但他卻能看出來,路橋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無視這些惡意,而他,卻隻能垂死掙紮。

除了這些披著糖衣的惡意之外,這頓飯尚算圓滿。

就連洛頎都自如了許多。

大約是因為蘇釉已經來了路家有一段時間,而她擔心的事情卻一件都沒有發生,她漸漸說服自己,這個孩子之所以用那麽惡劣的手段逼自己將他帶到路家來,不過是為了過更好的生活,不過是為了錢。

隻有真正經受過常人想都想象不到的貧困與絕望的人,才會真正意識到錢這個東西究竟有多好。

沒人比洛頎更明白這一點,也恰恰是這一點很好地說服了她。

可能因為話少的原因,路橋第一個放下餐具。

他用餐巾拭了拭唇角,抬眸看向路升:“哥,遊泳嗎?”

路升剛要應聲,路濰勤卻看他一眼,又對路濰州說:“小升磨練了這幾年已經大有進步了,最近市場部那邊有空缺,我想著要不要將他調到市場部去曆練曆練。”

路升隻得對路橋搖了搖頭,悄聲道:“晚點兒去找你。”

路橋點了點頭,他拉開餐椅,向其他人打聲招呼,徑直離開了。

路橋一走,路濰州就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孩子……”

不過一口氣歎過,他不覺又笑了起來,隱隱帶點驕傲:“不過,他比咱們強。”

路濰勤沉默了片刻:“再強跟別人一條心也白搭。”

路濰州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地道:“再怎麽說,他也是我兒子,也跟我姓路。”

餐後甜點送了上來,有撒了滿滿堅果的冰淇淋球和水果拚盤。

蘇釉找劉嫂要了個小點的碟子,每樣水果都選了一點,湊夠一小碟後他站起身來:“叔叔,我去給哥送點水果。”

路濰州點了點頭,路濰勤倒是笑了一聲:“這兩個小的感情還挺好。”

“小釉懂事兒。”路濰州說,“讓著那個混賬玩意兒而已。”

——

夜晚的泳池和清晨又不一樣,四周不算密集的昏黃路燈為泳池鑲了一道淺淺的金邊兒,中間則被星月之光照亮,**起十分溫柔的波瀾。

路橋一頭紮進深水區,透過清澈的池水,能看到天上隨著水麵搖晃的星星和月亮。

皎潔,明亮,溫和……

慢慢化成了一雙慈愛的眼睛,那是他外公的眼睛。

下午在療養院的一幕再次浮現在眼前。

路橋親自幫桑庭竹洗完澡換了幹淨衣服,又和他講了最近尚科的進展。

憑借著母親和外公留給他的資源,公司發展得很迅速。

而他剛出生時,他們為表達愛意而為他建立的那個基金會,更是發揮了巨大的作用,讓他幾乎沒有太多的後顧之憂。

“小橋。”離開前桑庭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老人眼睛裏沒有絲毫的為難和牽強,隻有對他的愛與關心,“你現在是外公在世上唯一的牽掛了,如果你不開心,外公也會很難過。”

路橋沒說話,隻垂下眼睛輕輕地撫著老人瘦得猶如一把枯材的手。

在桑庭竹麵前,他不是誰家的少爺,也不是哪家公司的老板,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

“你媽媽畢竟已經走了,”桑庭竹說,“如果留給你的隻有痛苦與憤恨,讓你再無法感知到幸福的話,她在那邊也不會開心。”

老人頓了一會兒,忍不住輕歎:“再怎麽說,他也是你父親,「商泰」雖然是外公的心血,可本來也是要留給你的,早晚都要姓路,早一天晚一天又能怎麽樣?”

路橋不知道外公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樣的話的。

他也沒辦法知道,老人是有多麽愛他,才寧可放下一切,隻為了讓他心裏好過。

可路橋卻更加難過。

因為要忍受那樣的難過,他垂著眼睛,連太陽穴都發出尖銳的疼痛。

他的母親並不是如路家公布出去的因病去世,而是死於墜樓。

沒人知道她臨死前有多麽痛苦,明明那麽愛路橋,可還是舍得放開了他的手。

路橋其實比痛恨路濰州和洛頎還要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年少不知愁滋味,痛恨自己在外公和母親搭建的安全堡壘中沒心沒肺地笑了那麽多年,痛恨自己沒能更早一點發現到母親的異樣,更痛恨自己沒在龍城讀大學,可以時時陪伴在母親身邊,也痛恨自己猶如溫室裏的花多,沒聽外公的話,早一點進入「商泰」,以至於在母親去世不久,外公大受打擊不省人事的時候,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就被改了名號,成了所謂的「路達」。

現在還成了路家人引以為榮的產業,甚至有人已經悄悄握起了刀,想要將這塊蛋糕分開。

“外公,您放心,”水麵上慢慢浮現出他自己的臉來,目光堅決,“商泰永遠都是商泰,我會用自己的雙手把它拿過來,您要等到那一天,等著親眼看那些人的領自己的報應。”

“我不覺得痛苦,”他的眼尾發紅,“如果不能為您,為我媽,為我自己討回公道,我才會真的痛苦。”

胸腔裏的氣體越來越少,已經隱隱作痛,路橋仰頭破水而出。

水霧遮擋了他的視線,他隱約看到池邊多了一道身影。

以為又是早晨那個人,他心底一直壓抑的戾氣不覺如雜草般叢生。

隻是還未及發難,岸上便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哥。”

路橋抬手在臉上撫了一把,眼前的視線終於豁然開朗,月光下,少年端著個小小的餐碟,迎麵走來。

“哥,”他又叫了一聲,“我帶了點水果給你。”

路橋站在水中央,看少年在岸邊脫了鞋,一雙光潔纖細的腳探進了水裏,遙遙向他招手。

“我不吃經別人手的食物。”雖然明知所有的恩怨都和這個孩子無關,可路橋仍難遏製聲音裏的冷意。

“嘖,”,少年偷偷鼓了鼓腮,不死心地說,“就經了劉嫂和我的手,沒經別人的手。”

“你就是那個別人。”路橋哼笑一聲,雙腳一蹬遊遠了。

他的身材穿著衣服時已足夠完美,脫了衣服就更是讓人驚豔。

流暢的肌肉線條像是蘊著無盡的力道與韌勁兒,十足輕鬆地破開水麵,遊向了遠方。

“你不吃我吃。”蘇釉嘴裏憤憤然,可眼睛卻沒離開那道身影。

他用叉子叉了一塊蜜瓜放進嘴裏,隨即將腳放進水裏踢騰起來。

那道身影遠了又近,蘇釉含著顆聖女果對路橋喊:“哥,你遊的真好,可以教我遊泳嗎?”

“不能。”路橋說著來到了岸邊,抬手揚起一蓬水花,不偏不倚地向著蘇釉兜頭而來。

蘇釉一手還握著叉子,忙抬起另一隻手去擋,結果腳下一滑整個人落進了水裏。

“哥。”他驚叫一聲,雙手雙腳胡亂撲騰著向路橋撲去,“我不會遊泳,救……”

水珠順著發梢與眼睫從路橋臉上滑落,皎潔月色下,看著蘇釉手忙腳亂的樣子,他眼底不覺勾出一抹笑意來。

眼看著小孩兒就要沉下去,路橋一隻手伸進了對方腋下,可下一刻他的臉色就變了。

“你他媽,”他將人從水中撈起來,臉黑眸冷,“你**什麽?”

終於能呼吸了,蘇釉雙手死死抓住路橋的手腕,一副生怕被拋下的樣子,可偏偏又不敢直視人家的眼睛。

“我不是故意的,”他小聲說,水珠順著濃密的睫毛往下滴落。

雪白的運動T恤已經濕透,遮不住那一點櫻色,而他顯然並未發覺。

他咬著濕漉漉紅潤潤的嘴唇抬起眼來,羞怯又有點促狹地往路橋身邊湊了湊,用氣音在路橋耳邊道,“好大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