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了?柚子。”呂少言一進門, 就忍不住焦急地問出了聲。

蘇釉剛換上圍裙,正在往頭上綁頭巾,他雙眸微微垂著, 表情淡漠平靜。

“沒事兒。”他看向呂少言,“路濰州這種人這麽愛麵子, 怎麽可能會報警?而且……”

他略帶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就算報警, 他們也查不出什麽。”

“真的嗎?”呂少言聞言,忍不住長長地籲了口氣,他放下書包, 坐在桌前托住了腮:“我總是有點擔心。”

蘇釉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給我講道題再出去。”見他要走,呂少言忙從書包裏掏出自己的習題來,小聲說, “我也想考華大, 咱們一起。”

高考越來越近,呂少言這樣的孩子也知道了臨時抱佛腳的重要性,最近一段時間, 他連吃飯時間都恨不得用在學習上。

和他一樣的還有何顯,不過何顯的重點和呂少言不同, 他的重點在對基礎知識的進一步鞏固上。

何顯家裏和龍大有點關係, 他父親也舍得為他砸錢,但成績多少也得過得去才行。

所以隻要基礎穩了, 麵兒上也就差不多了。

蘇釉的動作頓了頓, 他沉默著彎下腰去, 很仔細地幫呂少言講了兩道題。

要出門的時候, 他才說:“如果能讀龍大就還是讀龍大吧, 和何顯一起, 如果確實考不上,那就看看龍城其他幾所學校,還是靠著家人好一些。”

“我哥管我那麽嚴。”呂少言小聲嘀咕。

“那多好。”蘇釉笑了一下,“你別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我都不知道羨慕你。”

“而且,”他溫聲道,“這個項目做好了,少思哥那個公司的體量也會逐步增大,到時候你畢業正好可以幫幫他。”

“你……”呂少言不自覺咬了咬筆頭,“路橋還是一直以為你會讀龍大嗎?”

“嗯。”蘇釉點點頭,掀開簾子出去了。

月初,他申請的學校有了回音。

除了西班牙一所很有名的學校外,還有北歐一所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兩所學校給他的獎學金都非常高,但他在反複思考後,最終還是選擇了北歐那所學校。

北歐氣候不好,去的人少,碰見熟人的幾率也會更低一些。

隻是這件事情,他誰都沒說過,包括周茉和呂少言。

不僅如此,他還誤導了他們,讓他們以為自己將來會選擇華大。

華大和龍大幾乎可以比肩,是國內最好的三所大學之一,但距離龍城很遠,就算路濰州到時候想報複,他的手應該也沒有辦法伸那麽長,

對蘇釉而言,顯然會更加安全。

所以周茉和呂少言從沒有懷疑過。

蘇釉不告訴他們自己未來的打算,其實並不是不信任他們。

相反,他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也最親密的人。

尤其是周茉。

他知道,對周茉他們來說,自己這樣做很沒有良心,可他仍堅持了自己的抉擇。

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們真的知道他的去向的話,那麽路橋就一定能夠找到他。

呂少言不說了,他向來是嘴快的,周茉雖然嘴嚴,看起來潑辣,但實際上心卻很軟。

要不然,她當初也就不會管他了,會像其他人一樣,雖然會對他心生同情,但仍然會選擇讓他自生自滅。

但周茉那麽難,卻仍對他伸出了援手。

算起來,這群人裏,心腸最硬的還得是他。

他神思不屬地做著自己早已習慣了的工作,聽著門口的風鈴隨著客人進進出出發出清脆的鈴音來。

“小釉?”耳邊忽然響起一道驚訝的男聲,蘇釉抬眼,正好對上了路升的眼睛。

他的手條件反射般一抖,剛剛萃取出的滾燙咖啡潑灑出來,灑在了他手上,虎口處的皮膚立刻就紅了一片。

他抿了抿唇,沒有吭聲。

雖然那天餐桌上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但路升仍是有些難為情,也為自己性格中的軟弱而無比羞愧。

“你怎麽沒上課啊?”他勉強笑了笑,問蘇釉,“離高考就一個多月了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裏其實多少是有些意難平的。

他想到了元旦那次,自己向蘇釉表白時,曾經憧憬過的未來。

如果不發生那些事,他想,再等一個多月,蘇釉高考後,說不定他們真的可以在一起。

隻可惜,這個世界並沒有如果……

“物理競賽後,我已經定下要讀龍大了。”蘇釉不動聲色地說,“高考對我來說隻是玩票,所以最近才考慮出來體驗一下生活。”

“哦。”路升點點頭,像是有些羨慕般低聲道,“好像我很難做到的事情,你和小橋輕而易舉就可以做到。”

蘇釉像是勾了勾嘴角,隨即兩人間便安靜了下來。

剛看到路升的時候他確實嚇了一跳,不過現在已經平靜了下來。

路升看著麵前這個自己自出生以來,唯一一個是發自內心喜歡並想要牽手的男孩子,心情十分複雜。

蘇釉身上穿了件白色的襯衣,配著深藍色的圍裙,頭發被格子的頭巾裹住,一張臉完完整整地露出來,五官比平時更顯得精致,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高冷。

雖然有點陌生,可這樣的蘇釉,卻更加吸引人。

“對不起。”那件事之後,路升一直慚愧於再見蘇釉,所以這句道歉來得也晚。

蘇釉看著他,沒有說話。

“那時候我真的沒有懷疑你,”路升像是生怕不一口氣說下去,自己後麵會再沒有勇氣和蘇釉說這些話一般,語速很快,“但是那個項目丟了後,我爸就問我日常生活中有沒有泄露數據,或者有沒有可疑的人進出過我的辦公室,我當時隻是順口說了一句,我不知道他們會那樣。”

“說不定真的是我做的呢?”蘇釉淡淡地說,眉目間終於有了一點波動。

路升還以為他是在說氣話,沉默著搖了搖頭。

“商場上本就沒有絕對的贏家,說不定人家本來就該贏了。”他低聲說。

“路升。”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不耐煩的女聲,蘇釉越過路升的肩膀,看到了在座位上刷手機等待的周媚。

“你和媚姐的份兒今天我請了。”蘇釉笑了一下,將衝好的兩杯咖啡和甜點放進托盤推向路升,對於路升和周媚之間的關係,沒有做出絲毫的評價。

可路升看著他,臉卻尷尬地紅了起來。

他端起托盤,臨走前像是猶豫了下。

“對了,小釉。”路升舔了舔嘴唇,“我爸……我爸可能還在查你,你還是小心點。”

“怕什麽?”蘇釉笑了起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伯父願意查就查吧,我就當盡孝心,陪他老人家玩玩兒。”

路升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聽蘇釉又說,“但還是謝謝你。”

一個人調查另一個人,有時候會很快,有時候則需要延續很長一段時間。

這大部分取決於對方調查的是過去發生的事情還是目前正在發生的事情。

蘇釉覺得,路濰勤應該不會對自己的過去有什麽興趣,他更大的可能是想抓自己現在的錯處。

雖然這個社會早已允許同性結婚,但很多家庭的長輩仍未能從舊觀念中走出來。

這種人要麽對別人的孩子表達同性可婚的支持,對自己的孩子則決不允許,比如路濰州。

要麽,公然對同性戀情嗤之以鼻,比如路濰勤。

上次飯桌上,他本就得罪了路濰勤,後來又點出路升追求自己的事情……

像路濰勤這種睚眥必報的人,盯上他其實也不算奇怪。

蘇釉手裏忙著,心裏卻有了別的主要。

他知道,像路濰勤這種人,小打小鬧的事情他肯定會先壓著,除非找到自己一擊致命的弱點。

既然這樣,那何不就讓他求仁得仁呢?

自己也可以省點事。

不僅如此,為了防止他因查不出什麽大料而提前放棄,他還得斷斷續續給他放點兒餌,得讓他舍不得放手才好。

——

“哥。”蘇釉寫完作業,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慢悠悠來到路橋麵前,傾身在他頰側吧唧親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我今天見到升哥了。”

“嗯。”路橋沒有抬眼,抬手將筆尖蘸滿了墨,“什麽時候?”

他寫字的時候很安寧,眉目柔和,蘇釉便站在旁邊多看了一會兒。

“想試試嗎?”路橋又寫了兩個字,便將筆提起來,看向了蘇釉。

蘇釉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從路橋手裏將那隻筆接過來,站到了路橋原來的位置上。

路橋從身後環住他,握住了他的手,帶著他在雪白的紙上一撇一捺地留下了痕跡。

蘇釉的字其實還不錯,但他以前既沒臨過帖也沒練過字,毛筆筆杆握在手裏其實連姿勢都不太對。

可被路橋糾正後,被他握著手寫下去,卻莫名地還挺有模有樣。

蘇釉便忍不住彎著眼睛笑了。

“最近我想體驗下生活,就到學校附近一家咖啡店裏幫忙,”蘇釉斟酌著說,“今晚是在店裏遇到的升哥和周媚。”

“是嗎?”路橋問,語氣意味不明,但手下卻沒有絲毫的停頓。

“嗯。”蘇釉輕輕應了聲,“不過周媚坐在那邊等著,沒到吧台來,所以沒認出我來。”

路橋沒說話,既沒問蘇釉打工的事情,也沒問路升和周媚的事情,隻呼吸輕輕地掃在蘇釉耳畔,溫溫熱熱,帶來一點輕微的癢,讓蘇釉身體不自覺緊繃了。

他想看看路橋現在的表情,看他有沒有生氣,可身體剛要動,就被路橋很強勢地錮住了。

“哥。”蘇釉笑了笑,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問,“你生氣了?”

“沒有。”路橋沉聲說,帶著他寫完最後兩筆,才鬆了力道。

蘇釉學著路橋平時的樣子,將筆擱在了筆架上,然後在他懷裏轉過身去。

他抬臉看他,眼裏帶了些俏皮的笑意:“真沒生氣?”

“剛寫完字,不生氣。”路橋說,蘇釉於是便踮起腳尖來,在他削薄的唇上親了一口。

“哥,”蘇釉彎著眼睛看他,“阿姨送你的硯台還是收好吧,回頭我再送一塊給你。”

路橋聽他這樣說,一雙鳳眸裏忍不住**起伶仃的笑意來。

他不自覺地想,如果蘇釉知道這枚硯台的價值,大概就不會說了。

但他什麽都沒說,隻不動聲色地往前半步,將他往書桌上擠了擠。

“確定要在這裏招我嗎?”路橋的聲音低低沉沉,含著笑意,又有一點微不可察的壓抑感,“樓下可是路濰州和洛頎的臥室,不怕讓他們聽到動靜?”

路濰州和桑晴的臥室原本是在路橋的臥室下麵,隻是後來洛頎不願意住桑晴住過的房間,路濰州便把臥室和書房交換了一下。

“不怕。”蘇釉將手臂環在路橋頸間,抬頭說道。

路橋便很低地笑了一聲,低頭親吻他的嘴唇,一把將他抱到了書桌上。

兩個人的動作很激烈,書桌上的東西不停地往下掉落,在地板上砸出淩亂的聲響。

蘇釉被路橋摁著解紐扣的間隙,忙不迭將桑晴送給路橋的那塊硯台放在了書桌旁邊的矮幾上。

那塊硯台本就裂了縫兒,可是再不敢經曆任何風雨了。

大概沒有幾次了,蘇釉迷蒙著雙眼看天花板快速地在視線中晃動,他不自覺親上路橋汗濕的眼睫,隻想要更瘋狂一點。

可每一次瘋狂之後,趴在路橋懷裏輕輕喘息時,卻總是會更加不舍得。

——

六月份,天氣漸熱,一年一度的高考也終於來了。

考完最後一科,從考場出來時,正好是下午五點。

蘇釉一出考場所在的學校大門,就看到了路橋的車子。

天氣漸漸變得長了起來,那輛車停在西斜的陽光中,不知道路橋怎麽就那麽敏銳,在人潮中好像一眼就能看到他,那扇車門被人從裏麵推開了。

蘇釉小跑過去,臨上車前,他忽然感覺到了什麽。

這種感覺很熟悉,最近一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能察覺到:有人在跟著他,或者在拍他。

為了引著他們可以將這種跟蹤調查持續到今天,他中間特意灑了不少餌,抽煙,打架,喝酒,逃課,甚至還跟著何顯去泡了一次吧。

他不動聲色地彎腰上車,隨手將車窗降了下來。

“哥今天是不是又應酬了,”他笑著將書包丟開,傾身過去親吻路橋,“我嚐嚐。”

路橋笑了一聲,自然而然地抬手摁住了他的後腦,低頭深深地吻了下來。

窗外,那株一人多粗的巨大垂柳下,相機鏡頭悄然伸了出來,猶如一隻偷窺的眼睛,又像一隻黑洞洞的槍口。

卡嚓卡嚓聲不斷,在車子停在原地的幾十秒間,不知道有多少照片被定格在了鏡頭裏。

“操,可真他媽夠帶勁兒的啊。”握著相機的小年輕低頭看著取景框,不由地嘖嘖兩聲。

辛苦了將近兩個月,總算是拍到了雇主要的大料,可真是不容易。

他迅速給雇主打了個電話,不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麽,他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隨後,他將那些照片一張不拉地壓縮進郵箱,點擊了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