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升的心情不太好, 外加喝的有點多,開始變得有點語無倫次。

“我太失敗了。”他說,看著對麵眼睛裏滿是關切的小孩兒, 心裏又莫名的一暖。

學校周邊的餐廳環境一般,包廂裏空調發出嗡嗡的聲響。

蘇釉再次將他的酒杯滿上:“在我眼裏, 哥很成功啊。”

路升端酒杯的手頓了頓, 有點不太自信地問:“真的嗎?”

“當然了。”蘇釉笑了起來,雙手捧著裝滿果汁的玻璃杯在手裏轉了轉,“這個年齡, 像哥這麽事業有成的人也不多吧?”

這句話不偏不倚,恰恰戳中了路升的心窩。

他從小就生活在極度壓抑的環境裏,鮮少有稱讚與認可,大部分時間被拿來比較和打壓, 所以蘇釉這句話, 猶如甘霖一般,一下澆進了他早已幹涸的心田裏。

“你真這樣想?”他問,眼睛裏放出光芒來, 那光芒灼灼地停在蘇釉身上,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

“嗯。”但他仍是點了點頭, 毫不猶豫地應到。

少年人身上穿著雪白柔軟的羊絨衫, 頸間有金色的細細鏈條搭在精巧的鎖骨上,烏黑柔軟的發被抿在耳後, 雙眼含著盈盈的笑意。

那雙眼睛那麽漂亮, 那麽真誠, 幹淨純潔的猶如一縷暖陽, 照進了他的心窩裏。

路升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仰起頭來, 一口將杯子裏的酒液喝了下去, 高興地想去握蘇釉的手,卻被蘇釉不動神色地躲開了。

“小釉。”路升情不自禁地說,“我喜歡你,真的,隻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徹底放鬆下來。”

蘇釉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對小橋有好感,但是……”他打了個酒嗝,“但是他將來肯定是要和崔家聯姻的,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假期,假期裏他還和崔如意父女一起用餐了。”

蘇釉看著他,眼神平靜,一直沒有說話。

他這樣的表現,莫名讓路升鬆了口氣。

似乎,他對路橋和崔如意的事情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說不定……

說不定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他忍不住心裏的喜悅。

蘇釉很乖巧,見他杯子空了,立刻又為他滿上了一杯,像是思考了片刻,他很淺地笑了一下。

“哥,我現在還沒打算談戀愛,”他說,“現在學習任務很重,我沒有太多精力放在別的地方,等大學再說吧。”

這話落在路升耳朵裏,就是沒有拒絕的意思。

“真的?”他問,“你上大學的時候,我這個項目也恰巧該收尾,如果這個項目做好了,我在公司的地位會更加穩固,到時候我們可以搬出去住。”

蘇釉不知道路升的想法怎麽會跳躍的這麽厲害,他窒了窒,剛要開口,路升卻像是無比憧憬般,開始滔滔不覺地說起了自己手上的這個項目。

“這個項目我們邀請了最專業的團隊進行了最精密的核算和評估。”

路升一句話用了兩個「最」字。

蘇釉便沒再說話。

他不自覺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書包,書包裏放著呂少言的手機,而從他進入酒店的那一刻起,這部手機就和呂少思的電話連通了語音通話。

不知道路升說了這麽久的廢話,呂少思那邊還有沒有在聽。

但蘇釉並沒有動自己的書包,他隻是含笑托腮聽路升滿是憧憬地說著對來的規劃,直到為路升叫的代駕到來,將他扶進車裏去,蘇釉才從書包裏掏出手機來。

通話記錄依然持續著,蘇釉將通話掛掉,給呂少言打了個電話。

同一時間,呂少言也將手裏的另一部手機收了起來。

為了配合彼此的時間段,他連午飯都沒吃,一直站在監控剛剛能照到的角落裏假裝和呂少思通話。

處理完這邊的事情,蘇釉才漫步往前走,並將自己的手機掏了出來。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從路升嘴裏探出消息來,但為了防止中途有電話進來打斷他的話題,他進門的時候將自己的手機全部調了靜音。

屏幕上有幾通來自路橋的未接電話,除此之外,還有兩條信息。

“怎麽不接電話?”

之後又是:“小崽子。”

蘇釉垂眸看了片刻,並沒有回過去,而是靠在學校外麵的小巷中低頭點了支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抬頭望向小巷上空的那一線天空。

冬天的風從巷道中穿過,十分淩冽,吹過臉頰猶如細密的刀鋒割過皮膚。

蘇釉將一支煙抽完,又安靜地站了許久,才慢慢挪動腳步回了學校。

在那一支煙的時間裏,他審視過自己的靈魂,他覺得有時候自己和路濰州那些人其實也沒有什麽很明顯的區別,但又很快說服了自己。

走到教學樓下時,距離上課恰好還有十分鍾的時間,路橋的電話再次撥了進來。

蘇釉接通電話,邊走邊叫了聲哥。

“膽子不小啊,”路橋悅耳的聲音通過話筒低低地傳了過來,隱隱帶著威脅,“不接電話也不回信息。”

“剛要回。”蘇釉笑了,“這麽巧哥就打過來了,你說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

路橋總是很容易哄,電話中,他哼笑一聲,隨即低低地罵了一句:“小崽子。”

又問:“請路升吃飯了?”

“嗯。”蘇釉說,“升哥喝醉了,說了些項目上的事情。”

“沒說別的?”路橋問。

蘇釉頓了頓,問道:“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有。”路橋回得很快,隨後笑了笑,“是不是要上課了。”

“嗯,”蘇釉說,“我現在正在教室外滿跟你講電話。”

路橋又笑了,片刻後說:“那進教室吧,外麵冷。”

路橋竟然沒說什麽讓他好好學習的話,蘇釉掛了電話後不覺有點愣怔。

路橋確實沒有叮囑蘇釉好好學習,甚至於蘇釉晚上在他書房裏做題的時候,他還沒忍住叮囑他不要太累。

那份調查報告上,蘇釉大考的成績幾乎都在上麵,除了小學時受環境影響外,從初中到高中,他幾乎次次都穩坐第一。

不僅如此,還幾乎次次都能甩第二名一大截。

這樣的成績,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督促了。

甚至於,如果高考發揮正常的話,就不是學校挑他,而是他挑學校的事情了。

不出路橋意料,寒假過去,三月份的時候,蘇釉參加了一場全國性的物理競賽。

競賽成績出來後,附中就收到了全國各地幾所名校伸向蘇釉的橄欖枝。

其中之一就是龍大。

得到消息的那一晚,路橋抱著蘇釉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大半晚,興奮的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人一樣。

身上的沉穩持重,盡數消散殆盡。

而和路橋這邊得償所願的喜悅不同,四月初,那個新能源項目的招標結果出來,路達出乎眾人意料地與之失之交臂。

中標的競爭對手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雖然這幾年發展的確實不錯,但和路達完全不再一個層次。

沒有人能想通,他們究竟是用怎樣的魄力與努力在與路達競爭。

路濰州氣急敗壞,將路濰勤父子大罵了一通,但也很快就查出了競爭對手的底細。

不僅如此,他們還十分意外地發現,那家不起眼小公司的創始人之一,跟他們甚至還能算得上是熟人。

隻是,對方與蘇釉的關係也相當微妙就是了。

“小釉。”餐桌上,路濰州慈和地抬起眼來,看向蘇釉。

天已經黑了,外麵路燈還尚未亮起,蘇釉抬起眼來,看到了路濰州背後一片深沉的夜色。

“叔叔。”他含笑抬眼,眸中略帶疑問,和以往並沒有任何的不同。

餐桌上今天人很多,難得地坐得十分齊整。

路升和路濰勤坐在一起,兩人剛剛挨了罵,但態度卻截然不同。

路升低著頭,食不知味地默默吃飯,而路濰勤卻沒怎麽動筷,一雙總是寫滿算計的眼正冷冰冰地看著蘇釉。

那目光既狠辣又惡毒,像是想要把蘇釉看出個洞來。

路橋正低頭喝湯,聽到路濰州特特叫了蘇釉的名字,他不動聲色地放下了餐具。

以他對路濰州的了解,在這個節骨眼上無論叫誰,十之八九都沒有什麽好事兒。

他看了蘇釉一眼,見蘇釉臉上的表情自然坦**,便微微放下心來,重新垂下眼去。

這一刻,沒有人注意到洛頎,即便她打扮的花枝招展。

她安然地用餐,用小匙輕輕攪碗裏的燕窩,不時似笑非笑地掃一掃桌上的其他人。

那是一副從容自若,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小釉,叔叔想問你件事兒,”路濰州淡淡地開口,“之前,路升是不是和你講過咱們這個項目的一些數據?”

“什麽項目?”蘇釉最初像是有些迷惘,但片刻的思考後,他輕輕地「哦」了一聲,含笑的目光慢慢看向了路升。

路升猝不及防地對上了蘇釉的眼睛,像是十分羞慚般,他默默地垂下頭去。

“升哥那天確實有去我們學校周邊辦過事兒,”蘇釉邊回憶邊說,“中午我們一起吃了個飯,當時升哥也確實像是提過什麽項目的事情。”

他抿唇笑了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過我什麽都不懂,所以聽過去就忘了。”

“可現在公司的機密泄露了,”路濰勤聲色俱厲地插話,“項目也黃了,拿到項目的那個人,偏偏還和你關係匪淺,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他說話的樣子威勢十足,如果是普通孩子的話,大約沒事也嚇出事兒來了。

“如果你自己承認的話,我們還可以看在嫂子的麵兒上饒你一次,”路濰勤語音裏帶著冷冷的威脅,“可如果你死不承認的話,那我們也就隻能對你不客氣了。”

“你都快考大學了,如果死強著不說,將來別說大學,就連自由說不定都不能再有,”他說,“你現在這麽好的年華,甘心在牢裏度過嗎?”

軟硬兼施,連勸帶罵地說完一長串後,路濰勤喝了口水,又問:“你覺得呢?”

蘇釉平靜地看著路濰勤,看起來既沒有害怕,也沒有生氣。

“是嗎?”他說,說話的語氣甚至都還帶著平日的禮貌,“因為升哥對我說了那些話,所以機密就是我泄露的?這種判斷方式是不是有點武斷了?”

他說著又看了看路升,路升一直沒敢抬頭。

路濰州麵上的表情依然慈和,卻也並沒有阻止路濰勤的質問。

兩個人像是打定了主意,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既然你這麽篤定,那麽今天就就把你的手機交出來,我們會客觀公正地對你那天的通話以及信息進行調查,如果真的不是你,家裏也沒人會冤枉你。”路濰勤說,語氣十分強勢,“這也是為了你好。”

說完他看向洛頎:“嫂子,我們也是為了還小釉個清白。”

洛頎笑了笑:“我也沒說什麽吧?”

“既然沒做虧心事兒,”她看向蘇釉:“那就把手機給他們看看吧,如果你堅持不配合的話,萬一報了警,就算你刪除了什麽,警察也還是可以查出來的。”

她的聲音輕緩,可話裏的意思,卻好像已經認定了泄密的人就是蘇釉了。

“啪”地一聲響,一直低頭慢條斯理吃飯的路橋將碗放下了。

“怎麽,伯父,”路橋慢條斯理地用餐巾擦手,看向路濰勤的目光帶著一點嘲諷的笑意,“在公司作威作福慣了,把這套習慣也帶到我家裏來了。”

他的語速雖慢,卻不容任何人反駁:“而且,商泰是我外祖家的,就算改了名,也是我外祖家的,細算起來,在座各位中,也就我和商泰有直接關係,我都沒急,你們急什麽?”

“你……”路濰勤氣得眼睛都瞪圓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這些年狐假虎威慣了,路升又是從小被他拿捏大的,這些年敢直來直去反抗他的也就一個路橋,不僅如此,還幾乎回回能把他氣死。

“我說的哪句話不對嗎?”路橋雲淡風輕地道,“就許你們濫用私刑,推卸責任,隨便沒收別人的手機,怎麽,我說句話你們就受不了了?這麽雙標?”

路濰勤氣得長長地籲了口氣,眼睛亂飄了片刻,最後停在路濰州身上。

路濰州也氣得要命。

商泰早已不在,現在名字是路達,偏偏路橋這個逆子時不時就要拉出來提醒他們一句。

“你覺得你伯父的處理過分了?”路濰州問,“但小升也隻跟小釉說過。”

“哥既然可以跟一個人說,為什麽就不可以跟第二個人說?”路橋問。

這句話一出,路升的臉都白了。

路橋淡淡地看向他,“據我所知,哥最近的飯局不少吧?酒桌上說出什麽話來都有可能,喝多了也未必記得,怎麽就見得認定了是蘇釉?”

他眼睛裏的笑意讓路升坐立不安。

路橋雖然沒明說,可那雙狹長的鳳眸卻表達了對他的嘲諷。

似乎在笑他,明明之前求著自己把蘇釉讓出來的是他,可現在把蘇釉推出去頂鍋的也是他……

作為項目的負責人之一,透漏商業機密本就該是他的責任。

難道蘇釉逼他說了?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你既然敢說就不該怕人用。

“算了。”蘇釉將手機掏出來在空中晃了晃,“我沒有將升哥告訴我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他確實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呂少思是自己聽的。

這句不算是假話。

“但是手機我也不能交出去,因為裏麵有我自己的一些私人文件,但你們可以報警,如果警察叔叔能查到證據,那我認,但如果不是我……”

他輕輕眯了眯眼,隨即又笑了:“如果證明不是我的話,其實我也沒什麽別的辦法,但是我雖然年齡小,也不該被這樣欺負,伯父還有升哥到時候給我道個歉吧。”

他這話出來,滿桌人幾乎都有些訝異,就連路橋那雙深黑的眸子裏,也閃過了某些十分難以言說的情緒。

蘇釉卻恍如未見般,他很輕地笑了一下,淡聲道:“可是升哥……”

路升被點了名,驀地抬起眼來看他。

蘇釉沒有責備他,也沒有露出絲毫生氣的表情來,他隻是看著路升,比平時多了些客氣和疏離:“你那天說的那些喜歡我的話,從現在開始我也不能當真了。”

路升怔怔地看著他,蘇釉沒再說話,低頭用餐,

餐桌上安靜了片刻,路濰勤還沒能接受現狀。

他看向路升:“什麽?他剛剛的話什麽意思?”

隻可惜路升一聲不吭,路濰勤終於意識到,蘇釉說的話就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恨不能將桌子給掀了。

蘇釉再沒看他們任何人,他安靜地吃完飯,微微向其他人點頭,起身上了樓。

過了沒多久,樓下傳來了劇烈的爭吵聲,應該是路濰勤最終還是沒忍住,和路升吵了起來。

當然,也有可能是路濰勤單方麵的發泄。

蘇釉輕輕歎了口氣,推開窗戶,往樓下的泳池裏看。

池水被春風吹起一層淺淺的波紋來,將映照在裏麵的燈光吹得微微晃動。

他的思緒也隨著那波紋淺淺搖**。

這件事兒上他確實對不起路升,他想,可如果重來一次的話,他可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被路橋拉入了溫柔鄉中,被他那麽珍愛地嗬護著,連心底的恨意都漸漸變得軟弱。

可他也清楚,如果不徹底拔出心底這根刺來,他這輩子都好不了。

他永遠都是殘缺的,永遠都會意難平。

他逼著自己每天回憶過去的生活,將那層恨意牢牢地固定在心底。

那層恨意在的話,就算是重來一萬次,他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確實是對路升不夠公平,但路濰州和路達也不配拿著別人的心血,來妝點自己的成果。

蘇釉微微抿著唇角,直到聽到身後房門開合的聲音。

房間裏沒開燈,連路橋的輪廓都是模糊的。

他不急不緩地走過來,垂低眼睛看著他。

“哥。”蘇釉叫他,輕聲問,“你信我嗎?”

路橋沒說話,將他的碎發抿在耳後,用指腹輕輕碰了碰他柔軟的耳垂。

如果從未查過蘇釉的話,路橋肯定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他。

可現在,他知道,蘇釉應該是把這件事兒做得很幹淨,沒有留下任何把柄。

他微微傾身,將蘇釉錮在自己和窗台之間,親吻他光潔的額頭。

隨後,他的聲音平穩地傳出來。

“當然。”他聽到自己說,聲音很低,“我可不像他們那麽混賬。”

蘇釉笑了一下,心頭卻變得一片酸軟。

他不再說話,隻緊緊環住了路橋的腰。

“如果哪天我真的做了什麽壞事兒呢?”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輕聲問。

“那就回來,”路橋低低地在他頭頂笑了一聲,“給你上刑。”

樓下的爭吵聲斷斷續續,慢慢沉寂了下來。

洛頎看完了戲,扶著樓梯小步上樓。

在努力了幾個月後,前兩天她的驗孕棒終於變成了兩條杠。

不僅是她,連小張也激動得不得了。

洛頎還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任何人,她還想等著三個月後,肚子裏的胎穩穩再說。

不過……

她站在樓梯上,輕輕將手按在了自己尚且扁著的小腹上。

她覺得,自己這一波才是真的穩了。

作者有話說:

橋:相信老婆是作為老攻的基本素養,無論老婆做什麽都是對的,是作為老攻的基本指導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