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東……”東方不敗四個字差點出口,何顯生生頓停了下來, 隨即,他再次小跑了起來, “蘇釉。”
蘇釉頓住腳步轉過身來, 陽光很亮,他抬手遮了遮眼睛,才看清向自己飛奔而來的少年。
“你不會又不記得我是誰了吧?”看著他的神色, 何顯隱隱有些挫敗感。
“記得。”蘇釉說,言簡意賅。
大約是剛到學校的原因,這次何顯身後沒跟別人,而散掉了周身的敵意, 他看起來也清爽陽光了許多。
“有事嗎?”蘇釉問, 不明白何顯為什麽要叫住自己。
他的目光十分冷淡,讓何顯抬起來想要拍他肩膀的手默默地放了下去,人也顯得拘謹了些。
“我聽呂少言說, 你也會去鄭太太的壽宴對嗎?”何顯問。
“嗯。”蘇釉輕輕點了點頭。
“我也去。”何顯說,然後看向了蘇釉。
這件事蘇釉聽呂少言提過, 因此隻輕輕點了點頭, 沒有說話。
既沒有問何顯和鄭家有什麽關係,也沒像別人那樣嘰嘰喳喳地討論宴會都請了什麽客人, 可以見到哪些平時見不到的人物。
他的眼神很平靜, 長長的睫毛被陽光一打, 在眼下投了兩片淡灰色的陰影, 更襯得皮膚透白, 唇色像是櫻桃一樣, 比光線暗淡時的淺粉色更加好看。
不知道為什麽,何顯忽然覺得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明明這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算得上是自己的情敵,何顯在心裏提醒自己。
不過,宋歡那天也確實和他說得明明白白了,他們隻可能成為朋友,不可能成為戀人。
宋歡不喜歡他這樣的。
她喜歡學霸,喜歡又高又冷皮膚又白的那種類型,就連看灌籃高手,她喜歡的都是流川楓。
何顯想著,不覺有點牙疼。
“你選好禮服了嗎?”見蘇釉要走,他小跑兩步趕緊追了上去。
“還沒。”聞言,蘇釉終於停下了腳步,他眨了眨眼睛,眉宇間漫上一縷淺淡的疑惑來,不太確定地問,“這種場合是必須要穿禮服嗎?”
他之前沒想過這些問題,就連去鄭銘母親的壽宴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洛頎的安排。
據說,洛頎打牌的那些太太們早就想見一見他了,而路濰州也支持他多出去看看。
隻是,卻從沒有人提醒過他這個工具人還需要訂禮服。
“那當然了。”何顯說,隨即蹙了蹙眉頭,“這個時間訂製也來不及了,隻能買一套了。”
“老大。”
樓上忽然傳來一個男生的呼喚聲,蘇釉抬眼,看到一個男生正和呂少言趴在三樓的欄杆上往下看。
“別瞎他媽瞎吆喝。”何顯維持了一早上的文明形象幾乎瞬間破碎,他皺著眉頭看三樓中間教師辦公室門口教導主任略顯肥胖的身影,恨不得上去捂住那男生的嘴。
看他這樣,不知怎麽地,一直對他冷冷淡淡的蘇釉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
何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要不晚上我陪你去選禮服?”
蘇釉搖了搖頭。
“不用了,”他的聲音很淡,卻很真誠,“謝謝。”
“客氣什麽,”蘇釉笑起來的時候身上的那種疏離與冷漠感一下就淡去了許多,看起來又乖又漂亮,讓何顯瞬間覺得沒了距離感,他心癢癢地抬手在蘇釉肩上拍了一下,誇下海口,“我挑衣服最拿手了,保證幫你挑出最合適的。”
蘇釉看著他,不覺往後退了一步。
何顯和他的穿衣風格很不一樣,他的衣服年齡感很強,配色也花哨,但是穿在身上確實有型有款,朝氣蓬勃又潮範兒十足。
蘇釉還未及說話,何顯已經像孔雀開屏般轉了個圈,將自己身上的限量款套裝展示給他看:“好看吧?”
又豪邁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的禮服,包在我身上。”
“哎,柚子。”上到三樓,何顯帶著他的小弟率先回了教室,呂少言則湊了過來,“你怎麽和何顯一起來的?”
“我沒和他一起來,”蘇釉糾正道,“隻是在路上遇到了。”
“那你們說什麽了?”呂少言無比八卦,“我還沒見過何顯對誰這麽溫柔過呢。”
他頓了一下補充道,“除了宋歡。”
蘇釉隱隱覺得宋歡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隨即就拋到了耳後:“他說晚上放學陪我去買禮服。”
“哇。”呂少言立刻睜圓了自己的眼睛,“可以穿禮服,好棒。”
蘇釉看著他,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你別這樣看著我笑,”呂少言立刻道,“不然我說不定會以為你對我產生了什麽不一樣的想法。”
他猛地一激靈:“是不是那邊有什麽進展了?”
蘇釉偏頭想了想,隨即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呂少言有點恨鐵不成鋼地在他腰際戳了兩下,“那你知道什麽?”
“沒什麽反應。”蘇釉抿了抿唇,“可能還是沒什麽感覺吧。”
因為不喜歡,所以對他所有的態度和行為才這麽無動於衷吧。
“其實也很好理解,”片刻的沉默後,他又說,“如果換了位置,我的反應應該和他沒什麽兩樣。”
“為什麽?”呂少言不解地問。
“因為……”蘇釉像是很不願意說,但最終還是道,“因為我和洛頎長得太像了。”
路橋那麽討厭洛頎,麵對一張和洛頎如此相像的麵孔,估計有感覺都萎了,別說本就沒有感覺了。
他的指腹在書包帶子上劃了劃,臉上的情緒慢慢淡了:“算了,不說這個了。”
呂少言看著蘇釉,不覺有點難受。
別人不知道,但他和周茉幾個人卻是最清楚蘇釉究竟有多恨洛頎的。
可他偏偏長相上隨了洛頎。
雖然確實很好看,走到哪裏都有超高的回頭率,招來了很多人豔羨的眼神……
可蘇釉心裏卻是極度厭惡自己這張臉的。
“你比洛頎可好看多了。”呂少言小聲嘀咕。
“對了,”他說著忽然想起來自己在這裏等蘇釉要說的正事兒,“昨晚聽我爸媽說,舊街那邊的老鄰居們不知從哪裏聽到的消息,說是那塊就要拆了。”
蘇釉愣了下,還沒說話,呂少言又問:“柚子,如果真的拆遷的話,你打算要房子還是要錢。”
對呂少言來說,舊街是兒時的記憶。
他十歲左右,家裏經濟略一好轉,父母就帶著他搬了家。
所以偶爾想起來,舊街其實還蠻值得懷念。
可對蘇釉來說,舊街就複雜太多了。
在舊街長大,很早他就知道了什麽叫做“貧賤夫妻百事哀。”
舊街住的都是窮人,窮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紛爭,每日罵街的老人婦女,打老婆孩子的男人,不間斷的爭吵聲,為一個紙殼子而打到頭破血流的人……
那是一個為了生存而原始到弱肉強食的地方,蘇釉曾經就是那塊肉,而後來,他靠著一雙拳頭慢慢扭轉了局勢。
蘇釉不喜歡舊街,即便那裏也有好人,比如周茉,比如呂少言一家人。
可那裏仍舊讓他覺得窒息,伴隨著他太多陰暗泥濘的記憶。
蘇懷民死後,將家裏的老房子留了下來,四十多平的老房子,裏麵還是他和洛頎結婚時的石灰地。
“要錢吧。”蘇釉沉思了片刻,“如果真拆的話。”
“那太好了。”呂少言很高興,“你將來可以拿著錢到我家附近買套小房子,這樣咱們就又可以做鄰居了,將來下了班不想做飯,就可以到我家吃飯。”
蘇釉笑了下,抬手很輕地揉了揉他的頭發,覺得呂少言說的那幅場景真的特別溫暖,特別令他向往。
隻可惜,他已經為自己選好了未來生活的地方。
龍城,他是真的不想再來了。
“好了,”他含笑推了呂少言一把,“快上課了,趕緊回教室。”
——
“這套可真好看。”何顯無比驚豔地站起身來,圍著蘇釉轉了一圈,“比我定做的還好看。”
服務生手邊還有兩套禮服未試,聞言也笑了起來:“主要還是這位小哥哥身材好。”
“嗯。”何顯讚同地點頭,問,“還要再試試另外兩套嗎?”
除去蘇釉身上穿的這套黑色禮服外,另外兩套顏色都更年輕一些。
穿在模特身上也比身上這套更加好看。
當然,價格也高出去了一大截。
“就這套吧。”蘇釉點點頭,進試衣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出來後,他先沒結賬,而是又看了看女裝,在仔細挑選後,定下了一件純羊毛格紋大衣。
“您眼光真好。”服務生刷好卡,將兩件裝好衣服的手提袋推過來,“這件大衣可是我們今年的新款,還沒大麵積上市呢。”
蘇釉笑了下,掌心輕輕在大衣柔軟又溫暖的表麵按了按,覺得周茉也一定會喜歡。
“你這大衣給誰買的啊?”兩人坐上出租車,何顯堅持要先送蘇釉回家。
蘇釉一向不愛在這些小事兒上推來讓去的,便隨他去了。
天色不早了,車子開的飛快。
購物袋被放在了兩人腳邊,何顯一低頭就看到了那件女款大衣。
色彩搭配的很高級,但一看就是年輕女孩子穿的。
“給我姐買的。”蘇釉說,唇角勾著一點笑,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車燈飛速從那張臉上掠過,為此刻的蘇釉籠上了一層朦朧而溫柔的浪漫色彩。
“你還有姐啊?”不知道為什麽,何顯就是特別想知道。
“嗯。”蘇釉看向他,眼睛十分明亮,“就是今天你去的咖啡屋裏那個姐姐。”
“可是她不是姓周嗎?”何顯問。
他自然也去過周茉的咖啡屋,還見過身邊這人衝煮咖啡。
不過,根據與蘇釉的幾次交往,何顯知道,這人肯定不記得自己。
蘇釉衝咖啡的時候神色總是很認真專注的,戴著圍裙,濃密的睫毛低垂,唇角也微微抿著,常常引得周邊學校的小女生們上前要求他為她們拉一顆愛心在杯子裏,就連端回去都不舍得喝。
那時候何顯覺得這人裝的一手好B。
可現在想起來,卻覺得仿佛記憶為他鍍上了一層濾鏡一般,過於好看,讓人心動。
嘖,宋歡那家夥的眼光確實還不錯。
何顯不得不承認。
“嗯。”蘇釉應了一聲,但也沒說為什麽明明自己姓蘇姐姐卻姓周。
“需要開進去嗎?”車子到了路家大門口,司機在前麵問道。蘇釉剛要說不用了,何顯已經先開口:“開進去。”
路家的宅子太大了,在大門口,何顯隻看到一條兩麵都是法桐樹的小道往裏延伸,卻根本看不到建築物似的。
何顯說了,司機便對著大門鳴了一下笛,門衛大爺戴著老花鏡探出頭來,剛要說不許外車入內,就看到蘇釉的腦袋從車窗裏探了出來。
“小少爺回來了。”他說,將車子放了進去。
“原來你家這麽有錢啊?”何顯莫名升起了些許自卑感。
蘇釉平時穿衣打扮都很隨意,而且為人也十分低調,他一直都以為他家大概就是普通家庭來著。
蘇釉笑了下,不知道在想什麽,目光看著窗外的一草一木,直到車子停到主宅的花圃前,他推開車門下車。
何顯也跟著下了車,拎著兩個購物袋交到蘇釉手裏。
“這裏不是我的家,”蘇釉笑著看他,“我隻是在這裏借住一段時間,回頭就走了。”
又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哎,蘇釉。”何顯叫住他,“你姐姐為什麽姓周?”
蘇釉不知道何顯為什麽還在糾結這個問題,不由地覺得有些好笑。
他的眼睛彎了起來,難得帶了點俏皮:“不可以?”
“你不是喜歡她吧?”何顯問。
“喜歡,”蘇釉說,“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
何顯笑了起來,不自覺又抬手撓了撓頭,向蘇釉揮了揮手:“明天見。”
蘇釉點點頭,站在原地看車燈越走越遠,才轉過身來。
身後站著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他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看見了路橋半掩在陰影中的臉。
“嚇到你了。”路橋問。
“有一點。”蘇釉抿了抿唇,悄悄放鬆了身側的拳頭。
如果再晚看到路橋的臉一秒鍾,他的拳頭說不定就已經揮了出去。
路橋一隻手隱在身後暗影裏,一隻手十分敏捷地在他後退半步時扶上了他的肩膀。
“在家裏不用怕。”他說,聲音低而沉,在暗夜裏讓人覺得莫名安心。
話音剛落,又驀地想到蘇釉剛剛告訴那個男孩子說,這裏不是他的家。
雖然每次都沒看清對方長什麽樣,路橋還是憑身形認出了對方就是送花給蘇釉的那個孩子。
空氣驀地安靜了下來。
路橋垂眸看向蘇釉手裏那個男孩子剛才遞給他的紙袋。
“去買衣服了?”他問。
“嗯。”蘇釉點點頭,十分簡潔地道,“禮服。”
路橋沒說話,可莫名地,他的唇角抿直了。
“嗯。”他輕輕點了點頭,抬眼看蘇釉,那雙眼睛在暗夜裏深到讓人心驚。
莫名地,蘇釉覺得有些緊張。
他垂下眼睛,繞開路橋,往主宅走去。
可路橋卻跟了上來,一言不發地緊隨在他身後。
直到來到自己臥室門前,蘇釉才停下腳步,他轉過身來,將身體靠在門上,微微仰頭看向路橋:“是有什麽事兒嗎?”
“不叫我哥了?”路橋垂眸看他,低低地問。
“你不是不喜歡我叫嗎?”蘇釉看著他,眼神很平靜,“那我就不叫了。”
“你不喜歡我喜歡你,”他又說,“那我也不喜歡你了,難道這樣還不行嗎?”
路橋的喉結滾了滾,沒有說話,隻沉默地看著他。
那目光太深了,裏麵讓人無法分辨的情緒幾乎能將人溺死,可又很鋒利尖銳,猶如釘子一般,能刺傷人心。
片刻後,他垂低眼睫,將那樣熾烈的目光擋住,抬手輕輕碰了碰蘇釉的頭發。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的聲音微啞,低沉,“我隻是……我隻是覺得你還小。”
“所以我和不嫌我小的人在一起。”蘇釉看著他,輕聲問,“不可以嗎?”
“蘇釉。”路橋沉沉地叫了他一聲,“別說賭氣的話。”
“我沒說賭氣的話,”蘇釉看著他,粉潤的唇瓣輕輕開合,路橋能看到他雪白的牙齒還有鮮紅的舌尖,讓他隱隱口幹舌燥,可他說的話,卻又冰冷至極,讓他如墜冰窟,“你剛剛應該也聽到我說的話了吧?也應該看出來了,我和洛頎的關係也就是那樣……”
他抿了抿唇,輕聲道,“你再忍耐幾個月吧,幾個月後我就走了,不會再礙你的眼,如果你還是覺得礙眼,那我就搬出去。”
他頓了一下,慢慢說:“我已經成年了。”
和以前每次都不一樣。
以前蘇釉每次強調自己成年,總是在有意無意地釋放著對路橋的喜歡,想要讓他注意到,他已經可以和他戀愛,也可以和他做很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
可這一次,他說「成年」兩個字,卻是在說離開。
決絕又冷酷。
感情對他而言仿似什麽都不是,說扔就可以扔掉,說抽身就可以迅速抽身。
但路橋不行。
即便在與蘇釉的相處中,他始終都是那個冷靜而沉穩,看似並沒有動情的人。
可卻遠比蘇釉更想抓住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他的唇角抿得很緊,略顯倔強,在蘇釉推開房門的瞬間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蘇釉。”他叫他的名字,將始終背在身後的那隻手放到身前來,將手裏的東西遞給他。
“我也為你準備了禮服。”他說,“你可以試試,哪個更合身就穿哪個。”
“不用了。”蘇釉沉默著掙開了他的手腕,心裏隱隱有些難受。
“我選好了。”他輕聲說,像是帶著言外之意,“我隻收該收的禮物。”
他將路橋的手推回來,聲音很低:“您的禮物,我收不著。”
路橋垂眸看他。
那一瞬間,他像是不自覺咬了咬牙,下頜線拉出的線條透出股難以言說的隱忍與苦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