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一片安靜,隻有蘇釉的手機偶爾會不合時宜地發出一兩聲氣泡音。

他的手機前陣子從樓梯上摔了一下,雖然不影響使用,可屏幕花了,音效也有些錯亂。

明明是很小的聲音,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心煩。

蘇釉抿了抿唇,隨即退出遊戲,摁熄了屏幕。

辛免的那些話還依稀響在耳邊,蘇釉收手機的動作隻做了一半,就再次出起神來。

無論呂少思的那份調查報告,還是外界傳言,抑或是路家發向外界的訃告,無一例外,桑晴是因病去世。

蘇釉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可如果真的是因病去世,那辛免今天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倒像是……

桑晴的死別有隱情,而這隱情還和洛頎脫不了關係。

蘇釉閉了閉眼,心底一片冰涼。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辛免恨他厭惡他,在大部分知情人眼中,好像也算不上什麽錯。

畢竟,他是洛頎的兒子。

可是他呢?

隻要是洛頎做過的事情,作為她的孩子,他就必須要連坐,要同罪嗎?

他的想法,他的痛苦,他的愛恨,他所有所有的情緒,是不是可以完全被忽略,也全部不重要?

沒有人在意,他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更恨洛頎。

也沒有人在意他也是受害者……

僅僅是因為,他是從洛頎肚子裏爬出來的。

蘇釉怔怔地想著,忽然忍不住有點想笑。

他微微垂著頭,額發垂落下來遮住了一點眼睛,在車廂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得下頜尖尖,臉小到一隻巴掌就能蓋全。

可偏偏這麽秀氣的臉型,卻像用筆精心勾勒而出的,充滿戾氣的黑白剪影。

車廂裏的氣氛越來越沉,直到路橋從窗外收回視線。

像是兩個人間牽了一根看不見的線一般,他的身形隻是微微一動,蘇釉身上那些仿似來自地獄的凶煞之氣便瞬間消失殆盡。

“剛在玩兒什麽?”路橋側眸看他,目光掃過他右上角布滿蛛網般裂痕的手機屏幕。

他的眼眸很黑,很沉,比窗外的夜色還要深,語氣十分平靜。

讓蘇釉忽然記起那次泳池邊,他對路濰州說過的話。

“不要用你們的思維來揣測我,我和你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更不會拿無辜者泄憤。”

此情此景下,「無辜者」三個字猶如天雷隆隆,振聾發聵般響在了蘇釉耳畔。

蓋過了辛免的指責,也蓋過了從小到大所有的辱罵和遷怒。

蘇釉怔怔地看著路橋,像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還是有人可以不遷怒,無辱罵,這樣理性又公平地對待自己的。

而那不是別人,恰恰是在這件事中受傷最深的那個人。

小巧的喉結微微滾了滾,蘇釉隻覺心口微痛。

心底深處某個十分堅硬的角落像是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般,驀地鬆動了起來。

窗外的燈光閃過,照亮了他的眼睛,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紅了眼眶。

可路橋看到了。

看到了那潮濕的眼睫和微紅的眼尾。

“怎麽了?”他怔了一下,微微向蘇釉傾身,“受了辛免的氣,委屈了?”

“才不是。”蘇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但仍帶了一點鼻音,淡淡的沙微微的軟。

路橋的眸色像是更深了些,他很認真地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怎麽哭了?”

明明在三千被辛免指著罵時,他都沒為自己辯解過一字一句,更沒有哭。

怎麽現在事情過去了,玩著遊戲反而又來了情緒?

“誰哭了,我才沒哭。”蘇釉小聲嘀咕,片刻後他說,“我就是不想再叫你哥了。”

昏暗的車廂中,路橋似乎怔了一下,隨即很低地笑了一聲:“好像我很稀罕似的。”

又說,“愛叫不叫。”

“你都不問為什麽嗎?”

“不問。”路橋說,“年紀大了,沒那麽大的好奇心。”

“切!”蘇釉憤憤,可那讓他眼眶發紅的情緒也終於慢慢退潮,“我偏要說。”

他伸手去扯路橋的衣袖,絲質襯衣染上了淺淺的體溫,在指間十分順滑。

“因為太多人叫你哥了,”蘇釉的唇撅起來,讓路橋再次想到了粉色的草莓果凍,“這個稱呼一點都不特別。”

——

或許是接風宴不太愉快的原因,又或者有其他緣由,他們離開三千時才不過剛剛十一點鍾。

夜晚道路暢通,不過半個小時,車子就彎進了路家的大門,遠遠地,副樓那邊迎出兩個人來。

“好像是老王?”朱宇放緩了車速,往主樓方向駛去,不知想到了什麽,他輕輕歎了口氣。

“怎麽了?”路橋緩緩張開眼睛,抬腕看了看時間。

“老王他愛人之前不是一直不舒服嗎?”小朱說,“前兩天剛確診了,聽說手術加治療要上百萬,他女兒去年剛送到國外去,去年底他們夫婦倆又提前為女兒置辦了套房子,手裏哪有那麽多錢?這個點了,估計是在等路總。”

他說的這個路總,指的是路濰州。

過了片刻,朱宇壓低了一點聲音,“聽說,老王前兩天向路總求助,路總發了五萬塊撫恤金給他,再不肯幫忙了。”

朱宇的語氣是很客觀的,沒有評判,隻是說了一個事實。

老王的事情,路橋也聽過一兩句,聞言,他微微沉吟,沒有說話。

車子緩緩停在主樓的花圃前,下車前,路橋輕輕敲了敲座椅扶手,對小朱道:“你先送蘇釉上樓。”

小朱看了一眼已到近前的老王,低低地應了一聲。

夜裏的風幹燥涼爽,越過花圃時,路橋和老王的聲音隱約傳了過來。

“沒等太久,”風聲中老王的話有些破碎,“路總說今晚在外麵過夜,我就和老邱聊了幾句。”

“嗯,”路橋的聲音很平穩,略略低沉,“湖邊的風好,走走吧,王叔。”

“哎……”

主樓的台階就在眼前,那尾音已經模糊到聽不清楚。

這個時間了,客廳裏還依然燈火通明。

朱宇扶著蘇釉跳上台階,穿過門廊,隔著巨大的落地窗看到客廳中的場景後,不太自在地瞥開了眼睛。

與此同時,蘇釉也頓住了自己的步子。

“小朱哥,”他說,“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進去。”

“真的能行嗎?”朱宇小聲問,隱隱有些猶疑,但還是放開了手臂。

“嗯。”蘇釉看向他,點了點頭。

朱宇有點進退兩難,片刻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風吹樹梢的聲音隱隱能傳進耳朵裏,可蘇釉卻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真空一樣。

他的目光凝在躺在沙發上的洛頎身上。

洛頎身上隻穿了套睡衣,如果那可以叫睡衣的話。

不,大約是叫情趣內衣比較合適?

她躺在沙發上,身上隻蓋了條薄毯,可薄毯已經滑到了腰下,能露不能露的幾乎全部露了出來。

可真不愧是洛頎啊,蘇釉想,內心一點兒波瀾都沒有。

他總以為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已經足夠沒有底線,可她卻總能做出更沒有底線的事情來。

他站了片刻,腦子裏像是一片空白,卻又實實在在想到了老王說路總在外麵過夜以及路橋母親的死。

蘇釉沒有跳著進去,而是忍著痛,拖著傷腿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他的腳步很輕,一點點蹭到了洛頎麵前時,額頭已經出了一層細汗。

洛頎像是睡著了,雙眸闔著,雪白的皮膚在燈光下幾乎能反光,一張臉帶著薄薄的妝,美得像神女下凡。

如果不是自己的親娘,如果自己的性取向是女,蘇釉嘲諷地勾了勾嘴角,說不定他都會心動。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她擺出這個姿勢,針對的對象應該隻有一個:路橋。

如果是給路濰州看,她完全可以在自己臥室裏。

可如果是等他,那麽不該是這個時間,而她,也不該穿成這個樣子才對。

……

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第一次這樣?

怪不得最近,路橋連泳都不怎麽遊了。

似乎是因為遲遲沒能等到回應,洛頎的睫毛顫了顫,緩緩張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很漂亮,和蘇釉眼睛的形狀如出一轍。

可這兩雙相似的眼睛,此刻卻一雙柔軟,迷惘,多情,一雙卻冷若冰霜,尖銳又譏誚。

看清身側站著的人是誰時,那雙多情柔軟的眼睛驀地睜圓,隨即裏麵的情緒盡數褪去,隻剩下了驚訝與氣急敗壞的慌張。

“在等路橋吧?”蘇釉居高臨下地看她,冰冷的眸中含著譏誚的笑意。

洛頎剛要起身,聞言僵了一下,隨即怒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洛頎,”蘇釉說,“你可真是沒有底線。”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隻是不小心在這裏睡著了而已,”洛頎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她拿捏著架子,雙手死死揪著身上的毛毯,“還有,再怎麽說我也是你媽,你說話多少也該注意點。”

“你都不注意了我注意什麽?”蘇釉似笑非笑地往前逼近一步,抬手輕輕勾了勾洛頎身上的毛毯,目光像在看一團死肉,“所以特意穿了情趣內衣下來,然後「不小心」睡著嗎?”

他輕嘖一聲:“你大概是真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有多醜陋。”

“你!”洛頎胸口起伏,她什麽難聽的話都聽過,可獨獨沒人罵過她醜。

因為她是真得美,而她也最忌諱這個「醜」字。

“沒有我,哪能有你,”洛頎憤然看著蘇釉,“你也不看看自己長得像誰?”

她喘了一口氣,語氣變得像是商量:“再怎麽我也生了你,我不求你感恩戴德,但你也不能太過分,咬著我不鬆口對不對?”

“那我可真想求求你,別生我。”蘇釉垂眸看她,聲音很輕,可其中的恨意卻那麽洶湧,幾乎將洛頎釘在了原地。

但那恨意很快又散了。

他輕輕搓了搓剛剛勾過洛頎毛毯的指腹,像是嫌髒一樣皺起了眉頭。

“洛頎,”他笑,“這就過分了嗎?如果你不知道什麽叫過分的話,我可以讓你試試。”

“你究竟想幹什麽?”洛頎戒備地看著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離路橋遠一點,”蘇釉說,“如果你再對他生什麽非分之想,那麽,我保證,路濰州明天就可以看到你那些照片。”

“當然,”他眯了眯眼,露出一個看起來頗為單純,卻無端讓洛頎寒毛直豎的笑來:“那些剛接納你一起打牌的富家太太們,說不定也會人手一份。”

洛頎出身不好,中途泥潭深陷,她不知花了多少精力,費了多少金錢,才能混上了那幾位太太的牌桌。

好不容易,她才把自己脫掉的衣服一點點穿起來,怎麽會容許蘇釉破壞她在這個圈子裏立足的根本?

她看著蘇釉,像看一條劇毒的昂首挺胸朝她嘶嘶吐著信子的蛇,全身冰冷,卻一動都不敢動。

蘇釉冷冷地盯了她片刻,對她的反應似乎多少有點滿意,終於高抬貴手地說:“上去吧。”

洛頎將毛毯往身上裹了裹,踉蹌起身。

踏上樓梯的那一刻,她忽然轉身。

“是你看上了路橋對不對?”她問,“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惡意威脅侮辱自己的母親,他知道了會怎麽想?”

“是又怎麽樣?”蘇釉微微抬起瘦削的下頜,反問,“所以,你要去告訴他,還是去告訴路濰州,我‘威脅’你的事情?”

他輕輕地笑了聲:“那我就要好好想想,要怎麽和他們解釋,我為什麽要‘威脅’你了。”

洛頎緊緊握著樓梯扶手,恨不能銀牙咬斷。

她的胸脯劇烈起伏,片刻後猛一跺腳,噔噔噔地上樓去了。

——

夜蟲唧唧,窗簾被風鼓起,蘇釉從浴室出來,給呂少言回了一條信息。

【送辭:你傻啊,辛免不回來我都沒辦法更進一步,辛免才剛回來,我怎麽可能立刻就更進一步?】

而在這條消息之上,是呂少言的信息。

【話多:怎麽樣,怎麽樣,做出這麽大的犧牲有沒有更進一步?】

蘇釉盯著這條信息,幾乎能透過文字看到呂少言那張八卦的臉。

他剛要放下手機,就聽房門咚咚響了幾聲。

蘇釉有些疑惑地站起身來,單腿蹦躂著到了門口。

他本以為是洛頎又想到了什麽新招兒,但房門打開,看到的卻是路橋頎長的身影。

路橋換了套衣服,簡單的黑褲白T,看著極清爽,此刻斜斜地靠在門框上,卻將他絕佳的身材展現到了極致。

看著蘇釉身上的睡衣,以及還略微潮濕的頭發,他不覺將目光移向了他的傷腿。

目光在未及拆掉的防水膜上輕輕一碰,又不動聲色地移了開去。

這還是路橋第一次來敲自己的房門,而且是在晚上,蘇釉難免有些驚訝。

路橋看著他反應遲鈍雙眼大張的樣子忍不住抬起手來,像是想在他腦門上彈上那麽一下。

可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又放下手去,一雙眼睛裏轉而含了淡淡的笑意。

“生日快樂。”他說,將緊靠著門框的那隻手從身後挪到了身前。

修長的中指鬆鬆勾著蛋糕盒上的絲帶,掌心裏還握著一隻長方形的絲絨禮盒。

見蘇釉遲遲沒有動靜,路橋的聲音微微壓低了一些。

“我看了時間,還有十分鍾到十二點,雖然晚了一點,但總算趕上了。”

“嗯。”蘇釉輕輕點頭,雪白的牙齒不自覺咬在了粉潤的嘴唇上,十分用力。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過生日,雖然是最後十分鍾,但是有人陪,有蛋糕,還有禮物……

這種被人惦記,尊重,被溫柔以待的感覺如溫熱的泉水,將他一顆心徹底包裹了起來。

蘇釉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也並沒有那麽討厭過生日。

手機被握在掌心裏,呂少言那條信息忽然像生了魔力一般,燙得他掌心直疼。

“怎麽樣,怎麽樣,做出這麽大的犧牲有沒有更進一步?”

本來以為是不可能的,可此刻……

蘇釉的一顆心不覺怦怦怦跳得飛快。

“如果你有想要一起吃蛋糕的人,”路橋看著他,眼睫低垂,“也可以叫她上來。”

他說的是洛頎。

即便他厭惡洛頎到了極致,可對方畢竟是蘇釉的母親。

即便他們因為十幾年的分離而感情生疏,但不代表蘇釉就一定不想和洛頎一起度過這一刻。

今天是蘇釉的生日,那麽,他的願望就理當被尊重。

路橋說完,抬手拉了蘇釉的手腕,將自己手裏的東西放進他手裏。

他剛要準備離開,手腕卻驀地被人抓住。

蘇釉的手指微涼,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細汗,細白的手指力量很大。

“哥,”他叫他,語氣輕而堅決,“我想和你一起。”

路橋偏頭過來看他,像是有點驚訝,但很快,他嘴角勾起一縷略顯散漫的笑意:“不是說不再叫哥了嗎?”

蘇釉微微仰臉,一雙花瓣形狀的眼睛幹淨純粹,極漂亮。

他沒回答他的話,隻是很認真地看著他,手上微微用力,像是想要把他拉進房裏去:“可以嗎,哥?”

作者有話說:

可以嗎,橋兒?

第19章 他的指腹幹燥溫暖,蹭在蘇釉唇上,幾乎引起他一陣戰栗(三合一)

蠟燭的火苗被風吹得一晃一晃。

十八歲的生日蠟燭是很清新的天藍色, 由數字一和八組成的,此刻它們正緊緊依偎著被插在蛋糕上的彩虹圖案上,象征著人這一生中, 最為美好的七彩年華。

蘇釉學著別人的樣子雙手合什,十分虔誠地閉上眼睛低下頭去。

明明心底的願望十分明確, 可不知為什麽, 指尖觸到眉心的那一刻,他忽然搖擺不定起來。

莫名地,他心底忽然多了些其它的東西出來。

這些東西或許早已存在, 隻是之前並未引起主人的注意。

而此刻,因為許願這個契機,它們忽然齊齊冒出頭來,開始生根發芽, 並迅速成長成了一株名為「願望」的參天大樹。

兩個願望在心底飛速碰撞, 交纏,讓蘇釉一時難以抉擇。

他為難地抿了抿唇,慢慢張開了眼睛。

緊接著, 對上路橋含著淺淡笑意的雙眸。

“許好願了?”路橋問,又以目示意, 提醒他, “該吹蠟燭了。”

“哥,”蘇釉看著他, 眼睛裏有兩簇橘色的火苗在跳動, “我聽人說, 過生日隻能許一個願望對嗎?”

“嗯。”路橋淡淡地應了一聲, 隨即又笑他, “你還信這些?”

“那, 如果我有兩個願望呢?”蘇釉忍不住問,看路橋的目光認真又專注,“如果有兩個願望的話,該怎麽選?”

“選你最想要的。”路橋說,言簡意賅。

蘇釉垂了垂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在他臉頰上投下兩片陰影來。

“如果,”他說,“如果這兩個願望,一個還算善良,另一個卻很惡毒呢?”

原本合什的雙手變成了十指交握,大拇指重重摩擦在一起,皮膚變得滾燙。

房間裏安靜下來,珠淚順著蠟燭的線條緩緩滑落。

似乎隻是一瞬間,又似乎是過了許久許久,路橋的聲音終於打破了這一室沉寂。

他的聲音低沉,語速比平時略微緩慢,但蘇釉卻將他的答案聽得清清楚楚。

“選你最想要的。”他說。

蘇釉驚訝抬眸,嘴唇微微張著。

他本以為路橋一定會建議他選善良的那個。

畢竟,一百個人中,至少要有九十九個會給出這樣的答案,不是嗎?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麽,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選惡毒的那一個。

可偏偏,無論善良還是惡毒,路橋好像都不介意,他隻讓他選自己最想要的那個。

蘇釉的手不自覺又握緊了些,他看著路橋,路橋眼睛裏同樣閃爍著兩朵小小的,橘色的火苗,和他平時總是略顯冷淡的眼神不同,或許是燭光的原因,此刻,他的眼睛看起來溫暖又清澈。

那點淺淡的笑意仍在,十分安靜地看著他。

蘇釉專注地看著他,隨即輕輕點頭。

他鬆開交握的兩手,重新做出合什的樣子。

他虔誠地閉上眼睛,緩緩低下頭去,中指指尖抵到額頭的同時,他在心裏許下了自己的願望。

這也曾經,是他唯一的願望。

他希望,來年離開路家前,他可以得償所願。

畢竟,他來路家就是為了這件事,未帶絲毫的善念。

可是……

蘇釉的眉心蹙了蹙,片刻的猶疑後,又在心裏許下了第二個願望。

十八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許願。

自出生起,他好像就從未有過幸運的時候,或許,餘生中他的幸運依然很少,可是,他願意用他生命中全部的幸運來抵這一個願望。

他希望,一年後,自己離開的時候,能對路橋造成最小的傷害。

因為,他從未見過路橋這樣的人,理性,寬容,允許他許惡毒的願望。

明知道他內心或許有很惡毒的種子,卻依然會含笑看著他。

隻是,他最終還是沒有把他放在第一位。

他最終還是先顧著自己的願望,然後,才把剩下的一點分給路橋。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真的真的很自私。

這一次,帶著他願望的腦電波順利被發往宇宙,蘇釉慢慢放下手去。

他沒有抬眼,而是直接鼓起腮來,呼地一聲吹滅了蠟燭。

燭火熄滅,房間裏陷入一片黑暗,蘇釉迅速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按掉了那抹難以言說的酸楚之意。

黑暗中,路橋帶著溫和的笑意聲音響起,他在向他送上祝福:“生日快樂,蘇釉。”

“嗯。”蘇釉點頭,重重地,即便明知路橋根本看不到。

“我去開燈。”對麵傳來布料摩挲的輕微聲響,片刻後,蘇釉眼前猛地一亮。

燈光照在剛剛被吹熄的蠟燭上麵,上麵的引信還正自向外散發著最後一點餘熱。

“還有兩分鍾。”路橋抬腕看了看時間,“還來得及吃蛋糕。”

“可我想先拆禮物。”蘇釉說,目光放在那件十分精美的絲絨禮盒上,十分好奇裏麵裝的究竟是什麽,更好奇路橋是什麽時候讓人準備的。

“可以嗎?”他問。

蘇釉問「可以嗎」的時候,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乖巧。

他總是那樣微微仰著臉,一雙漂亮的眼睛幹淨又純粹地認真地看著對方,唇瓣微微張開一線,露出一點雪白的牙齒或者鮮紅的舌尖……

像是如果對方說不可以,無論內心多麽渴望,他都會乖乖聽話,立刻終止自己的要求。

在門口要求路橋陪他過生日時是這樣,現在亦是這樣。

所以每一次,路橋都不會忍心拒絕。

“可以,”他說,將蛋糕上的蠟燭輕輕拿掉,“那我幫你切蛋糕,雖然時間不多,但該做的,我們都可以做。”

蘇釉的眼睛彎了起來,低頭去解絲絨盒子外麵的粉色綢帶。

綢帶散開,蘇釉發現自己並不會打開這個盒子。

他拿起盒子輕輕搖晃,又放到耳邊側耳傾聽時,聽到了路橋很低的一聲笑。

“這邊有個按鈕。”路橋笑著握了他的手腕,帶著他往盒子側麵摸去。

側麵果然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凸起,路橋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隻輕輕一按,盒子就在輕微的哢嗒聲中彈了開來。

裏麵躺著的東西不是一件兒,而是兩件,此刻完完整整地展示在了蘇釉眼前。

一台最新款式的手機,淺淡的藍,看起來幹淨純淨,比他那台已經用了好幾年的老款手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一隻金色的鋼筆,蘇釉和呂少言曾在陪呂少思為客戶選購禮物時在奢侈品櫃台看到過。

因為價值不菲,呂少思最後選了同品牌的其它款。

“手機是最近的新色,一直覺得很襯你,鋼筆……”路橋笑了下,白色的蛋糕刀陷入甜膩的奶油中,路橋認真將蛋糕分出一塊來,放進餐盤裏,“鋼筆是想提前祝你,來年高考金榜題名。”

蘇釉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不自覺收緊了自己的手指。

“路橋,”他由衷地說,“你真好。”

“我好多著呢。”路橋哼笑一聲,絲毫沒有謙虛的意思。

“那你以前對辛免也這麽好嗎?”蘇釉忍不住問。

“管得挺多。”路橋說,用叉子叉了一塊蛋糕直直地送到了蘇釉嘴裏,堵住了他後麵的話。

那塊蛋糕有點大,撐得蘇釉的腮都鼓了起來,臉頰兩側沾上了奶油,像隻貪吃的貓。

路橋看著他,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這還是蘇釉第一次見到這樣毫不設防開懷大笑的路橋,冷漠深邃的鳳眸彎起來其實十分和煦,雪白的牙齒不多不少正正好露出八顆來,笑聲低沉悅耳。

這樣的笑容讓他很有親和力,青春洋溢,和蘇釉第一次在雨中看到的路橋判若兩人。

蘇釉安靜地看著他,慢慢咀嚼口腔裏的蛋糕,咽下去的時候,仿佛將對麵人的笑容也一起咽了下去一樣。

蛋糕很甜,配上路橋此刻的笑容更甜,可絲毫不讓人覺得膩,隻想吃再多一點。

路橋笑完了,將分出的蛋糕推到蘇釉麵前一份,自己也低頭吃了一口。

大約是沒注意的原因,他用了最初喂蘇釉蛋糕的那枚叉子。

蘇釉不自覺咬了咬唇,看他慢慢咀嚼,慢慢吞咽,但最終沒有出聲。

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呂少言說的更進一步呢?至少,他都和路橋間接接吻了呢。

蘇釉笑了起來,啟唇咬住了叉子。

“哥,”不過片刻後,他又開始不依不饒了起來,“你以前對辛免是不是也一樣好?”

路橋沒理他,隻是再次抬腕看了看時間。

時針分針秒針重合,蘇釉的生日過去了。

也不知道蘇釉哪根筋犯了擰,他好像對辛免格外有興趣。

見路橋沒回答,他又抿了抿唇:“哥,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的生日已經過完了,”路橋無情地放下叉子,“所以有問必答的權限也結束了。”

什麽?

蘇釉震驚。

原來剛剛的十分鍾裏他有有問必答的權限嗎?

怎麽就沒人通知他?

而且……

“那我剛才的問題你也沒答啊?”像損失了一個億,蘇釉不由地有些憤憤然。

“你的問題難度太大,我還沒解出來答案,時間就到了。”路橋說。

蘇釉瞪著他,拳頭不覺慢慢變硬。

“時間不早了,”路橋低笑一聲,站起身來,仿似根本沒看到蘇釉的憤然,“早點休息。”

見他要走,蘇釉忙隔著桌子去拉他,卻隻來得及拉到他上衣的衣擺。

“哥,”他問,“明天周末,你是要陪辛免去……”

去幹什麽,他一時說不出口。

因為他猛地記起來,今晚辛免在三千說過,要去看望路橋的外公,還要去祭拜路橋的母親。

而這些,對他來說都是禁忌。

“是。”路橋沉聲說,看向他的目光比剛開始要淡漠一些,帶著點審視。

蘇釉咬了咬唇,手指略略收緊,在腦海中飛速做出了決定。

既然辛免已經揭開了那層麵紗,他不想再掩耳盜鈴。

“今天,辛免在三千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他問,然後又輕聲說,“我一句都聽不懂。”

“而且,”他把自己的手機屏幕點亮,將自己和路升的對話展示給路橋,“其實我根本沒笑他,我笑,是因為我和升哥在聊天,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在三千的時候,辛免後來還說了些不太好聽的話,但蘇釉一句都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

蘇釉不解釋,不反擊,並不是因為害怕辛免,而是因為,辛免說的那些話,打破了他的既往認知,而且,事情還關乎了路橋母親的死因。

如果事情真的和洛頎有關而他卻非要與辛免針鋒相對的話,倒好像他和洛頎是一國的,反而會激起路橋的反感,一個不好,說不定就會將他推到了辛免那邊去。

畢竟那是他的母親。

……

所以他才故意示弱,示弱到最後,連鄭銘都有些看不過去,連路橋都要出聲護著他。

可那時候不解釋,不代表永遠不解釋。

而且他是真的想知道桑晴去世的真相,這麽重要的信息缺失,會讓他後續每一個決定都很難做得踏實。

他喜歡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就算示弱,也得是他願意,他主動才行。

因為示弱,有時候也是進攻的手段之一。

路橋垂眸看著他的手機屏幕,片刻後輕聲說:“我知道。”

“所以……”

“沒有所以,”路橋抬眸,“過去那些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也不用有任何心理壓力。”

“可辛免哥哥對我有很大的敵意。”蘇釉垂下眼睫,看起來像是有些難過。

“辛免那邊交給我。”路橋說,“你這邊不用擔心。”

他頓了片刻,目光沉沉地落在蘇釉頭頂,像是有些猶疑,但最終還是將那句話問出了口。

“倒是你,我看最開始的時候,倒是你先對辛免生出了敵意。”他說,語音沉沉,“為什麽?”

蘇釉愣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覺得自己做的已經足夠隱蔽,可沒想到路橋還是看了出來。

他扯了個笑,打死不認:“怎麽可能?我又沒見過他,為什麽要對他心生敵意?”

“所以我問你為什麽?”路橋說。

他垂眸看著蘇釉,蠟燭點燃時眼裏的那種暖意早已散去,此刻那雙眸子深邃,暗沉,仿佛一眼就能將人看穿。

“好吧,我承認。”蘇釉緩緩站起身來,他靠近路橋,微微仰臉與他對視,“我確實不喜歡辛免。”

他的表情看起來尚算平靜,可胸口處心髒砰砰砰地打在胸壁,幾乎讓他有了心悸的感覺。

“哥真的想知道原因嗎?”他問。

剛才提起辛免在三千說的那些話時,他本以為今晚更進一步已經絕不可能。

可現在,卻又成了絕佳的表白時機。

蘇釉強忍著心跳,在說與不說之間搖擺不定。

他雙眸灼灼,緊緊地盯著路橋,一雙眼裏像是含著星子,又像是燃著火苗,亮得驚人。

他把選擇權交在了路橋手裏。

路橋垂眼看他,眸色越來越深,眉眼下垂時,眼尾勾出鋒利的弧度來。

片刻後,他抬起手來,輕輕在蘇釉唇上點了點:“猶猶豫豫的話,還是不要說了。”

他的指腹幹燥溫暖,蹭在蘇釉唇上,幾乎引起他一陣戰栗,仿佛從他的指尖處,傳出了什麽電波一般,直衝後腦。

蘇釉微微愣怔,可下一刻,就見路橋用那枚手指在他眼前輕輕晃了晃。

在那根修長的手指盡頭,染上了一點兒白色的奶油。

“一會兒自己擦擦。”路橋說,在蘇釉還未及反應過來時,轉身出了他的房門。

——

泳池裏水波**開,那人修長有力的雙腿隻輕輕一蹬,整個人就如遊魚般衝了出去。

朝陽染紅了半片泳池,路橋從深藍色的水域遊進了火一般的朝霞中。

如一條美到極致的美人魚。

蘇釉托著腮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這次,他沒有用窗簾遮掩自己的身影,而是將自己整個兒沐浴在了陽光下。

路濰州應該是回來了。

蘇釉的視線不離路橋,腦子裏卻在想別的事情。

如果路濰州沒回來,路橋應該是不會出來遊泳的。

雖然他來路家也並沒有多久,但卻已經發現,路濰州其實是時常夜不歸宿的。

所以,這就是洛頎勾引路橋的原因嗎?

可真他媽夠瘋的。

不過,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就是了。

蘇釉垂眸看著路橋又從朝霞中遊到深藍色的天空下,忍不住心生同情。

路橋可真可憐,竟然一下被兩個瘋子給盯上。

手機叮地一下,蘇釉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新換了手機,他沒習慣新過來的鈴聲。

大清早,周茉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他傷了腿,讓他今天在家休息,不要再去咖啡屋了。

蘇釉回複了個「好」字,重又趴到了窗台前。

居高臨下,他將手機舉起來,對著下麵的泳池定格。

剛要按下拍照鍵時,水中那人忽然鑽了出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抬頭向這邊看了過來。

水珠隨著他出水的動作四向飛散,被陽光照成了七彩的琉璃。

蘇釉手一滑,手機差點從樓上直直地掉到樓下泳池裏去。

他手忙腳亂了一通,好不容易才將其牢牢抓進了手裏。

池中的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隨即重新入水,向岸邊遊去。

眼看路橋上了岸,蘇釉也將東西收拾好,一蹦一跳扶著欄杆下了樓。

他昨天和路橋回來得晚,洛頎又有別的想法,主樓裏的傭人早早就被打發了出去,因此家裏還沒人知道他受傷的事情。

蘇釉剛蹦躂下去,邱叔就看見了。

“小少爺,”邱叔大驚失色,“您昨晚幹什麽了?怎麽傷了腿?要不要去醫院?”

“昨天去過了。”蘇釉把自己的牛仔褲管拉起來展示給邱叔看,又說,“沒有大礙。”

“哎喲喲,”邱叔攙著他,“可憐見的,腫的比蘿卜還粗,早知道就不該下來,讓人把飯送上去行了。”

“我真沒事,”蘇釉說,又問,“叔叔是不是回來了。”

“先生天蒙蒙亮的時候回來的,說是有什麽活動,回來換衣服取些資料,飯後就走了。”邱叔說。

果然!

蘇釉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一片天真爛漫:“叔叔最愛喝我煮的咖啡了,我當然要下來。”

邱叔:……

這孩子可真是孝順啊。

路家人周末是共同用餐的,路橋收拾好下來時,路濰州,洛頎和蘇釉都已經坐在了餐桌前。

咖啡的香氣嫋繞在絲絲縷縷的陽光中,最後一縷投在了蘇釉的側臉上。

那張臉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在陽光下好像自己就會發光。

他正對著路濰州在笑,眉眼彎彎,不知道在說什麽。

而洛頎則坐在路濰州身側,她看起來像是心情不太好,沒有平時那樣豔光四射,反而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

路橋剛一下樓,路濰州就偏過頭來。

他沒問辛免,而是問:“今天周末,有什麽打算嗎?”

“帶辛免去看看外公,”路橋漫不經心地拉開餐椅,光明正大地說,“再去看看我媽。”

他說「我媽」兩個字的時候,嗓音略微壓低了些,蘇釉抬眼看向他,想起了在三千時,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

他輕輕放下餐具,臉上的笑意也一點點斂去了。

可路濰州卻不太滿意。

蘇釉發現,每當他不太滿意的時候就會抬手去摸他的手杖。

但路濰州並沒有發作,反而努力做出一個開明父親的樣子,問:“你跟辛免,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聞言,路橋從咖啡杯裏抬起眼來。

他唇角帶著一點笑意,意味不明地看向路濰州:“爸,您連自己的感情都捋不清楚,我的事兒您就別管了吧。”

隻一句話,就成功將路濰州點成了一根炮仗。

蘇釉在一邊坐著,覺得自己都沒這份本事。

路濰州再次伸手去握自己的手杖,路橋冷眼看他:“小時候,您說說謊不是好孩子,可現在,我說真話您又生氣,您說,您讓我怎麽辦?”

他頓了一下,“不如,您搬出去住?遠香近臭,說不定離得遠了,我們還能好好坐在一起說兩句話,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話不投機半句多。”

路濰州臉都氣白了,嘴唇張了幾張,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握著手杖,悶聲不吭地抬手裏,眼看就要向路橋兜頭揮下去,恰在這時,院子裏響起了一陣車聲。

不過片刻,路升拎著大包小包走了進來。

他喜氣洋洋,和屋子裏的氣氛格格不入,卻絲毫未察覺有何不妥。

“吃過早飯了嗎?”路濰州整理好自己的神色,“沒吃的話讓劉嫂再添副筷子。”

“吃過了。”路升說,“今天早起去玉軒齋排隊買點心,在外麵吃了飯才過來的。”

“這是給您和嬸嬸的。”路升說著,將一份點心放在了路濰州身側的矮幾上。

路濰州並不愛吃這些東西,以前家裏常備著,其實是桑晴愛吃。

桑晴去世後,家裏幾乎就再沒出現過玉軒齋的東西。

聞言,他瞥了一眼,淡聲道:“以後不用這麽辛苦排隊去買這些,家裏什麽都不缺。”

而洛頎則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桑晴愛吃的東西,她自然是碰都不願意碰的。

和他們不同,聽到玉軒齋的名字,路橋不覺抬眼看向蘇釉。

果然,路升又拿出一份來,含笑道:“這是送小釉的。”

蘇釉笑著接過來,嘴甜地道謝:“謝謝哥,上次的點心很甜。”

“你愛吃就好。”路升也笑:“裏麵還有巧克力。”

“嗯。”蘇釉點頭,“謝謝哥。”

又說,“下次我請哥吃飯。”

他話音剛落。路升還未及答話,路橋卻輕輕敲了敲桌子。

“看來哥也知道昨天是蘇釉的生日了?”

“什麽?”路升有點懵,如果平時送這些東西就還好,但是生日的話,送出來未免有點禮輕了,他看向蘇釉,“小釉,你昨天過生?怎麽沒給哥說聲?”

路濰州這會兒也停了筷子,他不悅地看向洛頎:“昨天是小釉的生日?”

洛頎哪裏記得?

她本來就心不在焉,這一下就更懵了。

聞言她看向蘇釉,一時不確定昨天真的是蘇釉的生日還是他們故意來詐她的。

路濰州的眼睛何其毒辣,他當時就拉下臉來:“你不會根本沒為小釉準備吧?”

洛頎在路濰州麵前一向都是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的,聞言臉色也有點變了。

事發突然,她一沒辦法去現查蘇釉的生日,二無法找到合適的說辭。

情急之下,她眼圈微微泛起紅意來。

“這孩子這麽多年不在我身邊,年長日久的,我連他的生日都不記得了。”

她泫然欲泣的樣子極美,薄薄的眼皮泛起微粉,真如兩瓣桃花一般,仿佛輕輕一碰,那花瓣便會凋落。

真真的是我見猶憐。

路濰州麵上一鬆,剛要安慰兩句,路升也已開口,不過他剛叫了聲嬸嬸,就被路橋打斷了。

“分開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接到身邊來,不正該如珠似寶地捧在手心裏養著嗎?”路橋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我倒還是第一次見,連生日都不放在心上的。”

路濰州收回自己的手,忍不住冷哼一聲,而洛頎則略有些可憐地看向路橋。

這一招她百試百靈,沒想到竟然在路橋這裏翻了車。

也難怪她費盡心機,他都不為所動。

“小釉,你有什麽想要的,”路濰州問,“告訴叔叔,叔叔買給你。”

“我沒什麽想要的。”蘇釉彎著眼睛笑,“隻要叔叔健健康康我就滿足了。”

路橋抬眸看他一眼,都快被氣笑了。

他在這裏找機會給他出氣呢,結果他倒好,倒是上趕著去賣好了。

他哼了一聲,拿了餐紙擦手。

路升這時又掏出兩張票來,靠近了蘇釉,幾乎與他頭抵著頭。

“這部話劇人氣特別高,我好不容易托人買了兩張票,今天周末,哥帶你出去放鬆放鬆?”

“你不帶媚姐去嗎?”蘇釉問。

“我們……”路升說這話的時候略顯猶豫,“我們最近有點不愉快,可能要分手了。”

蘇釉有些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但並沒多問,慢慢將兩張票接進了手裏。

這部話劇確實很好,最近又正好巡演到龍城,前陣子呂少思還抱怨過一票難求。

蘇釉將薄薄的兩行票捏在手裏,低頭看的很是認真。

他的發烏黑,又很柔順,低下頭時有幾綹從耳側滑落下來,垂在雪白的臉頰上。

讓他看起來很柔軟,也很溫和。

像是不會拒絕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路橋擦手的動作變慢了。

“嬸嬸。”蘇釉看票的時候,路升又從包裏掏出一樣東西來,討好地遞給洛頎,“知道嬸嬸喜歡香水,所以我特意托國外時尚圈的朋友帶了這瓶香,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事實上,路升哪有什麽國外時尚圈的朋友?

這瓶限量款香水其實是他蹲了許久,花了大價,好不容易才從國外一個香水收藏家手裏買來的。

歸根結底,他不過是為了討好蘇釉,曲線救國罷了。

洛頎這兩天夠晦氣了,本以為路升給她的不過是什麽下三濫的東西。

結果拿到手裏才發現,竟是一瓶她找了許久的香。

她臉上那幅沒精打采的神情終於緩和了些,眼睛也隨之彎了起來。

“我就跟你叔叔說,”她笑著看路升,一雙眼睛嫵媚多情,“平時多疼著你點肯定沒錯,像你這麽知道感恩的孩子,現在不多了。”

路升聞言,也笑了起來,又偷偷去看蘇釉的表情。

今天周末,蘇釉有很多時間。

他既不用去咖啡店,因為腿部受傷也不能去幹別的。

路升給他帶了禮品,還要帶他去看話劇,他其實十分感激。

在蘇釉眼中,路升踏實,質樸,沒什麽架子,對自己也像親哥哥一樣和善體貼。

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別有目的要接近路橋的話,那麽,他或許會更喜歡和路升相處。

他本打算一起去的。

一是話劇確實好看,錯過了後麵可能就很難再有機會看到。

再者就是,他這人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因此想要趁機請路升吃個飯,然後再回贈些合適對方的禮品。

有來有往,互不相欠。

可是,看路升這麽討好洛頎,尤其還在路橋麵前,他忽然就沒了興致。

路升人確實很好,但好像為人並不通透,也相當涼薄。

桑晴才去世多久?他就當著路橋的麵討好洛頎?

完全沒考慮路橋的感受不說,也好像對桑晴沒有絲毫的尊重。

呂少思的調查報告中說,桑晴是很溫柔的一個人,路升沒有母親,她一直待他如親子一般。

想想也是,她待辛免都與路橋不分伯仲,更不要說路升了。

而路升竟在她去世不久就轉而就去討好小三上位的洛頎……

這讓蘇釉心裏很不舒服。

如果隻是為了前程的話,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子。

再怎麽說,他也是路家的人,如果不犯原則性錯誤的話,路濰州不可能太過虧待他。

而且求路濰州不比求洛頎更管用嗎?

……

眼前驀地一暗,有個高大的身影自身後向他彎下腰來,像是將他半籠在了懷裏一樣。

路橋垂眸看著蘇釉手中的票,隨後很輕地笑了一聲。

炙熱的呼吸突兀地灑在蘇釉耳後,微微得癢,讓他本能地想要躲開,卻又一動沒動。

“這部話劇啊,確實很火,”路橋緩緩站直身體,向路升建議,“不過哥,蘇釉的腿傷著,不太適合去這種人流量大的地方,還是讓他在家好好養養吧。”

路升怔了一下,有片刻的尷尬。

他太想和蘇釉單獨出去了,甚至忘了考慮蘇釉受傷的腿。

“是我疏忽了,”他說,“隻想著這場巡演過去,再想看這部話劇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沒關係,”路橋說,“這部話劇每年都會在國內挑十二個城市做巡演,就算龍城暫時過去了,其他城市總有機會的。”

他頓了片刻,垂眸看了看蘇釉的發頂,又對路升道,“等蘇釉腿好了如果還想看得話,我帶他去看。”

蘇釉沒說話,隻沉默著將票還給了路升。

“謝謝哥,什麽都想著我,”他含笑看向路升,“等我腿好了,請哥去吃好吃的。”

莫名地,路橋的心情好了些許,他抬手在蘇釉頭頂揉了一把,出門去了。

——

郊外墓園,被人踩出的小道兩旁開滿了細碎的紫色野菊,被風一吹,像搖曳的勿忘我。

現在不是祭奠的時間,墓園裏很安靜,隻有風從草叢上方吹過帶起的沙沙聲,以及路橋和辛免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

從踏入墓園開始,辛免的臉就耷拉了下來。

他一聲不吭地跟在路橋身後,雙手緊緊握拳。

桑晴的墓碑在稍微偏裏的位置,看起來不大不小,比大的小不少,比小的又稍微好那麽一點。

“為什麽不給阿姨置辦一塊更大的墓地?”辛免剛看到桑晴墓碑上的照片,就已經忍不住紅了眼圈,他憤憤地指責路橋,“家裏又不是沒有錢。”

“人都死了。”路橋低聲說。

他蹲下身,很仔細地擦拭桑晴的墓碑,“而且我媽並不很喜歡大房子,她更喜歡在她自己的空間呆著,太大了,她一個女人說不定也害怕。”

路橋這些話說得其實很平靜,可辛免的淚卻刷一下就掉了下來。

他跪在墓前的空地上,板板正正磕了三個頭:“阿姨,我來晚了。”

又哽咽道,“您也知道吧,我不是故意的。”

路橋側眸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幹什麽?”辛免十分敏銳,“你是不是又在笑我?”

“沒有。”路橋說著站起身來,沉默著點了支煙。

路橋抽煙了,這件事辛免昨天就發現了,但他沒有問,因為想一想他這幾年的處境,他就覺得很心疼,不忍心對他多加苛責。

“阿姨,你不該走。”辛免絮絮叨叨地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而且如果你在的話,小橋一定會聽你的話,不跟那個女人的孩子走得那麽近。”

“辛免。”路橋叫了他一聲,灰白的煙霧飄過,遮住了他的眼睛,辛免無法看清他的情緒。

路橋變了,變得特別多。

以前陽光開朗的熱血少年,此刻已經是沉穩得過了分的優雅青年了。

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屬於他自己的魄力和韻味,比以前更讓人著迷。

“我說錯了嗎?”辛免問,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子,“我昨天就說了要來讓阿姨給我評評理。”

路橋看他片刻,像是好笑一般。

他也真的笑了一下,說:“辛免,你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辛免抿了抿唇,一時不知道他這話說的是褒義還是貶義。

路橋瞥開眼去,有時候他覺得,辛免這樣的人其實挺幸福的。

失去父親的時候年齡還太小,尚不懂得那種徹骨的悲傷,之後生活在路家,又幾乎得到了兩個母親的愛,所以他反而比路橋還要嬌氣一些。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辛免其實比路橋還大上幾個月。

隻是他從小就愛哭,一直長到十五歲,直到被路濰州打包扔到國外之前,在外麵惹了事兒受了氣還都是路橋為他撐腰,為他收拾爛攤子。

也正因為這樣,他從小就叫路橋哥哥,叫著叫著也就習慣了。

他嬌氣,也很少顧忌別人,所以在桑晴的墳墓前,話還沒說兩句,就忙不迭先告狀。

隻顧得上說自己多麽想念桑晴,卻永遠想不到問問桑晴過的好不好,寂寞不寂寞。

“我變沒變,和現在說的話有關係嗎?”辛免疑惑地問,“想到阿姨我真的好恨好恨好恨那些人。”

一連用了三個“好恨。”

“辛免,”路橋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問,“媽媽做的事情和孩子有什麽關係?”

他的麵容掩在陰影裏,襯衣衣擺被風吹得飛起,辛免抬頭看他,卻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聽到他問,“照你這樣說,我還是路濰州的孩子呢,那不是更加罪惡深重?”

辛免張了張嘴,想說他不是這個意思。

可卻發現從邏輯上來說,他要麽承認自己就是這個意思,要麽就得承認自己說錯了話。

他悻悻地咬住了嘴唇,沒有說話。

“歸根結底還是路濰州不爭氣,如果他行的端坐的正,洛頎又怎麽可能會有隙可乘?”路橋輕聲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罷了,和別的人沒有任何關係。”

辛免討厭蘇釉,確實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洛頎的關係,可還有更隱蔽也更重要的一部分,是因為路橋。

“可是……”

“可是什麽?”路橋問,指尖熟練地彈了彈煙灰,“你知道路濰州和洛頎搞到一起時蘇釉才多大嗎?”

辛免沒想到路橋會問這樣的問題,微微怔住了。

“還不到十歲。”路橋說。

“大人的過錯為什麽要遷怒到一個孩子身上,”路橋問,緩了片刻又說,“那是無能的表現。”

即便他母親還在,以她那麽溫柔的性格,定然也不會遷怒到一個孩子身上的。

“我隻是,”辛免眼睛裏又要掉淚了,他看著墓碑上桑晴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的溫柔恬靜,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他不由地無比委屈,“我隻是覺得哥太過在乎他了。”

路橋沒說話。

“哥是不是喜歡他?”辛免問,“可是我這麽多年努力成長,也是想長得更優秀一些,想要更配得上哥一點呀,難道我的努力都不值得你看一眼嗎?難道我們十幾年的感情都比不上他在路家短短的兩個月嗎?”

他說完,十分倔強地他抬臉去看路橋。

情書的事情路橋是知道的,他沒必要藏著掖著,眼看路橋對別人如此在意,他還畏畏縮縮不敢直言心意的話,簡直就不是個男人!

他雖然還是愛哭,可在路橋這件事上,他永遠都很勇敢。

“不是這樣的。”路橋蹲下身,扶住辛免的肩頭,眸色漸深。

他沒看辛免,而是看著他母親的眼睛。

“沒有拿回桑家的產業,沒有替媽媽討回公道之前,”他的語氣低沉而堅決,半支煙被揉皺在了指間,“我有什麽資格談感情?”

“真的嗎?”辛免問,眼睛濕漉漉的,“可是,可是我看他好像很喜歡你誒。”

“真的。”路橋說,沒回答他後麵的問題。

“包括你。”他說。

十年了,他本以為辛免在國外早該淡忘了這份年少時因衝動而產生的感情,沒想到,他竟執著至此。

“我們一起長大,我待你如親生兄弟,這份感情很珍貴,”路橋看著辛免的眼睛慢慢說,“我可以給你經濟上的支持,遇到問題我可以幫你解決,你受了委屈我可以替你出頭,但那些全都建立在「兄弟」這樣的感情之上。”

他頓了片刻,看著辛免的眼淚緩緩滴落下來,仍是十分狠心地說:“我對你,除了親情之外,並沒有任何其他的感情。”

“你回來我很高興,可是如果你還是如以前那樣……”路橋大概長了鐵石心腸,辛免想,可那些他並不想聽的話卻依然直往他耳朵裏鑽。

“如果我還和以前一樣,你要怎麽樣?”辛免哭著問。

路橋垂眼看他,眸子裏像是一點感情都沒有,讓辛免甚至有些害怕與他對視。

“如果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話,”他說,“那我們可能有一天會連朋友都做不成。”

支撐身體的力道像是徹底消失了,辛免癱坐在地上,心頭一片冰涼。

——

辛免沒能去看望桑庭竹。

因為他的情緒在回國的第二天徹底崩盤。

雖然不忍心,但路橋還是認為長痛不如短痛,真心對他好,就該讓他及早醒悟。

路橋也正式拒絕了他去尚科工作的提議,而是將自己為他選好的幾份工作遞給他。

其中每一份都貼合他的專業,在同等教育背景下,已經足夠別人豔羨。

但辛免一個都不要。

路橋把辛免送到了他和張月英租住的地方。

張月英這些年靠著路濰州給的那筆錢開超市,生意做得還不錯,來到龍城後路橋又幫襯了她一些,以她現在的經濟實力,想要在龍城買套好地腳好戶型的房子完全不成問題。

隻是她遲遲沒有定下來,說要等辛免回來讓他來選。

本來張月英還說,晚上讓他到家裏去,幫忙看看她看好的那幾套房子,可路橋最終也沒有去。

下午,他獨自去看了桑庭竹。

為老人洗澡,修剪指甲,修好了不小心碰壞的老花鏡,又吩咐人去配了幾副新的以備不時之需。

夕陽下,他推著桑庭竹在療養院綠植茂密的小道上散步,陪老人用餐,餐後又和老人下了一局棋才離開。

整個過程中,這位曾經叱吒商場的老人隻字未提他被人設計奪去的商業帝國。

他隻是和路橋講許許多多桑晴小時候和路橋小時候的事情,隻是後悔沒能成功阻止桑晴嫁給路濰州。

“最近也不怎麽入我的夢了。”老人失落地說,“別不是把她的老父親忘了吧?”

這個曾經在全國風雲榜都可以穩居龍首的老人,在他的暮年時光,唯一牽掛的,卻隻有他的孩子們。

臨到路橋離開時,桑庭竹才又突然想起件事兒。

“對了,”他對路橋說,“昨天上午,誒,上午還是下午來著,崔家的姑娘來了。”

他說著又笑了起來:“那姑娘長得可真好,比你媽媽年輕時還好看。”

“崔如意回國了?”路橋有點意外。

但更讓他意外的是,她竟獨自不聲不響地來看望了自己的外公。

看來,路濰州說崔家想要和路家聯姻的事情是真的。

或者,不僅僅是兩家長輩的意思,其中,或許也有崔如意本人的意思。

“說是剛回來。”老人說,“老頭子不管用了,等有空了,你請人家吃個飯,謝謝人家。”

“我知道。”路橋說,離開前又忍不住重重握了握老人幹枯的,已經長滿了老年斑的手。

那隻手已經很不好看了,可對他來說,仍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這一天,路橋覺得,人生是苦澀的。

而對於那些自尊,自律,有著高尚道德觀的人來說,更是格外苦澀。

直到他進到主宅,上到三樓,看到斜斜倚在樓梯扶手上的蘇釉。

“哥。”蘇釉單腳蹦躂兩下,轉了個身,麵對著路橋彎起了眼睛。

“嗯。”路橋應了一聲,“今天在家呆著了?”

“嗯,”蘇釉說,又蹦躂了一下,站到了樓梯口的位置,“和升哥打了會遊戲,又和大貝玩了一會兒。”

“你膽子不小,”路橋說,“不怕大貝再撲你一下,把你另外一條腿也給撲斷了。”

“哼。”蘇釉有些不情願地皺了皺鼻子,卻又在路橋經過身邊時笑眯眯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幹什麽?”路橋頗為不耐地瞥他一眼,但還是頓住了腳步。

走廊裏微暖的燈光下,蘇釉的皮膚猶如牛奶色的絲綢般,泛著微微的光澤。

他笑著舉起手來,將另一隻手中玉軒齋的包裝袋在路橋眼前晃了晃。

這場景那麽熟悉,讓路橋不覺想到了那次蘇釉喂自己糕點時,蹭過自己嘴唇的微涼又柔軟的手指。

“升哥給我的,糕點還有巧克力,可我想分享給你。”蘇釉彎著眼睛抬臉看他,“我以前很少吃這些東西,以後我也可以自己買給你。”

路橋沒說話,他看著蘇釉,想他究竟在這裏站了多久,又是不是特意在等自己。

見路橋沒動,蘇釉和那次一樣,自己將手伸進袋子裏,很快就捏了一塊沾滿糖霜的糕點出來。

隻是這次沒有之前那麽客氣,他用手指輕輕戳了戳路橋抿緊的嘴唇,讓路橋產生了一種想張口咬住他手指的衝動。

見他鬆了牙關,他才笑著將糕點送進他嘴裏去。

路橋的唇和上次一樣,是滾燙而柔軟的,蘇釉蜷了蜷手指,抬眼期待地問:“甜吧?”

確實很甜,路橋想。

甜到他一路上的苦澀之意,都瞬間散盡了。

作者有話說:

路升:我還是沒想到,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