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唱得淒婉動人,言語不俗,隱隱之中似有無窮內力傾透而出,歌聲剛畢,但聽得關雲飛大讚一聲:“好曲好曲!”
那林中女子琴聲即斷,悠然言道:“各位遠道而來,小女子不曾遠迎,特以三首薄曲慰藉諸位,不美之處,還請諸位多多包涵。”
眾人前行已久,忽見白石小道盡頭乃是一座精致竹屋,屋頂懸掛一旗,旗上繡著一個大字“琴”,字體渾然天成,氣度不凡,那小屋大門緊閉,兩旁窗子密不透風,而剛才從屋中飄出的琴聲端的是激**非凡,眾人駐足於屋外,觀望良久,忽聽屋內女子柔聲說道:“小女子屋舍簡陋,不敢接迎諸位賓客。”
申屠赫剛道:“姑娘琴聲激昂,歌聲動人,我等皆是武林中人,聞聽姑娘乃是太原四絕之一,仰慕姑娘琴藝,特來相見,適才姑娘琴聲婉轉歌聲飄揚,令人陶醉神往,果真不枉琴絕二字,姑娘高技,我等敬服不已,還請現身一見。”
申屠赫剛話音剛落,忽聽得啪的一聲巨響,竹屋小門轟然大開,裏麵走出一個妙齡少女,身量苗條,身著紅衣,清眉秀目,櫻唇皓齒,一頭烏發光亮如絲,瞧這女子周身打扮,儼然似一個閣中仙女,眾人乍見此人,不禁微微一怔,萬料不到這琴絕居然便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那女子拱手微微笑道:“諸位光臨寒舍,實在讓寒舍蓬蓽生輝,小屋狹窄簡陋,恐怠慢了諸位。”
關雲飛道:“姑娘素有琴絕之稱,今日一聞姑娘琴聲歌聲,當真是如聞天籟,此時一見,更讓我等刮目相看,我等皆以為琴絕乃是一位武林前輩,萬沒料到卻是一位妙齡少女。”
女子眉目一展道:“公子高誇小女子了,小女子略懂琴藝,便讓江湖人尊為琴絕,當真過意不去,天下高人輩出,小女子實在是井底之蛙,恐辱沒了琴絕二字。”
關雲飛道:“姑娘琴藝精絕,聲色佳美,適才一聞姑娘語聲,當真是如嚐甘霖,清新動人,宛轉悠揚……”
那女子一臉微笑道:“各位遠道而來,請屋內一座。”說罷便引眾人入屋,關雲飛踏入竹屋,但見屋內分為三室,這最外邊一間隻擺著一張七弦琴,其餘別無他物,七弦琴上光澤透明,顯然日日彈唱。
眾人乍見此景,不禁倏然長歎,申屠赫剛道:“姑娘高才,愛琴如幾,當真世之罕見。”
那女子道:“我八歲練琴,九歲熟知音律,十歲便名動太原,這都是師父栽培之恩,若沒有師父,小女子怎能有如此琴藝?”
關雲飛問道:“但不知令師現在何處?姑娘芳名是何?”
那女子聽得此言,忽然眼睛微微一紅,頓了頓,輕聲說道:“師父……師父她老人家在我十三歲那年患了重疾,此後一病不起,三月之後便即長逝九泉……小女子姓秦,單名一個雨字。”
關雲飛聽聞說到了她傷心之處,頓感有愧,即道:“在下唐突,令姑娘想起了傷心處……”
秦雨道:“公子無妨,師父去世多年,我在這片竹林之中獨自一人,每日撫琴唱曲,倒也清閑自在,每逢佳節之際,便會和其餘四絕約定地方,相聚暢談,倒也樂趣不凡。”
韓靈兒道:“太原四絕精通琴棋書畫,秦姑娘乃是琴絕,琴藝過人,小妹佩服萬分,這其餘三絕定然也是技藝過人,天下少見。”
秦雨道:“我們太原四絕雖然各有一個絕字,但天下英雄輩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敢妄自尊大,江湖人尊稱我們四人太原四絕,實則我四人也是些雕蟲小技罷了,與那些掌上功夫一流,劍術刀法過人的大英雄大豪傑相比,豈敢稱大……就拿這位公子來說,身背兩把寶刀一把寶劍,瞧公子臉色神情相貌,必是不凡之輩。”
關雲飛道:“秦姑娘過獎了,在下對琴藝一竅不通,豈能和姑娘相提並論?眼下江湖大變,我等力不從心,坐視魏忠賢禍亂武林,實在慚愧之至……”
秦雨聽得此言,微微一笑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我們江湖中人,刀尖相向,拚殺不斷,若不聯起手來,多半要被奸人奪取漁翁之利。眼下江湖雖然是魏忠賢一家獨大,但群雄恨他之心不減,隻是缺少一位蓋世雄才,出來引導眾人,直搗黃龍,殲滅奸臣惡賊……”
眾人聽聞秦雨這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語,不禁心情大暢,宛如撥開雲霧見蒼天,關雲飛歎道:“秦姑娘大才,小弟萬萬不及。”
秦雨道:“我們四絕均是方外之人,隱居竹林,雖然是不問世事,但身處江湖之遠,雖不入江湖,但也不能不知道江湖之事。”
眾人聽罷,關雲飛大讚:“好!好一句雖不入江湖,但也不能不知道江湖之事。姑娘可否為我等引見其餘三絕?”
秦雨道:“其他三位前輩均是當世高人,小女子與他們齊名,實屬無奈,其餘三絕均乃高潔之士,不拘禮法,幾位但可自行前去,無需遵從江湖之禮數。”
關雲飛道:“高潔賢士果真與眾不同,多謝秦姑娘直言相告,我們這便前往。”
說罷,眾人出了竹屋,便往北行去。一路上竹林深深,天色昏暗,地上潮濕,依舊聽不見一絲一毫的鳥叫之聲。
行罷百步,忽聽身後傳來琴聲,悠悠轉轉,如高山之流水,似傾盆之大雨,空靈澄澈,時而激昂頓挫,時而風聲鶴唳,在琴聲舞動之中,忽見竹林之中驚起萬千飛鳥,鳥語之聲乍起,應和著激昂澎湃的琴聲,組成了一曲高山流水的曲子,讓人陶醉不已。
眾人乍見此景,如見瑤池仙境,麵麵相覷,仰頭觀望,隻見竹林之上群鳥飛馳,陣法羅列,虎虎生風,如同大軍交戰,眾人滿是驚異,瞠目結舌。
關雲飛心中暗道:“原來這林中的寂靜是秦姑娘的琴聲所致,不……應該說是秦姑娘的琴聲打破了這片寂靜,想來秦姑娘的琴藝驚世駭俗,每日彈琴唱曲,竟使得滿林子的飛鳥俱都陶醉在秦姑娘的琴聲之中,故而秦姑娘若不彈琴,這些飛鳥便如同死寂一般,秦姑娘一彈琴,便即激起萬千飛鳥,兵法布陣,如同三軍交戰,實在是罕聞之至。琴聲如此,當不枉琴絕二字。”
關雲飛心中敬服,緩緩北行,忽聽前方遠遠傳來笑聲:“秦姑娘的琴藝可是越來越精絕了,這十年來,滿林子的鳥兒就像是吃著秦姑娘的琴聲長大的,天下能有秦姑娘這等琴藝奇才,當真是可喜可賀。”
眾人聽他言語,隻覺得此人約莫四十多歲,內功不俗,語聲凝重,想來必是位不凡之人,運勁全身,腳下加力,行不多時,便見前方路口處一張石桌,桌旁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長發披肩,神情灑然,一身青色長袍,席地而坐,麵容迥異,骨骼驚奇。
眾人乍見此人,細瞧之下,前方那張石桌乃是縱橫交錯的棋盤,棋盤之上黑白棋子正自大開殺戒,眾人微微一怔,心知此人定然便是太原四絕之中的棋絕,關雲飛緩步上前,微微拱手道:“晚輩關雲飛拜見棋絕前輩。”
那棋絕聽聞此言,不發一言,不轉一頭,紋絲不動,竟然依舊左手拿著黑子,右手拿著白子,聚精會神地縱橫殺敵,神情豁然,時不時地大笑一聲。
關雲飛立在當處,不便打擾,靜觀棋局,其餘眾人眼見此人鎮定自若,穩如泰山,不聞外事,當真奇怪不已,也都不敢言語得罪。
許久,那棋絕方才長歎一聲:“總算是下完了。老夫左手黑子縱橫沙場,殺敵兩千,糧草輜重無數,這場大戰當真心情倍增,士氣高昂啊!哈哈哈哈……”
關雲飛道:“晚輩關雲飛拜見棋絕前輩。”
那棋絕微微轉過頭來,瞧著關雲飛,淡淡說道:“關少俠來此有何事?江湖傳言,魏忠賢取亂朝廷,禍害黎民,稱霸江湖,刀劍月合璧,方才戰勝得了魏忠賢,你不去和魏忠賢廝殺,卻跑來老朽此地,不知有何見教?”
關雲飛聽他所言,暗暗讚服此人雖處深林,閑雲野鶴,卻是洞明世事,心觀天下,回道:“晚輩聽聞先生高技,極是仰慕,故此前來拜訪。”
那棋絕道:“當年袁崇煥袁大人也來過此處,請我們四絕出山,相助他破敵揚名立萬,但我等均是閑雲野鶴,婉言拒絕,實不相瞞,老夫占卜星相,循周易之理,知曉天下大勢已去,大明江山將不久矣,袁大人雖然豪情壯誌,忠心為國,但瞧我大明百姓,在當今聖上的統治之下,哀嚎一片,萬民疾苦,長此下去,我大明不戰而滅……可歎可歎!老夫近日又夜觀天象,見得紫微星光芒耀世,料想必有一位雄才降臨於世,幾位若想在這亂世之中謀得一席生存之地,當須投靠此人,方才能夠青史留名啊……”
眾人萬料不到這位棋絕前輩竟然會占卜天象,俱都目瞪口呆,驚奇訝異,關雲飛道:“前輩所言,我大明江山不久將亡,這句話晚輩不敢苟同,想我中原武林人傑地靈,個個以一當十,即便是滿洲韃子兵破了山海關,我們這些江湖兒女也可上陣殺敵,與外敵相抗,殊死搏鬥,定可保國安邦。前輩又言,有一雄才大略之人將出,不知前輩能否告知此人是誰?”
那棋絕微微一笑道:“亂世之中謀生存,就像是這棋盤,縱橫交錯,道路雖然直挺,但若想殺敵千軍,除了要有萬夫莫當之勇,還需要氣魄膽識兵法謀略,甚至是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方才能夠永立不敗之地。當年諸葛孔明何等高明?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用兵攻城謀略過人,運籌帷幄,心觀天下,甚至可預見百年之事,老夫沒有孔明之才,卻也有他三分之才,昔日水鏡先生言道:孔明雖得其主不得其時。老夫坐觀天象,便知生不逢時,便無用出山獻醜,隻在此竹林之中了卻餘生,逍遙自在,豈不快活?至於那位雄才大略之人,恕老夫不能告知,天機不可泄露,日後諸位若有機緣,定能見到此人。前方乃是書絕,諸位自行前去吧。”
關雲飛和申屠赫剛等人聽得此言,俱都麵麵相覷,暗歎此人之才當真世之罕見,關雲飛拱手道:“晚輩既然與前輩相見,自是有緣,還望前輩告知大名,以慰晚輩思念。”
那棋絕淡淡道:“我視天下萬物為糞土,獨愛下棋,老夫名字已然不記得了……若是少俠執意要問,便當是楚天淩三字罷了。”
關雲飛拱手稱謝,便即繞開楚天淩,向北而去,關雲飛心中暗讚:“楚前輩當世奇才,胸有謀略,大才也,隻可惜一心歸隱,不願出山,實在可惜……可惜……”
行罷多時,忽見前方白布茫茫,微風吹拂,宛如滄海桑田,波瀾壯闊,實在雄偉,白布之上,黑字密布。
眾人瞧得奇怪,加快腳步,疾馳而去,行至近處,但瞧白布之上都是些古代先賢的成名大作,有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有李白的《行路難》,有曹植的《洛神賦》……字體迥然,超凡脫俗,自有一股不凡於塵世的風采,眾人乍見此等書法,俱都大為震驚。
關雲飛歎道:“奇才!奇才!世人皆知王羲之筆墨驚世駭俗,卻不料這世間竟還有另外一個書法大才!此人筆力強勁,氣勢磅礴,揮毫潑墨猶如指點江山,當真稱得上書絕二字。”
話音剛落,忽見白布叢中現出一人影,身著白衣,束發綸巾,手中一杆毛筆長約三尺,粗有兩寸,一副氣定神閑泰然自若的樣子,約莫三十上下,隻聽那人哈哈大笑:“我本料世間無人知我書法中的精妙,豈料今日竟被少俠猜中,不錯,我的書法確實勝過王羲之,這杆毛筆正是自號‘江山筆墨’,我有大誌,隻是生不逢時,未能盡顯指點江山之才,隻得隱居竹林,做一方閑雲野鶴,嗚呼哀哉,痛定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