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穗?
他的劍上光禿禿的, 什麽裝飾都沒有。
如果能夠掛上一個劍穗,想必會生動許多。
可遲遲依舊有些怔愣,那隻想要搶奪香囊的手, 還緊緊抓著少年的袖子。
“為、為什麽想要那個?”她心中有一個猜想, 卻不太確定。
施探微看著她,徐徐地說, “十五那天看月亮。你說,送我一樣禮物。”
“可那是……”
遲遲怔住了。
她猛地明白過來,原來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個時候她興致勃勃地說要送他禮物, 還不住地往他腰間看。
那個時候他就猜到了她想要送的禮物是什麽, 並且惦記到了今日。
可那是她想要送給……另一個少年的。
一瞬間,遲遲仿佛看到自己那顆被人毫不留情、一腳踩進泥土裏的,四分五裂的真心。
突然被人珍重地捧了起來。
他一片一片地撿拾起那些碎片,縫縫補補,溫柔地遞給她,告訴她,她的心意很珍貴。
遲遲咬唇:“那你不要嫌棄哦。”
“我怎麽會嫌棄呢?”施探微露出一副意外的神情, 歎氣道, “其實,我長到這麽大, 還從沒收到過旁人送的劍穗呢。”
他微笑著說, “小年糕會做什麽樣的劍穗給我呢,我很期待。”
第、第一個嗎?
他貴為天子、富有四海, 竟然沒有人送過他這樣的禮物嗎?
自己居然是第一個送的人!
遲遲的眼睛亮了一下, 突然幹勁十足。
“嗯!”
她莊重地許諾道:
“你放心, 我一定會做一個頂頂漂亮的劍穗, 讓你戴著倍有麵子。”
施探微不由得莞爾。
“皇兄。”
一道低沉的嗓音倏地響起。施見青的聲音。
他不知何時來到了馬車旁邊。
少年抱著劍,就在他們聊到劍穗的時候,他就過來了,他微微一怔,不禁想到了那一天。
她被侍衛推倒在地上時,手裏確實緊緊地攥著什麽東西。
絲絲縷縷的紅透出指縫,順著雨水流淌。
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對她的心意棄如敝履。
如果……那是她想要送給自己的。
少年臉色發白,手指不免攥得死緊。
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起。
施見青垂眸。待看清車廂中的場景,他不由得僵住了。
雖然車廂中的二人隔了一段距離,但少女麵色微紅,鬢發也有些散亂。
他們的衣袍不約而同都有些淩亂。
施探微的腰帶還有些歪斜,似乎來不及整理,手中握著一個香囊,一看就是女兒家的物事。
施見青僵硬地移動眼珠,忽然想起方才在林中的場景,當時他受了傷,又心緒紛雜,便沒多注意四周。
但當時他的好皇兄,與年遲遲不就十分親近了嗎?明明他們之前,還有一定的距離感……
自己不過消失片刻,這二人便難舍難分到這種地步嗎?
他周身的氣壓忽然變得極低,迎上施探微的眸光。
視線相撞間擦起四濺火花,氣氛驀地緊繃,如一根隨時都會斷裂的弦。
他們那樣相似,又那樣不似。
一個漫不經心、勝券在握。
一個則強壓怒火、滿目陰沉。
施見青的腦子裏像是有一千根針在紮,他的思緒再度回到那個山洞。
那個少年輕蔑地、毫不掩飾地告訴他。
——若不甘心,你大可來搶。
“年遲遲。”
施見青沉聲吐出這三個字,察覺到自己語氣不對,不由得放輕了些。
“你下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他看向少女,漆黑的眸子裏有股淡淡的澀意。
遲遲不免感到驚訝,平日裏不可一世的少年,怎麽會露出這種神情。
而且他連本王的自稱也省去了。
她下意識抬頭看了施探微一眼。
對上她的眼神,施探微的唇角緩緩勾起。永遠都是這般從容、大度。
他什麽也沒說,修長白皙的手指在膝頭輕叩,好像不論她作何選擇,他都可以接受。
遲遲猶豫了一下。
她起身,衝著施探微一福,然後走下了馬車。
隨著她起身,少年臉色一靜。
那雙灰綠瞳孔中的情緒瞬間淡到極致。
遲遲毫無所覺,她跟著少年走到一邊的大樹底下。
“殿下有什麽話就直說吧。”她有意跟他保持了距離。
“站那麽遠,難不成本王會吃了你嗎?!”
話一出口,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廣陵王無疑。
遲遲鬆了口氣。
但不等她開口,他就手握成拳,抵在唇邊低低咳嗽起來。
“你怎麽了?”
“受了點傷。”
施見青滿不在乎地說。
他揩去唇角血漬,遲遲望著,不禁想到了另一個少年吐血的模樣。
他們施家難道都有迎風咯血的傳統嗎?隻不過……施探微身上時刻有種蒼白破碎的美感。
施見青就……怎麽看怎麽違和。
她皺了皺眉。
許是因為在她麵前露出弱者的姿態,施見青感到丟臉,狠狠把嘴角的血絲擦去,不忘凶狠地瞪她一眼,“看什麽看!沒看過人吐血啊。”
遲遲哼了一聲,學他的樣子抱起手臂,“看是看過,就是沒看過大名鼎鼎的廣陵王殿下吐血。”
施見青臉色鐵青,指著她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過了片刻,他平緩了一下呼吸,淡淡道:
“你跟皇兄……你們是怎麽回事?”
遲遲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眉心輕蹙。
見她不回答,下一句他就問得更直接了。
“你喜歡上皇兄了?”
遲遲靜了一靜:
“與殿下何幹。”
施見青眯眼,有些煩悶,“你怎麽就不信我說的?他是……”
卻驀地被她打斷,“我知道。”
施見青一怔,對上少女清澈的雙眸。
遲遲垂下眼。
聞到那股血腥味的時候她就知道了。他拔劍時連呼吸都沒有亂。
她豈會看不見他的冷酷殘忍。
豈會不知她躲在樹洞裏時,外麵都發生了什麽。
那些連施見青對付起來都吃力的殺手,卻眨眼間全都死在了施探微的劍下。
她知道他隻是不想讓她看到那種畫麵,才會讓她找個地方躲藏起來。
小和尚在保護她,一直都是,用獨屬於他自己的方式保護著她。
遲遲想了想,歪著頭說,“探微哥哥跟其他人不一樣。”
施見青發現這個少女突然變得很陌生,她的臉上,出現了他從未見到過的神情。
那滿眼的細致溫柔,好似是在小心翼翼地撫平一本極為喜愛的書頁上的褶皺。
他忽然想起她說,她若喜歡誰,就是認真的喜歡。
施見青的喉嚨驀地湧上一股癢意,腥甜翻滾,被他死死壓製住了。
他聽見她低而緩地說,“他殺人,卻不嗜殺;亦不虐殺。誠然如你所說,我不知他在朝堂之上如何,也不知他是如何對待那些敵人。”
“可是一個人的手腕冷酷,跟他性格仁善毫不衝突呀。朝堂之事我不懂,但我也知道,菩薩或為製伏頑劣眾生,或為遏製惡人惡行,有時會應機展現出金剛怒目之相,若非如此,又豈能鎮得住那些宵小之輩……”
“姑姑同我說過,早年時局不穩,若非官家苦心經營,不會有這樣國泰民安的局麵。”
“對,我與他是年少相識,但拋開這一層,我更是他的臣民,是在他的庇佑之下,才安然長到如今的,大慶子民之一。”
“此時正值風雨飄搖之際,君主有難,我又怎能不與他共進退呢?”
那一刻,施見青形容不出的震撼。
不論過去多久,他都能清晰回憶起,自己聽見這段話的心境。
他忽然發現,一直以來,自己都看錯了她。
把她看錯成了無知軟弱的,這世上最平常不過的少女。
可她不是。她是如此地堅定、正直、毫不動搖。
施見青的心被一種難言的酸澀填滿。
“你便如此信任他?”
“假如有一天,你發現,他不是值得你追隨的君主呢?”
“是也好、不是也罷。”
遲遲很低很低地說,“在我心裏,他永遠是那個挺身而出保護我的小和尚。”
“所以……都是為了報恩,是嗎?”施見青驀地逼近,盯著她的眼睛。
“因為他屢次三番救過你。所以你對他心懷感激。這些感激之情讓你以為,自己對他動了心。”
“畢竟,你一開始是喜歡我的。不是嗎?”他忽然握著她的手,帶著她撫上自己眉眼。
“當你看著他時。看著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你真的能分清,站在麵前的人是誰嗎。”
“……”
掌心貼著少年的臉頰,傳來溫熱的觸感。被他緊緊攥著手腕,遲遲一時間掙紮不開。
她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俊臉。
不由得想起初見,看到施見青的第一眼,確實心跳得很不正常。
那種從靈魂深處傳來的悸動,即便再次回憶也依舊震撼。
對於情感之事,到底一張白紙,她稍微遲疑了一下,“我……”
就是這一絲遲疑,讓施見青抓住了破綻。
“你未必是真心喜歡他。”
少年一錘定音,徐徐地說,“你是女子,可沒有那樣多試錯的機會。不要到時候後悔了,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他下頜微抬,語氣略帶諷意,“難道你還能像對我一般,打皇兄一拳出氣嗎?”
那確實不能。
遲遲就這麽被他成功忽悠了。她不禁迷茫地想。自己對探微哥哥,到底是感激之情,還是男女之情呢?
她不由得聯想起在樹林裏時,少年疼得緊攥胸口的模樣。
從施探微那裏她知道了,喜歡是一種心疼的感覺,但她又覺得,不能這樣簡單地定義。
自己是對小和尚有好感的,也不抵觸他的親近。
但其中,是不是有施見青的緣故……她一時間竟難以分辨。
他們明明是兩個人。
從頭發絲到腳趾,除了臉沒有哪裏一樣啊。
可是在宮裏的時候,僅僅把眼睛蒙上,她第一時間也把他當成施見青了不是嗎?
遲遲抓了抓頭發,感覺腦子裏要成一團漿糊了,為什麽要讓她想這麽複雜的問題啊!
娘親說得果真不錯。
情愛……真是這世上最難懂的東西了。
……
施探微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戒,修長的身子靜靜地立在窗前。
這裏是一家客棧,他們一行人暫時在此歇腳。
遠處田野一覽無遺,風過,蒼綠色的海浪翻湧,空氣中送來熟悉的花香氣味。
門口忽然被人輕輕敲了幾下。
遲遲聲音在門外響起,“官家,用晚膳了。”
他打開門,看到那張秀麗的小臉。
她的手裏端著托盤,裏麵裝滿熱氣騰騰的飯菜。
他的手扶著門框,看了一眼,“你不必做這些。”
遲遲把托盤舉到眼前,眼眸彎彎似月牙,
“我想見你嘛。”
施探微一怔,遲遲便從他旁邊鑽了過去。
小和尚還是跟以前一樣愛幹淨,房間裏整潔得不行,空氣裏飄**著那股清新的香氣。
而且從這裏往外看,竟然可以看到一大片麥田!
遲遲放下托盤,忽然發現施探微在盯著自己,即便跟自己對上了視線他也不移開。
“你……看我幹嘛。”
“因為你笑了。”
他十分坦誠地說。
這太直白了,遲遲臉蛋一紅,眼看他轉過身子坐了下來,她連忙把飯菜擺好,給他遞去碗筷。
“我吃過啦,看著你吃就好。”
他也不多言,隻微微頷首,優雅地動起筷子。他就連吃飯也脊背挺直,端莊得不行。
遲遲就捧著臉在一旁看著。
真好看呐。
哪跟施見青一樣了?
她怎麽看都覺得不一樣啊,差點就被那個混蛋給蠱惑了!
施探微抬眼,撞上少女晶亮的眸光。她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什麽誘人的美食。
他一滯,濃長的睫毛垂落,遮住了一對灰綠色的眼眸。
他用得不多,每道菜都是淺嚐輒止。
然後用手帕細致地擦拭著唇角,依舊是那樣儀態萬千,周身流動著動人的氣韻。
她發現,他身上衣著雖不華麗,卻連頭發絲都透露出一股精致。
肯定沒有人近距離地這樣觀察過。少年身上的每一處都透露著美感,像一件曆經無數次打磨、趨近完美的藝術品。
而且,他的眼下有一顆很細小的痣,遲遲新奇地看著,原來就連臉都不是一模一樣的。
一定很少有人發現吧!
遲遲忽然覺得,自己可以就這樣跟他麵對麵坐著,什麽也不做,光是看著他,就能津津有味地看上好幾個時辰。
當然不能遠遠地看。
聞到他身上傳來的香氣,她悄悄搬動著椅子,越挨越近、越挨越近,直到兩個人幾乎是肩膀碰著肩膀。
她坐的位置剛好是陽光曬到的地方,少年不自覺地看向她。
他看得有些入神,幾乎是沉迷進去。
他忽然開口了,嗓音清潤,“跟你在一起,有一種很耀眼的感覺。”
“耀眼?”遲遲湊近了一些,皮膚白得像是在發光一樣,她盯著他清澈的眼睛,“現在嗎?”
他耳尖逐漸染上一絲緋色,低低地說,“嗯,現在也很耀眼。”
他們並肩坐在這暖黃的光暈之中,夕陽的光輝灑落,給他們的身體鑲嵌了一道金邊。
聖潔、又美好。
明明沒有更加親密的舉動,遲遲卻從他的眼神、他的氣味、他的每一個呼吸中,感受到了一種致命的曖昧。
她感覺臉上越發熱了,好像被放進火爐裏焚燒。
施探微抿緊唇瓣。
心髒那道熟悉的疼痛在蔓延。
而他任由著這股疼痛激**,幾乎是自虐地沉浸於這種劇烈的疼痛之中。
不論是什麽時候,隻要是有她在的時光。
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接下來的每一刻。
都讓他覺得像是閃爍在灰暗天幕中的星子,那樣地刺目、耀眼。
那光輝灼得他眼睛生疼,幾乎要落下淚來。
然而少年凝視她的,那雙灰綠色的眼中,平和沉靜依舊,沒有半分淚意。
“探微哥哥!”
她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抱住了這個香氣撲鼻、溫柔淡漠,如蘭草般高貴優雅的少年。
“十五那天,一起看月亮吧!”
……
施見青握著茶杯。
一襲黑衣,身影像是要融入夜色之中。
門扉忽然被人悄悄推開,侍衛衝著他的背影跪下,遞上一封信:“這是覓藍女官的親筆信。”
施見青攥在手裏,並不立即打開看。
他冷聲開口:“替本王去查一件事。”
“當年經手過父皇用藥的醫官、還有伺候病榻的宮人的底細,本王要全都知曉。”
“是。”
侍衛身形一閃,隱沒在了夜色之中,施見青坐了片刻,忽然起身。
他走出屋子,來到一扇門前停下,本想直接推門進去,卻又遲疑了片刻,他曲起指節,在上麵輕輕敲了幾下。
沒有回應,他便耐心地又敲了幾下。
“誰啊。”
一道迷迷糊糊的聲音響起,門被拉開,露出少女瑩潤的小臉,帶著滿滿倦意。
“陪本王走走。”
遲遲猶豫不決地看著麵前少年,光線幽微,他的神色頗有些晦澀不明。
“不了,你找別人吧。”
說著她就要把門拉上。誰知怎麽也關不上,她一看,竟然是施見青用手卡住了縫隙。
看到他白皙手背上浮現的紅印,遲遲頓時睡意全無,驚訝不已。
“你……”
他卻好似不覺得疼痛,眼神執拗地盯著她看,“你若不答應,本王就在外麵站上一整夜。”
時值深秋,寒氣透體,若他病倒了耽誤行程,就不好了。
遲遲隻能歎氣。
“等我換件衣服。”
她把自己裏三層外三層都穿得嚴嚴實實,這才跟著他走出房門。
小手裏還提了一盞燈籠借以照明。
“走吧。”
施見青卻壓根沒有注意她,徑自抬起長腿往前走去。
遲遲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好像有些奇怪。
以往看到她,這家夥總是要挑刺幾句,激得她跟他鬥嘴不停,那股神氣的樣子恨得她牙根癢癢。
哪像現在一言不發。
客棧外麵不遠處有一片荒地。越走越荒涼,風也刮得越發急了,遲遲忍不住攏了攏披風,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她可不想體會再得風寒的感覺。
少年穿得單薄,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冷的樣子。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有種莫名的陰鬱。
他站定,忽然語氣淡淡地說道,“今日,有人提起了我的父親。”
父親?
那不就是先帝嗎?
他自顧自道,“我的父親是這世上最好的父親。世人都說,他是大慶最聖明的君主。”
“人人都說,皇兄與父皇肖似。在我看來,全然不是如此。他私下與我相處時,絲毫沒有官家的架子。”
“我很小的時候,他送給我一個木馬,是他親手所做。他笑嗬嗬地跟我說,待我長大,就帶我騎上真正的駿馬,我們父子一同上陣殺敵。”
“可是,我終究沒有等到那一天。”
施見青的眼眸抬起,靜靜望著夜空,好像隔著虛空看見了父親的笑靨。
“他還親自教我研習奇門遁甲、機關之術。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小時候的我,覺得他就是神。唯一的神。”
遲遲覺得,他一定很愛自己的父親。
這個人雖然自大傲慢脾氣差,但他……本性並不壞。
至少她覺得,一個真正壞透的人,是不會在提起已逝去的親人時,滿眼淚光的。
他忽然看向她,眸光漆黑,“你呢?你的父母都是怎樣的人?”
這個貴族少年第一次有興趣了解另一個人的過去。
遲遲眨巴眨巴眼,“我的……娘親嗎?”
她回憶起來,娘親走時很安詳。
在那個並不寬敞的小院裏,她安靜地離開了這個世間,仿佛睡著了一般,三千青絲沿著枕頭垂下,即便麵容因久病而憔悴,依然是這個世上最美麗的女子。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隻有自己,她總摸著她的頭說,我的小年糕,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遲遲想起她,不禁對施見青的心境感同身受,“殿下,你一定很想念你爹吧。”
他們都失去了自己最愛的親人。
抬頭望著漫天繁星,遲遲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呢喃,“娘親,你也是這其中的一顆嗎?”
難免傷感。
身旁卻有個煞風景的家夥,“人死了就是一抔黃土,什麽都沒有了。怎麽可能變成星星?”
他嗤笑著,眼角卻依舊濕潤。
“哼。管你呢,反正我相信,他們都變成了星星在天上守護我們。”
他安靜了一下。
“所以……你才無所畏懼嗎?”
因為她一直相信所愛之人在身邊,才有對抗一切的勇氣。
他不禁側目,有一瞬間,從這個少女身上看到了某種光芒。
那是讓他情不自禁心生向往的,名為安定的光芒。
遲遲不語。她忽然瑟縮了一下,懨懨道:
“好冷,我要回去睡覺了。”
她打著哈欠轉身。
“喂。”
施見青卻把她叫住。
黑衣少年靜靜地站在那裏,微風拂過他烏黑的發絲,輕輕飄動,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若那第三件事。”
“是想與你重歸於好,你可願意?”
遲遲詫異,“重歸於好?”
“嗯。我可以保證。從今往後,不會再欺負你,傷害你。我會像皇兄一樣對你好。”
“好嗎?”
他的手有些用力地抓著下擺,第一次這般低聲下氣,渾身都是難以掩飾的僵硬。
見她一直不開口,他別開目光,語氣煩躁,透露出一些別扭:
“算了……你不願意本王也……”
“好。”
遲遲卻特別爽快,伸出小手想要跟他擊掌為誓:
“今夜以後,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頗有些豪情大義,反正他們之間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多個朋友總比多個仇人好。
他真心地笑了,一雙眼眸黑得沒有雜質,如同浸在水底的墨玉。
他沒有跟她擊掌,而是攤開掌心,裏麵躺著一塊特別通透、特別澄淨的白玉。
它被雕刻成了觀音的模樣,與當初她送給他的那一塊有七八分的相似。
“我從小就擅長這些手工,”他說,“這是我刻了三天三夜的,一直想要送給你,作為弄壞你母親遺物的賠禮。”
遲遲撓頭,實在不好意思。
“你不用賠給我這麽貴重的……”她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實話,“其實,送你的那個玉觀音,我有很多來著。”
“什麽?”他露出愕然的表情。
“這種玉觀音,我有很多的,”她低眉順眼,“我本來打算每交一個朋友,就送一個出去。”
哪知道後來跟小侍衛的友誼會變質。
“……”
施見青皺緊眉頭。
遲遲卻有些鬱悶,進宮那麽久了,隻送出去一個。她的人緣真是一如既往地差啊。
天上一輪清月,月如清水,拂落在少年少女的身上,也落在一扇窗前。
那窗扇大開,白衣少年長身玉立,垂著眉眼。
他麵無表情地俯視著遠處的兩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