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動我可以, 但你不該動我姑姑。”
她道:“當日你踩我一腳,今日我揍你一拳,我們扯平了。”
說罷還未等施見青有所反應, 她就捏緊小拳頭, 往少年那俊俏的、白皙的臉蛋狠狠地打了一拳。
一聲悶哼,少年臉龐偏往一邊, 烏發散亂下來,白皙的臉很快浮起紅腫。
她半點都不惜力,這個人惡劣如斯早就該打一頓了!
既然太後娘娘心疼兒子不舍得管教,她就替娘娘管教管教, 也算是為天下人做了一件善事。
她氣呼呼地說:“你確實該好好學習一下, 何為禮字。”
當街把她擄走,不顧她的意願給她整這種花裏胡哨的東西,遲遲真是氣昏了頭,完全不顧後果。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施見青懵了。
他唇內側被咬破了,很快就從唇角流出一抹血絲,血腥味彌漫在口腔,火辣辣的疼。
還沒來得及發火, 就感覺到她把手伸進他懷中摸索著, 似乎在尋找東西,柔嫩的指腹不時擦過他的身體。
“你!你**什麽!放肆!”施見青漲紅了臉, 額上青筋凸起, 眼中紅得滴血。
他破口大罵道,“滾開!本王要殺了你!”
遲遲隨手扯過一張帕子, 塞到他的嘴裏。
“吵死了。”
馨香湧入口鼻, 施見青眼睛一翻, 幾乎被這股濃烈的香氣熏暈過去。
遲遲很冷靜, 一雙小手片刻不停地在他懷裏摸索著。
終於摸到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是進宮的令牌。
遲遲揣好令牌,不忘拔下頭上那些金的銀的玉的,一股腦甩到他身上。
“啊!”施見青被打得痛叫起來。
她頭上那朵山茶花也骨碌碌地滾落,掉到他的懷中。
她伸出袖子,把嘴唇上的口脂一股腦地擦掉,然後揩在他的衣角。
“你讓人往我嘴上抹了什麽,髒死了,”花了的唇角,襯得少女的容色更加豔麗。
施見青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她,目中幾乎噴火,耳垂卻是紅得滴血,與白皙的膚色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年、遲、遲!”
他幾乎是從牙縫裏逼出這幾個字,整個人宛如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眼神充滿凶光,像是要碾死她一般,實際他也確實能碾死自己。
遲遲頭皮一陣發麻,猛地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掌心裏睫羽顫抖,癢癢的。
她俯下身去,在他耳邊輕聲說。
“講點道理吧。”
慌亂不休的、急促的心跳聲相互夾雜、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遲遲說:“你踩我那一腳很疼很疼的。你對一個姑娘家下如此毒手,還讓我在眾人麵前丟光了臉麵。”
她慢吞吞地說,“要不是我打小就臉皮厚,早就一根白綾吊死了。”
“……”
“我就打你一下,都沒有用力,算兩清了。”
這還叫沒有用力?施見青想笑都笑不出來了,他冷冷道:
“本王憑什麽跟你兩清?”
“你區區賤奴,竟敢以下犯上,如此對待本王……”
真是好想好想再打他一拳啊。不停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忍,再給他來一拳,自己就是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好吧,既然你要揪著不放,那有本事,你就把我也送進慎刑司,我去跟姑姑作伴。我死也跟姑姑死在一起。”
他不是喜歡濫用權利嗎?她索性就耍起了無賴。
施見青:“……”
送她進慎刑司?什麽罪名?他堂堂廣陵王被一個宮女揍了嗎?鬧得人盡皆知?她就是吃準了他不敢宣揚!
施見青這才相信,之前那些都是她裝出來的表象。
笨蛋?要是她也能叫笨蛋,這個世上的人就都是蠢鈍如豬了!
“反正你欺負……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她忽然哽咽。
明知她是假哭,施見青還是僵住。滴答一聲,一滴淚水墜落,順著他手腕,滑進了他的手心。
被風一吹,冰冰涼涼的。
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忽然浮現那一夜,萬千燈火搖曳,她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說,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他的心髒驀地一陣緊縮,有種細密如針般的疼痛碾過。
他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麽話都沒說。
終於安靜了。
遲遲捂住他眼睛的手猛地撤離,毫不眷戀地起身離去。
光芒一瞬來襲。
施見青卻仍舊緊閉著雙眼,修長的手指微微蜷縮,將那抹濕潤留在了掌心。
那朵紅紅的山茶花依舊靜靜躺在他懷裏。
像是一顆炙熱的、不肯熄滅的心。
報完仇,遲遲掩麵而逃。
幾乎是一刻也不願停留,仿佛身後有鬼在追。
裙裾太長,手忙腳亂地拾掇起來,像一抹飄然而去的雲霞。
看上去似乎傷心欲絕。
馬車夫遠遠看著,嘖嘖嘖。
殿下也太不懂憐香惜玉了,搞成這樣……不過看不出來啊,殿下竟然喜歡這種年紀小的,這般青澀生嫩,也不知有什麽趣味。
身後沉沉腳步聲響起,車夫回頭一看,狠狠嚇一跳:
“爺,您這是……”
他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亂七八糟,玉冠也不知哪裏去了。
一頭烏發披散下來,一張臉上還有傷痕,唯有一雙漆黑瞳眸寫滿了陰鷙。
這個樣子好像……被非禮的是他。
車夫為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殿下武功高強,怎麽可能?
除非他故意忍讓,否則誰能這樣對他。
……臉好疼。
哪裏都疼,渾身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施見青眸色陰沉,一張臉黑得幾乎能滴出墨來。
“看什麽看?”
他一腳把車夫踹到一邊。
然後摸著自己破了的唇角。
她竟然敢,竟然敢……
腦海中又是少女紅唇如焰,眼波脈脈的樣子,他的心髒不規律地跳動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那個張牙舞爪的樣子,怎麽竟然有點……
他煩躁地踱步,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望著空空****、早已沒有那道身影的街道,他皺緊濃眉。
回府的路上,他幾乎是破門而入,見誰都狠狠地踹往一邊。
“誰敢笑。”
“本王殺了誰!”
夜裏。
廣陵王做了個夢。
他夢到馬車裏,那個小宮女,騎在自己的身上。
而他竟然毫無反抗之意----/依一y?華/。
她從發間拔下了玉簪,長長的流水般的發散落下來。
那朵山茶花,被她銜在口中。
她眼眸彎彎,竟然衝著自己笑。她的身體越壓越低,越壓越近。
那朵山茶花從她口齒間掉落。柔潤冰冷的花瓣擦過他頸間肌膚,磨得皮膚微癢。
他急切地喘息,被迫迎合著,他的指骨**起來。
用力地握緊她的手,好像在迎接一場盛大的洗禮。
醒來時枕邊靜靜躺著一朵山茶花。
那麽鮮豔那麽紅,像是少女唇上的口脂。
然後他坐起身來,盯著床榻上那片狼藉,陷入了沉思。
真是瘋了!
遲遲知道施見青不會放過自己,但也沒想到那一天會來的這樣快。
他已經在那裏什麽也不幹、隻是大馬金刀地坐著,托著下巴盯著她,看了快半個時辰了。
遲遲冷汗直下。
要不是為了顯得自己很有骨氣很有氣節,她早就跪了。
要是有什麽罰就罰吧,這樣真的很煎熬啊……
施見青盯她看了老半天,臉色一直很古怪。
忽然別開眼,喃喃道:
“也沒有什麽姿色。”
“細看還有點醜。”
“……”
到底是誰,一大清早就把她從司饎司提溜出來?!她燒火燒得好好的,臉上的灰還沒有擦,衣服也髒兮兮的。
“乍一看跟大戶人家的燒火丫頭也沒什麽區別。”
施見青自己也沒注意把心裏話嘀咕出來了。
遲遲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這大老遠地跑到宮裏,就是來辱罵自己的嗎?
她無語片刻,方才溫聲說:“奴婢自然不如殿下生得貌若潘安、俊美非凡,奴婢資質平庸,但這副相貌也是爹娘給的。礙了殿下的眼真是對不住了,殿下要怪就怪奴婢的爹——侍郎大人吧。”
施見青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麽陰陽怪氣?”
遲遲立刻擺出一臉委屈的表情:
“……奴婢沒有,還請殿下明鑒。”
“還說沒有?”他語氣一沉,咬牙切齒地說,“你說話明明,就是有那個高低起伏。”
之前在慈安宮就是這樣!
“……”
他要管的這麽寬嗎?連自己說話的音調都要管啊?
“呃,奴婢的活兒還沒做完,再不回去就要被管事罵了。殿下要是來報那一拳之仇的,奴婢受了。”
她把臉湊上去,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你打吧。”
卻忍不住想起那個被他一拳拍得暈死過去的冬兒,據說還隻用了三分力。
要是他往自己臉上也來那麽一拳……算了,破相也無妨了。總比人頭落地要好。
等了半天一陣陰影襲來。
遲遲閉上眼睛,卻感覺到他的手落在臉上,緩緩移動著。
他這是在……摸?
她唰地睜開眼。
施見青驀地回神。
立刻掐住她臉上的軟肉,似乎想往兩邊扯,但不知為何一直沒有用力。
兩個人就這麽不上不下地僵持著。
“殿下,能不能拿開……”
她嫌棄的眼神如有實質,施見青一下子被點燃了,他還沒嫌她臉髒呢!
“你、你給我滾!”
巴不得他說這句!
如蒙大赦,遲遲立刻就滾。
“滾回來!”
遲遲歎了口氣,慢慢慢慢地回過頭,見他一臉陰鷙,眼裏的煩躁幾乎要溢出來了。
他是吃錯藥了?跑到這裏大發神經??
“殿下要是還氣不過。”
她皺著小眉毛,從袖子裏翻出那個繡著朱雀紋的錢袋子,特別不舍地說:
“這個還給殿下,就當是賠給殿下的藥錢了。奴婢知道殿下不稀罕這幾個臭錢,但想必殿下也是萬萬不願再與奴婢糾纏不清的。”
“對了還有這令牌,也請殿下一並拿走吧。”
施見青可算見識到了。
當初她說喜歡自己時嘴有多甜,眼下這張小嘴就有多不留情。
“嗬嗬。”
他陰惻惻地笑,“原來之前那些乖巧都是裝的,你不去當戲子還真是可惜了。”
遲遲假作聽不懂,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後緩慢地移開視線,看往別處,把他當空氣。
施見青惱恨不已,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
少女的腮幫子被他掐得變形,眼睛也瞪得溜圓。
更像一隻倉鼠;
不,分明就是一隻刺蝟。
刺手極了!
“三日後,出宮狩獵,你跟著本王。”
“否則,”他嘴角掛著一抹危險的笑,“你姑姑死定了。”
一下被拿住七寸的遲遲:
“你卑鄙!”
遲遲要氣死了,啊!!
她當時為什麽不多打一拳!!!
……
這一整天,遲遲都無精打采的。
她擔心大牢裏的姑姑,有沒有衣服穿啊,有沒有肉吃啊,上次帶給姑姑的食物估計都要吃完了。
還有就是,這種陽光明媚的天氣,為什麽她要穿著這麽難看的太監服,混在一群太監裏麵——
看這個廣陵王跟世家子弟比試射箭啊?
雖然有一說一,這個混蛋射箭的樣子挺好看的。
少年鮮衣怒馬,眉眼桀驁卻帶著張揚的自信,胯.下騎著高頭大馬,弓弦拉動如滿月,每一箭、箭箭都能射中那些跑動的獵物,準頭極好。
看台上那些世家女的眼珠子就差黏在他身上了。
她也總算能夠體會,為什麽宮女們都說,就算隻是跟這位春風一度,都死而無憾了。
他確實很耀眼,像是懸掛在天上的太陽。
小小感歎了會兒,遲遲就轉頭去看其他地方。
那個最高的位置是空著的,官家並未到場。
“殿下箭術如此精湛,真是我大慶之福啊。”
少年立於世家子弟之間,如同鶴立雞群,恭維聲不絕於耳。
“官家溫文,而殿下勇猛,想必先帝爺在天有靈看到,也能欣慰了。”
“是啊是啊!”
施見青接過太監的帕子,對這些話不予回應,模樣冷冷的,慢條斯理擦著頸側細汗,隨意掃了一眼,發現那人居然在走神。
他皺眉,揮手屏退左右,抬腳上前。
遲遲正在看鳥兒築巢,都快深秋了還能看到這種場麵,真是新奇。
看來這一趟來得不虧,她在宮裏就見不到這樣生動有趣的景致。
麵前忽然站了個人。
“你在看什麽?”
“看小鳥啊。”
察覺到周圍氣壓一低,遲遲意識到什麽,連忙垂下腦袋。
“奴才見過殿下。”
眼觀鼻鼻觀心,他要射箭就專心一點,找她做什麽,搞得大家都往這邊看。
幸好她身量瘦弱平板,一眼看去跟個普通的小太監也沒什麽差別,不至於引起懷疑。
施見青抬頭看了一眼。
他淡淡道,“鳥有什麽好看的。”
“過來。”
高冷地吐出兩個字,他抬腳就走。
啊?
“本王讓你過來,聾了嗎。”
察覺到她並未跟上,他回頭不悅地看著她道。
遲遲無語,會不會好好說話,真想把他那張嘴給縫上。
身邊的太監卻狠狠推了她一把,推得她一個踉蹌,“殿下讓你過去!還不跟上!”
推完諂媚地看著廣陵王。
這些可惡的權貴走狗!
——
片刻以後,遲遲站在一個清澈的小石潭邊,懷疑施見青是不是被自己一拳打壞了腦殼。
他竟然帶自己來看……
看魚?
“這是本王七歲那年放生的。”
施見青蹲在潭水邊,伸手探入水中,任由水澤淌過他白皙的掌心。
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細葉,投落在他眉眼間,一眼望去竟覺溫柔。
遲遲低頭,看著那條不住親昵觸碰他掌心的小魚,還沒她一個拳頭大呢,鱗片是淺綠色的,時不時浮出水麵,陽光一照漂亮極了。
那種漂亮是言語形容不出來的。
“像那個人的眼睛……”
遲遲不自覺有幾分傷感。
“誰?”
“我宮外的朋友,他是我小時候唯一的朋友。我有點想他了。”遲遲看著看著就蹲下來,也把手伸進水裏,輕輕碰那條滑溜的小魚。
這小魚兒倒是有趣,被碰到以後身上的鱗片還會泛起粉色。
“男的?”
身旁少年冷笑。
“真是個騙子。不是說本王才是你唯一的朋友嗎?”
遲遲:“……”
她決定閉嘴。
施見青卻不依不饒,指尖輕彈那條小魚,頤指氣使道:“旺財,咬她。”
遲遲看傻子似的看著他,“你給一條魚取命旺財?”
“對啊,”少年好似完全沒感覺到她的鄙夷,“你不覺得很可愛嗎?”
那條魚忽然張開口,露出一排鋒利的、白森森的牙齒。
看得遲遲一陣惡寒,趕緊把手縮了回去,表情驚魂不定。
喂喂喂?這壓根跟可愛沾不上邊吧?
施見青卻低著頭,悶悶笑了起來。
他索性坐在了草地上,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一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開懷。
“你到底想幹嘛。”
遲遲沒好氣地看著他,“殿下,要是你想再玩一次宮女侍衛的遊戲,請恕奴婢不能奉陪,你還是找其他人吧。”
其實,一直以來,他壓根一點都不喜歡她。
隻是想從她這裏獲得被喜歡的感覺,來證明他廣陵王確實是魅力無限。
她都想得明明白白,還是上了他的當……
她又不是真的傻瓜,不會再上一次當了。
施見青卻止住了笑。
他雙手撐著草地,仰著臉,淡淡地望著她:
“我很奇怪。你為什麽一點都不怕我呢?”
“本王是當今天子的胞弟,先帝親封七珠親王,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你。”
“你不怕本王真的殺了你嗎?”
他臉上的傷還在作痛,她當時怎麽就下得去手?
她真的不怕死嗎?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怕。”
“奴婢當然怕死。”
“可是……”
她喃喃道:“人總有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時候。”
“卑賤之人,就連憤怒也是不被允許的嗎?如果是那樣,那好吧,奴婢知錯了。”
“要是殿下還是耿耿於懷,盡可以懲罰奴婢。”
“隻是,不要再牽連旁人了。”
她跪了下來,跪在他的麵前。
權貴隨意擄走女子,甚至動用自己的勢力將人投進大牢,而使她們的親人擔驚受怕。他們自己卻沒有絲毫感覺。
這就是她這個庶民,與他們高高在上的皇族,最大的差別。
從知道他是廣陵王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會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當成花、當成鷹、當成老虎、當成大樹、當成風暴、當成觀音菩薩……當成什麽都好。
總之再也不能當成她的見青哥哥了。
施見青皺眉:
“你認為本王是在罰你嗎?”
不然呢?
遲遲驚訝地抬起頭:
“殿下逼奴婢站在烈陽下,見識您一箭一條性命的凶悍,還把奴婢帶到這裏看這麽嚇人的魚,難道不是為了震懾奴婢,讓奴婢看清自己與您的差距嗎?”
旺財吐出一串泡泡:
“???”
施見青:“……”
他扶了一下額頭,努力控製自己的表情:
“你還有一件事,沒有為本王做。”
啊?難道還想先奸後殺嗎?
遲遲警惕地抓緊了衣領。
施見青一下子就怒了。
“本王在你心裏就那麽不堪?”
他可是沒忘記,她罵過他輕浮、齷齪。
他甚至都想掰著手指頭好好幫她數一數,她都說過什麽混賬話!
遲遲鬆了口氣,隻要不是害她就好。
但是三個小籠包、三件事……遲遲默然。
許久,她低低地、有些失落地說:“那是我……答應小侍衛的。”
她饑腸轆轆的時候,他給了她三個好好吃的小籠包,讓她填飽了肚子。之後他害她落水,又伸手拉她起來。
很壞、也有那麽一點兒好。
她記得那天火光中,他溫柔含笑的聲音。下雨時,他委屈地說沒有人選擇他的表情,全都一同刻在腦海裏。
更記得他高高在上、對自己不屑一顧的眼神。
記得他毫不留情、將她的自尊踩得稀碎的那一腳。
一縷清風忽而掠過,纏繞在二人之間,久久不願離去。
對上少女那雙清澈的眼睛,施見青不知為何喉嚨微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殿下沒有其他事的話,奴婢就先走了。”
反正,他們早就扯平了。
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再也不要有瓜葛。
遲遲走得特別瀟灑特別幹脆,反倒是施見青怔怔看著她的背影。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第一次懂得了,何為失落。
“殿下。”一道柔美的聲音倏地響起。
“覓藍?”施見青轉過頭,似乎有些意外。
“殿下不是說,會幫助覓藍嗎。”
她看了一眼那個小小的背影,“怎麽殿下現在,隻顧追著那個小宮女跑呢?”
“殿下不會,動了心吧?”
多可笑,傷害別人以後動了心?
“本王?動心?”
施見青嗤笑,似乎不屑回答這個問題,“本王答應你的事,不會食言。”
“你出身卑微,想要一躍得到後位幾乎不可能,但你若是想與皇兄更近一分,本王可以給你一個建議。”
“隻要弄清楚皇兄曾經經曆過什麽,加以利用……”
“殿下是說,那年反王之禍?”
“不錯,隻要是人,都有難以擺脫的夢魘。”
“本王不相信他當真無所不能,沒有絲毫弱點。”
“那一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知情者幾乎死絕。但女官心細如發,一定可以查出點什麽。”
覓藍輕輕一笑。
“多謝殿下指點。”
……
遲遲迷路了。
不得已才折回去找施見青,既然是他把自己帶過來的,那總得把自己送回去吧?天地良心,她不是想故意躲起來偷聽的。
隻是看到他們兩個好像還要說一會話的樣子,遲遲隻好在樹後等。
一旁灌木叢忽然傳來簌簌的聲響。
“誰?”少年銳利的眸光投來。
看清是遲遲,他眉頭鬆動些許,又忽然擰緊。
“閃開!”
他幾乎是厲聲喝道,然後邁開步子,衝她大步走來。
遲遲也在瞬間看到了在她左邊不遠處、一頭獠牙尖利、渾身長滿黑毛的野豬。
這林子裏這麽多野獸?為什麽一早沒人告訴她啊?!
幾乎是那頭野豬衝過來的瞬間,遲遲撒丫子狂奔起來,身形之靈活敏捷,把施見青看得一愣一愣的。
然後也緊緊跟上她的步子,跑動起來。
“本王的馬在前方。”他沉聲道,“一直往前跑,不要回頭。”
要你說!遲遲壓根不理睬,腿腳利索地跑出了老遠。
遠遠地有人呼救:“殿下!……殿下救我……”
竟然是覓藍的聲音!
二人同時停下腳步,施見青左右看了一眼,道:
“這裏暫時安全,你留在這裏,我去救人。”
遲遲還來不及說話,他就走了。
看著少年頭也不回的背影,遲遲默然片刻,歎了口氣。
她小心卷起袖子,剛才跑得太急,一不留神被樹枝劃破了皮膚,正往外流著血。
好在她認識路邊一些止血的草藥,弄碎了敷在上麵,總算沒有那麽疼了。
她也沒有把希望寄托在施見青身上。
話本子裏說過,這種時候被丟下的話,基本就會被遺忘得徹底。
與其相信別人不如相信自己。
都已經深秋了,到了夜間會非常寒冷,所以必須趕緊走出這片林子。
遲遲望著天空,努力用以前娘親教給她的辦法辨認方向。
她記得大軍的駐紮點在南邊。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走出林子時,天色已經全黑。
然而麵前衝天的火光,讓她一下子愣住了。
發生……什麽了?
刀槍劍戟拚殺、馬蹄嘶鳴之聲不絕於耳。
遲遲連忙蹲下,這裏是製高點,她發現了好幾個穿著甲胄,分明不是禦林軍的兵卒。
這些人……不是駐紮在城外的翊衛隊嗎。
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護駕!快護駕!”
“秦家反了!”
秦家?是那個世家大族之一的秦家嗎?
看來……這下是徹底回不去了。
一個念頭掠過,快得難以捕捉。
不若趁著大亂,跑了——
念頭剛起就又熄滅得徹底。
不行,姑姑還在慎刑司……
還是暫時先躲到附近蔭蔽處,不然被人逮住一刀殺了,就真是太冤枉了。
這身太監服是玄青之色,偏黑,在夜色中行走,倒是便於隱藏。
但她沒想到自己運氣那麽背,沒走幾步,就迎麵撞到了搜捕的亂兵。
一人嗓音粗嘎:“皇帝怎會不在主帳?莫非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帶著護衛撤離了?今晚要是不能生擒皇帝,秦將軍定然不會輕饒我們!”
有人一眼看到了她:“那有個太監?”
“抓過來問問,說不定能問出狗皇帝的下落。”
話音一落,那些兵士揮著刀便衝了上來。
遲遲扭頭就跑。但她這身板,怎麽可能跑得過身強力壯的兵士。
被人一掌抓住後領,掙脫不能。看到她的樣子,為首那個失望道:
“一個普通的太監罷了,殺了!”
說罷高高舉起刀來。
刀鋒利極,吹毛斷發,就在瞬息之間,幾乎割到她的咽喉。
她瞳孔驟縮,忽然叮的一聲,那雪亮的刀鋒被什麽彈開,哐當砸落在地。
而那漢子竟是兩眼厲睜,口吐鮮血,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無數絲紅的**飛濺到臉上,溫熱腥黏。
她呆呆地看著,第一次直麵死人,不自覺有些腿軟。
“什麽人?”
剩下的人也慌了,紛紛警戒起來,隻是四周黑得濃墨一般,哪裏有什麽人影。
見了鬼了!
忽有利箭破空而來。
伴隨著悶哼,人影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
頃刻間全都被殺,皆是一箭穿心。
馬蹄聲聲危急,她抬起眼,看到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中,有人疾馳而來。
衣袖掀動,聲響烈烈,枝葉搖晃不休。一名黑衣少年破開重重夜色,如神明降世,踏過滿地鮮血,衝她伸出了手。
“上來。”
玄黑色的護腕,露出一截蒼白的、骨節分明的手腕。
雙手用力交握,她被他緊緊拉住,然後騰空而起,穩穩落進一個懷抱。
冰冷,又帶著神秘的清新的香氣。
騎上馬,速度快了不止百倍,很快就將那些追兵遠遠甩在身後。
她感覺身後有人貼近,一道嗓音灑落耳畔。
“坐穩了。”
分金斷玉,動聽至極。
她感到手裏被塞進了粗糲的韁繩,在這擾亂聽覺的疾風中,她依舊能夠聽見一絲細微的、搭弓的聲音。
餘光是他修長玉潤的手指。有些病色的蒼白。
緩緩拉動弓弦,有種自負的、近乎傲慢的氣度。下一瞬,三枚鋒利的閃動著寒光的箭簇,離弦而去。
三箭齊發!
她眨了眨眼,去看那箭射去的地方,看不到人,卻有一片薄薄的血霧騰起。
她便知道,全中。
不由得想,他剛才也是這般連發三箭,才從那些凶狠的兵卒中救下自己的嗎?
隱藏在暗夜裏的危機全部解決,他這才重新拉住韁繩。
但沒放鬆一會兒,第二波追兵就來了。
緊追不舍,甚至有人放出箭矢。
好幾支險而又險地擦過她的肩膀,死亡的恐懼近在咫尺,遲遲心驚肉跳。
身後那人卻好似半點沒有恐慌,呼吸不亂,隻是穩穩地拉住韁繩,控製著馬匹的方向。
長長一聲嘶鳴,馬兒似乎是被箭射中,受了驚地瘋跑起來。
本就是第一次騎馬,她的五髒六腑都要擠變形了。小臉發白,咬住嘴唇,控製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
然而一直死死遏製的恐懼、在看到前方那片無底深淵的那一刻,盡數迸發!
懸崖!前麵是懸崖啊!
“別怕。”
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驚駭,他在耳邊輕聲安慰。山崩於前而不亂的冷靜,聽得人不自覺心安,哪怕瀕臨絕境,也放心將整個人都交給他。
她感到眼睛被一隻手捂住,然後身上一熱,似乎濺到了什麽,刹那間鋪天蓋地的血紅。
悄悄從指縫中看去,隻見一把鋥亮的匕首,插在那匹馬的脖頸之間。
冷酷、而又殘忍。
馬兒慘痛,加之力氣也到了極限,速度減緩了大半,卻依舊不管不顧地往前衝。
遲遲幾乎魂飛天外,忽然感覺身體被人抱住,縱身一躍。緊緊地,整個人被圈抱住,尤其是腦袋被他按著,埋在他的胸口。
好像世界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一般,如膠似漆地相互依靠。
他們重重墜到地上,從山坡上滾落。
旋轉,不住的旋轉。
泥土的氣息伴隨著草木的清香,無孔不入,一如那一夜……
隻是現在是完全地、被保護的姿態。
遲遲知道是誰了。
既然……這樣救她,那她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他,連帶著今兒把她一個人丟下的事情,都不跟他計較了。
緩了好一會兒,她顫巍巍地睜開眼,對著這張近在咫尺,熟悉的俊臉。
輕輕喊了一聲,“殿下?”
麵前之人眼皮微動,濃長的眼睫緩緩打開。
露出一雙波光粼粼的、灰綠色的眼眸。
遲遲一下子傻在那裏。
……
……
施見青,怎會有一雙如此純正的、灰綠色的眼眸?
“你、你、你是!!!”
好似沒有看到她的震驚,他緩緩坐起身來,臉色淡漠,優雅地拂落身上沾染的草葉。
他發絲散亂,蒼白的麵頰上濺了點點血漬。
卻無損半點容光,反倒如同雪裏桃花,冷豔無雙。
那樣的熟悉、又那樣的陌生,僅僅是那樣坐著,就有一股淩駕於世間萬物的氣度。
“你是……你是……”
遲遲幾乎不能思考,這一幕帶給她的衝擊太大了。
一瞬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見到了鬼?
“你是鬼嗎?”
“……”
他眼眸輕眯,看過來。
這使得那張臉更加具有蠱惑性。
他忽地傾身靠了過來,很近,很近,近到讓她在跟他對上視線的那一瞬,萌生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官家!”
遲遲一把捂住嘴巴,牙齒打顫,不敢置信。
但他的眼神告訴她,這,就是答案無疑!
他是!
施見青的哥哥,施探微??
天呐!
她怎麽就一直沒有想到廣陵王殿下,確實是、是有一個,生得跟他一般無二的孿生兄長……
是當今天子啊!
隻是宮裏幾乎沒人敢隨意談論今上的外表,那可是殺頭之罪……
所以她不知道,他生了這麽一雙眼……
少年就那麽默默地看著她,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麽。
遲遲滿臉恍惚。
官家的眼睛……竟然是灰綠色的,這讓她想起了一個故人,也有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
“可有哪裏傷著了?”
他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遲遲下意識地搖頭,不對,現在應該跪下來請安才對?
但是他們兩個人都這麽狼狽的樣子,好像請不請安、都沒有什麽必要了……
於是,她就那麽呆呆地,跟他無聲對望。
終於,還是少年率先打破沉靜,淡色薄唇微動,“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麽?”
遲遲腦子一卡。
然後慢慢地豎起大拇指,幹巴巴地誇讚道:
“官……官家的箭術,絕。”
好像比廣陵王還要厲害一些。所以那些說他文弱的傳言,都是假的吧?
少年不知為何又沉默了。
他驀地再度靠近些。
那種近幾乎是鼻尖貼著鼻尖,她感到他呼出的氣息盡數噴到麵上。
但是沒有絲毫曖昧的感覺。
他幾乎是冷冰冰的、沒有什麽表情地說:
“你再仔細看看。”
遲遲的眼睛幾乎瞪成了鬥雞眼,雙手護在胸前,拚命地往後仰。
看吧她就說吧,官家有這種喜歡親近人的毛病。
這要是不說……她還以為他要親她。
打住。
觀音菩薩在上,觀音菩薩慈悲為懷,原諒信女的僭越……
遲遲咽了口唾沫,喃喃:
“奴婢罪該萬死。”
不知為何,她感覺他歎了口氣。
他輕輕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含著一縷莫名的幽怨、強壓的惱怒、還有算了不跟你計較的寬容。
然後緩緩從她麵前離開,抬起手,慢條斯理地整理起了儀容。
舉止優雅、從容不迫。
遲遲越琢磨,越覺得哪裏怪怪的,她是見過官家,雖不知真容,但禦道一次、慈安宮一次、太極宮一次,寥寥三麵,沒有什麽接觸,壓根不了解官家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是在她的印象裏,官家年紀輕輕,卻是個特別特別成熟穩重的人。
她確信自己不認識這樣的人。
除了那雙灰綠色的、像是寶石一般清澈透亮的眼睛……
怎麽,她越看,越覺得跟那個誰,一模一樣?
再一聯想他剛才說的話,哪怕遲鈍如她,也想通了其中關鍵。
於是,遲遲無比僵硬地、緩慢地、轉過脖子。
她小心翼翼、不抱任何期望地、低低喚了一聲:
“小、小和尚?”
少年正用手托著下巴,握著一根樹枝不知在地上畫著什麽。
側臉白皙如玉,看上去怪專注的,還有一種無人能近的冰冷。
“嗯。”
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
遲遲一下子從地上躥了起來。
“不、不能吧?”她忍不住悄悄看他,一眼又一眼。少年在地上比劃的動作未停,好像壓根察覺不到她的目光。
遲遲越看越覺得,這個、這個人,跟小和尚他,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這種沉默寡言的、能少說一個字打死都不多說的樣子。
除了小和尚還能有誰???
無數關於過往的記憶紛雜湧上,遲遲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
好半天才消化這個信息。
但是她最先想到的,居然是。
自己當初跟娘親綁架的那個平平無奇的小和尚,竟是當今天子?!
不對那個時候,應該是太子殿下。
天呐,為什麽太子殿下會在廟裏啊??
還有他貴為太子,為什麽會一聲不吭地任由她們娘倆給綁架了啊?
更離譜的是,為什麽堂堂太子殿下被綁架了,也沒有一個官兵來緝拿她們啊??
她都要暈過去了,這都什麽展開啊,喜歡的小侍衛是廣陵王也就算了。
小時候最要好的玩伴,竟然是當今天子?!
那個被她當成觀音菩薩一樣崇拜的官家?!
開什麽玩笑,話本子都不敢這麽寫好吧!
“你真的是小和尚?”
顧不得尊卑了,遲遲一下子湊近,死死看著那雙眼睛。
施探微抬眼,眼裏寫滿三個大字——你說呢?
“你、你證明!”
遲遲脫口而出。
他挑眉。
遲遲就比劃道:“我記得小和尚的胸口這裏有一道傷痕。”
他臉色一頓,似乎在問你怎麽知道的?
遲遲坦然地看著他。
她是不小心看到的,當時年紀小,悄悄跟娘親說了這事,娘親卻讓她三緘其口,不要隨便去問小和尚。
因為這道傷疤位置隱秘,可能是人家不願提及的往事。
施探微默默垂眼,從善如流,把手抬了起來。
於是遲遲的視線,就跟著落到他蒼白的指尖,看著他把手放在衣領上麵,輕輕挑開,然後抓住了右邊的領子,似乎就要往一旁掀開。
隨著衣領越開越大,不知為何遲遲有些激動。
手好白,好好看,脖子也白,就連鎖骨也……
哇……
等……等等,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心裏雖然這麽想,她的雙眼卻瞪得大大的,不願錯過半點細節。
不是想占人家便宜,是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小和尚啊!
這對她很重要,重要極了!
腦袋卻被人輕輕一敲,然後毫不留情地推到一邊。
少年將臉別到一邊,用手掩住衣領,一副神聖不容侵犯的樣子,非常冷靜理智,卻又慢吞吞地開口:
“這裏不行。”
哦……
那哪裏才行……
不對!
遲遲猛地反應過來,他們都長大了,男女授受不親,怎麽可以隨便看對方的身體呢?
真是的!笨死了!
她敲了敲自己腦袋,特別真誠地道歉:
“是我無禮了,我不該隨便讓你脫衣服的。下次我會考慮清楚再讓你脫的。冒犯你了對不起,你罵我吧。”
“………………”
施探微眉心**,視線重新落回麵前的少女身上,忽然意味不明說了一句: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沒變啊。”
遲遲立馬接口:
“你變好多啊!”
搖身一變就變成了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轉世投胎了呢!
遲遲連忙在腦子裏刹車,呸呸呸,就算他聽不到,也不可以這麽口無遮攔!
他卻勾起嘴角,衝她微微一笑。
眸子裏的灰綠色潛藏溫柔,在這無邊的月色中,極致虛幻,又極致生動。
真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啊,笑起來的樣子就像某種珍貴易碎的寶物。
看得她心神**漾。
他卻忽然收起了笑,整個人看上去冷冷的:
“方才,你希望來救你的,是他嗎?”
誰?
他不說話。淡色的薄唇抿得緊緊的。
遲遲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施見青,可是,可是她是真的沒想到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啊。
要不是這雙眼睛……
她就認錯了!
“我們很像?”仿佛知道她內心的想法,他忽然欺身過來,直勾勾地盯著她。那片灰綠色如廣闊深海,像是要把她溺斃。
遲遲一怔。忽然發現,這是小和尚變化最大的地方。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會這樣直直望著別人的眼睛,像是要窺探對方內心的一切。
被他用那雙眼睛看著的人,則會不自覺受到引誘。
“像,也不像,”不知為何遲遲有些緊張,“你睜開眼就不像了。”
而且,還有一點。
小和尚不像以前那樣溫吞如水了,反而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呢,不是那種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壓,更像是一個充滿包容的、逐漸向著中心收攏的蠶繭。
遲遲感覺自己現在就在這個蠶繭的中心,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死死裹住,再也逃不出去……
在她發怔的時候,少年忽而垂眸,很是斯文有禮地說:
“你不必往後退了。我不往前就是。”
咦??
遲遲這才發現自己在下意識地後退,幾乎要把背貼到地麵上了。
如果有人過來看到他們這副姿勢,就會誤以為是少年將少女壓在身下,如同看守自己的獵物般不容人靠近。
見他一副守禮君子的樣子,遲遲也有些不好意思。
太久沒見了,果然還是生分了好多。不過……能不能先從她身上起來?
“像從前一樣待我就好。”
他卻不動如山,垂眸打量她,徐徐地說,“這裏除了你我,沒有旁人。自然也沒有君王和宮女。你不必拘謹。”
遲遲還是不太敢。
猶疑半晌,不行,還是有一股想要逃離的衝動。
他卻扭過身子,撫著胸口低低咳嗽起來。
肩膀不住顫動著,蒼白的臉龐更是蔓延開了一絲紅暈,有種破碎的美感。
遲遲驀地想起。
是啊,官家生著病呢,方才又經過一場惡戰。
她完全忘了那些追兵壓根不是他的對手。
簡直就是被這個少年單方麵碾壓。
遲遲滿是擔憂地望著他。
說起來,他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自己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於是遲遲鼓起勇氣:
“好、好的。遵旨。”
不住在心裏暗示,小和尚小和尚,他是小和尚。
緩緩吐出一口氣,她說:
“那……讓我看看你的傷勢吧。”
他身上沾了那麽多血,而且剛才護著自己滾落山坡,定然有磕到碰到的地方……卻聽見少年異常淡定的聲音:
“我沒事,反倒是你。受傷了吧?”
手臂被握住的時候遲遲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衣袖被掀起、露出一截手臂的時候她才一個激靈,他動作這麽快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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