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女擅長用蠱, 這不僅是一句傳聞。

圓淨大師眨眼間就在自己身上撓出好幾道抓痕,道道帶著血印,很快, 不僅是手臂,就連臉上、身上也在用手不停抓撓,仿佛全身都有虱子在爬似的。

這陣蝕骨之癢來得令人措手不及,也是這一刻,井玫瑰才發現,原來寶淨是真的對圓淨起了殺心。

寶淨看見井玫瑰欲言又止的表情,立即轉開視線, 不敢與她對視。

然後對圓淨大師道:“寶勇, 你難不難受?這蠱王可是我阿媽臨死之前留給我的,我想她肯定是害怕她死了之後我會被人欺負, 所以留下這隻蠱王來保護我, 你還是第一個有幸嚐到它滋味的人。”

最後一句頗為感慨,說完還笑了笑,笑容裏依然帶著她慣有的天真無邪。

井玫瑰知道這都是假象,寶淨雖然是一個純粹的人, 但是越純粹的人也越可怕,認準了一件事就不會輕易改變想法, 即便是剛才對生父下狠手,她也沒有皺一下眉頭。

圓淨大師此時無暇分心,根本回答不了她的話。

寶淨看著他又在自己臉上留下一條血痕, 忽然道:“寶勇,我不想殺你了, 你自己去見我阿媽吧。”

井玫瑰微驚, 忍不住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寶淨。”她這是要求圓淨大師自盡?

寶淨仍然不敢去看井玫瑰, 隻緊盯著圓淨大師:“要是你想癢死自己也可以。”

圓淨大師的臉上都是血痕了,井玫瑰意識到不能再任由事態繼續發展,心中一動,想暗中製住寶淨,手指微蜷,忽然聽見一聲驚怒交加的斥責。

“你這小妖女!對圓淨大師做了什麽?!”

古三鏡忽然在盤龍寺現身,井玫瑰停下動作,不由看向孟麒麟,對方輕輕頷首,她便了然,之前就略有耳聞,特殊事件管理部跟道教協會有密切合作,現在來的負責人是古三鏡倒也不奇怪。

古三鏡的拂塵撲麵掃來,氣勢凜冽,威壓十足,寶淨大驚,急忙躲開。

“你是誰?”寶淨不客氣地大聲質問。

古三鏡一隻手攙起圓淨,衝她疾言厲色:“你問我是誰?我還想問你是誰?年紀輕輕為什麽下手這樣歹毒?你家大人沒有教過你在社會上怎麽為人處世嗎?”

寶淨聞言,冷笑著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圓淨:“怪不得你和寶勇是朋友,原來你們都喜歡罵人家沒有教養。”

井玫瑰心中一凜,剛才圓淨大師罵完她之後,就被下了蠱,要是古道長也被……

她上前對寶淨道:“寶淨,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你看,圓淨大師也已經受到了懲罰——”

在場幾人順著她的話看向圓淨,果然見他雙腿無力地倚著古三鏡,剛才這麽一會兒工夫就將自己撓得滿身血跡,奄奄一息了。

古三鏡伸手不知在他身上哪個穴位按了兩下,圓淨大師就停住了抓癢的動作,古三鏡皺眉看向寶淨:“你剛才叫他寶勇,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寶淨立即反駁:“我們沒有關係!”

說完又覺得這樣的說辭顯得自己心裏有鬼,於是改口:“我們是仇人關係。”

古三鏡才不信她的鬼話,盯著她的臉一陣猛看,直把寶淨看到雙眼冒火,才慢悠悠說了句:“原來是老和尚的小閨女啊。”

他神色一鬆,將圓淨大師輕放到地上坐下。

“大師,瞧瞧,我當初說什麽來著?我說你塵緣未了,讓你還俗來我們觀裏當道士算了,我們門派不用出家,你不肯答應,現在你這小閨女可是找上門來了,這下你不還俗都不行了。”

圓淨大師滿心澀然,那時他以為自己已經遁入空門,不存在塵緣未盡一說,誰知這因果並不是自己單方麵說切斷就能切斷得了的。

他苦澀一笑:“是貧僧想當然了。”

古三鏡看了看他血跡斑斑的僧袍:“你身上的蠱是她下的?”

其實事情很明顯,但是他本著不錯怪人的心,還是多嘴問了一句。

圓淨大師道:“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寶江還小,道長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古三鏡張張嘴:“你這……”

圓淨大師要他別追究,可他肩負著自己的責任,想到這裏,便道:“她要是隻對你一個人動手就算了,你這當父親的不想追究,那我這外人也無話可說,但我收到消息,她可是對普通人也下手了,還不止一個,就算我給你這個麵子,回頭撞到特管部手裏,更加不好收場。”

這是變相告訴圓淨,他沒辦法給他走這個關係。

圓淨大師見他滿麵為難,不是為了推辭而偽裝,不由看向井玫瑰:“道爺,小友!”

這是要井玫瑰幫他說情的意思,甚至不惜舍下臉麵,主動攀個忘年好友的關係。

圓淨大師此時的模樣實在淒慘,半點沒有一開始的大師高人風範,他雙眼充滿希冀地盯著自己,井玫瑰不好推辭,轉向古三鏡:“古道長,不知道道教協會對這種情況一向是怎麽處理的?”

古三鏡:“視情節嚴重程度決定,隻是傷人還好說,要是弄出了人命……”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他馬上就要死了。”寶淨指著圓淨大師道。

古三鏡噎得不輕:“你……”

他看得分明,圓淨大師對閨女心懷虧欠,哪怕她犯了大錯,豁出尊嚴也想幫她兜著,這丫頭倒好,像是恨不得自己受到大懲罰,圓淨大師給她求情就跟害她似的,叛逆啊。

孟麒麟道:“大師不要和道長求情了,風聲是我放過去的。”

圓淨大師大驚:“孟少?”

“寶淨到目前為止雖然還沒真正殺過人,但離殺人也不遠了,即便古道長手下留情,特管部那邊也不會袖手旁觀,因為寶淨不會就此收手。”

孟麒麟原本沒打算站出來,可他也不願意井玫瑰左右為難。

井玫瑰沒料到他會這麽說,當即也想坦白:“其實——”

孟麒麟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大師如果不信,可以問寶淨。”

寶淨道:“不用問我,他說得沒錯,我就是要殺了你!”

語氣桀驁難馴,聽得古道長連連搖頭,圓淨大師用祈求的眼神望向他。

古道長歎息一聲:“算了。”

他走到寶淨身邊,寶淨眼神警惕地看著他,腳步不由自主往後退,緊接著古三鏡突然出手,扣住了寶淨的手腕,也不知他是怎麽用的巧勁,寶淨怎麽掙都掙不開。

“嗯,根骨差點意思,做我的關門弟子是不夠格了,勉勉強強當個二徒弟吧。”

圓淨大師大喜過望,激動之餘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不過這些他都顧不上了,感激不盡地說道:“道長慈悲!”

井玫瑰也鬆了口氣,這個結果比她預料的要好太多。

古三鏡:“這個丫頭身懷奇技,一味放任確實有危害社會的可能性,和尚,你也別怪孟少,他是有大局觀。”

古三鏡其實是提醒圓淨大師,他是出家人,他女兒可不是,孟家的勢力了得,不要一時衝動得罪了人。

圓淨大師點點頭:“貧僧明白,也謝過孟少和道爺替寶江說情。”如果不是孟少用話激寶江,古道長可能還沒這麽容易就收下寶江做徒弟。

古三鏡見他沒氣糊塗,放下心了,對抓在手裏的寶淨道:“丫頭,還不給大師解蠱?”

寶淨強嘴:“你們都沒問過我的意思,我憑什麽要聽你們的?”言下之意她不想當古三鏡的徒弟。

古三鏡好久沒見過性格這麽倔的孩子了,給她氣笑了:“那你還要怎麽著?真想殺了你親生父親?你看他身上的血,這還不夠?丫頭啊,你是為人子女的,父母給你一條命,就是你一輩子都還不清的恩情,你倒好,不想著報恩,還想著報仇。”

寶淨張嘴就要反駁,本來就有仇。

古三鏡及時攔住她的話頭:“你怨的無非就是他沒跟你母親在一起,反而剃了光頭到寺廟出家,這一點我也可以幫他解釋,他命裏就是個和尚命,當年即使跟你母親一起,日子也和睦不了多久,該怎麽樣還是得怎麽樣。”

寶淨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古三鏡冷哼一聲:“這麽看著我幹什麽?怕我一把年紀了還拿這個騙你啊?你要是不信就問問井道友,她算命的本事比你師父我還厲害一些。”

寶淨便看向井玫瑰。

井玫瑰:“圓淨大師佛緣深厚,是前世的宿命傳承。”

寶淨一聽睜大眼:“真的嗎?”

古三鏡:“你要是還不相信,就讓井道友看看你的麵相,父母和子女的命運是緊密相連的。”

這回井玫瑰卻想也不想就搖頭:“寶淨的命我算不出來。”

古三鏡驚道:“怎麽會?”

“我和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給她看過,隻能看出一個大概,從三十歲起,往後的一切都看不清了,就像被一層霧氣蒙住。”

“我看看。”古三鏡神色凝重地盯住寶淨的臉。

看了幾眼便笑了:“她的命改了。”

原本是弑父的凶命,古三鏡親眼看見她的麵相緩慢變幻,如同撥雲見日,隨後一片明朗。

“你看不清,是因為和你有關。”古三鏡沉吟幾秒:“要是我沒猜錯,她從苗疆出來和你有關,她原本應該沒打算現在就來找圓淨。”

寶淨從剛才就呆住了。

井玫瑰問她:“你是為了來找我?”

寶淨愣愣點頭:“我一開始想等你去找我玩,太難等,我就自己出來了。”

誰知沒有找到井玫瑰,反而先遇上了呂奇,再後來的事井玫瑰都知道了。

井玫瑰聞言一時間心緒翻湧,難以平靜。

孟麒麟忽然道:“她說自己出來是為了報仇。”

古三鏡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這句:“年輕人衝動,話趕話說什麽都有可能。”何況寶淨還是個叛逆的丫頭。

他不懂,井玫瑰聽懂了,朝孟麒麟微微一笑,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示意他自己沒事。

隻是短暫的情緒迷失,他剛才一出聲,井玫瑰就醒悟了,一切都是緣法,即便步步為營也始終走在命運的圈內,不必過於苛求自己。

想通之後,便對寶淨道:“古道長收你為徒,是你的福緣,改命本來是逆天而行的事,既然你有這個機會,就別浪費了。”

她輕拍寶淨的肩,收回手後暗中在她背上隔空畫了一道清心咒。

古三鏡窺見她的動作,眼珠子都快從睜大的眼眶裏掉出來了:“你、你、你——”

寶淨不知怎麽的,忽然覺得鼻酸,剛才充斥在心髒和腦海裏的仇恨頓時都消散了,惶恐無助湧了上來,她一眨眼,淚水就落了下來:“姐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