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

沈烈徐徐走到窗邊,將目光看向了急吼吼衝出去的張四公子,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外。

心中不由得砰砰亂跳起來,卻又將那驚濤駭浪強行壓抑住了。

倘若……

張居正真的能躲過此劫。

那便太妙了!

不出半個時辰。

幾位禦醫被張簡修帶著人,用幾頂轎子請進了太師府,在總憲大人的催促下看過了那黑色膏藥。

又走進內宅,看過了臥病在床的張居正之後,禦醫們不由得麵色大變,便又湊在一起商議了起來。

確實中毒不假!

斟酌再三。

禦醫們很快便開出了一個解毒的方子。

此時不要說張家人,就連戚繼光也有些沉不住氣,趕忙上前沉聲問道:“敢問幾位……太師如何了,這毒能解麽?”

幾位禦醫忙恭敬道:“戚少保請將心放在肚子裏,太師大人用這藥的時間不長,這毒尚未深入五髒六腑,解毒後隻需細細調理……應無大礙。”

眾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戚繼光如釋重負。

張靜修喜極而泣。

張四公子則千恩萬謝,他還不放心,趕忙請幾位禦醫在府中住下,生怕再出什麽紕漏。

紛亂中。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今夜太師府無人入眠。

沈烈在耳房中枯坐著,等待著消息,心中的謎團終於解開了,將事情從頭到尾捋了一遍。

張居正長期患有痔瘡這種難以啟齒的隱疾,弄不好已經有幾十年了。

可是身為大明太師。

又礙於麵子。

張居正不好意思去找禦醫診治,拖延了幾十年便一天天變得嚴重了,實在是痛苦難當。

突然在無意間。

張居正聽說老家有個赤腳醫生能治這種隱疾,便叫人將那人請來,試過之後他覺得很有效。

於是張居正便如獲至寶。

每天偷偷上藥。

再然後便險些釀成了大禍!

想及此。

沈烈幽幽的歎了口氣,再牛的人也是人。

他不是神。

此時張氏兄妹都紅著眼睛從內宅走了出來。

沈烈趕忙迎了上去,輕聲道:“如何?”

張簡修輕聲道:“用了藥,睡過去了……應無大礙。”

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張四公子看著麵前這年輕人,慶幸之餘心情又有些複雜,今日之事還多虧了此人,才及時找到了父親的病因。

如今虛驚一場,他心中自然是感激的。

此時沈烈也長出了一口氣,還沒回過神來。

可突然之間。

張大小姐已經不管不顧的撲了過來,便好似看到了依賴一般,趴伏在心上人懷中啜泣起來。

沈烈身體一僵,嘴角微微抽搐,趕忙安撫道:“好了……沒事了。”

此時此刻。

張大小姐是有了依靠,撲簌簌的眼淚將心上人的胸前的衣衫都打濕了,可沈烈卻已是坐立不安。

又不忍推開她。

又要忍受著指揮使大人灼灼的目光。

熱汗便從背後涔涔冒了出來。

良久。

沈烈才將張大小姐搖搖欲墜的身子扶好。

站穩。

硬著頭皮向指揮使大人抱了抱拳,行了個禮,而總憲大人那灼灼的目光,幾乎快要將沈烈千刀萬剮了。

尷尬中。

一個護院急匆匆走進來,向著張簡修行禮道:“四爺,皇上來了。”

幾人一愣,便趕忙急匆匆的前去接駕。

走出了太師府內宅的二房,沈烈抬頭看了看天,才發現天色竟然在不知不覺之中亮了。

疲憊襲來。

沈烈伸了個懶腰,輕輕的呼出一口氣。

這一夜可真夠漫長的。

再相見。

行過了君臣之禮,沈烈抬起頭看了看大明天子,一個月沒見,這位小爺身上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朱翊鈞依舊穿著一身便服,可氣度卻變得沉穩了。

也內斂了。

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嚴目光,巨大的變化讓沈烈暗自心驚,而莫名而來的陌生感,似乎讓君臣二人之間多了一條深深的鴻溝。

沒奈何。

沈烈隻得眼觀鼻,鼻觀心,聽著天子噓寒問暖,過問太師的病情,又將禦醫叫過來叮囑了幾句。

從少年天子那急切的神情看起來,似乎是學生對重病的老師所應該表現出來的關切。

可沈烈總覺得心驚肉跳。

皇上在太師府呆了足足半個時辰,問過了禦醫,又進內宅探望了老師,得知老師已無大礙。

他才施施然走了。

沈烈也十分困倦的打了個哈欠,趁著四下無人,將同樣疲憊的張靜修拽到一旁叮囑了幾句。

抓著她的胳膊,沈烈輕聲道:“這幾日你便在家中好生照料太師大人,外麵的事……你不必掛懷。”

提親的事還是緩一緩吧。

張靜修點點頭。

雖萬分不舍。

二人卻還是依依惜別。

等到沈烈走出了太師府,正要回家好好睡上一覺,卻突然被斜刺裏走過來的幾個太監攔住了。

“見過沈爺。”

瞧著這幾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沈烈忙道:“公公不必多禮……走吧。”

看這架勢。

便知道皇上有請。

片刻後。

清晨時分的西苑,天氣已經微微泛起了涼意。

那湖心亭中。

侍衛宮女環繞之下,熟悉的微胖身形早已等待多時,還正在朝著沈烈笑吟吟的招手。

沈烈趕忙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去。

再相見。

沈烈正要大禮參拜,卻隻見朱翊鈞灑脫的揮了揮手,笑著道:“免……賜座……火器收到了麽?”

沈烈忙道:“哎,收到了。”

抬起頭。

看著他臉上和煦的笑容,沈烈心中便泛起了十分古怪的滋味,似與當初沒什麽不同。

又似乎變得陌生了。

於是君臣二人對坐閑聊。

隻片刻後。

便有幾位朝臣遠遠的出現在了西苑入口,正在向著這邊張望,而沈烈趕忙起身行禮。

“臣告退。”

朱翊鈞並未挽留,隻是揮了揮手:“下去吧,在通州好好幹,這京城裏的事你少管。”

沈烈趕忙應道:“是。”

躬身退下。

與那幾位朝臣擦肩而過之時。

沈烈心中凜然,一邊在青磚鋪成的甬道上走著,一邊在心中品味著臨別時皇上扔下的這句話。

真可以說意味良多。

沈烈才剛剛走到西苑入口處,卻又被一個內監攔住了,這內監樣貌十分陌生,態度十分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