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林申已經在地裏了,他把犁套到老黃牛身上,然後揮起了鞭子。老黃牛吽吽叫了幾聲,埋頭拉著犁往前走。
等村裏人都起來時,林申已經梨了半塊地了。
“林三郎,這麽早?”路人說。
“不早了,你們起得也很早啊。”林申揮了揮手,來到地頭喝水。
老黃牛低著頭悠閑地啃著草,兩頭羊也被林申帶過來了,放養在一邊的水溝裏。它們很乖巧,沒有拴繩子也不會跑遠,就在附近吃草休息。
路過的人看到林申既有牛也有羊的,全都投來羨慕的眼神。
張小珂回來了,把張弘業也帶過來了。
林河驚疑地問:“你怎麽把你弟弟帶過來了?”
張小珂淡聲道:“他來玩幾天不行嗎?”
“我沒說不行,你不是說他在相親嗎?你把他帶過來了,他還怎麽相親啊?”林河嘀咕道。
張小珂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怪怪的:“他是來玩的,也是來相親的。”
“跟誰?他看上誰了?”林河表現得很關心張弘文的樣子。
張小珂試探道:“你覺得你家老三跟我弟弟般配嗎?”
“你開玩笑的?”林河驚了下。
“我說正經的,你家老三出息了,既有房子又有地的,看上他的人肯定不少。最重要是的,我弟弟對老三印象不錯,說不定這事能成。”張小珂說。
林河一臉不讚同:“老三就是個混賬,別看他現在變好了,他以前是怎麽對我們的,你不會忘記了吧?”
“我當然沒忘,可是一碼歸一碼,老三不是變好了嘛。我尋思著,肥水不流外人田。。。”
張小珂的話說到一半,就聽見外麵傳來張私文的聲音:“哥,你收拾好了嗎?”
“好了。”張小珂看了林河一眼,低聲說:“你別管這事了,我弟弟我來操心。”
張弘文特意帶了些幹果和點心,高高興興地跟著張小珂去找林申。
林申沒在,倒是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蔣代真來了,正坐在院子裏跟老木匠說話。
老木匠招呼張小珂坐下,張弘文偷眼看著麵帶微笑的蔣代真,心裏琢磨著:他怎麽會來?
“你們來得不巧,申兒在地裏幹活還沒有回來哩。”老木匠覺得奇怪,林申跟他二哥的關係一般,張小珂平時見到他們,可能連個招呼也不會打,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張小珂竟然帶著親弟弟上門了,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小桃插嘴道。
“到了吃飯的點,他就回來了。”老木匠說。
“我聽老二說,他買了牛和羊?”張小珂也是才知道的,他就回了一趟娘家,林申就這麽大的手筆,買了一頭老黃牛。
別小看一頭牛,村裏有牛的人家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買了買了,為了犁地嘛。你們知道的,他買了八塊良田,今年就要犁出來,明年才好種糧食。申兒是個能幹的,我除了能幫他放放羊,也幫不了他什麽忙。這些天,他早出晚歸的,太辛苦了。”老木匠說。
聽到這裏,張弘文忍不住說:“我以前就覺得林三郎是個能幹的,我跟他一起給人家幹活,一個小管事嫉妒他的長相,處處為難他,讓他幹這個又幹那個。要是我,早就受不了走人了,可他一句怨言都沒有。我那時候就在想,林三郎是個靠得住的人。不管他以後幹什麽,一定能幹出一番事業來。”
老木匠就愛聽這種話,誰誇林申他看誰順眼,拍著大腿說:“有眼光,我也是這麽想的,誰要是嫁給我家申兒,那可真是掉進福窩裏了。一天三頓飯,他能變著花樣給你做。洗衣做飯,他樣樣都會,人還體貼,特別會疼人。”
老木匠對林申讚不絕口,就差把林申誇成一朵花了。
張弘文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附和一句話。他眼睛亮晶晶,臉蛋紅撲撲的,說起林申時,語氣像個小迷弟,雙眼直冒桃心。
小桃輕輕碰了下蔣代真。
蔣代真找了個借口,跟著小桃走到一邊。
小桃一臉糾結地開口:“哥兒,你不會沒看出來吧?”
蔣代真看了眼笑成牡丹花的張小珂,裝傻道:“看出來什麽?”
“那個,林三郎的二嫂帶過來的那條小尾巴,明顯對林三郎有意思。說什麽到哥哥家玩幾天,我看分明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來了。仗著自己哥哥是林三郎的二嫂,你看他得瑟得尾巴都露出來了。”小桃撇撇嘴說。
蔣代真咬了咬嘴唇,小聲說:“我早就知道了。”
“啊。”小桃吃驚地看著自家哥兒。
蔣代真幽幽地看著他,提醒道:“你也在場。”
“哦,我想起來了。你不提醒我,我差點都忘記了,原來是他呀。我早看出來了,他看林三郎的眼神黏黏糊糊的,都給拉絲了。我跟你說,你還嫌我煩,說什麽相信林三郎,林三郎把他當弟弟。現在你看出來他的狼子野心了吧?”說著說著,小桃的聲音大了起來。還往張弘文那邊瞪了一眼。
張弘文一無所知,他還不知道自己被人記恨上的事,和老木匠聊得可開心了。
蔣代真關注張弘文時,張小珂也在暗中關注著蔣代真。
跟別人比,張小珂覺得自己小弟長得還行,算是中上等之姿。哪怕一大堆人裏麵,張弘文也不會被埋沒,屬於耐看型的,越看越好看。
可到了蔣代真麵前,小弟完全被比下去了,這個人長得太精致了。從頭發絲到腳上穿的鞋子,完美到無可挑剔。一舉一動都透著優雅,讓人無法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任何一個哥兒,到了蔣代真這樣的人物麵前,都難免產生自卑的心理。同樣是哥兒,他怎麽就那樣好看?蔣代真端坐在這兒的時候,張小珂連手都不敢伸出去。蔣代真的手白皙而修長,像才拔出泥坑的蔥尖,讓人目不轉睛。
這樣的貴公子不在自己家呆著,卻來到了這種簡陋的地方。雖然蔣代真自稱是來遊玩的,張小珂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遊玩?他記得蔣代真來過一次了,當時還出了事故,差一點被山裏的老虎吃了。嬌嫩的公子哥沒有被嚇到,反而多次出現在這兒,這其中的深意很耐人尋味。隻怕這個神仙般的人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奔著林申來的。
如果是這樣,他小弟一點競爭力都沒有了。
張小珂顯得憂心忡忡。
張弘文笑得像個二傻子,樂嗬嗬地跟著老木匠到後院看紅薯了。
“你不去嗎?”張小珂看了蔣代真一眼。
“去,我之前來過一次,林申帶我去看過,跟我說紅薯是長在地下的。”蔣代真嘴角含笑,眼神裏帶著回憶之色。
張小珂愣了下,覺得蔣代真是在暗示什麽。
小桃不甘寂寞地說:“這個院子,我家哥兒比你們熟悉多了。林三郎親自帶我家哥兒看過,有什麽好東西都想展現給我家哥兒。上次他還跟哥兒說,紅薯成熟了之後,送我家哥兒一袋嚐嚐。我家哥兒可等著咧,希望他不要食言而肥。”
一句我家哥兒的,遲鈍如張弘文都忍不住看了小桃一眼。
小桃一隻手插著腰,意味深長地看著張弘文。
張弘文心裏泛酸,忍不住小聲問道:“他們經常來嗎?”
老木匠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他背著手一本正經地說:“常不常來跟我沒關係,人家是來找申兒的。每次來,我都躲出去了。你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張弘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老木匠扒拉泥土,讓他們看紅薯長什麽樣。
張弘文重新來了精神:“原來紅薯長這樣,看起來怪怪的,吃了不會中毒吧?”
“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麽話,要是吃了毒死人,林三郎幹嘛要送給我家哥兒?”小桃懟了一句。
張弘文有些無語。
他做錯了什麽,這個小桃老是跟他過不去,不管他說什麽話,小桃都能找到糟點,順帶提醒他林申跟蔣代真的關係不一般。
他委屈地看了張小珂一眼。
張小珂皺了皺眉,沒有看蔣代真和小桃,淡淡地說:“林申不是小氣的人,你想吃的話,我去跟他說。”
話是這麽說,他也沒有把握。雖然他是林申的二嫂,實際上他們的關係並不親近。
“嗬。”小桃冷笑一聲,抱著胳膊不說話了。
“長這麽大了,不知道吃到嘴裏是什麽味道。”蔣代真一句話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老木匠想了想,實誠地說:“有點甜,但又不是那麽甜。”
“可以生吃嗎?”小桃接道。
“可以生吃,有的沒什麽味道,有的吃起來甜滋滋的。申兒說,這東西可以做稀飯吃,也可以烤著吃。說這麽多,等熟了就能吃了。”老木匠說。
正說著,從前院傳來幾聲咩咩叫喚,伴隨著沉重的牛蹄子踩踏在地麵上的聲音。
老木匠眼睛一亮說:“申兒回來了。”
幾個人連忙往前院走。
張小珂拉了下張弘文。
前麵的人已經走遠了,張弘文的語氣有些著急:“哥,有啥事?”
“你就打算這樣去見人?”張小珂把他拉到身邊,用手指頭做梳子幫他理了理頭發。
張弘文的臉一下子紅了,吞吞吐吐地說:“珠玉在前,我就是湊數的。”
蔣代真就是那個珠玉。
“那可不一定。”張小珂往前麵看了一眼,語速極快地說:“那個明顯是天上的星星,隻有富貴人家才養得起。喜歡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林三郎也隻是其中之一。再喜歡又怎樣?還不是抓不到手裏,蔣家也不可能把這樣一個寶貝嫁給一個窮小子。林三郎會想通的,跟他般配的隻會是我們這樣的。”
張弘文聽完,小聲說:“林三郎以前是窮,現在不是起來了嗎?”
“再起來,在蔣家那樣的人家麵前也是窮。人有窮富之分,富又有大富和小富之分。林三郎如今這樣的條件,放在村裏叫過得還行。可放到別處,就有些不夠看了。”張小珂神色冷淡地說。
蔣代真的腳步很快,他極力掩飾著想見到林申的心情,可他控製了自己的心跳,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老木匠剛開始還走在他前麵,最後被他甩到了後麵。
他看到了林申。
林申正在喝水,他剛從地裏回來,身上的衣服灰撲撲的。可能是太渴了,他把頭伸到竹筒下麵,咕咚軲咚的聲音傳來,旁邊站著一頭牛,頭伸到地上的木盆裏,也在咕咚咕咚地喝水。還有兩隻羊,一個膽大包天去擠喝水的牛,另一個張嘴咬住林申的衣角,胡攪蠻纏地把他拉開,自己伸著脖子去接水喝。
林申抹抹嘴上的水漬,仰著臉笑著說:“看到外麵的馬車,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累不累?”蔣代真眼裏沒有嫌棄,笑吟吟地看著他。
“累,累死了。”林申說。
林申特意走遠了一些,拍打拍打衣服上的灰塵。
老木匠偷瞄了半天,覺得自己還是不說話的好。
蔣代真:“怎麽喝生水?那邊有溫開水。”
“太渴了,管不了那麽多。”林申的目光溜了一圈,看到了張小珂和張弦文,愣了下說:“二嫂——”
張小珂向來躲著他走,遠遠地看著他跟見了大灰狼假的,今天主動送上門來,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
張小珂推了張弘文一把,把臉漲成豬肝色的張弘文推出去,幹巴巴地說:“我是陪弘文來的,他在家裏總念叨你。”
張弘文揪著衣角,不好意思地看著林申。
張小珂再用力擰他身上的肉,他也擠不出一個字來。
張小珂歎了口氣,暗暗在心裏罵,小弟爛泥扶不上牆頭。
“哦。”林申點點頭,態度不冷不熱的,算是跟張弘文打過招呼了。
張弘文是哥兒,他要是表現得太過熱情,指不定外人會怎麽樣,就現在這樣相處就挺好的。
“我進去收拾一下,再出來招待大家。”林申看了蔣代真一眼,大步流星地進了屋裏。
小桃的眉毛擰成了麻繩,他覺得林申對他家哥兒的態度有問題,明明都是那麽熟悉的人了,跟他家哥兒說話還是那麽生份,他聽起來就來氣,更別說哥兒了。
想到這裏,他看了蔣代真一眼。
蔣代真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秋季都快走到尾巴梢了,院子裏的花才剛剛開放。開不了幾天,花就敗落了,留下一地的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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