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殺年豬。

一大早,外麵就鬧哄哄的,知道他家要殺年豬,附近的大人和孩子都來看熱鬧了,順便能蹭上一頓好吃的。

喂了大半年,幾頭豬都是膘肥體壯,最少也有一百來斤重。殺豬匠人呸地吐出一口唾沫,拎著刀上前。肥豬被綁住四肢,身體被吹成了氣球。

殺豬匠人抓住一隻豬耳朵,精準地捅在了豬脖子那裏。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紅色的血水潺潺往外流,立刻有人端了一隻木盆過來,接住了流下來的血水。

有人笑著說:“豬血可是個好東西,吃了滋補身體,特別是新鮮豬血。”

“也不知道賣不賣,怎麽個賣法兒?”

有人大著膽子去問林申。

林申說:“不賣,誰想要就拿去。”

他這麽一說,大家的心思都活泛了,幹起活來格外賣力。拽豬腿的拽豬腿,燒開水的忙著燒開水。一時之間,院裏熱鬧得像是一滴水流進了沸騰的油鍋裏。

蔣代真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滿院子的人在走來走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做,他有一瞬間的茫然,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事。

小桃也在這些忙碌的人裏麵,遠遠地看見蔣代真站在那兒,跟周圍的人有些格格不入。他連忙丟下手裏城的東西,小跑過來說:“夫人,你怎麽不叫我?”

“這是在做什麽?”蔣代真看到周圍的人亂糟糟的,不由疑惑地問。

“快過年了,這是在殺年豬。”小桃笑著說。他指著不遠處的蔣芽,還有小蔣恩在他身邊繞來橈去,臉上掛著不諳世事的天真笑容,又說:“豬是蔣芽一手養大的,養得格外地把壯,不少人都在跟他取經呢。”

聽他這麽一說,蔣代真就明白了。因為剃幹淨毛發的肥豬被吊了起來,有人正不停地從上麵潑溫開水,衝刷上麵的血跡和汙漬,血水在地上匯成了一條條小溪,人們對著豬肉指指點點,都在說豬肉肥嫩,能有多少的肉出來。

外麵蓋了一個簡易的廚房,兩口黑色的大鍋架在外麵,廚子和雜工在忙活。一口大鍋裏煮著豬心豬肝豬蹄子之類的東西,另一口大鍋裏麵煮著紅紅的辣椒,翻滾著切成薄薄的肉片,那嗆人的味道,伴隨著肉香味,遠遠地飄了出去。

韋時抱來了幾捆木柴,隨便拉來一個小凳子坐在蔣芽身邊。這麽冷的天,他一點都不覺得冷,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粗布衣裳,額頭上還冒著豆大的汗珠子。抬起袖子抹去汗水,他吸了吸鼻子說:“好香啊。”

蔣芽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你今天可以放開了吃,不管吃多少都管夠。”

“我。。。”韋時張了張嘴,剛要說話。

韋年從身後走後,輕輕拍了他一下。韋時連忙站起來,跟著韋年來到角落裏。

“啥事?”韋時傻乎乎地問。

“快過年了,你不買點什麽送給蔣芽?”韋年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

韋時愣了下,隨即古銅色的麵龐,顏色看起來更深了。

他抓了抓耳朵,無措地說:“送啥啊?”

“哥兒喜歡什麽,你就買什麽唄,這還用我教你啊。”韋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手往袖子裏伸出去,不多時摸出一支簪子出來。那支簪子很漂亮,頂端是一隻展翅的蝴蝶,嘴裏還銜著一顆珍珠。簪子一拿出來,韋時的眼睛就看直了。

韋年把簪子塞給他,笑著說:“這是我托人在大集上買的,很多人都買來送給心儀之人。既然對人家有意思,那你自己就上點心。”

韋時愛不釋手地把玩著簪子,有些害臊地說:“我對人家有意思,人家不一定怎麽想呢。”

“所以你更得努力,過年了也該人家買個東西,讓人家知道你的心意。”韋年說。

“我不敢。”韋時小聲說。

韋年被他逗笑了:“送個東西而已,這有什麽不敢的?你隻說感謝他的照顧,想必他不會拒絕。”韋年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

“我聽人說,他被人傷過心,以後都不想成親了。”韋時歎了口氣。

“還有這種事?什麽人啊,連這麽好的哥兒都拋棄了。”韋年替蔣芽打抱不平。

韋年忿忿地說:“就是。”

蔣芽對此一無所知,他正在跟蔣代真說話。

蔣代真閑人一個,這兒看看,那兒摸摸,不知不覺轉到了兩個鐵鍋邊。灶裏塞滿了木頭,裏麵的火燒得亮堂堂的,把蔣芽和雜工的臉也照得亮亮的。雜工一邊燒著火,心思卻不在鍋上麵,扭著腦袋興奮地往周圍看。蔣代真踮著腳尖往鍋裏看,隻看到紅通通的辣椒在鍋裏頭翻滾,看不見裏麵裝了什麽。

他抽了抽鼻子,聞著發散的食物香氣,好奇地問:“裏麵煮了什麽?”

“姑爺讓廚子切了一些瘦肉放進去了,說這是火鍋。”蔣芽說。

“好香啊。”蔣代真摸了摸肚子,明明不到吃飯時間,他卻覺得肚子餓得不行了。

“想吃嗎?我給你盛一些出來。”蔣芽說。

他跑到屋裏,拿了一籃子洗幹淨的蔬菜過來,抓起一把上麵還沾著水漬的小白菜,直接扔到翻滾的湯水裏麵。小白菜在湯水裏浮浮沉沉的,很快被他用筷子翻了麵。再出鍋裏,小白菜已經熟了,蔫蔫地掛在筷子上。

蔣芽又拿起一個勺子,從裏麵撈了一些煮熟的肉片出來,和小白菜一起放到碗裏,領著蔣代真來到棚子底下,讓他坐著慢慢吃。

蔣芽又忙去了,把一個小家夥留在原地。蔣恩眼巴巴地看著蔣代真和他麵前的碗,渴望都寫在眼睛裏了。

蔣代真先嚐了一口,被辣得直吐舌頭。

“辣是辣了點,還在能接受的程度。隻是這麽辣,你能吃得了嗎?”

“能。”蔣恩饞得口水直流,讓蔣代真哭笑不得。

“辣哭了,你可不要怪我。”蔣代真說。

蔣代真問他想吃菜還是想吃肉。

蔣恩奶聲奶氣地地說:“肉肉。”

“行,給你吃肉肉。”蔣代真挾了塊肉,特意在開水碗裏涮過了,蔣恩還是被辣得小臉通紅。就算這樣,這孩子也沒有吐掉嘴裏的肉,硬是吃完了這塊肉。

蔣代真也覺得辣,一邊絲絲地吸著氣,一邊問他:“辣不辣?”

蔣恩搖搖頭說:“好吃。”

蔣代真吃驚地說:“你不辣啊?”

一大一小就坐在棚子裏吃東西。

等林申找過來時,蔣代真吃得嘴唇上麵油光光的,兩片嘴唇又紅又腫。蔣恩也沒好到哪兒去,臉和脖子都紅通通的,出了一腦門的汗。

“好吃嗎?”林申好笑地問。

“好吃,就是有點辣。”蔣代真微微仰起臉,讓林申用帕子擦去他嘴上的油。

“天氣冷,吃點辣的驅驅寒氣。”林申說。

“他們都在忙,隻有我一個在吃。”蔣代真挺不好意思的,小聲說。

“你不是一個人,還有小恩恩。”蔣代真伸手摟了他一把,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你是我夫人,夫人就應該閑著,不然我累死累活地奮鬥個什麽勁?我娶媳婦,就是為了享福的,不是跟著我一起受苦的。”

蔣代真甜甜地笑了。

“豬蹄燉熟了,我給你拿一個,你嚐嚐味道?”林申說。

“好。”蔣代真看了蔣恩一眼,笑著說。

聽到有小豬蹄啃,蔣恩眼睛一亮,可憐巴巴地看著蔣代真。身後要是有尾巴的話,此刻已經瘋狂地搖晃起來了。

林申撈了兩個豬蹄,一個給蔣代真,一個給蔣恩。

別看蔣恩牙還沒有長齊,啃起豬蹄十分賣力。

豬蹄燉得很爛乎,輕輕一扯就撕開了。

蔣恩艱難地抱著豬蹄啃得歡實,蔣代真還在看著油乎乎的豬蹄,一臉糾結地說:“我吃了這個,會不會胖呀?這上麵的油也太多了。”

“你是不想吃豬皮?”他的想法,林申看一眼就明白了。

“嗯,太肥了。”蔣代真說。

“吃了這個能補充膠原蛋白。”林申說。

“什麽蛋來著?”蔣代真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一時有些迷糊了。

“有了膠原蛋白,人就看起來年輕。”林申說。

“吃了豬腳能顯年輕?”蔣代真恍恍惚惚地明白了。

“對。”林申說。

“那我吃。”蔣代真終於拿起了豬腳。

眾人處理完兩頭豬,掉了一地的豬毛也清理幹淨了,豬肉被剁成了十幾塊,豬雜也清理幹淨了,放在大鍋裏煮著。

林申把人叫進棚子裏,安排他們在兩張大桌子周圍坐下,給每一桌的人都端上了一大盆肉片和一大盆青菜。

林申說:“大家放開了吃,吃飽了為止。”

今天過來幫忙的人都高興起來,被辣得冒鼻涕泡也開心。辣湯火鍋,吃起來辣得人絲絲吐氣,吃完之後辣得你一身是汗,渾身上下都變得熱乎起來。

廚子在外麵烙餅,一個個圓乎乎的餅子在他手底下滴溜溜地轉,由開始的白麵團子變成兩成焦黃。

熟透的餅子取出來,用菜刀從中間插過去,輕輕鬆鬆分成兩半,中間夾上肉片和青菜,那個味道真是絕了。

蔣代真啃了豬蹄,又吃了一個餅子,撐得都走不動路了,躺在炕上休息。

小桃過來說:“夫人,你喝口水吧。”

蔣代真擺擺手,表情痛苦說:“不喝了,我喝不下了,肚子裏一點空隙也沒有了。太好吃了,我沒有管住自己的嘴。”

“我也沒有管住,火鍋和夾餅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吃了兩個夾餅。蔣芽也是,他跟我說,親手養大的豬,吃起來就是特別香。”小桃說。

“對了,大嫂呢?”平躺一會兒,蔣代真感覺好多了。

“大嫂還在外麵忙,今天多虧了大嫂,忙前忙後的。”小桃說。

周子楚和青明也來幫忙了。

此時,周子楚和青明就坐在一張桌子上。

青明額頭上冒著汗,拿著手絹把嘴唇擦得紅通通的,絲絲地說:“太辣了,辣得我受不了。”

“除了辣了點,味道還是很不錯的。”周子楚說。

林星吃了兩個夾餅,早就跟小夥伴到一邊玩去了。

韋時和韋年坐在另一張桌子上,蔣芽還要照顧孩子。韋時看在眼裏,把孩子拉到身邊照顧,讓蔣芽好好吃飯。

林周氏和林嶽過來看了一眼,就回自己家了,一點忙都沒有幫。等到了吃飯時間,兩個人不請自來,吃得比誰都多。不僅吃,他們還帶拿的,提著兩個豬蹄和一團煮熟的豬大腸走了。

熱鬧了大半天,人們漸漸地散去。

“你要豬頭嗎?”林申問周子楚。

周子楚矜持地說:“不要不要,我不能白拿你家的東西。還有,你把豬頭給我,問過真真了嗎?”

“這就是真真的意思,我家留下一個吃就好了。”林申說。

推拉了半天,周子楚提著一個豬頭,還拿了一大塊豬肉,帶著孩子回家了。

“我之前問過你,你說不要豬頭。”輪到青明了。

青明點頭,羞澀地說:“我不會做飯,豬頭綁住我,我也燉不熟。就算做好了,估計味道也不好。就按之前說的,我要一些豬肉就好。”

“這是給你的豬肉,你能拿得動嗎?”林申問他。

青明看了眼豬肉,吃驚地說:“這也太多了吧?”

“跟大嫂比,給你的豬肉算少的。你要是拿不動,我讓韋時給你送到家裏。”林申說。

“好。”青明說。

韋時扛起凍得綁硬的豬肉,把肉送到青明家裏去。這一幕,鄰居都看見了,紛紛投來羨慕的眼神。

“這是林工給的吧?我聽說林工家裏在殺年豬。那豬肥得都走不動路了,去幫忙的人都在他家裏吃飯。”鄰居問。

“是他給的,給我豬頭,我沒有要,他就給了我一大塊肉。”青明笑得合不攏嘴。

林河不在,林申和蔣代真都對他十分照顧,青明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鄰居驚異地說:“這塊肉能吃好幾個月了,林工真是大方。”

“哎,對了,你相公還沒有消息嗎?”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林河身上。

青明搖搖頭:“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太忙,還是怎麽了。之前他出去,時不時還有消息傳給我,現在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了。”

鄰居一驚一乍地說:“不會出什麽事吧?”

“應該不會吧?”青明遲疑道。

鄰居替他出主意:“當初跟著林河走的,還有好幾個人。最近,有一個人回來了,說是身體不好,幹不了那個活。大家都說不像,他像是被人趕回來的,他跟林河應該在一個地方幹活,你不如去問問他,在他那兒打聽打聽消息。”

林河收下了這份好意。

韋時把東西放下就走了。

林河不在,青明一個人在家,他一個外男不好多待。

鄰居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晃而過,又開始轉起了別的念頭:“這個郎君可曾婚配?”

韋時越走越快,把後麵的聲音拋在了腦後。他最怕上了年紀的人,拉著他的手就問他婚配了沒有,家裏有幾口人什麽的,問得他腦袋都大了一圈。

睡覺之前,韋時和韋年看過後麵的牲口,裏麵的財務一個都沒有少。

韋年問:“給你的東西,你送出了沒有?”

韋時動作一頓,小聲說:“今天太忙了,我還沒有找到空閑。”

“趕緊送出去。”韋年說。

韋時答應得很幹脆,心裏卻在暗暗發愁,怎麽把簪子給送出去。一想到蔣芽收到東西時,會有的種種反應,他就激動得麵紅耳赤。

青明想了想,還是去問了一趟。林河雖然廢物了一點,可到底是林申的二哥。他可以不在乎林河的死活,林申想必是在意的。更何況還有林周氏和林嶽在盯著他。因為他的出身,林周氏和林嶽始終不放心他,偷偷安排了眼線盯著他。

這個人果然是被趕回來的,因為他總是偷懶。

問起林河,這個人就生氣,發脾氣地說:“之前還能見他一麵,後來根本見不到他了,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去之前,他跟我說,活兒不累,輕輕鬆鬆就有錢掙,去了之後就全變了,什麽髒活累活都是我在幹。我隻是睡了一會兒,就讓管事罵得頭頂冒煙。”

林河說:“這麽說,你再也沒有見過他。”

“沒有,誰知道他是不是死了。”那人恨恨地說。

“他沒在周祥那兒?”林申吃驚地說。

“我問了好幾遍,他都是這麽說的。”林河說。

“那他去哪兒了?”林申想了想,覺得林河失蹤得蹊蹺。青明隻是出了一趟門,林河就不見了,家裏的東西一樣都沒有丟。要說出門,肯定會帶行李,林河連行李都沒有帶,能去哪兒?

“你們別急,慢慢想。”見兩個人著急,蔣代真勸道。

“照我說,林河給周祥辦事,周祥又跟咱們對著幹,咱們何必管他的死活?”小桃嘟囔道。

“他畢竟是姑爺的二哥,雖然平時看著討厭了些,咱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害了。”校代真說。

小桃也愁得慌:“那他能去哪兒?”

“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蔣代真說。

“我二哥替周祥辦事,一下子又失蹤了,這裏麵要是沒有他的事,我把腦袋擰下來。”林申說。

“你二哥是不是被關起來了?”青明說。

“不知道,我去找周祥要人。”林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