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若年住了好幾天,廚房變著花樣地做好東西,吃得皮毛油光水滑,他都想幹脆住在這兒別走了。
可惜,他人不在江湖,江湖卻有他的傳說。下人經過長時間的跋涉告訴他,已經有人在四處打聽,看樣子是要撬他的牆角了。
蔣若年想了想,東西可以慢慢吃,撬他牆角的人一定要摁死了。
他鬥誌昂揚地走了。
蔣代真站在院子裏,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緊張。小桃搬來一張椅子給他坐,椅子上像是長滿了釘子,他剛剛坐下去就馬上起來了。
明明是蔣芽生孩子,他們表現得比蔣芽本人還在緊張。蔣芽是吃過早飯才覺得肚子疼的,他自己還納悶地說:“我是不是吃壞東西了,肚子從昨天夜裏就開始疼了,現在疼得好像更厲害了。”
蔣代真和小桃沒有經驗,不明白蔣芽這是要卸貨的征兆。聽說蔣芽身體不適,蔣代真打發小桃去找村裏的赤腳大夫。赤腳大夫聽完,差點當場暈死過去。人都沒有過來,又讓小桃去叫產婆。
小桃也傻眼了,慌慌張張地把產婆和大夫都請過來。
大夫抹了抹腦門上的冷汗說:“我判斷得沒錯,確實要生了。”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蔣芽弄進產房,把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一起送進去,之後霸道的產婆就把他們攆出來了。他們隻能在外麵焦急地等著,連林申也被蔣代真叫回來,陪著在院子一起等著。
裏麵太安靜了,除了最開始聽到蔣芽叫了幾聲後,他們就沒有再聽到蔣芽叫過一聲。
蔣代真出了一身汗,身上如過電一樣時冷時冷。他用汗濕的手抓住林申的手,滿臉忐忑地問:“蔣芽不會有事吧?”
“不會不會。”看到他緊張得快要抽筋了,林申可不敢說一句蔣芽不好的話,就怕蔣代真承受不住暈過去。他用力回握著蔣代真的手,迭聲地說:“蔣芽身體好著呢,揣著那麽大的肚子依舊能箭步如飛,平時幹活也不影響。”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蔣代真就炸了:“我早跟他說過,讓他不要再幹活了,安心養胎就好。他就是不聽我的,每次幹活比小桃跑得還要快,吃得還比小桃少。。。”
說到最後,蔣代真簡直要哭了。
小桃聽得氣血上湧,不服氣地說:“我吃得也不多,隻比他多了一點點,而且我沒有偷懶,哪裏的有話哪裏就有我。。。”
外麵正嚷嚷著,產房的門打開了一條縫。
產婆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生了,是個俊俏的郎君。”
蔣代真眼含熱淚,一口氣鬆懈下來,淚汪汪地說:“你聽到了嗎?生了!”
“哎,生了。”不知道為什麽,林申有點想笑。但他轉念一想,他要是真的笑了,蔣代真肯定會不高興,他咬牙忍住了。
小桃更是淚流滿麵,扒在門上問:“我們能進去嗎?”
主仆兩個人一樣的心軟。
產婆說:“可以是可以,隻是味道不好聞。”
小小的嬰兒包在一個繈褓裏,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
蔣代真動作輕柔地抱在懷裏,滿臉是笑地說:“你看他長得多好看啊。”
蔣芽一臉幸福地躺在**。
小桃說:“讓我也抱抱。”
蔣代真把孩子交給小桃,俯身抱了抱蔣芽,輕聲說:“辛苦了。”
蔣芽笑中帶淚地說:“我要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收留了我,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當時,他差一點被逼死。
後來蔣代真買下他,把他從火坑裏救出來了。柳芽死了,蔣芽活過來了。
他暗暗在心裏發誓,這輩子都跟隨在蔣代真左右,甚至願意為蔣代真獻出自己的生命。
“大喜的日子不要說這樣的話,你跟我一個姓,我自然待你如家人。”蔣代真溫聲道。
蔣芽差點淚崩,忍住了沒有流眼淚。
為了更好地照顧蔣芽,蔣代真決定去村裏請個有這方麵經驗的人。在此期間,蔣芽的飲食方方麵麵都要注意。
蔣代真打發小桃去問,小桃對村裏人也不太熟悉,自然要找羅鳳商量。羅鳳是土生土長的人,村裏哪個人流水席的手藝好,哪個人擅長紮白事的紙人。
聽到小桃說完,他定了定神說:“隻要會做月子飯就行?”
“你有人選嗎?”小桃問。
“我阿麽行嗎?”羅鳳忍著內心的羞澀說。
人家讓他介紹月嫂,那是看得起他,相信他的為人,他沒有推薦別人,卻推薦了他的阿麽,等於是自己推薦自己。
小桃驚異地說:“你阿麽會做月子飯?”
“會,我阿麽曾在大戶人家幹過活,那戶人家請了王爺家的人給家裏人做月子飯。我阿麽勤快,偷偷學了幾招。你們要是不相信,我把阿麽叫過來試一試。”羅鳳說。
經過治療,羅鳳阿麽的眼睛好多了。他燉了一鍋魚湯,味道十分鮮美。蔣代真嚐過之後,當場拍板讓他留下,給的工錢也不低。阿麽受寵若驚,拍著胸脯表示,一定會好好照顧蔣芽。
一天,柳穀來探望蔣芽。雖然他們的姓氏不一樣了,但血緣上的情分不是隨便能割舍掉的。幾個弟弟一直跟他保持著聯係,來的最勤快的人是柳硯。這家夥三天兩頭地過來,哪怕吃到一塊點心也能高興半天。蔣芽念著他的救命之恩,每次過來都不讓他空手而歸。
蔣芽問他,過得怎麽樣。柳穀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情緒低落地說:“他人老實,也很能幹,就是年紀大了點,家裏一窮二白,別說能吃上肉了,就是粗麵饅頭也吃不上,常吃的就是蔬菜湯。”
所有的錢都拿來“買”柳穀了,進了柳水生和袁荷花的腰包,攢了幾十年的家底被掏光了。柳穀嫁過去,隻能跟著過苦日子。
蔣芽隻能安慰他:“隻要勤快,會有好日子過的。”
柳穀繼續訴苦:“聽說這邊搞大棚用人,我家那個也過來報名了。結果來晚了,本村的人都沒報上名,更別說他這個外村的。都窮成這樣了,他家人還盯著我的肚子。我真想問問他們,孩子生出來了吃什麽喝什麽。”
正說著,阿麽過來了,原來是到飯點了。
兩菜一湯,一份是青菜,一份是葷菜,還有一大碗湯。
柳穀的眼睛都紅了:“你吃的也太好了。”
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蔣芽先吃,吃剩下的被柳穀包圓了。
柳穀含著一點肉沫子,感動得眼淚汪汪。
“誰能想到你過得比我還好?想當初嫁人的時候,阿麽把那家人吹上了天,生怕我尋死覓活不願意嫁。我也是真的傻,阿麽說什麽,我就信什麽。那家人願意花那麽多彩禮,我還以為是個富裕的,誰知道會窮得吃不上飯。”
蔣芽說:“既然嫁都嫁了,你也別想那些沒用的。這邊要是有活,你就趕緊過來占個位。有些活很輕省的,郎君能幹得了,我們也能幹得了。”
這句話不知道哪裏戳到了柳穀的痛處,恨聲道:“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要是這麽有本事,還能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嫁人是為了什麽,就是為了過好日子。這樣的種子,我一天都過不下去。你運氣倒好,抱上了一棵大樹,躺在**也有肉吃。我也去跪那個姓蔣的,讓他把我買下來,我願意。。。”
“柳穀,你一口一句姓蔣的,是什麽意思?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怎麽變成了這樣?”蔣芽驚怒交加。
“我沒什麽意思,他本來就姓蔣啊。”柳穀一臉無辜。
話說到這兒,房門被推開了。
“姓蔣的來了,有什麽話,你當著我的麵講。”蔣代真的聲音響起。
柳穀身體一震,整個人都僵硬了。
小桃下巴抬得高高的,抱著胳膊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吃著人家的飯,吃完了就砸人家的鍋,我真是佩服你啊。”
柳穀的屁股離開椅子,保持這個姿勢很長時間,一時不知道該坐下還是該站起來。
“主子。”蔣芽羞愧難當,說到底柳穀是來看他的。說句難聽的,他和孩子都是依靠蔣代真生活,柳穀卻當著他的麵說蔣代真的壞話,還讓蔣代真撞了個正著。
看到蔣芽過得比他好,柳穀的心態失去了平衡。他受苦受難的時候,蔣芽的生活卻如此安逸。有些人就是這樣,看不起比他窮的的人,也不願意看到你過得比他好。除此以外,柳穀對蔣代真有怨氣,明明是他最先碰到林申,蔣代真卻把林申搶過去了。
蔣芽作勢要下床,被蔣代真阻止了:“你別動。”
蔣芽老實地待著不動了。
蔣代真看了柳穀一眼,柳穀不由自主地站直了,戰戰兢兢地不敢看蔣代真的臉。
“以後別來了,這兒不歡迎你。”蔣代真神色淡漠。
柳穀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走吧。”小桃推了他一把。
柳穀下意識地看了蔣芽一眼。
蔣芽沒有看他,抱著懷裏的孩子晃來晃去。
柳穀低著頭跨出房門,迎麵而來的寒風吹了他一臉,他整個人都清醒了。他太衝動了,說了不該說的話,還是人家聽見了。按照他的計劃,他是來跟蔣芽拉近關係了,再通過蔣芽跟蔣代真搭上關係。。。
可是,一切都泡湯了。
蔣代真逗了會兒孩子,輕描淡寫地說:“你不怪我把柳穀趕走吧?”
蔣芽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會,他確實出言不遜。”
酸他就算了,還酸了蔣代真身上了。他隻是痛心,柳穀變得他都不認識了。
“他說點酸話就算了,我還沒有小氣到跟他計較的地步,可他不該把主意打到我相公身上。以前他沒有機會,以後我更不會給他機會。”蔣代真淡淡地說。
蔣芽心裏掀起驚濤駭浪,柳穀還對林申抱有那種想法,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他竟然一點都不知情?
蔣代真略坐了坐就離開了。
蔣芽跟小桃關係好,問小桃是怎麽一回事。
小桃得意地說:“柳穀膽子很大呀,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是個膽小的人。站在路口等著姑爺,遠遠地看到姑爺來了,趕緊裝作腳底一滑摔到地上,哎哎叫喚著不起來,正好讓我跟夫人撞見了,我跑得可快了,趕在姑爺前麵,把他給拉起來了。”
蔣芽聽了一陣無語。
小桃瞄了他一眼,隨手拿起一個紅番茄拋來拋去。
“夫人早就知道柳穀,也知道你。願意收留你,是因為你對姑爺沒想法。柳穀要是聰明一點,也應該像你這樣。他沒有成親前,都沒有任何機會,更別說他已經嫁人了,不想著踏踏實實地生活,還在惦記著別人的相公,我很看不起他。”小桃直白地說。
蔣芽羞愧難當,心裏亂糟糟的。
小桃壓低聲音說:“你以前也喜歡過姑爺吧?”
“沒,沒有的事。”蔣芽慌了神,結結巴巴地說。
“你別緊張,屋裏隻有我跟你。就算你不承認,我也知道都有誰喜歡姑爺。我跟羅鳳關係好,我們私底下都數過了,都有你們誰誰誰。”小桃得意地說。
“羅鳳跟你說的?”蔣芽一臉欲言又止。
“我問過羅鳳,他承認對姑爺心動過。姑爺訂親後,他就把心思收回來了。”小桃說。
蔣芽小聲說:“我之前有一點,後來知道他喜歡的是夫人,就把心思擺正了,我早就不喜歡了。”
小桃拍拍他:“沒事,這些都過去了。有些事情,夫人心裏跟明鏡似的。他跟我說了,你是個老實又勤奮的人。”
蔣芽這才露出了笑容。
隊伍即將要出發了。
他們要把新鮮的蔬菜拉出去,再換成白花花的銀子。
林申把一個木箱子搬到爬犁上,問道:“沉不沉?”
村民憨厚地笑了笑:“不沉。”
“這是蔣若年要的東西,你要親自把它交到蔣若年手裏,麻煩你了。”林申說。
“好好。”村民重重點了下頭。
這一幕落入林河眼裏,他不屑地撇了下嘴。
本來都要出發了,林申帶著一個木箱子出現,打斷了他們的計劃。不知道木箱子裏麵裝了什麽,反正看著不輕的樣子。他心知不妙,林申肯定要利用便利,給蔣家捎些東西討蔣家人。在林申看過來時,他立刻扭過頭,假裝沒有看見林申。
林申看見了,朝著他走過來的腳步轉了個彎,走向了另外一個人,也就是眼前這個老實的村民。
“不會讓你白幹的,你相信我。”林申拍拍村民的肩膀,小聲說。
村民憨厚地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要是沒有你,我連這個活都沒有。就算白幹,我也願意替你跑這個腿。”
“傻子。”林河聽到了,在心裏罵了一句。
發過一個時辰的艱難穿行,運輸的人們跟等在外麵的蔣若年碰了麵。
別人都在交接貨物,那個叫阿古的村民找到蔣若年,拖著一個木箱子說:“這是林工讓我交給你的。”
蔣若年眼睛一亮,打開木箱子看了一眼,看到滿滿當當一箱子冰棍時,他樂開了花。
“這個林三,嘴上說不願意,還是把我想要的東西做出來了。”
蔣若年心情大好,單獨塞了幾個銅板給阿古,對他說:“買點酒喝吧。”
得了額外的賞錢,阿古瞬間眉開眼笑。
賣蔬菜時,蔣若年順便推銷起冰棍來。
有人說,大冬天本來就凍得要死,誰願意吃這玩意?
不愛吃的人在少數,還是有不少人愛吃的。一箱子冰棍,一轉眼就賣光光了。吃過的人都覺得好,這種冰棍裏麵既有水果的清香,還有蜂蜜的甜味。吃一根就上癮了,在這樣的天氣裏吃冰棍別有一番滋味。
蔣若年數錢數到手抽筋,蔣青鬆卻不大高興。
最初提出跟林申合作的人是他,林申獅子大張口把他勸退了,沒想到螳螂在前黃雀在後,蔣若年把這個活搶過去了。不高興歸不高興,蔣若年好歹也是蔣家人,說到底錢還是進了蔣家人的口袋。
“咳。”蔣青鬆清咳一聲,引起了蔣若年的注意。
蔣若年手裏試探著往他麵前遞了遞:“最後一根了,你要吃嗎?”
“我不吃,我哪有那麽饞。”蔣青鬆矜持地拒絕了一下,他的手都準備伸出去了。就見蔣若年嗖地縮回手,把美滋滋地在冰棍上舔了一口:“我就知道你不吃。”
蔣青鬆一口氣沒喘勻,差一點當場厥過去。
“掙多少錢了?”
蔣青鬆板著臉說。
“不多,跟蔣家是比不了,隻能算是勉強糊口。”蔣若年認真地說。
蔣青鬆心裏舒服了一些,誰不愛聽恭維的話語?他心裏剛要高興,鼓勵蔣若年的話都到嘴邊了,就聽見蔣若年說:“爹,你今天很奇怪,不會是想挖我牆角吧?”
“我挖你牆角?我買賣做得好好的,至於去搶你的生意嗎?”蔣青鬆幾乎是咆哮了。
“爹,你別激動。主要是這段時間,想搶我生意的人太多了。林三又是蔣家的姑爺,他見了您還得叫您一聲泰山大人。你要是想搶我生意,隻需要一句話就行了。我好不容易有個掙錢的買賣,就擔心生意被人攪黃了。”蔣若年陪著笑臉說。
蔣青鬆聽到這兒,心裏舒服多了。
“你小眼也太小了,我是你爹還能害你不成?不過,你未雨綢繆是對的,就怕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出來,把這門掙錢的生意給撬走了。”
蔣青鬆傳授了一些做生意的經驗,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林河發現有人盯上他們了。
按照習慣,運輸隊要歇歇腳才往回走。
大家湧進了腳店,打算喝一杯熱茶就抓緊時間往家走。林河剛剛坐下,一個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就坐到了他身邊。
“喝茶嗎?”小胡子慈眉善的。
“要喝茶,你是來喝茶的,還是來找活幹的?”林河看了他一眼,正要叫茶博士上茶。
“來兩杯茶。”小胡子丟下兩個銅板,還叫了一盤點心,連同林河的茶錢也付了,還熱情地邀請林河吃點心。
林河不傻,知道這個人有目的,他暗暗地觀察著,看看這個老小子說什麽。
小胡子開始問東問西,說天天看到他們,還問他們幹什麽活?
林河含混地說:“給人跑跑腿,掙不了幾個錢。”
“你們那兒還要人不?”小胡子問。
“不要了,這個活太重,幹一天下來,好人都廢掉了,我是沒辦法才幹的。”林河說。
小胡子又說想見他們東家,林河說:“東家在山裏住著,你想見東家得進山。”
小胡子雙眼冒出精光,拿出一串銅板說:“麻煩你給帶個路,要是能見到你們東家,這些錢全是你的。”
林河動心了,他收了錢讓小胡子跟著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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