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塵煙有點繃不住了。

同樣得了高分, 同樣是在評委精力充沛時表演,憑什麽他就沒有被曲茗提問?

他心裏暗暗揣度,難不成步履不停大有來頭, 早就安排好了劇本?

可步履不停剛剛分明放棄了虐粉吸粉的機會啊!

Y站項目組長承諾他,會幫他爭取更多鏡頭,設計記憶點,那悲情故事不就是最好的記憶點嗎?

賀塵煙心有不甘,立刻上前一步,佯裝俏皮地試探道:“我還有一個小小小小的要求, 請問評委老師可以嗎?”

評委們都沒說話。

選手擅自加戲的情況時有發生,這種臨時狀況,要麽稀鬆平常的過去,要麽擦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誰也說不好賀塵煙是不是能擦出火花的那個。

但賀塵煙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選手區那些還在等待的, 性格靦腆不敢加戲的,都對賀塵煙投來嫌惡的目光。

“啊……他要幹什麽啊?”

“666, 哈哈哈。”

“還可以提要求的嗎,那到時候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提啊。”

“哇人家真的好放得開,我就不敢說這種話,哎比不了比不了。”

“曲茗老師的表情好嚴肅,我有點緊張,是不是不喜歡錄製節奏被打亂啊。”

“這……不耽誤下一位表演嗎,如果是我會有點不好意思哎。”

……

賀塵煙知道身後的選手席有些騷亂,但他不在意。

他是來這裏競爭的,不是交朋友的,大家在鏡頭前表現一些同窗情, 其實私下裏根本不會再聯係。

鏡頭才是要緊事,那些議論他的不過是妒忌罷了。

明照也抬起眼, 看向陳彥。

他知道陳彥很羨慕他被曲茗cue了深度采訪,這很利於選手在觀眾心中留下印象。

但陳彥似乎一點也不了解曲茗。

曲茗常年在國家劇院演出,兼任中京音樂學院名譽教授,又數次擔任音樂類節目評委。

曲茗見過太多學生,選手,劇院新人了,各種性格各種背景的都有,這些人心裏想什麽,曲茗一打眼就能猜出來。

陳彥表現的太刻意,太張揚,太斤斤計較,反倒讓曲茗厭惡。

能吸引曲茗興趣的,無外乎兩種,有新意有實力的佼佼者,或一塌糊塗不忍直視的吊尾車。

其實這也算是普遍人性,就連觀眾,也更加留意兩個極端的選手,而中間人做的再好,也是注定被忽略的。

陳彥唱的不錯,但選的歌對音樂人來說實在爛大街,整體表現屬於中上。

評委不感興趣太正常了。

主持人大概知道陳彥是拿了劇本的重點選手之一,所以很給麵子的遞了句話:“那你有什麽要求,先說來聽聽?”

賀塵煙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緊接著眼睛亮亮地望向秦淩:“我知道秦淩導師當年也參加過選秀比賽,而且在比賽中也表演過我唱這首歌,聽說當晚,您的微博粉絲暴漲了十萬,堪稱傳奇,我可不可以請秦淩老師跟我合唱兩句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啊啊!”

“讓淩淩唱歌!讓淩淩唱歌!”

“要命,我最期待的場麵出現了!”

“哥哥炸翻全場!當年十萬粉的盛況我親眼目睹!”

“十萬粉中有我一個,好懷念當初陪淩淩一起奮鬥的時光!”

“哼剛剛導師表演被隊友吸血,現在終於有淩淩carry的時候了!”

……

秦淩:“?”

你媽……逼!

日你大爺!二逼選手!

秦淩恨不得一腳把賀塵煙踹出錄製現場。

當年的選秀對粉絲來說是情懷,對娛樂圈新人來說是經驗,但對秦淩來說,狗屁不是。

被出道後的花團錦簇一衝,他早就忘了小透明時期是怎麽過的了。

這首歌,他連英文發音都記不太清了。

而且當年那十萬粉是他花了一千塊錢買的,買的也不是什麽高級號子,都是沒頭像的用戶XXXXXXX係列低級號。

至於為什麽要買粉,還得怪明照。

那時明照的人氣已經開始有一騎絕塵的預兆了,論壇開貼幾乎百分之八十討論明照,其他人哪怕被捎上,也隻是因為他與明照有了互動,這些互動被用來論證明照跟誰關係好跟誰關係差。

娛樂圈業內都關注的各大數據統計平台,明照的搜索指數也在大幅度攀升,各類通稿紛紛帶上明照的名字蹭熱度。

就連節目超話幾大管理員都是偏明照的團粉,微博內容百分之五十是明照,百分之五十平均分給其他人,天天照照寶貝長,照照寶貝短。

明照因為人氣有了登頂的趨勢,鏡頭和互動也開始多了起來。

他那時的台風還算生澀,人也有點內斂,觀眾和嘉賓起哄,非要明照表演首可愛賣萌的歌。

明照被逼無奈,把嗓音提的稚嫩了點,堪堪唱了四句,就害臊得麵紅耳赤,最後嘉賓非要他跟著學女團舞,他硬著頭皮跳了幾下,就不得已朝觀眾露出哀求的眼神,為難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大概是這種被欺負得不知所措的模樣激起了觀眾隱秘的XP,場下頓時起哄得更熱烈了。

一時間,場上其他人都像是襯托明照的配角,隻能傻傻跟著鼓掌起哄,看著明照成為觀眾心中的焦點,還要露出善意大度的笑容。

那天,明照因為一個難為情的哀求眼神,暴漲了八萬粉。

評論區全是粉絲善意的調戲:“寶貝,給姐姐哭一個,哭了就不為難你了。”

“嘿嘿,你求我呀,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啊啊啊啊我以前沒有那麽變|態的,明照你賠我的純潔心靈!”

“就…好想…狠狠欺負…有人懂我嗎?操了這個眼神,女人誰頂得住?”

“可以說嗎,男人也頂不住,但是照照才二十歲,大家冷靜。”

……

雖然調戲的尺度偏大,但那也是第一次,明照的微博評論突破二十萬,點讚突破二百萬。

明照雖然因心理疾病患上性冷淡,但他也不是老古董,他知道那都是小女孩們在開玩笑,這麽說也是因為喜歡他。

而秦淩,就是從這天開始心態失衡的。

他覺得明照離自己越來越遠,早晚有一天,他隻能仰頭看向明照。

他無法承受這種落差,所以當他有出彩片段時,他立刻給自己買了十萬粉,隻為壓明照一頭。

那時買粉還不是一項人盡皆知的業務,所以暫時沒被發現,媒體也歡天喜地的發通告,把那次漲粉宣傳成秦淩炸翻全場人氣飛升的裏程碑。

可秦淩自己知道,他的流量有多虛。

這是拿不上台麵的恥辱。

但這個不長眼的新人陳彥,居然不偏不倚的cue到了這段。

台下粉絲一群蠢貨,還沒腦子的煽風點火讓他唱。

陳彥剛才唱得那麽好,曲茗,傅婷都給了八分,他如果合唱,不是成了人家的陪襯嗎?

他根本唱不了那麽好。

賀塵煙的眼神充滿渴望,像個忐忑期盼的粉絲。

他cue秦淩合唱是有原因的,場上四個評委,隻有秦淩最弱,卻最有話題度,隻要他唱的比秦淩好,就能瞬間捆綁上秦淩,營銷一波新人碾壓導師。

秦淩也不是第一天混娛樂圈,他撇嘴笑了笑:“合唱就不了,給大家留點懸念,而且曲老師的腰已經開始疼了,我們還是快點進流程,讓曲老師能早點休息吧。”

他這個理由無懈可擊,完美避開了賀塵煙挖的坑,同時又給曲茗賣了個麵子,顯得他一點也沒計較方才的火藥味兒,反而惦念著前輩的身體。

秦淩這麽有禮貌,粉絲雖然失望,也不好再強求,隻能唉聲歎氣一番,就不再起哄了。

賀塵煙咬了咬牙,果然秦淩沒有這麽容易上當。

為了多搶鏡頭,他的行為已經引起了其他選手乃至導師的反感,隻能臨時補救一下。

賀塵煙畫風一轉,可憐巴巴道:“那秦淩老師,我換一個要求可以嗎,就是……您應該最能和我們選手共情了,您也知道,潿靈島靠海,空氣實在是太潮了,感覺床鋪一直是濕的,衣服也不愛幹,然後海風也大,白天都不敢開窗,可不可以麻煩您拜托節目組,給我們準備烘幹機呢。”

秦淩:“……”

秦淩:“嗬嗬,我會幫你們溝通一下的。”

賀塵煙趕緊攛掇其他選手鼓掌:“哇!謝謝秦淩老師!”

其他人後知後覺的抬起手,鼓掌感謝秦淩。

島上潮濕確實是個不小的問題,換洗的衣服,好不容易晾幹了,也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海腥味兒。

而且島上的物資也不如想象中那麽豐富,普通的小商店也有,但大型商超,購物廣場則是想都別想,為了應急想買件貴點的內衣都得快遞郵。

秦淩答應了,賀塵煙就再也沒有耗時間的借口。

他悻悻地坐回座位,而等待多時的文汀才慌張上場。

節目錄製了整整八個小時,到最後,不止選手,就連場下的觀眾都麻木了。

曲茗更是兩次因腰疼叫來按摩師,吃藥推拿,強撐著將節目錄完。

時間緊任務重,周內錄製,周末就要全網首播,中間還要留出宣發推廣時間,剪出預告片,每次做這種大型節目,整個節目組就像打仗一樣。

明照坐在台下,都忍不住兩次睡了過去,模糊間,他感到脖頸被硌得酸痛,怎麽扭頭都不舒服,周遭又嘈雜的厲害,讓人心神不寧。

他本能的嘟囔:“謝沂,別吵我。”

文汀一扭頭,湊近一點:“什麽?”

明照蹙眉,做了個混亂又沉溺的夢。

夢中,謝沂將他雙手反剪壓在沙發上,膝蓋抵住他的腰,聲音滾燙,貼著他耳邊:“給哥哥看看解扣子唱歌的照片。”

明照整個人臊得升溫,牙齒咬著布藝沙發,嘴唇被磨的通紅,努力克製:“你是誰哥哥!”

文汀眨眨眼,推了明照一把:“你做夢了?”

明照猛地驚醒,怔忪片刻,才意識到自己還在錄製現場,而周圍的選手都睡得東倒西歪。

他眼睛充血,看強光都有些酸痛,於是弓起身,低著頭,用力吞咽口水。

幸虧戴著麵具,不然讓鏡頭拍到他夢謝沂的表情,他就沒臉活了。

這才分開幾天,他就夢到謝沂調戲他,還說那種極具暗示性的話,根本就是欲求不滿的征兆。

明照心裏一陣絕望。

此刻,場上仍有人在表演,隻是表演的也是強撐一口氣,下了台就直接癱倒萎靡。

其實這樣的錄製模式,對排在後麵的選手有些不公平,因為觀眾累的累困的困,根本記不清誰是誰。

就連評委也已經說不出什麽條理清晰的點評了。

等後期剪輯,大概率還要評委補錄配音。

幸好,與廣大網絡觀眾相比,現場觀眾的人數比例很小,對最終分組結果影響不大。

錄製結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像解脫了一樣。

明照從座位上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肩膀,隨著人群,默默向宿舍區走去。

選手離開後才會放觀眾離場,以防有些狗仔和站姐偷拍選手的臉,所以此刻,錄製會場外很空曠,稀稀拉拉的全是下班的選手和後台工作人員。

還不等明照走到宿舍區範圍,有個工作人員上來拉住了他的胳膊:“步履不停,你等等,林老師要見你。”

明照微怔。

工作人員將他帶到宿舍區附近的籃球場。

這個籃球場很荒涼,白水泥地麵布滿了裂紋,裂紋裏橫七豎八的長滿了雜草,草葉被海風一吹,撲簌簌作響。

兩旁球網早已消失不見,剩餘的單個球架也褪了漆,鏽跡斑斑,一盞疲憊的路燈矗立在球架附近,橘色的光暈虛弱的向風中傳遞熱度。

明照走到時,林鹿園雙手插兜,頭上戴了頂遮掩身份的鴨舌帽。

他低著頭,焦躁的一圈圈在原地打轉,遇到橫生的雜草,也忍不住用鞋尖踢一下。

錄製一結束他就甩開隊友偷偷跑了出來。

他顧不了太多,他實在是太想見明照了。

兩年過去了,他有很多話想說,很多情緒想傾訴,他甚至還想確定,明照是否依舊把他當成朋友,或是覺得他和秦淩在鏡頭前表演團魂是種背叛。

對明照,他很羞愧。

他確實不敢跟秦淩撕破臉,不敢反駁秦淩,不敢在秦淩麵前替明照出頭。

因為他背後有公司,有工作人員,有其他隊友,有建立在團魂上的各種商務合作。

他的牽絆實在是太多了,他甚至無數次做夢,夢到自己成了位大人物,有資源,有財力,可以為明照洗清冤屈,保駕護航。

可一覺醒來,他又是那麽渺小,無能為力。

明照默默站在距離林鹿園兩米遠的地方,在會場瞌睡的那一會兒很管用,此時海風一吹,他已經完全不困了。

林鹿園這兩年成長了不少,嬰兒肥褪去,棱角也變得鋒利了,穿衣打扮沒有了當年的鄰家弟弟氣息,而是更像一位隻可遠觀的偶像明星。

工作人員:“林老師,步履不停來了。”

林鹿園呼吸都急促幾分,他立刻上前兩步,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明照。

但礙於工作人員在現場,他又不能表現的特別激動,林鹿園隻能用力咽了咽口水,聲音顫抖:“你……”

明照看了工作人員一眼,又麵向林鹿園,輕聲道:“林老師,找我有事嗎?”

林鹿園表情頓時僵住,眼中光亮熄滅,委屈巴巴的像隻被遺棄的小狗。

林鹿園實在是太不會隱藏情緒了,工作人員雖然簽過保密協議,但誰也不能保證她不會向身邊人透露。

明照隻好轉過頭,衝工作人員說:“剛才錄製,林老師對我的新歌很感興趣,應該是想找我談談合作,您能回避一下嗎?”

工作人員左右看看,連忙點頭:“好的好的,那你們稍微快一點,宿舍區還要鎖門。”

明星一時興起,找有天賦的新人談合作也不是罕見的事。

工作人員立刻跟他們拉開距離,小跑著往回走。

等確定距離足夠安全,談話不會被聽到,明照才再次看向林鹿園。

隻是他並沒有把麵具摘下來。

在這裏,他是參賽選手,林鹿園是特邀嘉賓,他們之間不適合有其他聯係。

其實他都不該來見林鹿園,這次見麵一旦被其他選手發現,一定會有不好的聯想和不必要的緋聞。

但他還是來了。

或許人生總是有太多本不該,卻做了,然後,他才是他。

林鹿園被兩句林老師打擊的夠嗆,心碎了一地。

他覺得明照肯定怨他,恨他,埋怨他跟秦淩艸團魂。

林鹿園這下不敢對著明照傾訴想念了,他失落地攥著拳頭,不安地揉搓著指紋,低頭喃喃道:“聽說島上特別潮,衣服都不幹,我帶了好多衣服,都是新的,一會兒讓人給你送去,你別自己洗衣服了,洗衣液傷手。”

“我看這兒也沒什麽購物廣場,我還有不少酒店神器,你肯定用得著,你以前整理行李從來都不全的。”

“他們肯定讓你們天天吃沙拉減肥,沒有營養可不行,我知道個營養素食盒,好吃還不胖,吃三個月也不會膩,到時候給你郵來。”

“你剛剛唱的真好,比所有人都好,這節目會火的,否極泰來,你吃了最大的苦,以後全都是好事。”

“你能……別叫我林老師嗎?”

說著說著,林鹿園眼睛紅彤彤一片,又倔強地扭過臉,快速擦了下滾落的眼淚。

這個稱呼太疏遠太陌生了,他受不了。

他們不該變成這樣的,命運不該這麽折磨明照,也不該平白讓他失去信賴的朋友。

淩晨漲潮,海浪洶湧澎湃地撞擊堤壩,掀起一浪高過一浪的雨霧水珠,遠處燈塔閃爍著紅色燈光,將布滿碎石和貝殼的海灘籠罩身下。

天地恒久,海麵遼闊,兩年時間不過短短一瞬,迅速到來不及磨平一塊布滿棱角的礁石。

過去的經曆再痛苦不堪,也總還是留下了一些,真摯的,柔軟的,值得的東西。

就是這些東西,讓明照覺得,過往種種,不必後悔。

明照輕歎了一口氣,緩緩抬起手,指腹捏住麵具的下端,他手腕微微用力,一垂眸,將麵具揭了下去。

海風吹起他額前鬢角的軟發,露出幹淨的白皙的一張臉,橘色路燈落在他的發絲睫尖,如漂浮的光塵找到最合適的棲息地。

水汽陣陣而來,將他的皮膚打濕,沿著下巴,凝結成珠,掠過鎖骨。

連體衣被風刮得緊緊貼在他身上,帶走了來自室內的最後一絲溫熱。

他聲音溫和,沒有半分埋怨:“小鹿,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