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照沒想到曲茗給他的評價這麽高, 他怔忪一秒,趕緊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曲茗有點老花眼, 他推了推眼鏡,伸著脖子看向選手席位的明照,笑嗬嗬道:“我今天身體不太好,剛打完針就來上節目,本來想著少說點話,保存體力, 沒想到第一個選手出來就沒忍住。我還是挺好奇,你是因為什麽契機寫下這首歌的,你經曆過什麽?”
挖掘故事也是選秀節目中重要的一環,這樣的重任往往落在德才兼備的老藝術家身上。
但選手中有背負重債追求夢想的, 有家庭破碎堅韌不拔的,這個感動劇本, 原本也不在明照身上。
曲茗完全是在自由發揮。
他對步履不停如此感興趣,一是真的喜歡這首歌,二也是跟秦淩較勁。
秦淩的搶一番和耍大牌讓他極度不滿,所以以此警告秦淩一次。
林鹿園聽聞,猛地吞咽了下口水,默默攥緊拳,緊張地看向明照。
或許這是個機會,一個向公眾傾訴委屈的機會,兩年過去了,謠言的威力和激進的黑粉已經遠不如前, 應該會有更多人聽得進去明照的解釋。
沒想到明照隻是搖了搖頭,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話筒, 平靜地說:“契機有,經曆沒有。”
林鹿園倒吸一口冷氣,眉頭一擰,有些著急。
怎麽沒有經曆?
世上能有幾個人,在即將觸摸到無限光明的未來時被莫須有的罪名打入地獄,能有幾個人,上一秒還被愛意包裹,下一秒就成了萬人唾罵的騙子賤貨。
明照遭受的羞辱和打擊,林鹿園根本無法想象,可明照卻說沒有經曆,難道《沼澤深處》不是這場災難的產物嗎?
賀塵煙聽到,忍不住在心裏狂笑。
傻逼!
一看就是第一次上選秀綜藝的小白,連賣慘虐粉都不懂。
如果一個選手能得到觀眾的憐愛,那才是真的贏了。
憐愛滋生縱容,衝動,偏愛,柔情,這些觀眾會慢慢轉化成死忠粉,為他戰鬥,為他花錢,美化他的不足,吹噓他根本沒有的優點。
如果這個機會給他,他肯定會大肆煽情一番,把他去世三年的媽媽帶出來溜一圈。
觀眾就愛這樣的戲碼,節目組也會給他足足的鏡頭,等到最後揭曉,露出他的臉,雙重buff疊加,他一定會成為當紅流量。
賀塵煙胸有成竹,想入非非,但曲茗仍然對步履不停興趣不減。
曲茗一挑眉:“哦,那契機是什麽?”
曲茗挺驚訝。
其實他相當於給了步履不停一個博得大眾同情,吸引粉絲的機會,可步履不停放棄了。
如果是他以往做過評委的節目,選手被cue到,即便身上沒什麽故事也要編一個出來感動觀眾。
明照垂眸一瞬,似在思考,然後才抬起眼,實事求是說:“契機是看了一部紀錄片,講的是沼澤生態。以往我對沼澤的了解,大多是危險,荒涼,泥濘,醜陋,人或動物不小心陷進去,就逃不出來,越掙紮就離死亡越近,我對它敬畏又恐懼。”
“可看了紀錄片我才知道,沼澤裏有棉花莎,落羽杉,有酸果蔓,小紅莓,有飛掠的白鷺,棲息的沼澤鵠,有繾綣獨特的風景,有不可或缺的生態調節作用。”
“所以我想,人的偏見,大概也是因為陌生和距離,因為不夠了解,所以才產生誤解,因為相距太遠,所以看不到沼澤深處的風光。”
曲茗微微一笑,眼神突然變得犀利:“那沼澤是你嗎?”
明照怔忪,完全沒想到曲茗會突然這麽問。
他舉著話筒,掌心全是汗,遲遲沒有說話。
曲茗看出他的為難,移開眼神,瞥向一邊的秦淩,眼角的皺紋因笑容加深,語氣愉悅地問:“秦淩老師,這算是年輕人多一點自己的思考嗎?”
秦淩:“……”
秦淩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他給步履不停的評價,完全是自己胡謅的。
他根本沒想過,步履不停還真的有思考,而且這思考還是被曲茗窮追不舍挖出來的。
不用懷疑,曲茗就是在明裏暗裏針對他,故意報複他搶一番的事。
秦淩心裏怒罵一聲老雜碎死禍害,臉上還要擠出無辜的笑,佯裝謙讓道:“哈哈,曲老師覺得算那當然算。”
曲茗聽出了陰陽怪氣的味兒,反而雲淡風輕道:“我覺得沒有用,關鍵看觀眾怎麽覺得,有請下一位選手吧。”
他不動聲色,輕鬆卸了秦淩看似吹捧實則嘲諷他倚老賣老的力道,把決定權交給觀眾。
秦淩恨得咬牙切齒。
寧衾看著這一出火藥味十足的戲碼,激動的差點給自己開個香檳。
她完全沒想到,病懨懨的曲茗大爺輸出依舊這麽猛。
曲茗是位極有個性的歌唱家,以往很多人花重金找他幫忙推薦音樂,鍍鍍金,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他家裏書香門第,產業無數,正因為不缺錢,才能養成這樣油鹽不進不給麵子的個性。
寧衾請他來,也是看中了他坦**敢說不怕得罪人的脾氣。
隻不過在寧衾的計劃中,是選秀選手表現不佳,老藝術家曲茗看不過眼,痛批小鮮肉引爆話題,給節目帶來流量。
寧衾萬萬沒想到,曲茗第一個批評的人是秦淩。
雖然曲茗語氣客氣,表情和善,但起到的效果一點也不比拍桌子瞪眼睛差。
秦淩兩次被曲茗懟,還是借由明照當槍,還有什麽比這更具話題性的神展開?
導師之間針鋒相對,後期做出來肯定更勁爆了。
對節目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
這種微妙的氣氛蔓延到了觀眾席,觀眾竊竊私語。
“哇,我怎麽感覺到了火藥味兒。”
“這節目這麽刺激嗎,曲茗老師好像有點看不上秦淩啊。”
“秦淩也是自己出醜的吧,先是理解錯了成語,然後還做出一副不跟曲茗計較的模樣。”
“嗬嗬,原來淩淩怎麽做都是錯的啊,尊重前輩叫做出不計較的模樣,那吵起來是不是又成了目中無人藐視前輩?”
“就是,我看這位老頭就是看不慣淩淩有才長得帥,才一直針對淩淩。”
“我覺得他也不一定多喜歡那個選手,就是接著選手敲打淩淩,因為淩淩來晚讓他等了,人家老藝術家怎麽能等人嘛。”
“講真,記錯成語意思怎麽了?我TOP10高校畢業生,我也記錯差強人意的意思了啊。”
“我算是記住今天了,莫欺少年糊,老家夥等著淩淩帶領MJC走向世界吧!”
“還有那個傻逼選手,一看就是臨時編的契機,這種破歌,淩淩一眼就看出他沒有思考了。”
“嗬嗬,同樣都是二十二歲,淩淩是大明星,當紅組合C位,手握十個代言,一部試水電影,兩部未播電視劇,他呢,啥也不是。”
“……小芹菜剛不是還說莫欺少年糊嗎?”
“安啦,小芹菜邏輯自恰,給廢物兒子吹逼最拿手了。”
……
攝影機精準捕捉了幾個觀眾妹子意味深長,激動吃瓜的表情。
等到後期配上BGM,放大放慢,加上字幕,再切換觀眾的表情,導師不合的戲碼可以炒作到極致。
林鹿園卻很擔憂。
秦淩大概率不知道步履不停的真實身份,不然絕不會是現在這幅懈怠的模樣。
可曲茗一直利用步履不停來攻擊秦淩,反倒會讓秦淩記恨上步履不停。
甚至不止秦淩,還有秦淩那些護犢子的粉絲。
她們不敢罵曲茗,但卻敢肆無忌憚地攻擊步履不停,林鹿園見識過她們有多沒下限,當年對明照的攻擊,**|婦羞辱加精神刺激,恨不得逼人去死。
林鹿園隻能祈禱,在步履不停表明真實身份前,可以有足夠的保護自己的力量。
——“第一位選手的觀眾分組已結束,但暫不公布結果,節目播出後,現場觀眾投票將與網絡觀眾投票疊加,得出總分組結果。接下來,讓我們有請下一位選手,陳彥。”
賀塵煙振奮精神,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
路過步履不停身邊,他腳步一頓,心裏隱約冒出一個念頭。
《麵具之下》第二賽程,對陣。
所有選手會根據第一賽程的分組組成八支隊伍,排名最後的隊伍除最佳個人進入待定區外,其餘人全部淘汰。
即便是最佳個人,如果觀眾投票不高,也無法在揭曉階段摘下麵具,什麽時候觀眾投票達到標準線,什麽時候才能摘麵具。
如果步履不停分到平平組,那他的隊友們也都是實力平平的,那麽步履不停被淘汰的概率將會大大增加。
隻要步履不停無法露臉,自然也就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
到時候動員一下自己Y站的粉絲,把小透明步履不停投到平平組還不容易?
賀塵煙暗自冷笑,仰起頭,眼神睥睨掃過明照,邁步走向舞台。
明照感受到了不友善的氣息。
他眼瞼稍抬,淡定地舉起一瓶水,隔著麵具,倒入口中。
不慎滑落的水珠沿著唇角蜿蜒流下,流出麵具,滴在他的鎖骨和脖頸。
明照漫不經心地用手背擦去水珠,對陳彥視若無睹。
和其他選手相比,他還有個特別的優勢。
他是演員,還是專業排名第一,在劇場曆練過兩年的演員。
表演,並不隻在臉上,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是表達情緒,極致吸引的工具。
哪怕不露臉,他也有足夠的自信能讓觀眾怦然心動。
燈光熄滅,賀塵煙站在舞台中央。
他這次表演的是首膾炙人口的英文歌,也是他在音樂學院練得最好的一首,獲得過聲樂教授的表揚。
不吹不黑,這首歌,放到哪位評委那裏他都不懼。
前奏響起,賀塵煙自信地舉起話筒。
他聲音稍顯沙啞,很適合這首歌表達的情感,表演間隙,他向台上一瞥,發現曲茗,黎合堂聽得如癡如醉,傅婷更是頻頻點頭,就連秦淩也抬起頭,認真看著他。
賀塵煙心裏蹦出一個詞,穩了。
果然,他表演結束,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賀塵煙壓抑不住唇角的微笑,誌得意滿地微微頷首,等待評委的打分。
主持人朝他做了個請回的手勢,然後才對評委說:“請各位老師打分。”
打分階段,選手不需要站在台上,而是得回到座位,因為工作人員要上來整理打掃舞台,為下一個表演做準備。
曲茗閉著眼睛回味了一會兒,低頭給了個分數。
他又看了黎合堂和傅婷一眼,三人這次沒多交流,彼此笑笑,扣上了板子。
主持人說:“看來幾位評委已經打好分數了,那接下來,請為陳彥亮分!”
這次秦淩格外積極,率先掀了板子:“九分。唱歌很穩,技巧也紮實,聽得出是科班出身,所以我給了九分。”
其實他看不起一切跟自己年齡相仿的男藝人,哪怕對方真的唱得好,他心底也是排斥的。
雖說他現在的身份是導師,但娛樂圈競爭激烈,這些選手出道後,也會成為他的競爭對手,這點危機意識秦淩還是有的。
他希望的是,自己借著這個節目展示專業素養,事業更上一層樓,但節目不能有選手一炮而紅,彎道超車。
秦淩之所以給陳彥九分,是為了打壓剛才的步履不停。
他偏要借機宣泄自己的厭惡,誰讓場上一個兩個都借著步履不停拉踩他。
曲茗瞥了一眼秦淩的分數,也掀開了自己的打分板:“八分,唱的很不錯,基本功紮實,但是這首歌我實在聽過太多次了,高考麵試聽,期末考試聽,選秀比賽還聽,對我來說有點沒新意了。”
黎合堂亮分:“十分,我和曲茗老師一樣,聽過太多次了,唱的還是不錯的,十分鼓勵一下。”
傅婷亮分,歉疚溫柔地笑:“八分,是這樣啊這位陳彥,這首歌的原唱呢,恰巧是我的導師,所以……在我看來還是有一些差距,不過你已經很優秀了。”
賀塵煙暗叫倒黴。
這首歌被表演的多他有預感,畢竟當初他報考的時候,也有不少考生唱這首。
但傅婷是原唱的學生,他萬萬沒想到,這也太吃虧了。
不過秦淩給了他九分,算算總分,他和步履不停是相同的分數。
至少自己沒有比步履不停差。
賀塵煙還算心態平衡。
他雖然下了台,但根本沒坐在椅子上,反而站在選手區前一兩步,手裏的話筒也沒交給工作人員。
他已經醞釀好了自己的悲慘故事,隻等曲茗一開口,就可以大訴苦水,引得全場淒然。
賀塵煙靜靜地等待,緊張地等待,激動地等待。
他的話筒時抬時放,躍躍欲試,眼神中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渴望。
曲茗果然看向他,微微皺了下眉,就見曲茗嘴唇微張,聲帶顫動,吐槽道:“哎呀,坐著腰有點疼,趕緊下一位選手吧。”
賀塵煙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