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淩一隻腳踏進包間，連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他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明照身上。
餐桌對麵的嚴晨遞過來擦手的熱毛巾，明照微微仰著脖頸，伸出手去接。
衛衣袖口滑到他小臂二分之一的位置，白皙的手腕在燈光的照耀下，依稀能看清黛青色的纖細血管。
他夏天胃口不太好，瘦的很快，腕骨有些明顯，小丘樣的腕骨邊緣，長了一顆很淡的痣。
明照輕聲對嚴晨說：“謝謝。”
他接過毛巾，不緊不慢地擦拭著自己的每一根手指，根本沒向秦淩的方向看一眼。
他從小練琴，手指細長，指縫處細膩如瓷，熱毛巾拂過的地方，留下濕漉漉的水汽和摩擦的紅意。
他一邊擦著，一邊深吸口氣，挺直後腰，一身輕鬆地向椅子背靠去。
額前軟長的碎發微微後落幾分，搭在耳骨上方，那張幾乎沒有任何瑕疵的臉就顯得更耀眼了。
明照今天上了妝，睫毛卷著，眼睛茸茸的，就連嘴唇也紅潤充盈，挑染的藍色頭發垂到脖頸，呼吸間，薄薄的皮膚一起一伏，喉結也緩慢滑動。
一直都是這樣，隻要明照在，別人都會顯得黯淡無光。
秦淩不由得攥緊了拳頭，下顎的肌肉**了一下。
自從明照被逼退賽，失去了一切明星光環，每天上課就隻穿著平價樸素的賣場休閑裝，臉上也從不帶妝，偶爾找的理發師不行，剪出來的發型也一言難盡。
秦淩拿著自己的寫真圖一對比，隻覺得內心的嫉妒得到了空前的撫慰，看來明照也不過爾爾，當不了明星，早晚就會泯然眾人，而他在專業造型師和健身教練的幫助下，隻會越來越光彩奪目。
可今天，看到精心打扮過的明照，比賽時的恐慌和絕望又卷土重來。
他精心保養，努力健身，定時醫美，維持鏡頭上的美感尚且吃力，可明照什麽都不做，什麽都沒有，甚至離開鏡頭和名利場兩年，再一打扮，卻還是比他更像明星。
而且，他並沒有從明照臉上看到羨慕，自卑，懊悔，嫉妒。
哪怕滿身罵名，待業在家，淪落至此，明照也完全不嫉妒他。
“噢我們大明星終於來嘍！”
“秦淩快快快，你去坐老師身邊，位置都給你留著呢！”
“我們都沒吃，等了你一個小時呢，直播我們也看了。”
“大明星最近真是紅啊，粉絲在外麵叫的我都聽見了。”
……
秦淩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憨笑，雙手合十，微微頷首：“不好意思，我粉絲吵到大家了。”
窗外趕來的私生聲嘶力竭地喊著秦淩的名字，包間裏聽得真真切切。
班主任擺擺手：“都是同班同學，不用客氣，來，秦淩過來。”
秦淩看了一眼班主任身邊的空位，也沒推辭，徑直走過去，坐在了班主任身邊。
這個位置，象征著地位，意味著他比這屋裏除班主任外的人都重要。
而明照，則和桓嬌一起坐在離老師很遠的小角落。
秦淩剛一坐下，窗外又不明所以尖叫了起來。
於是秦淩向外看了一眼，一皺眉，抬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指。
百葉窗有縫隙，他知道外麵看得到。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不少人開了閃光燈，秦淩衝粉絲做手勢，窗外的閃光燈此起彼伏。
秦淩確信，聚餐照片被粉絲拍下來了，很快就會傳到微博超話裏。
熱搜詞條也已經安排好，等粉絲修完圖發照片，就可以炒作了。
團隊打算借著聚餐的名義，打造秦淩重情義，出手闊綽，格外受老師器重同學愛戴的形象。
他坐的位置也剛剛好，班主任還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啊啊啊我拍到哥哥對我們做手勢了！好帥啊！”
“哥哥好愛我們，還跟我們打招呼！我要哭了！”
“老師拍哥哥肩膀了，他能教出淩淩這樣優秀的學生肯定也很驕傲。”
“那當然，能教秦淩淩是他賺了好不好，優秀是淩淩自己的。”
“哥哥的同學們也都特別喜歡他呢。”
“秦哥人這麽好，不喜歡他才是弱智吧，而且誰不想蹭你秦哥熱度啊？”
……
粉絲站在窗外開始修圖，但來不及太細心，因為先發圖的站子總能獲得更大的流量，被更多粉絲擁戴。
包間裏，彼此的恭維還沒結束。
有人提議：“大家都敬秦淩一杯酒吧，畢竟今天是他請客。”
“好，謝謝人美心善的秦哥！”
桓嬌偷偷看了明照一眼。
她隻是稍微了解內情的人，此刻都已經快要窒息了，她不知道明照為什麽還能淡定下去。
形容秦淩人美心善，對明照來說簡直是最大的諷刺。
因為明照這兩年接不到工作，就是秦淩在背後使絆子。
明照將酒杯輕輕一推，輕笑：“剛喝過一杯了，我就不喝了，畢竟我是真的酒精過敏。”
他不能喝太多酒，倒不是怕醉，隻是會全身泛紅身體發癢。
但他此刻說這個話，怎麽聽都像是在嘲諷秦淩。
秦淩在直播中剛賣了不能喝酒好孩子的人設，但班裏人都知道，秦淩入學的時候，為了巴結知名童星學長，陪人喝過幾個大夜。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大家都默契的沒說話，左顧右盼，隻有桌麵上滋滋冒泡的烤魚還肆無忌憚的發出聲響，將熱氣一縷縷散入空氣。
反倒是秦淩沉默幾秒，連連擺手，臉上露出憨厚羞赧的笑，推辭道：“敬什麽敬，大家都是同學，別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他心裏卻反而獲得一絲快感，明照越是不待見他，說明明照受傷越重。
今天打扮的這麽漂亮，不就是給他看的嗎？
要麽是強撐著一口氣，不肯承認自己輸得一敗塗地，再也沒有眾星捧月的機會，要麽就是企圖用這張臉勾引他，讓他動惻隱之心。
秦淩暗暗冷笑，不管是哪一種，都隻會讓人覺得可憐。
嚴晨多少有點同情明照，但又不願意為了明照得罪秦淩，於是小聲轉移話題：“哎秦淩，你今天上了好多熱搜啊，感覺熱搜都被你們組合包了。”
秦淩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是嗎，我工作太趕了，都沒來得及看，直播沒鬧什麽笑話吧。”
嚴晨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反響多熱烈啊，你還沒看呐，我們剛才看都熱搜第一了。”
秦淩有些害臊，用手摸了摸鼻尖：“哪條第一了？粉絲們經常玩得梗我都看不懂了。”
嚴晨隻想轉移話題，根本沒想到秦淩還能一來一回的跟他聊幾句。
他哪有功夫記秦淩的熱搜詞條，驟然被問，他有些尷尬，趕緊拿起手機打開微博。
一打開，嚴晨臉色一變，更尷尬了。
因為此刻秦淩的第一已經被另一個話題取而代之。
【千燈河岸簽約藝人】
嚴晨怔忪期間，烤魚盤裏的湯汁逐漸烤幹，滋滋聲也愈加刺耳。
“怎麽了嚴晨，發什麽呆呢？”
嚴晨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四下看看，靈機一動：“哎這魚湯都幹了，底下火找人給熄了吧。”
“說熱搜呢，你扯什麽魚湯啊。”
眾人莫名其妙，但也都覺得嚴晨有點不正常，於是下意識拿起手機親自去看。
秦淩也感覺到了古怪，他一皺眉，低頭掏出手機。
手機還在發燙，畢竟他在來時的路上，一直不斷刷新熱搜榜。
這次一打開，還是熟悉的火紅的頁麵，熟悉的圖標，可卻不是他熟悉的字了。
他被人壓熱搜了？！
秦淩大腦嗡的一聲，臉色立刻變了。
千燈河岸簽約藝人了？為什麽在今天官宣？
千燈河岸這種擁有大眾口碑，三連爆劇的大公司，當然比他一個小鮮肉路人緣高。
不止如此，就連業內也會關注千燈河岸的動態，畢竟它簽約的藝人，很可能就是下一個力捧幸運兒。
秦淩情緒激動，手指微微顫抖，他強忍煩躁，點進【千燈河岸簽約藝人】。
幾乎一秒鍾，就進入詞條，看到了置頂的熱門微博。
@千燈河岸：眾裏尋你，不負遇見。歡迎七位小夥伴，和小千一起努力吧：）
秦淩目光下移，很快看見了那張他無比熟悉的臉，此刻那張臉的主人，正和他坐在同一個包間。
是明照！
“臥槽！明照你簽約千燈河岸了？”
“什麽，明照你過了千燈河岸的麵試了？”
“天啊，這麽大的事我們全班都不知道？”
“千燈河岸是怎麽要你的啊？”
……
與此同時，其他拿起手機看熱搜的同學也都看到了明照的照片。
照片裏就是明照此刻的妝容，衣服，他沒有說謊，他今天確實是去拍攝的，拍攝的就是千燈河岸的官宣圖！
明照聳聳肩，漫不經心道：“可能千燈河岸的……老板比較喜歡我?”
他說的是實話，因為謝沂是他哥。
可惜他說過的很多實話，偏偏沒人相信。
秦淩當然也不信，他死死抓著手機，反複思考到底哪裏出了岔子，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明明提前找人散布了明照的黑料，為什麽千燈河岸不在意？為什麽不淘汰明照？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明照的不雅照，明照的約P傳聞，還有明照當初被逼退賽，刷屏辱罵的過往？
千燈河岸這麽大的公司，為什麽不做藝人背調！
秦淩牙關咬死，高聳的顴骨突出一塊，臉部肌肉顯得有些猙獰。
他很快就在接下來的幾個熱搜詞條裏找到了答案。
【千燈河岸學霸收割機】
【千燈河岸唯愛三大院校top1】
【千燈河岸待拍大劇盤點】
……
【@星星娛樂：好家夥！千燈河岸不聲不響簽了七位藝人！本星來扒一扒千燈河岸尚未選角的大餅。劇情電影《烏鴉》，曆史情感大劇《予千年》，都市劇《籌碼》……《烏鴉》據傳洛世延要演反派啊，這可是絕世大餅，不會是給新人留的吧？】
“啊啊啊啊洛世延嗎？真的嗎？別溜我我會信的！”
“臥槽，這不得掙破頭啊，千燈河岸影視資源真的牛逼！”
“啥掙破頭啊，《烏鴉》男主年齡設定二十，新簽的年輕男藝人就一位，不用爭啊……”
”慕了，早知道就逼我擔好好刷績點了，誰知道考第一就能進千燈河岸……”
……
秦淩看到這條，頓覺眼睛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千燈河岸的影視劇資源，他現在還接觸不到，上半年團隊努力了一下，問能不能演個男三，但對方嫌棄他演技不好，愣是沒給麵子。
還有洛世延，他現在這部《初戀》就被洛世延打的落花流水，不出意外，洛世延應該能拿個影帝。
千燈河岸真的要把《烏鴉》男主給明照？
這可不是翻紅的事，簡直是一步登天！
他辛辛苦苦努力了兩年，才把明照遠遠甩開，為什麽明照一個簽約就讓他前功盡棄了？
【@每日吸帥哥：笑死我，千燈河岸是什麽老學究啊，四個老演員就不說了，那兩個女生一個男生，分別是中京電影學院年級第一，湘南戲劇學院年級第一，中京戲劇學院年級第一，這是有第一收集癖嗎？我看千燈河岸的選人標準就是業務能力強吧？】
“啊那個中京戲劇學院的第一長得好漂亮哎，我可以！”
“額……你不知道那位是誰嗎？明照啊。”
“明照誰啊，不認識，長得確實牛啊，我能就著這臉吃兩碗飯！”
“MJC比賽那時候的選手……救命，這你都不知道，那你更不知道他的黑料了。”
“是不是有病？全世界都得看你家選秀嗎？能不能認清你們糊秀當初均集播放量不過千萬的事實啊？”
“笑死，過氣男團今天正好周年紀，結果熱度被幾個新人打下來了，沒麵子吧。”
“嗬嗬，你不知道我就告訴你，明照和秦淩是同班同學，當初參加選秀，豔照約P醜聞退賽，粉絲全員回踩，網友真是三秒記憶！”
……
秦淩看到這條，窒息的肺腑總算通了口氣。
對！明照有的是黑料和黑粉，等官宣詞條裏鋪滿了黑料，千燈河岸就會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愚蠢的決定，他們肯定會和明照解除合同的！
他趕緊點擊查看更多，他知道他的粉絲會來湊熱鬧鋪黑料。
“啊真的嗎？豔照在哪兒快發給我！美滋滋開舔！”
“哇哦，還有意外之喜？吃瓜吃瓜。”
“額約P我確實接受不了，有沒有石錘給我看看？”
“有圖，給你看！”
“啊？照片呢，視頻呢，光是文字？這不就是大V的一麵之詞嗎？也算什麽石錘？”
“笑死，如果是假的明照為什麽不告啊，不告當然就是真的約了。”
“等等！你發截圖的那三個大V剛剛向明照道歉了！”
【@VYE葉子：剛看到熱搜，才發現這位藝人又簽約了公司，我也能安心一點了。為我兩年前的造謠正式向明照道歉，當時是為了蹭熱度，所以說跟他約過，其實沒有，不好意思。】
【@三d吟：當年我隻是個十萬粉的小透明博主，所以動了歪心思，為了製造勁爆話題讓大家關注我，說了傷害無辜藝人的話，再次道歉，當年靠熱度盈利的兩萬元將捐給希望工程，望大家監督。】
【@邪門阿鬥：道歉，如果明照想要追究法律責任，我也接受。兩年前公司安排的KPI實在完不成了，這件事之後，我就從那家心術不正的公司辭職了。】
秦淩錯愕。
在娛樂圈呆了兩年多，他也接觸過不少營銷號，MCN公司。
這些賬號的皮下有多沒底線沒良心，他再清楚不過了。
為了錢，他們什麽謠言都敢說，什麽節奏都敢帶，想讓他們道歉可以，隻要拿出更多的錢。
秦淩每一年的營銷費用，有不少都得孝敬給這些賬號，否則他們就會找機會造謠編黑料。
告？
當然可以告。
隻不過一年的官司打下來，最後隻判賠一兩萬，對方不過是撓個癢癢，但藝人卻損失重大。
所以他知道明照當年為什麽不告，沒錢，沒心力，效果達不到預期，反而會被攀咬到死。
這樣喪心病狂刀口舔血的賬號怎麽會道歉？
秦淩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集美們！剛秦淩粉絲說明照和秦淩是同學，我在秦淩超話找到了兩人同框圖，就今晚！”
“哈哈哈剛看官宣圖覺得好看但沒什麽感覺，但這一對比……明照是真特麽好看啊！”
“笑死我也覺得，一眼看見，移不開目光，小臉真精致，生圖也無所畏懼。”
“救命，秦淩粉絲真狗啊，隻把秦淩的驢臉給P小了，就這還比不過新人。”
“當年追過選秀的說一句，明照人氣比秦淩高多了，要是不出事，月明珠吊打小芹菜。”
“啊這……隻能說新人命挺好，要真是選秀出道，演戲還得被歧視，觀眾老爺們瞧不起秀人的。”
……
秦淩眉頭皺得很緊，打開粉絲拍的圖，仔細看。
果然，他的圖雖然被修了，但是因為發圖急，修的並不好，角度也很差，顯得他頭大身子小。
相反，角落裏的明照輕仰著下巴，眼眸微抬，伸著細長的手臂，啟唇說著什麽，雖然看起來模糊，但卻莫名有氛圍感。
無比諷刺的是，由於事先製定好了營銷方案，【秦淩同學聚會絕美路透】按時上了熱搜榜，正巧在【明照 好美的臉】的詞條下。
那張粉絲偷拍圖被頂到了兩個詞條的熱門，誰醜誰尷尬。
所以秦淩眼前一黑。
包間內更加鴉雀無聲，大家麵麵相覷，都不知該說什麽。
一種微妙的氣氛不斷蔓延，如細針一樣刺入皮膚，壓在心口，讓人如夢初醒。
似乎明照快要東山再起了，反而是秦淩，出道紀念日仍然被明照壓了熱搜。
以後明照就不再是那個人人可以奚落嘲笑，滿身黑料洗不清的風險藝人了。
他有頂級的公司，難以企及的影視資源，以及……最好的年紀。
還是惹出這件事的嚴晨最先開口，他顫抖著伸出一根手指，神情略微呆滯，一指餐桌正中央的烤魚：“那什麽……要糊了。”
秦淩怒而暴起，麵肌抽搐：“你說誰要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