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辰景打車回家後已經是淩晨了,幸而是周末,他既不需要早起去上班,也不需要給誰做早飯,睡到十點半陽光已經能照亮半片窗簾了才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從**爬起來。

他隨便煮了碗麵,半熟時磕進去一顆雞蛋攪散成蛋花,然後盯著鍋裏再次沸騰的水和飛舞的麵條發呆,忽然想起一個差點被遺忘的問題,蔣廷是怎麽知道他現在的住址的?

刨去種種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答案,裴辰景慢條斯理地吃完麵洗幹淨鍋碗,然後給除了一開始簽合同以外再也沒見過麵的房東打了個電話。

“我想知道,讓您替他租房子的那個人是怎麽說的。”

房東磕磕巴巴地搪塞:“你,你在說什麽,什麽替他租房子……”

“我已經知道了。”

“……”

“不好意思啊裴先生,我也是受人所托實在沒有辦法,但蔣先生他沒有惡意的,這點您盡管放心。”

裴辰景呼了口氣:“好的,我知道了,不過從九月份開始我就不再續租了。”

房東有些急:“您……”

“和他沒關係,我要去外地讀研了,這邊的房子用不到了,您替我轉告他吧。”

盡管蔣廷已經可疑到讓裴辰景完全能夠蓋棺定論的程度,但是秉承著謹慎行事的原則,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時候裴辰景還是保留了一分懷疑,誰知道這個假房東也實在是個老實人,兩句話就詐了出來。

房東為難地答應了他會轉告,果然傍晚時分他就接到了蔣廷打來的電話,比他預想的還要快。

“昨天晚上謝謝你。”

裴辰景有些意外他昨晚醉成那樣還能記得,隻是不知道那些借機耍賴還記得多少,現在聽起來倒是很平靜,仿佛那胡攪蠻纏的一個小時是和他割裂開的。

“不客氣,舉手之勞。”

“房子的事情,是我騙了你,抱歉。”

“沒什麽,其實是我占了你的便宜,還得感謝你呢。”

裴辰景不得不承認蔣廷確實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盡管蔣廷或許懷揣著一點無傷大雅的目的,這並沒有讓他因為被欺騙而感到惱怒,隻是有些無可奈何,在他不再需要收到蔣廷的幫助和關心時這些東西卻源源不斷地向他而來。

聽他道謝,蔣廷沉默了片刻:“那個房子我用不到,你可以一直住,不用搬走,門鎖換了新的,鑰匙都在你那裏,我不會進去的。”

或許是因為宿醉,他的聲音微微沙啞,沒什麽精神,聽起來軟綿綿的甚至有些卑微,他在懇求裴辰景接受他的好意。

裴辰景不由得放軟了語氣:“我不是因為這個,你不用這樣說,隻是我以後沒什麽機會需要住在這裏了,就算放假也會回家住,這裏你還是收回去吧。”

過了一會兒蔣廷像是終於接受了這個理由,低低地嗯了一聲:“我明白了。”

“鑰匙等我搬走後快遞給你,你哪個地址方便收快遞發給我一下。”

“這個地址,你知道的,我沒有搬走。”

裴辰景一愣,他住了五年的地方像已經編入程序的一串代碼,不需要思考就能輕鬆地從大腦中無數的信息中抽出,而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和那裏完全斷開了聯係,實際上卻從來沒有徹底忘記過。

“還有,恭喜你成功上岸,我也很為你感到高興。”

或許如果那時候沒有他,這才是裴辰景該走的路,他原本就應該變得更優秀遊向更深的海洋,而不是擱淺在自己身邊耗盡了生活的熱情。

對於他的祝賀,裴辰景客氣地表示了感謝,蔣廷沒有能夠再繼續下去的話題懨懨地掛斷了電話。

裴辰景要去一個離他更遠的地方了,會認識新的朋友,或許還會受到別人的追求也說不定。

那麽好的裴辰景,會被別人喜歡也是正常的,蔣廷既希望裴辰景能在新的環境裏如魚得水,又怕裴辰景的身邊有了更多的人,將他如今已經所剩無幾的空間取代。

他甚至想要故技重施在裴辰景的學校附近買一套房,最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裴辰景開學時是一個人去的,乍一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有些莫名的傷感,但很快又振作起來,在心裏自娛自樂地安慰自己,腳下的路是通往夢想的路,盡管聽說讀研隻有在考上的那一刻和畢業的那一刻快樂,中間隻有無盡的痛苦。

但人就是要知難而上勇往直前,成長總是伴隨著痛苦,傷痕是成功的勳章。

然後裴辰景半路就睡著了。

再醒來時列車剛好到站,他緩了緩神站起來,跟隨著人潮走出車站,站外已經完全是另一個地方另一種景象。

報過道安定下來後裴辰景先給家裏打電話報了平安,研究生宿舍是兩人間,另一個室友來的比他還早,東西竟然都已經收拾好了擺放得很有生活氣息,就是人不在宿舍。

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不過應該年紀會比他小,裴辰景到了晚上才見到對方,主動開口做了自我介紹,才知道對方不是他同一級的同學,而是上一級的師兄。

“大概是宿舍不夠用了,又剛好多你一個,所以安插到我這裏來了,不過不要介意,我脾氣很好的。”

裴辰景失笑:“那真是太巧了,我脾氣也不差。”

“我叫顏凝,本地人,師弟是哪裏人?”

被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人叫師弟,裴辰景還稍微有點不習慣,不過後來顏凝知道了裴辰景比自己還大兩歲就強行改了稱呼。

“我們私下裏就是普通朋友,不用在乎那些。”

顏凝很仗義地拍拍他肩膀,隨後接著電話出門了。

雖然顏凝自己沒有主動提,但據裴辰景觀察他大概是有一個女朋友,有時候能看到他在宿舍裏時和一個人保持著長時間的通話,不是煲電話粥,偶爾才交談幾句,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的,就好像生活在一起那樣相處。

因為顏凝帶著耳機,一開始裴辰景還以為他在和自己說話,看了一眼才明白他在打電話。

這樣的狀態讓裴辰景覺得有些新奇,或許是異地戀的小情侶難忍相思之苦,但身處兩地又沒有太多的話需要講,隻是這樣掛著電話聽著彼此的呼吸就能心安。

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時候,隻是他隻能在和蔣廷打電話時錄下蔣廷的聲音,想他時就拿出來聽聽,因為蔣廷很忙,他沒有這樣長久地占用蔣廷通話的資格。

怕自己在顏凝打電話時會有所顧忌,裴辰景如果沒有什麽呆在宿舍的必要就會出去一會兒,反正他在哪裏都不要緊。

趁著有時間,裴辰景給爸媽撥了視頻,想看看他們的近況,除了開學時他打回去電話的次數多一點,後麵也因為越來越忙有段時間沒有聯係了。

爸媽的表情好像很意外,隨後又變得很高興,先是問了他身體好不好學習累不累,又說了家裏一切都好讓他不用掛心,大福已經長成了一隻英俊的成年狗,長著一張天然的笑臉,擠進鏡頭裏搖著尾巴叫了幾聲。

鏡頭後,大福蹭著蔣廷的腿咬著他褲腳要將他往手機前拽,蔣廷豎起手指示意他安靜,等到視頻掛斷他才鬆了口氣。

他是來看望裴辰景的父母的,但沒想到裴辰景會這個時候打電話來,他拜托裴辰景的爸爸媽媽不要讓裴辰景知道他來過,躲在手機背後聽著裴辰景的聲音,有一瞬間是想看看裴辰景的模樣的。

盡管心髒已經在反複的高高揚起和強行壓製下有些搖搖欲墜,蔣廷依舊保持著表麵的從容,對裴辰景的爸爸媽媽點點頭:“裴叔叔,裴阿姨,我帶大福下去遛遛。”

裴辰景的爸爸替他開了門:“那就麻煩你了,我這腿腳剛好,確實遛不動大福了。”

聽到要出門,大福興奮地自己叼來繩子放在蔣廷手裏,蔣廷已經從一開始見了大福就渾身不適逐漸變得習慣大福的靠近和狗來瘋,熟練地給他套上了項圈掛上繩子出了門。

已經有幾天沒下樓的大福先是撒了一陣歡,蔣廷跟他玩了一會兒扔棍子撿棍子,大福氣喘籲籲地從蔣廷身邊趴下來,翻過肚皮嚶嚶叫。

蔣廷手掌放上去揉了兩把,柔軟的肚皮熱烘烘的,大福的尾巴甩了幾下後逐漸安靜下來,翻身去拱蔣廷的手。

蔣廷順勢揉著他的頭,看著他興奮過後無聊的樣子道:“你是不是也想辰景了?”

“汪嗚~”

他的手機從褲兜裏滑落,大福一個勁地去拱,然後看看蔣廷,蔣廷瞬間明白過來,大福以為這上麵可以看到裴辰景。

“這裏沒有,大福,”蔣廷撿回手機,“他不會在我這裏出現。”

他曾在深夜睡不著的時候在一盞燈下一遍遍地重複裴辰景的名字,重複到因為次數太多他甚至開始不認識這三個字,還曾將裴辰景以前發給他的那些消息和語音都保存下來,為了防止丟失另外複製了很多份,在寂寞難忍時點開聽一聽,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但他這裏不會再出現新鮮的裴辰景了,誰都有可能,但他不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