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鄉裏, 人們結束了一年的農忙,穿著笨重的棉襖,三三兩兩地立在牆根下, 抽煙的抽煙,閑聊的閑聊。
還有打工回來的年輕人, 在空地裏燒起了火堆取暖。
周國棟拿著舒然上報的那份報紙湊過來,縫人便跟人說報紙上是他兒子周定。
“你們瞧瞧, 這是我兒子,我兒子上報了, 看見沒?”
常年聽周國棟顯擺兒子的村裏人, 早已習慣了他這做派,如今都扭開頭不搭話, 周國棟混不在意,拿著報紙又去跟打工回來的年輕人顯擺:“你們從大城市回來的, 在外麵聽說過我兒子嗎?他做大生意,當大老板了!”
年輕人們臉上笑著,但都覺得不太相信,一個農民的兒子在外邊做個體經營還有可能, 但是大生意……
“嗬嗬,國棟叔,你還好吧?”他們瞅了一眼報紙上的名字,根本沒看見周定兩個字兒:“這上邊有哪個是你兒子?”
“這個。”周國棟連忙指著舒然的照片說道。
“嗬嗬。”沒有人相信。
畢竟不是每個村裏人都見過周定, 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了, 報紙上的青年比幾年前早就長開了, 如今俊秀斯文, 自信大方,又穿得那樣貴氣, 誰都不認為這會是周國棟的兒子。
“你們笑什麽,他真的是我兒子!”周國棟頓時激動地表示。
“你吹牛的吧?你哪能生得出這樣的兒子?”有些人看不慣周國棟的瘋癲模樣,句句犀利地問道:“再說了,你兒子要是成了大老板,你家怎麽還住破瓦房啊?啊?你家的大老板兒子,怎麽沒把你們接進城裏呢?”
周國棟不以為意,和人嗆聲道:“你懂什麽?!他過年就回來了,我家老二是個孝順的孩子,每個月都拿錢回家你知道嗎?!”
舒然每個月拿錢回家孝敬父母這事兒,周國棟早就在村裏吹牛吹得滿天飛,十裏八村都知道他家裏有好幾個領工資的。
“嘿!給人打工我信,當大老板就是吹牛!”
“我沒吹牛,報紙上寫著呢,我兒子就是大老板!”
“你吹牛,失心瘋了。”
“我沒吹牛!”
舒然和徐慎今年回來得晚,年二十八九才帶著年禮送到周家。
令舒然沒想到的是,周國棟竟然臥床不起。
乍聽到的瞬間,舒然還以為周國棟不行了,結果胡金花解釋說:“不是生病,他就是跟人打架,不小心把腰給扭傷了,現在起來不床。”
周蘭點頭:“是的二哥,他沒事兒呢,就是腰扭著了起不來。”
周國棟跟人打架?
舒然聽得甚是無語,他去周國棟床前看了一眼:“年紀都這麽大了,怎麽還跟人打架?”
“定子,你總算回來了……”周國棟總算把二兒子給盼回來了,立刻哎喲了好幾聲,躺在**叭叭叭地訴苦:“還不是那群人眼紅我,他們就是眼紅我……”
舒然在這裏聽了十好幾分鍾,眉頭皺得緊緊的,隨後出去喊家裏的小孩過來問話:“小五,爸經常在外邊吹牛?”
“嗯。”小五已經十歲了,二哥一問就點點頭,回答問題條理清晰說:“周圍有人他就說,一跟人見麵他就說,現在人家都不喜歡跟他來往了。”
那肯定啊,臭顯擺,誰喜歡這種人。
“怎麽樣,嚴重嗎?”徐慎搬完東西,在外邊洗了個手,然後回到屋裏來,準備也進去看看周國棟。
“沒事兒,就是扭著腰了。”舒然連忙拉了張椅子,讓徐慎坐下把手烤幹。
“上了年紀,傷筋動骨的都很難受,”徐慎想到周國棟的年紀,有些話想說,但又怕說了不妥,他小心看了看舒然,最終提議道:“要不讓他們別幹農活了。”
舒然點點頭,其實也正在考慮這件事,聽了小五的描述和周國棟跟人打架的事兒,他覺得把周國棟留在村裏遲早是個隱患,就怕被有心人利用。
“你覺得怎麽做比較好?”他問。
“要不,接到南市去吧,”徐慎挨著他小聲說:“然後還和以前一樣,每個月給撫養費。”
小五在旁邊聽他們說話,眼睛睜得圓圓的。
“先分家,再接去南市。”舒然對周國棟夫婦沒有意見,但不想被周強夫婦占便宜,假如把周強夫婦也一起接過去,不就等於他養著周強一家,沒準還要帶上周強的嶽父一家。
“行,聽你的。”徐慎點點頭順著舒然說,到時候就由他來開口當這個壞人,免得周強夫妻倆出去亂說話敗壞舒然的名聲。
不多時,去嶽家送年禮的周強夫婦回來了。
“定子,徐慎,你們回來了?”周強特別熱情地拿出煙招呼徐慎:“來一根?”
“不用,不抽了。”徐慎拒絕了周強。
他麵容冷峻,氣勢壓人,周強訕訕地笑了笑,不敢說什麽。
“大哥,你們回來得正好,”舒然說:“跟你商量件事。”
“什麽事?”周強問。
“爹媽年紀大了,我想接他們到城裏養老。”舒然說。
周強夫婦倆一愣,林雪花頓時說:“你把爹媽接城裏了,那家裏田地誰管?”
“隨你們,”徐慎說:“村裏的地和房子都分給你倆,你弟弟不要,他還給你們爹媽養老,你們占便宜了。”
“什麽?”周強聽出了不對勁,忙瞪著舒然問:“這是要分家嗎?”
舒然閉著嘴吧沒說話。
胡金花被兒子囔囔的那句‘分家’給吸引了進來,她擦著手緊張地問:“你們兄弟倆在說什麽呀?”
徐慎看著她:“就是問問,你和周叔願不願意搬去城裏生活。”
徐慎坐得四平八穩,說話穩重有力,周強竟然不敢質問他憑什麽管別人家裏的事。
“啊?”胡金花當然想啊,她男人天天念叨著去城裏養老,不過她心裏放不下孩子們:“隻有我倆去嗎?那小孩……”
“小孩也可以帶上,在城裏上學比村裏更好,”徐慎說:“至於家裏的地和房子,就分給你家老大,舒然不要,你覺得這樣合理嗎?”
當然合理,胡金花心裏樂開了花,點點頭:“那我去跟他爹說一聲。”
“媽……”周強結結巴巴說:“我們……”
他們也想去城裏啊!
憑什麽把他們留在村裏種地……
胡金花已經進了屋裏,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丈夫,果然,周國棟聽了也覺得很合理:“我就知道,老二肯定不會不管咱們的。”
如今他們年紀也大了,幹活幹不動了,能去城裏養老是最好的結果。
“爹!”周強進來,往床沿上一坐說:“你們都去城裏了,我們也不想留在村裏種地。”
周國棟看了眼大兒子:“那家裏的地和房子給誰?你弟弟現在當大老板了,他也看不上這點東西。”
“……”周強支吾了一下,厚著臉皮說:“爹,不如我們也去城裏,你讓二弟給我倆弄份工作。”
周國棟想了想,到底沒答應:“他要是願意給你介紹工作,早就給你介紹了,要說你自個去說。”
周強灰頭土臉,又看著胡金花:“媽,你去說?”
“我也不好說,”胡金花低頭,避開大兒子的眼神:“不是媽不肯幫你說,之前你姐那件事,他還一直記著我呢。”
老二跟他姐關係要好,就那件事自個沒做好,胡金花一直抬不起頭來。
周強囔囔:“那不就是變相的分家了嗎?”
“分家就分家。”周國棟最開始想跟著老大養老,現在明顯跟著老二更舒服,他立刻叛變了:“你弟弟替你接了養老的擔子,你還想怎麽樣?難道你還想算計我們的養老錢?”
老二每個月給的錢他都抓在手裏,老大一家虎視眈眈的,他哪能不害怕。
周強啞口無言。
沒過幾天,全村人都知道,周家老二把周國棟一家接去了城裏養老,隻剩下老大周強夫妻倆還在村裏,聽說是分家了。
周強媳婦兒在村裏破口大罵了好幾天,但大家都聽得出來,她隻是眼紅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能去城裏過好日子。
給周家人住的房子是舒然買下的老房子之一,收拾收拾也過得去,反正周家人很高興,今兒一躍變成城裏人了。
周惠兩口子聽說舒然把爹媽接到了城裏,夫妻倆就抱著白白胖胖的孩子過來走走,氣氛倒也平和。
周惠最了解家裏的情況,小聲跟弟弟說:“大哥大嫂心裏肯定很不痛快。”
舒然笑說:“你以後偶爾就過來轉轉,給爹媽吹吹耳邊風,讓他倆別心軟。”
他怕周強兩口子會強行住到城裏來。
“嗯,肯定得這樣。”周惠明白弟弟的意思。
舒然抱過一周歲大的外甥女,在人家白嫩的臉蛋兒上親了一口,這可是個小富婆,一出生就有房產和存款傍身。
“給我也抱抱。”徐慎考熱自己的手掌,從媳婦兒懷裏抱過外甥女,這也是他的外甥女呢:“瞧瞧,這眉眼長得真俊。”
“瞧著跟她小舅還有些像呢。”張雲生在旁邊逗女兒,一邊笑著說。
周國棟笑嗬嗬地說:“外甥似舅,這可不是白說的!”
等徐慎抱夠了,周國棟也抱到了外孫女:“小惠平時要是忙,可以把孩子放這兒我們幫你看。”
“帶得過來,不忙。”周惠說。
別說她真不忙,丈夫也一起帶孩子,就算她真的忙,也不敢把孩子交給爹媽養。
舒然和徐慎飯後先回去,周國棟目送他倆的汽車離開,跟身邊抱著孩子的周惠說:“他倆咋老是在一起呢?徐慎都二十五了吧,也沒見找個媳婦兒給他持家。”
周惠說:“人家倆人是合夥人,一起做生意賺錢,這層關係比兄弟夫妻還親,為什麽不能老是在一起?”
周國棟一聽也是,在他心裏,合夥人是很神聖的關係,好像怎麽著都正常。
反正現在,無論是舒然的婚事還是徐慎的婚事,他都管不著,也不敢插嘴就是了。
*
鍥而不舍的鄭碩,終於打聽到,徐慎會在元宵節參加一個市裏組織的公益活動,他花錢走了關係,也混進現場來。
鄭碩遠遠兒就瞧見,兩名出類拔萃的年輕人,衣冠楚楚地站在人群中,和市裏的領導談笑風生。
最近他們的工業園大出風頭,沒有誰不愛這兩個年輕企業家。
鄭碩第一次看見徐慎本人,隻覺得像,太像了,簡直跟自己年輕時一模一樣,看得他十分激動。
其實一模一樣有些誇張,最多七分相似,看得出來有血緣關係這樣。
徐慎比較敏銳,發現有一道不尋常的目光盯著自己,於是扭頭看了過去,發現是誰之後,他視若無睹地移開了目光。
這不免令鄭碩心中一涼,難道真如舒然所言,自己這個兒子非常憎恨自己?
鄭碩倒是不灰心,畢竟他掌握著這麽多財富,徐慎作為生意人,很難不動心。
重新恢複自信心的鄭碩,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向徐慎走了過去。
這時舒然也看到了鄭碩,皺眉心道,陰魂不散。
然後扯扯徐慎的衣服。
“我看到了,沒事兒。”徐慎小聲跟他說。
恰巧市領導跟他們說完了話,移步去招呼其他人。
鄭碩一個大跨步,插到徐慎麵前:“徐老板,借一步說話?”
周圍人來人往,漸漸有人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你是誰?”徐慎上下打量了一番鄭碩:“我為什麽要跟你借一步說話?”
“我是……”鄭碩從大衣內的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給徐慎:“你看看就知道了。”
徐慎漫不經心瞟了一眼,果然是個煤老板,但他沒有接名片,反而將雙手插到褲兜裏,嗤笑一聲:“所以呢?”
“你……”鄭碩直接說:“我現在的生意不小,如果你肯認祖歸宗,以後家產就是你的。”
“認祖歸宗?”徐慎嘲笑道:“連你自己都改名換姓了,你有什麽資格讓我認祖歸宗?你不嫌害臊。”
鄭碩忍住不快,軟聲說道:“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
“停,”徐慎打斷他,臉色因為他那一聲孩子變得相當差:“這位先生,別這麽高看自己,你在我心裏什麽也不是,聽好了,什麽也不是,還不如一條狗有分量。”
“你!”鄭碩不明白,自己好聲好氣地說話,為什麽徐慎就是不給好臉色?
“我說了,”舒然看完戲,在一旁幽幽開口:“沒有人會搭理你,何必自取其辱。”
徐慎對舒然笑了笑,仿佛在認可舒然的話。
“勸你一句,從哪來回哪裏,不要再打擾他的生活。”舒然說。
“是你,”鄭碩指著舒然咬牙切齒:“你在煽風點火,阻止我們父子相認!”
“你指哪裏?”徐慎立刻擋在舒然麵前:“最好現在把你的手拿開。”
被警告的鄭碩麵容陰沉得可怕,他發現對方竟然比自己高上半個頭!氣勢不是一般的壓人,他不由自主地就將手指放下去了,但他內心是不甘的!
“你們……”鄭碩看見徐慎擋在舒然麵前的樣子,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變得十分古怪難看,好像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舒然心裏微微一緊,故作鎮定地從徐慎背後走出來:“我們什麽?”
“哼,”鄭碩看到了徐慎對舒然的緊張,也見過舒然緊張徐慎的樣子,他想到了那個令人唾棄的猜測,眼睛裏頓時爬滿了鄙夷:“你們這樣是要坐牢的。”
他說出來了,舒然反而冷靜了,笑著說:“不是吧,你拋妻棄子吃軟飯都不用坐牢,我們要坐牢?”
聽到‘坐牢’兩個字的瞬間,徐慎眉心緊皺,無論是夏芸還是葉衡,果然都是來給他們添堵的。
“怎麽?攀親認戚不成,開始想給我們潑髒水了?”徐慎說:“那你就要好好地去清掃一下自己的尾巴,確保自己的礦井沒出過事兒,不然……”
“可能就要全國出名咯,”舒然說:“畢竟給我們扣帽子沒證沒據,而我手裏的筆杆子一揮,你那點兒破事不就昭告天下了嗎?”
鄭碩深知他們說得對,臉色一陣精彩紛呈,握著手中的手杖敢怒不敢言。
舒然笑笑,拍拍徐慎的手臂:“慎哥,走吧。”
“嗯。”徐慎深深看了鄭碩一眼,移步跟著舒然離開。
鄭碩怎麽都沒想到,為什麽他們會那麽清楚自己的事情,連礦井出過事故都知道!
拿自己好不容易拚下來的身家,去跟徐慎鬥氣,明顯不可能,鄭碩隻能眼睜睜看著徐慎像匹忠心耿耿的狼一樣,跟在舒然身邊離去。
舒然來到放置酒水的地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喝兩口壓壓驚。
“沒事的。”徐慎看見,媳婦兒的手好像在抖,他擔心地安撫了一句。如果是在家裏,他此刻已經抱住了對方。
舒然勉強笑笑,畢竟鄭碩一個外人,這麽輕易就看出他和徐慎是那種關係,有沒有可能,其實看出來的人還不少,隻是人家沒必要說出去跟他們作對。
“這種事情很難拿出證據來,如果真有人議論,你上報發個申明,大家都會支持你。”徐慎小聲地安撫舒然,生怕他想不開,造成心理負擔,頓了頓又說:“都怪我,總是給你惹麻煩。”
“不怪你。”舒然這才回神,抬眸看徐慎一眼,趕緊打斷他那種想法:“說什麽呢,你再這麽想我就生氣了?”
“好好好,我不這麽想了。”徐慎立刻說。
“現在是八七年,”舒然掰手指手數:“一二三……我記得大約還有三年,咱們就不算神經病了,再有十年,國內也不算犯罪了。”
“你之前念叨過了,”徐慎笑了:“我等著呢,十年也不遠,一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
“嗯,”舒然點點頭:“我來的時候八三年,現在一轉眼就四年了,十年也很快的。”
“我現在就靠著你說的未來,心裏充滿期待。”徐慎知道自己和舒然的未來是光明的,這條路上他們是不會分開的。
兩人相視一笑,眼神堅定,是啊,一起攜手慢慢熬吧。
八零年代的最後三年,舒然記憶最深刻的就是手機和電腦的出現,手機終於入駐了國內市場,雖然機型有限,款式也比較笨重,但是能用就行。
電腦是外國進口的,幾萬塊錢一個筆記本,舒然隻是買來寫稿子,解放自己的雙手。
初次與這些電子產品見麵,徐慎並不會用。
舒然手把手地教會他操作。
但其實他倆也不怎麽用得上手機,聯係外麵有座機就夠用了。
不過有個好處就是,現在的電話號碼可以挑,他倆花了些錢,挑了兩個非常般配的情侶號。
進入九零年代之前,舒然以每一年出兩本的速度,還完成了《迷失紀元》係列書的書寫。
他這套書火遍全國,全篇完結後立刻有外國出版社,想翻譯他的小說出版,目前正在接洽中。
除了出版社的邀約,還有外國某知名科幻片導演投來的橄欖枝,如今的國外影視行業已經非常發達,特效也很不錯了,但舒然肯定不答應,他的書是留給自己拍的。
雖然他知道,交給名導演的團隊來操刀可能會拍得更好,賺得更多,但是他樂意。
畢竟他現在也不差錢,這些年的到處投資、做實業,他們各個都已經富甲一方了。
與之相應的就是整個團隊越來越差,人際關係越來越複雜,所以九一年這一年,由舒然提出,做出一部分財產分割,讓各位股東之間的股權占比更加清晰。
這次請了一個律師團隊,清算了整整一個月,才將所有數據理清楚。
開會也開了很久,倒不是談不攏,隻是比較複雜。
其實至今大家都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分割得這麽清楚?
每個季度算一算總收入,然後平均分不就可以了嗎?
十分省事兒!
舒然給出的理由是:“你們年紀都不小了,馬上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到時候人多了肯定會更加複雜,倒不如現在分清楚。”
“我們還以為,你倆要跟我們分家了呢。”大家夥聽了舒然的話,這才鬆了口氣。
在一起搭檔這麽久了,忽然要分開的話,大家會很不適應。
“我們不會分家的吧?”最擔心分家的就是陳凱了,大家都成雙成對結婚生子,他這個單身漢如果被丟下,那顯得多可憐!
江帆也是單身漢,這麽說起來……他們的感情狀態其實都沒有變化,隻是像舒然說的,要開始考慮了是真的。
陳森孩子都上幼兒園了,他們也漸漸靠近三十歲,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遇到真愛。
這跟舒然的潛移默化不無關係,舒然整天說他們是年紀輕輕的鑽石單身漢,這點兒年紀就這麽有錢,剩下的頂級享受隻能是一份真摯的愛情了。
親眼目睹了身邊兩對有情人的恩愛,他們也非常渴望遇到自己的意中人。
“應該不會吧?”他看著舒然,好像舒然是主心骨。
“在想什麽呢?”舒然笑著說:“分家了我還這麽奴役你們做事兒?”
他自己又不怎麽參與幹活,分家了就得逮著徐慎一個人幹活,他才不幹呢。
徐慎笑看著媳婦兒,的確,舒然就是他們的主心骨。
“快放學了。”陳森看了眼手表:“繼續談事兒吧,我一會兒去接孩子放學。”
“接孩子啊,你倆留一個人在這兒就行了,接孩子不用兩個人一起去吧?”舒然看了眼薛燕。
“那我去接吧。”薛燕笑著說,起身朝丈夫要車鑰匙:“你繼續開會,我們娘倆等你回來吃飯。”
“也成。”陳森將車鑰匙送到媳婦兒手裏:“開車小心點啊。”
“知道了。”薛燕跟大家說:“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談。”
剩下的事情也不多,聊完後,徐慎問陳森:“什麽時候去接陳叔,記得叫上我們。”
八年了,被關了二十年的陳青山終於要出獄了。
“還得個把星期,”陳森點點頭:“我肯定叫上你們。”
“期待那一天。”舒然笑著說。
這麽多年過去,袁家在南市一直被他們壓著,由於不太跟得上時代的發展,現在已經不是數一數二的龍頭了,甚至連前三都排不上號。
陳青山出獄看到這些,應該會很高興。
監獄裏,陳青山正在經曆服刑的最後幾天,他的心情很平和,這些年外麵的變化,還有家裏的變化,每次家屬來探視都會告訴他。
最開始,家人來看他並不會多說什麽,隻說家裏一切都好,叫他不要擔心,但他知道,怎麽可能好呢?
陳青山都猜得到自己入獄後會發生什麽。
那時他的孩子們都還太小了,怎麽可能守得住家業,要是判三年五年還好,別人至少會顧忌著他這個刺頭,不敢怎麽樣,可是二十年呢,等他出來整個世道都變了一遭,誰還會怕他!
陳青山一直等著兩個兒子吃苦吃夠了,能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終於,在他服刑十幾年後,陳森開始跟他說一些家裏的變化,坦言過去的十幾年確實過得不好,聽到這裏,陳青山的心情並不是往下沉,而是往上揚,因為他了解陳森的脾氣,現在陳森肯說出這些,說明那已經是過去式,如今他們東山再起了。
從兒子口中聽到的事情,陳青山一個字兒都沒有跟身邊的獄友說,連他要出獄了,監獄裏的人才堪堪知道。
星期一的早晨,監獄門口。
無數輛汽車排成一條長龍,緩緩地開過來,停了一輛又一輛,還仿佛看不到盡頭。
在監獄工作的同誌們,看得大為震撼,連忙問:“今天誰出獄,這麽大陣仗?”
有人連忙查看名單,看哪個都不像能出動這麽大排場的。
“看不出來啊。”
“可能是人家子孫後代發跡了。”
“那得判得夠久的。”
“這裏有個二十年的,陳青山。”
“陳青山——”監獄裏,獄警來接人。
“到!”陳青山身上還穿著囚服,在牢房裏站得筆直。
獄警打開門,給了他一套新的衣服鞋襪:“你家人給你送來的,他們已經在外麵等你了,換上衣服走吧。”
“謝謝同誌。”陳青山摸摸手中的衣服,眼角笑出了滿滿的魚尾紋。
外邊,大家夥都來了,下車後各個都精神抖擻,麵貌不凡,引來無數人圍觀議論。
“咱爹怎麽還沒出來?”陳凱急性子,看見陸續走出來了幾個,裏頭沒有他爹的影子。
“反正是今天,耐心地等等。”陳森說,他和薛燕兩人牽著孩子的手,翹首以盼。
舒然和徐慎也在旁邊,江帆倒是沒來,不然全都走了,就沒人管事兒了。
薛鳳也來了,坐在車上沒出來,如今她上了年紀,一吹風就犯頭疼。
終於,陳青山在裏頭走完了流程,被送了出來。
當看到門外麵接自己出獄的一群人,已經六十多歲的他,瞬間老淚縱橫。
“你的家人都在等你,過去吧。”獄警說。
“謝謝同誌。”陳青山和人握了握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快步走向家人。
薛鳳從車上下來,分隔二十年沒有擁抱過的夫妻二人,抱頭痛哭。
離別時風華正茂,再相見已是兩鬢斑白,身形佝僂。
這一幕相當地有感染力,在場的眾人都紅了眼睛,上前安慰他們。
“好了,大喜的日子,咱們都不哭。”
等他倆哭過了,陳森又介紹大家挨個見過,然後上車回家。
迷信的說法是不能直接回家,否則會給家裏帶來黴運,不過他們不迷信,頂多在家裏弄個火盆跨一跨,用柚子葉洗個澡,再去吃頓好的,接風洗塵。
晚宴上,陳青山雙手托著杯子,站起來給兒子的兩位朋友敬酒,還沒說話先閃淚光,弄得舒然和徐慎分外不好意思,也連忙站了起來:“叔,咱不說那些客套的,千萬別說!”
主要是兩個大男人,不想哭。
“好,哈哈哈,不說客套的,”陳青山滿麵激動地笑笑:“那就走一個,大家都好。”
“哎,行。”兩人一口喝完,把杯子倒過來。
“你倆小子,交朋友的眼光比我好,”陳青山對倆兒子感歎,沉默了片刻又說了一句:“我終究還是比袁老賊強的,他現在難過壞了吧?”
“改天您親自回南市看看。”陳森說。
“嗯。”陳青山笑嗬嗬。
“今晚喝完這杯就不喝了吧?”薛燕笑吟吟地,一邊給孩子夾菜一邊說:“多吃點兒菜,公公年紀大了,再喝婆婆就要說你了。”
陳青山看著老婆:“好,不喝了不喝了,吃飯吃飯。”
“快吃吧。”薛鳳給丈夫夾了一堆肉,滿眼的心疼,裏麵吃得不好,瘦得像個猴子。
薛燕又對舒然和徐慎說:“你們喝了酒,不便開車,回家也挺遠的,不如在這裏住一晚?”
“肯定住一晚啊,今天開車開了一天,累。”陳凱也挽留說。
大家看著舒然和徐慎,他倆隻好點頭:“行。”
薛燕給安排的房間,就安排了……一間。
舒然心裏暗暗吃驚,心想,難道陳森已經跟薛燕說了他倆的關係嗎?
可是他們不知情,這不是陳森的做事風格。
舒然去找陳森,把他叫到偏僻處說話:“森哥,你跟嫂子說了……我和慎哥是一對兒這事嗎?”
“沒。”陳森立刻搖頭,要說的話他肯定會問過舒然的意見才說。
“嫂子剛才給我倆安排了一間房間。”舒然說。
“那就是……她猜到了。”陳森抓抓頭:“那也不奇怪,都多少年了,她又不笨。”
舒然看著他。
“你和慎哥這麽黏糊,有眼睛的應該都看得出來。”陳森又說了一句。
他媳婦兒,他娘,隻是大家都默契地不說什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保護這段會犯罪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