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了, 徐慎懶得早上起來做飯,睡到很晚才騎著自行車出去買吃的。

“賣報了!賣報了!南市日報,今日有大新聞!”賣報員騎著自行車打身邊經過。

徐慎平時其實不看報紙, 隻是他想起舒然之前說過一嘴:“咱做生意的人,要特別留意上頭的政策, 跟著上頭的政策走才能吃飽飯。”

於是徐慎一提車頭,快速倒回去追那名賣報員, 買了一份報紙塞進車籃中。

離家不遠處有個包子鋪,舒然愛吃他們家的小籠包和炸油條, 每次徐慎過來都要買這兩樣, 還有現磨豆漿。

聽到樓下院門外傳來自行車鈴響,舒然爬起來洗漱, 幾分鍾後打著嗬欠下樓來:“慎哥,今天吃什麽?”

很意外沒聽到回應, 舒然一看,徐慎正在那兒捧著一份報紙看得出神,表情是舒然很少見到過的凝重,眉頭鎖得緊緊的, 讓人不由也對報紙的內容好奇起來。

“醒了?”徐慎回過神來,對著已經走到身邊的媳婦兒笑了一個:“瞧我,看報紙看得入神,都忘了上去喊你。”

“發生什麽事兒了?”舒然問。

“你看。”徐慎直接把報紙遞給他。

舒然拿過徐慎手中的報紙,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占據半個版麵的黑白畫麵, 圖中身穿警服的兩名執法人員, 押著一名罪犯在台上示眾, 罪犯脖子上掛了個牌,白紙黑字寫著名字。

示眾台後邊, 還密密麻麻站著一群等待示眾的罪犯,全都被反綁雙手,脖掛姓名牌,精神麵貌頹然,低頭。

再一看大標題:全國嚴厲打擊刑事罪犯!

隨著社會發展,國家會越來越加緊對掃黑除惡的力度,仔細看報紙的內容,顯然現在已經開始在各地大張旗鼓執行。

“這是好事啊。”舒然說了一句,嚴厲打擊罪犯,人民才能安居樂業。

“嗯,是好事。”徐慎鄭重點頭。

舒然看著徐慎:“慎哥,剛才見你表情凝重……我還以為你不樂意呢。”當然這是開玩笑,他知道徐慎肯定不是那個意思。

“哪能啊。”徐慎立刻否認,他沒有不樂意:“不過是看到了認識的名字。”

他不熟,單純就是認識而已。

舒然一怔,也是,徐慎以前在社會上混,恐怕認識不少這些出來混的人。

有些人沒管住自己,真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天網恢恢,國家真下力度打擊還能逃得了嗎?

“能登報示眾的,估計得是死刑。”徐慎說,剛才就是有點兒感慨而已,不是同情這些人。

沉默了一下,他歎了口氣:“不說這些了,快吃。”

“唔……”舒然張口,接過徐慎送到嘴邊的小籠包,手裏還是抓著那份報紙閱讀,是的,這年頭的判刑力度很強,情節嚴重就死刑。

照這麽一推算,陳凱他爸判了二十年,其實情節也不是特別嚴重,放到後世,可能判不了這麽多。

但判了就是判了……老老實實改造,以後出來踏踏實實過日子。

舒然看著還沒走錯路的男人,暗暗慶幸對方已經改邪歸正,以後也絕不會行差踏錯……了吧。

其實他很想知道,那時究竟是什麽契機讓徐慎最終也迷失了方向?

這麽久接觸下來,他總覺得徐慎應該不是那種人。

但這個問題,估計永遠也不會有答案,那就不去探究了。

舒然看完頭版頭條,又接著往下看,另一個版麵的頭條是一篇……鼓勵當代年輕人自戀戀愛,抨擊包辦婚姻的先鋒派文章。

舒然樂了,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這位筆者的文筆非常精煉犀利,敘事能力躍然紙上,讓舒然這個剛剛過稿的小作者瑟瑟發抖。

“慎哥,這個有趣。”舒然說。

“我看看。”徐慎也湊過來一起看,讀完大標題就笑了:“估計以後相親的男女會越來越少,大家都傾向於自己找對象了。其實我也覺得自然戀愛比較好,不過那會兒真不知道,所以啊,這樣的文章太稀缺了,應該多多登報,讓年輕人都能受啟發。”

當時徐慎是真的沒有這個意識,關於婚姻他的所見所聞,全是包辦婚姻,隻要父母同意能過日子就行,壓根沒想過什麽情情愛愛,說一句封建保守不為過。

是舒然的出現激發了徐慎所有的叛逆,如今他覺得,除了舒然其他都是虛的。

“不,相親不會少的!”舒然嘎嘎直笑,差點兒被豆漿嗆到:“這種優良傳統……”四十年後還是很流行呢。

徐慎古怪地看了一眼舒然,疑惑:“媳婦兒,你不是先鋒派嗎?”

細數舒然的所作所為,妥妥地就是一個新自由主義者,又怎麽會認為相親是優良傳統……

“我是先鋒派,”舒然說:“我肯定以及堅定地反對包辦婚姻,不過相親是個中性詞,如果父母把相親權利讓渡給子女,其實也不是那麽壞。”

人們討厭相親,更多還是因為父母過度幹涉罷了。

看到這篇報紙給了舒然新想法,他說:“要不咱們在廠裏辦一個讀書角?”

徐慎:“讀書角?”

“嗯,讓大家平時能看書讀報,比如抨擊包辦婚姻這篇文章就很值得宣傳,為你和我姐的解除婚姻關係做個鋪墊。”舒然說:“不然拖著也不是辦法,與其被別人疑心,還不如自己說出來。”

徐慎聽了覺得有道理。

“可以啊。”要說誰最想澄清這份關係,那非徐慎自己莫屬了,他猜張雲生那邊也差不多,是該找個時間辦了這件事,說到這個,徐慎突然想起:“轉風頭了,上次跟你爹媽說過,等天冷了帶他們上城裏轉轉,要不就趁這個機會給辦了?”

正好最近廠裏放假。

時間過得很快,現在已經是十一月,南市的深秋,天氣已經轉涼了。

舒然想想也是,不然帶他們來城裏還得演,四個人都不自在,他認真考慮了一下:“可以,先跟姐和姐夫他們商量,看看怎麽說?”

“別擔心,姐夫的成分比我強上天,你爹媽一聽準樂意。”徐慎說。

“哪有你這樣說自己的?”舒然聽著不順耳:“不許你這樣說自己,在我心裏邊你成分最好。”

徐慎摸摸耳朵,感覺被誇得有點兒耳朵發燙:“你在我心裏也成分最好。”

互相喂了幾句甜言蜜語,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後,倆人趕緊吃了早飯,出門去姐夫家做客。

“回來的時候記得提醒我去趟銀行。”舒然掐掐徐慎的腰腹,發現掐不動,不忿的他反手掐掐自己的,手感令人越發不忿,還不如不對比。

“行。”徐慎說。

周惠的婚後生活過得很溫馨充實,平時男人去上班,她就在家裏做衣服,等男人下了班一起做飯打掃,有說有笑,反正沒紅過臉。

他們的婚姻,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沒有生活壓力,她感覺自己很幸運。

今天弟弟帶著徐慎上門做客,說了一直壓在心裏的那件事,周惠肯定支持。

“拖了這麽久,真是不好意思。”她對徐慎說:“到時候我爹媽來了,就說是我的主意,他們要是有意見,我也不怕。”

現在都結婚了,她怕個什麽。

唯一怕的就是爹媽假如鬧起來,會波及到張雲生的工作,不過根據周惠對父母的了解,他們沒有這個膽子敢鬧。

“姐,沒那麽嚴重。”舒然安撫了一下,給她分析:“就咱爹媽那個性子,一聽說你嫁給了姐夫,估計要樂暈過去了。”

周惠一聽,趕忙去看徐慎的反應,順便踢踢弟弟:“怎麽說話的呢?”現在就別說這個了,言下之意好像襯得徐慎多麽不好似的。

“沒關係。”徐慎一點兒不在意地說了句,反正媳婦兒說了,他的成分最好。

“那我需要準備什麽?”張雲生挺緊張地問,早前他已從媳婦兒嘴裏聽了很多關於嶽父嶽母的情況,心情尤其複雜。

“不用,”舒然說:“姐夫到時候最好不苟言笑,別對我爹媽太討好,他們就吃這套。”

“沒錯。”徐慎慢悠悠加了一句:“最好是穿著製服。”

舒然忍俊不禁,點了下頭:“可以安排上。”

“明白。”周惠兩口子連忙答應,之後樂不可支。

這邊四個人商量好了,徐慎表示:“那我明早就出發去鄉裏接……他們。”平時跟舒然說慣了咱爹咱媽,他差點兒就說漏嘴。

“需要我也去嗎?”周惠問。

“不用。”徐慎指了指舒然:“我倆去就可以了。”

“嗯……”周惠當下有些異樣情緒在心裏一閃而過,但沒抓住,隻是覺得有種惆悵,好像弟弟不是自己的了一般,她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哪裏,沒細想:“也行,我和雲生在家裏準備午飯。”

舒然今天單獨和徐慎來做客,還挺緊張,就害怕自己和徐慎之間那種隱約的氛圍感太強烈,會讓人看出來。

幸而周惠夫妻倆對他們的關係已經先入為主,輕易不會發生改變。

從姐夫家出來,倆人都沉默著,舒然在想解決父母那邊的事情後,要不要幹脆也對周惠兩口子出個櫃?

巧了,徐慎也在想這件事,他倆太有默契了,想來想去,最後都一致地選擇沒有吭聲。

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嘛。

“對了,去趟銀行。”徐慎說。

“嘶,你不說我都忘了。”舒然從思緒中回到現實,甜甜地誇讚男朋友:“你記性真好,以後把你當備忘錄得了。”

徐慎歎了口氣:“年紀輕輕就健忘,我媳婦兒真可憐。”

“?”這人報複自己呢?舒然拍了一下他的後背:“健忘怎麽了!我有人形備忘錄,你有嗎?”

徐慎失笑:“我確實沒有。”

人形備忘錄?又學到了一個有意思的新詞匯。

舒然在後座翹起嘴角,笑得挺得瑟,打嘴仗他怎麽可能讓徐慎贏,除非是另一種形式的嘴仗……

倆人去了一趟銀行,把該分給其他股東的錢都轉出去,剩下的兩份就是他們的,也轉到徐慎的戶頭裏。

“都放我這兒?”徐慎遲疑地問:“要不,你開一個戶頭,給你存著。”

舒然又不是見錢眼開的人,搖搖頭拒絕:“用不著,我懶得管錢。”

其實公司現在的錢他也沒有很想管,但是好像給誰都不夠適合,陳森對賬目不感興趣,陳凱是個馬大哈,江帆也是漫不經心吊兒郎當,隻有徐慎最細心,但徐慎太忙了,自己不管又是落到這個人身上。

徐慎看了他一眼:“好吧。”就沒再提。

合股第一次分錢,沒有計較誰幹更多的活兒,誰更清閑什麽的,大家都一樣平均分。

剩下在公司賬號裏的部分錢就繼續存著,用於日常開銷。

明天要接舒然的爹媽進城,徐慎繞去江帆家拿了車,第二天一早就去鄉裏。

深秋地裏已經不忙了,周國棟兩口子早上出了趟田裏,不到近午就回來了。

“爹,今天村頭有人賣豬肉。”林雪花迎上來:“您拿點兒票給我買豬肉唄。”

周國棟:“讓二丫去買。”

周蘭背著弟弟洗衣服,聞言站起來擦擦手:“好嘞。”

有肉吃大家都高興。

拿著錢去買豬肉的周蘭,覺得大嫂的臉一定氣綠了,這怪不了誰,要不是上回爹給了票子買肉,大嫂偷偷給娘家順了一半,家裏也不會防賊似的。

林雪花是氣,等她男人回來了,把她男人揪進屋裏撒氣:“你們全家人防著我,嫁進你家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咋了媳婦兒?”周強忙問。

“我讓爹拿票買肉,他讓二丫去買。”林雪花聲音委屈。

“……”周強一陣尷尬,不敢跟自個媳婦兒說:還不是因為你有前科,大家才防著你。

外麵忽然有動靜,原來是徐慎開車來了,要接他們爹媽進城裏做客。

林雪花本來也想去,但去的是周惠婆家,哪有嫂子去探小姑的道理……

本來舒然也沒打算邀請他們就是了,直接招呼了周國棟兩口子,還有周蘭:“小蘭也一起去吧。”

至於兩個七八歲的小妹還不太懂事,不方便帶上一起去聽周惠這件事,這次就沒有帶她們。

胡金花很疼愛最小的兒子,早就抱在懷裏了:“還是老七有福氣,這麽小就能坐汽車進縣城。”

舒然表情扭曲了一下,這是什麽結論?

如今天氣一夜之間轉涼,大家都換上了長袖長褲。

難得進一次城裏的周家幾人,翻出了自己最體麵的衣服,平時在家裏都不怎麽穿的那種。

馬上就要見到出嫁好幾個月的大閨女了,胡金花躊躇片刻,到底忍不住向二兒子打聽:“老二,你姐她還生氣嗎?”

知女莫若母,周惠兩次都不肯回來,胡金花哪能相信那些編造的理由,無非是還鬧脾氣。

舒然:“您也知道姐會生氣。”

胡金花被噎了:“……”

不過當著女婿的麵兒,她也不好說什麽。

“都過去這麽久了,現在不也過得挺好的。”周國棟聲音不大地說了一句,怎麽著,還真的要恨他們一輩子不成?

舒然沒說話,現在的他很明白,說服別人或者讓別人認錯都是一件很傻逼的事情,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直接用行動爭取自己的利益,情緒先拋到一邊。

還有,他覺得向別人索取愛也是傻逼,誰也沒有義務天生就應該愛誰。

他以前就是個大傻逼。

徐慎一路上沒怎麽說話,關於周家的事情他能插手,不過是在舒然需要他插手時他才幹涉。

主要是徐慎覺得,他媳婦兒自己就很能打……特別能打。

舒然不是被牽著鼻子走的角色,他可會控製談話節奏和爭取主導權了。

像現在他不接茬,周國棟夫妻倆保準在心裏直打鼓。

進了縣城,徐慎直接把車開到張雲生的單位裏去,進大門時特意跟周家人介紹清楚,這是某某某單位,做什麽的,分量多重,一通事無巨細。

周家人一時覺得很蒙,不知道徐慎為什麽要跟他們說這個?

“那個,女婿,咱們來人家單位做什麽?不是上你家嗎?”周國棟問。

而且還有點擔心,這裏是無關人員隨隨便便能來的嗎?!會不會惹上麻煩?

“您女婿就在這個單位上班。”徐慎說。

“什麽?”周國棟和胡金花驚訝出聲。

那個,徐慎不是做生意的嗎?

蒙他們呢,這種大門上掛五角星的單位,徐慎絕對絕對不可能在這裏上班。

舒然:“您二老不用太驚訝,慎哥說的話是真的。至於是怎麽回事兒,等會到了姐家裏再細說。”

“這……”周國棟的嘴巴張開半天合不上,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靈魂出竅的狀態,是真的?

特別是當他下了汽車,看見一排排穿製服的青年昂首挺胸走過,他越發不相信徐慎會在這裏上班。

十裏八村誰不知道徐慎是混出來的,打死周國棟都不信,徐慎能進這種光榮單位……

舒然一看就知道周國棟的心理活動,當下搖搖頭,倒是沒有什麽情緒:“走吧,姐應該在做飯了。”

周蘭第一次來這個宏偉又陌生的地方,很沒有安全感,她想了想,悄悄越過父母跟在二哥身邊,相對而言,她覺得二哥更能給她一點庇護。

“走。”舒然攬住大妹的肩膀,手掌下的薄棉衣洗得發硬,是一種壓了大半年的手感,他一頓,尋思著回頭上街給小姑娘買兩身過冬。

一行人到了張雲生家門前,徐慎敲敲門,裏頭很快就有人來開門,是周惠,她穿著一身嶄新秋裝,樣貌本來就長得不錯,婚後幸福的生活養人,現在顯得越發好看,父母妹妹都不敢認她。

“爸媽,蘭蘭,都來了?快進來。”周惠笑著讓開身子,把錯愕的家人們迎進去,再招呼弟弟和徐慎,小聲:“辛苦了。”

舒然朝她彎彎嘴角。

周家人在這套二室一廳的單位房裏坐了下來,三個人眼花繚亂地觀察四周,很快就感受到周惠到底過得有多好。

這裏什麽都有,甚至還有電視機……

這下子周國棟終於相信徐慎是在這裏工作了,因為這是單位房,假如徐慎不在這裏工作,他怎麽可能住得進來。

這時,一個身穿製服的高大青年從廚房走了出來,走到周惠身邊問:“小惠,這就是咱爸咱媽?”

周家人一看到張雲生的出現,立馬就從座位上筆直站了起來,那緊張的樣子,緊張到反應不過來對方說了什麽。

“是的。”周惠給張雲生介紹道:“這是咱爸,這是咱媽,這是大妹周蘭。”接著給自己的親人們介紹張雲生:“爸媽,蘭蘭,這是張雲生,我丈夫,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嫁給慎哥,我最後是和雲生結婚了。”

從周惠說完這席話後,整個屋子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

周國棟驚訝了半天,磕磕巴巴:“你……你說什麽……”

舒然出來解釋:“讓我來說吧,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慎哥把姐接到城裏,姐跟慎哥說了自己不想盲婚啞嫁,當初是家裏包辦的婚姻,她不同意。所幸慎哥也沒有勉強,最後還幫姐介紹了現在的姐夫。”頓了頓:“爸媽,有哪裏不明白的,您可以問姐夫。”

“嗯。”張雲生眉頭一鎖:“您二位對我和小惠的婚事有意見嗎?”

他體格高大,早上特意沒刮胡子,一皺眉頭還挺有威嚴。

“沒,沒意見……”周國棟夫妻倆這輩子都沒見過幾個穿製服的,此刻站在張雲生麵前,他們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困難,而且整個人就像在做夢,是……是個美夢。

怎麽會這樣呢?

但不管了,徐慎還是張雲生,他們當然毫不猶豫地選擇張雲生!

舒然拍拍周蘭的手臂:“大妹,快叫姐夫。”

周蘭看到姐姐幸福的樣子,真心替姐姐開心,對著張雲生脆生生地喊:“姐夫!”

張雲生給她一個笑臉,頷首:“周蘭妹妹,歡迎你到姐夫家裏做客。”

頓了頓,他走到周國棟麵前,伸出雙手:“嶽父?”

周國棟趕緊把自己的手伸過去,眼角的魚尾紋都笑出了一大把:“哎,你這孩子,怎麽不早說呢?還一直瞞著我們。”

“是我們不對。”張雲生說。

周惠走到胡金花麵前:“媽,您對雲生這個女婿也沒意見吧?”

“沒,沒意見。”胡金花一臉複雜地看著大閨女,忽然就有些不敢對視了:“你們過得好就成了,媽還求什麽。”

周惠知道媽為什麽這樣,曾經她跟媽說自己想嫁給軍人,媽說她讀了點書就異想天開,敢做那種夢。

“大家坐。”說開了,張雲生招呼大家坐下,否則他估計周家人見他站著也會一直站著。

舒然和徐慎兩個早就坐下喝水了,周國棟坐下之後,再看對麵的徐慎,竟然有一種奴隸翻身把歌唱的氣勢:“那個,徐慎啊,這件事真是委屈你了。”頓時爹氣十足!

徐慎好笑,沒跟他計較:“沒關係,雖然沒結成親家,但我跟周定關係好,大小也是自家人。”

周惠笑了:“可不是,慎哥很照顧定子,跟拜把子兄弟似的。”

“那徐慎現在還單著嗎?”胡金花覺得挺對不住徐慎的,以及想起了那五百塊錢,暗示地看了周國棟好幾眼。

周國棟也想起了彩禮錢,很肉疼,但這錢沒有不還的道理,他咬著牙說:“那五百塊錢……”

“不用還給我了。”徐慎說。

他們一愣,不用還?

管他呢,周國棟很高興,馬上又聽到張雲生說:“是的,我已經替小惠還給徐慎兄弟了。”

“哦哦,好的。”周國棟點頭,反正不用從自己口袋裏掏就行了。

“徐慎,要不要大娘給你介紹個對象?”胡金花忽然問。

“啊?不用。”徐慎一口拒絕。

舒然正看不慣周國棟對徐慎又怕又嫌棄的態度呢,借此機會開口狂吹一波徐慎的身價:“慎哥現在水漲船高,哪裏還敢娶咱們鄉裏的姑娘。”

“那是。”張雲生還挺會捧哏,上次舒然來家裏送衣服,早已經把辦廠的事告訴了他:“徐慎兄弟開著大公司,賺著大錢,哪裏用得著擔心娶不上媳婦兒。”

“開大公司?”周國棟睜大了好奇的眼睛。

“是的。”舒然繼續吹:“不說你們不知道,慎哥兩個月就能賺十套縣裏帶院子的樓房。”

屋裏一片安靜。

因為他們都被兩個月賺十套樓房給嚇蒙了,特別是周國棟這個精打細算的人,也就是說,他們家本來有機會發財,卻跟有錢的女婿失之交臂?

十套樓房啊,隨隨便便分給他一套就能當城裏人了!

想著這些,周國棟感覺自己呼吸都不暢快了。

“哎,慎哥太有錢了。”舒然說:“我現在就給慎哥打工,每個月領點兒工資。”

聽著媳婦兒在那胡說八道,徐慎忍笑忍得相當辛苦,哪有那麽誇張,那是他和舒然兩個合起來賺的錢。

舒然說到這裏就閉嘴不說了,不然他害怕周國棟晚上睡不著。

“那徐慎確實是出息了。”周國棟訥訥地說,早他就看出來徐慎非池中物。

這件事就這麽落幕了,皆大歡喜……也不是,周國棟應該挺糾結的,恨不得自己的女兒能劈成兩半,一半嫁給徐慎,一半嫁給張雲生……

十套樓房啊。

看見周國棟走路都恍惚的樣子,舒然暗自偷笑,看見周國棟不爽他就爽了!

“爸,姐這事兒暫時別在村裏說。”舒然過來叮囑他兩句:“過個一兩年再說,就說和平離婚再嫁。反正我姐也不回鄉裏,隨便別人怎麽想。”

見周國棟還恍惚,他暗笑著又說:“有這麽個好女婿,您得到的是實打實的好處,要捂著點兒,小心別人嫉妒給您攪黃咯,特別是大嫂家,天天都怕您蓋他們一頭呢。”

周國棟提起林家就恨:“就是,你放心,我不說。”

舒然:“嗯,走,上街去,我發工資了,給您二老買兩身過冬。”

舒然領著周家人到街上,拿出點兒錢,給他們買吃買穿。這點兒錢他不心疼,怎麽說也頂著人家兒子的名頭,能照顧就照顧。

這裏邊不包括周強,舒然隻照顧對周定有恩的人。

周國棟:“你一個月多少錢工資,這麽大花。”

舒然:“四五十塊左右。”

“有這麽多?那徐慎的公司還要人嗎?”周國棟巴巴地問:“你看你大哥……”

舒然立刻打斷他:“爸,您想想家裏農活這麽多,大哥走得開?”

舒然婉拒了周強,說起安排家裏人進廠,他首先想到的是周蘭,這個年紀正是學東西的時候,不能放在村裏蹉跎,於是又給周國棟一個好消息:“可以讓大妹來,公司隻缺女工。”

周國棟不喜歡兒媳婦林雪花,徐慎公司缺女工,他當然隻想安排自己的閨女進去:“行,讓你大妹來。”

“大妹的工資相對會低點兒。”舒然說,免得周家會沒收掉周蘭的全部工資。

“嗯。”周國棟天然認為這是合理的,丫頭片子就是不如男人掙得多。

說起這個他又想起了徐慎的十套樓房,唉!

晚上,周家眾人在徐慎家裏留了一宿,第二天上午才回家,畢竟放不下家裏的農活,而且還怕大兒媳婦有意見。

到家後,周國棟把城裏買的東西都搬進了自己屋裏,氣得他兒媳婦直翻白眼。

周強也沒辦法,那畢竟是人家徐慎買的,自己還能去跟爹搶不成?

聽說周蘭要去城裏上班,林雪花第一個不同意:“家裏這麽忙,周蘭走了誰看孩子?媽,您自己看啊?”

胡金花:“城裏工資高,有機會當然要去。”那可是好幾十塊錢呢,至於孩子:“我看就是了。”

林雪花一想不對,假如婆婆在家裏看孩子,那地裏的農活不就少了一個人幹?

“多高的工資?是妹夫介紹的嗎?”周強忙問:“爹,不是說也給我介紹一個嗎?”

徐慎就在外邊車上,周強慫恿:“爹,您快去說說。”

這年頭當工人多光榮,有錢又有麵兒,周強真的想去!

周國棟歎了口氣:“我說了,不過他們公司好像暫時不缺男工,現在隻缺女工。”怕兒媳婦有意,他特意補充:“隻有一個崗位。”

“嘖。”林雪花聽懂了公公的暗示,她才不樂意讓周惠的男人介紹工作,就跟誰稀罕似的。

她甚至不信徐慎一個混子能開得起大公司,也就周國棟兩口子樂意捧著。

“不缺男工?”周強狐疑。

“哼。”林雪花說:“我看是周惠生你的氣,不想你好。”

周國棟知道情況,但他不能說,他隻能偷著樂,以免林家攪黃了他的好女婿。

不過想到徐慎,他又是一陣心疼,為什麽不能都是他的好女婿呢?!

周蘭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心情激動地上了汽車,直到從汽車尾巴玻璃窗看到越來越小的家,她才真正地感受到,自己真的離開了那個家,要去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每天帶孩子,做飯洗衣服,並不是周蘭想要的,她也想跟姐姐一樣,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二哥。”

舒然回頭:“怎麽了?”

“沒事兒。”周蘭不好意思地笑笑,隻是想喊一聲,二哥出去太久了,她都有點兒陌生了。

“睡一覺吧,”舒然笑了:“到了我再喊你。”

“好。”周蘭點點頭。

現在廠裏還沒恢複工作,他們把周蘭帶回家先住一晚,依然是安排在周惠之前住過的房間。

家裏老是招待自己這邊的人,舒然覺得十分對不住徐慎,晚上和徐慎待在屋裏,他對徐慎道歉說:“真是對不起,好好的一個假期讓你忙進忙出,都沒休息好。”

徐慎把他抱過來,坐在自個兒身上親了親:“說這個幹什麽?你跟我還要分彼此?”

舒然:“心疼你。”

徐慎笑起來,如今兩人都洗好澡了,他伸手把燈關掉。

“媳婦兒。”男人感性地低喃。

“嗯……”屋裏陷入黑暗的瞬間,他們立刻默契地尋找彼此的嘴唇。

誠然目前在白天還不能光明正大地牽手,但回到家裏邊關起門來,他們糾纏得密不可分,猶如兩個被高溫融化在一起的泥人,不成形狀地連結著。

今晚家裏邊有人,隻好壓著點兒聲音,將聲音壓得特別低沉,特別小心翼翼,仿佛回到周惠還在時的偷偷摸摸。

最後實在不行,徐慎再次打開收音機混淆視聽,這才獲得了想要的滿足。

完了舒然躺在徐慎臂彎裏笑,徐慎低頭親親他汗濕的額頭,天氣涼了,但每次還是渾身都濕透,就怪運動量太大了。

“笑什麽?”按照他媳婦兒的個性,肯定又是想到了什麽幽默的事情,徐慎懶懶問。

舒然:“想到學生早戀,家長和老師越是拆散他們,他們越是要在一起,後來家長同意了反而很快分手了。”

擔心徐慎理解不了他想表達的涵義,他解釋說:“我的意思是,越遭到反對的感情,越是像有毒一樣地吸引著人們。”

徐慎摸摸他的眉:“你是在說我們嗎?”

但是徐慎不同意,徐慎聲音輕柔:“我喜歡你,跟別人同意還是反對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反對關我什麽事?同意又關我什麽事?”

舒然笑起來,手指尖尖在對方的心口處,親昵流連。

“我把我倆的關係藏起來,本質上不是害怕別人不同意,隻是害怕有人傷害你。”徐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