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單位裏出來,已經是飯點,趕回去做飯明顯太晚了。
江帆說:“回去把慎哥接出來,我們在外邊下館子,帆哥請你們吃飯。”
“這怎麽好意思?”周惠不同意,說道:“帆哥今天出人又出力,別花這個錢了,要花也是我來花。”
“姐。”舒然喊了聲:“帆哥計較的不是這個,你就別爭了。”
江帆不差錢,是真很高興想花這錢請客,周惠的推辭無疑等同於潑冷水。
大家注重的點不一樣,再說下去難免會不高興。
“行吧。”周惠這姑娘也不是一根筋的人,弟弟說了她就通了:“那以後我再請。”
“就是。”江帆一高興,哥倆好地摟著舒然的肩膀,說:“哎喲,怪不得咱慎哥稀罕你,我是我也稀罕。”
“帆哥你說笑了。”舒然不著痕跡地滑了一下肩膀,其實他還是不怎麽習慣跟別人勾肩搭背。
“嗯,跟你開玩笑呢。”江帆摟了一下就趕緊鬆了手,舒然可跟平時的弟兄們不一樣,再熟絡也不興抱,有人會吃醋的。
汽車開得快,不到三十分鍾回去,接了徐慎去下館子。
半天沒見著徐慎,被對方看著那一秒,舒然的心髒不受控製地跳了一下。
這徐慎的眼神,也太有侵略性了,哪怕是笑著也叫人難以忽視。
“慎哥。”舒然喊。
“嗯。”徐慎坐進後排,高大的身軀瞬間讓後排變得逼仄起來。
“森哥……”今天陳森兄弟倆不在,舒然有點兒擔心,等徐慎湊過來,他先摁住對方的手:“他們沒事吧?”
“沒事,他們忙去了。”徐慎說。
舒然還要問,徐慎輕飄飄地就轉移了話題:“怎麽樣,咱姐相中了嗎?”
在前座都看不見的視角盲區,後排兩人的手扣在一起,其中一隻手顯得寬大些,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淡淡的青筋環繞在小臂與手背上,瞧著很有力量感,是一隻成熟男人的手。
另一隻單薄些,沒什麽肉,骨感得令人心疼。大手摩挲著那隻小點兒的,舍不得鬆開。
“相中了,明天對方來家裏瞧瞧。”周惠坐在副駕駛座上,聽見徐慎跟著喊自己姐,忍俊不禁,其實她比徐慎還小兩歲。
“那不錯,家裏條件怎麽樣?”徐慎一邊問,一邊低頭親舒然的手。
舒然也不阻止他膩歪,但是怕周惠隨時會回頭。
江帆默默把後視鏡調整一下,盡量不讓周惠看見後排的勾當。
做兄弟的,他隻能幫到這兒了。
周惠一無所覺,滔滔不絕地說著相親對象,聽說對方是這麽個條件,徐慎和江帆都有點兒意見,尋思著,周定他姐怎麽千挑萬選挑了這個?
“條件是不是差了點?”徐慎踢了踢江帆的座椅:“你怎麽保媒的,沒有條件更好的嗎?”
“有啊,好幾個條件不錯的。”江帆冤枉,當時他就在現場看著呢,周惠沒看中他有什麽辦法。
“好是好,但我條件擺在這兒呢。”周惠有自知之明,找個有單位還長得不錯的,已經很好了:“帆哥給介紹的人都不錯,是我自己選的。”
“反正又沒有定下來。”舒然笑著打圓場:“明天人來了家裏再看,不行就換一個。”
雖然他也不太同意,但有一點必須承認:“你們想啊,其實沒有親眷也挺好的,我姐嫁過去就當家做主。”
徐慎瞅了媳婦兒一眼:“天真,以後有小孩了,幫帶小孩的人手都沒有,你姐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自己抱著,想想就辛苦。”
那倒也是。
家庭條件好還能請個保姆,關鍵張雲生隻是個單位裏的辦事員,一個月工資50塊左右,反正不過百元,保姆肯定是請不起的。
“別說一個孩子了,我一個人帶倆都行。”周惠倒是自信滿滿,沒覺得有多困難,她在家又不是沒帶過。
徐慎聞言,小聲跟舒然咬耳朵:“你姐是看上了,勸都勸不動。”
舒然無奈點頭:“她自己還不承認。”
“相親對象長得很好?”徐慎很好奇,當初周惠可是連他都看不上,今天的相親對象是有多麽驚為天人?
“還行。”舒然想了想,壓低聲音實話實說:“我看中等偏上吧。”
“嗯?”徐慎問:“什麽叫中等偏上?”
“就是十分裏得七點五分這樣,優秀,良好。”舒然主觀認為,光憑外貌條件,張雲生可以得到這個分數。
“還能這樣打分?”徐慎聽了,心裏像住進了一隻小貓,撓得心癢癢的,然後問:“那你覺得我呢?能得幾分?”
舒然:“……”
說不好就得罪了徐慎,老實說又有點不甘心。
他不覺得徐慎是帥而不自知,那麽就是想要別人誇誇罷了。
詭計多端的1。
“舒然?”徐慎小聲催,目光幫舒然留意著周惠的動靜。
舒然隻好回答:“也就滿分吧。”
徐慎聽前邊兩個字還挺平靜的,聽完就笑了,無語地望著舒然,這人總是冷不丁地調戲他。
“你逗我?”他用口型表示。
舒然笑而不語,懶得再回答了,留徐慎自己一個人瞎樂。
前麵的江帆都好奇極了,舒然究竟說了什麽,把徐慎逗得這麽開心,回頭他一定問問。
八幾年的老式酒樓,並不豪華,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濃濃的複古感,舒然看著新鮮。
“人真不少。”他感慨。
改革開放後,老百姓的日子漸漸變得好起來了,城裏到處都是一副蒸蒸日上的模樣。
到城裏以後,舒然的感想就是,人多,人很多,人真的特別多。
怪不得從去年起,國家就開始控製人口增長,實行那個大家都知道的政策。
“這家師傅做的羊肉很不錯,我和慎哥都挺愛吃。”江帆介紹道:“還有醬大骨!烤羊排!咱今天吃嗎?”
“羊肉就算了,大夏天的吃這個幹什麽?”徐慎覺得舒然應該不愛吃,雖然羊肉挺補的。
“對,你們愛吃你們吃。”舒然就是徐慎觀察的那樣,不吃味道大的東西,他承認自己挺事兒。
周惠說道:“我在家倒是做過幾次羊肉,用了去膻的辦法還是一股子膻味兒,也不知道外邊的師傅是怎麽做的。”
“人家師傅有獨門秘方,咱也不知道。”不吃羊肉就不吃羊肉,江帆回頭衝著徐慎擠擠眼睛,這家夥新婚燕爾,不補都這樣了,再補舒然可就遭罪了。
徐慎懶得理他,側頭問舒然:“折騰了一上午,你累不累?”
“慎哥,我也折騰了一上午,”江帆賤兮兮地插一嘴:“你怎麽不問問我累不累?”
“滾。”這裏有個打岔的,徐慎無奈,就不說了。
“還好。”舒然瞅了徐慎一眼,笑著小聲回答。
幾人要了個包間,進去坐下了。
等上菜的期間,閑著也是閑著,江帆找人服務員要了紙墨筆硯,央著舒然給他寫字。
“來來來,大才子,我覬覦你的墨寶很久了!”江帆誇張地說,其實大家攏共認識也沒幾天。
“大才子?誰啊?”周惠疑惑。
大家都看著舒然,她也看過去,不會吧,難道大才子是說的她弟?!
江帆說:“你弟寫字可好看了,你不知道?”
周惠確實不知道,很好看嗎?她弟的字她見過,也就稱得上一般好看。
“我在家裏很少寫字。”舒然連忙說:“每天忙農活,哪有那個閑情逸致。”
周定的習慣還是從周惠嘴裏聽來的,把這些信息拚拚湊湊,也了解得七七八八,大概就是周定人很聰明,不怎麽學習也考得不錯,是個挺滑頭的人。
舒然剛穿過來的那天,周定幹完活去河裏洗澡,結果抽筋溺水了,是周惠發現把他背上來的,發了好多天高燒才好過來。
也算是……周惠救了他一命,不然穿過來也是個死。
“你就是懶學習,不然可以考大學。”周惠歎了一聲。
“那還得先熬個高中,在城裏上高中,生活費就夠嗆。”舒然實話實說。
他不是周定,但他覺得周定當時就是這麽想的,父母太偏心了,有那筆錢應該會留著給周強娶媳婦。
“你們家大人……”江帆想說什麽,被徐慎踢了一腳,成功阻止了他發表高論。
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在座的誰不是各有各的難處。
不是說不差錢就高枕無憂,就算有錢了,也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也挺難的。
“寫字吧。”舒然隻是替周定惋惜,自己是足夠幸運的,他問江帆:“帆哥,你想要什麽內容?”
這倒是把江帆給問住了,作為一個學渣,他不愛武文弄墨,哪裏知道該寫什麽內容?
“天道酬勤?”江帆弱弱地拋出一句。
“噗嗤……”大家都笑了,笑得江帆很不好意思,顯得他像個文盲。
雖然他的確是個文盲。
“能不能有點文化?”徐慎笑著嫌棄。
“你有文化,你幫我想一個?”江帆看著另一個文盲。
“又不是掛我屋,自己想。”徐慎靠著椅子,事不關己。
“寫一篇易經裏的天行健怎麽樣?”周惠也出主意。
“我哥屋裏就是掛這個。”江帆望天。
舒然聽到這裏真忍不住了:“哈哈哈。”
天行健確實是爆款,40年後也還流行:“其實也挺好的,不過時。”
江帆磨蹭了半晌還沒想出來:“要不你自己決定,你覺得什麽好?我裱起來掛臥室。”
“裱起來?”既然江帆這麽看得起,舒然還真得好好想想,太容易撞款的就算了。
“定子,你什麽時候練習的毛筆字?”周惠是看著弟弟長大的,都沒聽說過,就很詫異。
是她太不夠關心弟弟的生活了嗎?
也是,其實周定以前對她不是很親,一家子裏麵出了兩個成績好的孩子,總會互別苗頭,暗中較勁。
再加上父母重男輕女,不免也給了周定一種自己比姐姐要強的姿態。
周惠記得,後來自己照顧了幾天高燒不退的弟弟,弟弟醒後就對她很好。
“在學校練習的。”舒然回答。
說著心裏也有了主意,送江帆的,可以寫首觀滄海,跟江帆的名字也相得益彰。
周惠正想說,就你在學校學的那幾手,也敢班門弄斧,結果舒然一下筆,她就看出了門道。
運筆絲滑隨意,筆走龍蛇,顯然是真的有功夫在身。
“嘶……”江帆讓舒然寫,也沒想要舒然寫得多好,隻要能過得去就行,誰知舒然一出手就把他給鎮住了。
這何止是過得去,簡直就是大師風範好嗎?
“這是草書吧?”江帆在他爹的書房見過,他哥的書房也有,感覺舒然寫的也不比那些大師差。
“是的,見笑了。”舒然知道自己寫得還不錯,但跟真正的大師比,那還真不敢。
隻能說每個人的字都有自己的性格,不能單純以好壞來評判。
就像藝術作品,看得上就是好。
看不上就一文不值。
徐慎一手撐著臉,時而看看字,時而看看舒然,不知道在想什麽。
舒然寫完字,又用小毛筆寫下年月日地點,上款:江帆學兄斧正,下款:舒然敬書。
就差個私印。
周惠默認舒然是周定的筆名,就沒有問,這年頭大家很流行取筆名,交筆友,誰沒幾個筆名。
大夥兒津津有味地看完,圍著舒然異口同聲,說道:“沒印。”
這麽好的作品沒有印,可惜了。
“回頭找人刻幾個。”徐慎記得有這種店,就在菜市場那邊,離他家大概兩三公裏路。
江帆笑得合不攏嘴,恨不得馬上捧回去給他哥看看,這可是專門寫來送給他的。
“沒幹透,別亂碰。”徐慎眼疾手快,拍了一下江帆躁動的手。
“定子。”周惠一臉驚訝:“你這字也寫得太好了,那姐結婚的對聯就交給你了。”
舒然滿口答應:“沒問題。”
剛才服務員也在這兒,看見顧客字寫得這麽好:“喲,字寫得真不錯!同學,給我們店也寫一幅唄?”
直接掛牆上就很好看!
新式的店麵都喜歡掛風景海報,明星海報,他們這飯店比較老式,還是喜歡掛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書法。
給店裏……寫一幅?
舒然呆滯,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覺得挺羞澀的,現在是八幾年,會書法的比四十年後多了去了。
“不好吧……”真的尷尬,送朋友就算了,舒然還真沒有在外麵公開張貼過自己的字。
“有什麽不好。”江帆說:“你寫得很好啊,不介意就送人家一幅唄,反正都開筆了。”他現在是覺得舒然很牛逼,別說貼在飯店裏,出字帖都行。
舒然還在猶豫,徐慎說:“看你自己,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
他以為舒然臉皮薄,抹不開麵子拒絕,正在幫對方拒絕,就聽舒然說:“行,那我就獻醜了。”
真的沒這麽操作過,舒然認真寫了幅對聯,送出去之後臉皮滾燙。
“哈哈哈,你怎麽這麽……”江帆說:“要是我有你這本事,我尾巴早就翹到天上去了。”
徐慎說:“所以老天爺沒給你這本事,怕你捅破天。”
“滾。”江帆不在意,給舒然滿了杯茶送過去:“這杯是涼的,壓壓臉上的害臊。”
“謝謝帆哥,我自己來就成。”舒然摸臉,確實有點發燙,趕緊喝了一口冷茶。
他們笑笑鬧鬧,周惠看著變了很多的弟弟,心中有欣慰,還有一縷說不清的惆悵,她也不知道這股子惆悵是怎麽來的,就像在告別從前。
外邊,老板瞧著舒然寫的內容喜歡,字也不錯,立刻找了個適合的位置就貼上了。
回頭還樂嗬嗬給他們送了道菜,說是主廚特意做的拿手菜。
一副墨寶換一道主廚做的拿手菜,這事甭提多風雅了。
江帆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徐慎,擠眉弄眼地表示:你媳婦兒太拿得出手了,可看緊點。
徐慎瞟了他一眼,沒作聲。
今天這場景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上次他就問過舒然,配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虧了?
既然舒然自己說了,不在意他是不是文化人,那這事就過了。
徐慎挺看得開,偏頭小聲問:“給咱自己臥室也寫一幅?”就掛在床頭上。
舒然無語,小聲:“那顯得我多自戀。”在自己臥室掛自己的字,沒誰了。
“我愛看,掛給我看。”徐慎小聲說:“你不愛看可以無視。”
見周惠正在專心給大家盛飯,舒然說道:“等以後,我弄點好紙好墨。”
他答應後,徐慎反而陷入了沉思:“你這麽花心思,倒顯得我那房子有點配不上。”
他想換更好的房子了,帶花園小洋樓什麽的。
這是什麽土豪發言?
年紀輕輕都能在縣城裏買院子了,還說配不上?
舒然低頭喝茶,忽然腦回路跟徐慎撞到了一塊兒去,他臉色驟變,不會吧?
舒然唰地扭頭,估計自己臉色挺不好的,徐慎問:“怎麽了?”
“你……”舒然沒頭沒腦地,低聲警告徐慎一聲:“別動什麽歪心思,老實做人。”
別為了換房子去掙黑錢,那是死路一條。
徐慎一怔,剛才還真動了點歪心思,來錢快的活兒都不怎麽幹淨,一旦沾了就洗不白了。
所以也隻是想想,他側頭望著舒然白淨的臉龐,笑著澄清:“沒動什麽歪心思。”
周惠把兩碗米飯擱他們麵前,招呼道:“你倆嘀嘀咕咕說什麽?還不餓呢,快吃飯。”
徐慎趁著周惠不注意,討好地給舒然夾菜,甚至還想偷親舒然的臉,沒得逞,惹得對麵的江帆肆意嘲笑。
沒想到徐慎還是個怕媳婦兒的,太好笑了!
吃完午飯,江帆就把他們一家子送了回去。
傍晚,江帆捧著舒然送自己的墨寶,巴巴地跑到他哥江航麵前顯擺,說道:“瞧瞧,今天相親那姑娘的弟弟送我的。”
順便把飯店老板邀字的事情繪聲繪色地講一遍,正麵說明他不是吹牛逼。
最後江帆得意洋洋地問道:“哥,你覺得怎麽樣?”
江航看了一眼,漫不經心點評:“寫得不錯,基礎打得好。”
至少有十幾年功底吧,又一看落款,筆者年紀竟然比江帆還小,就覺得有些出奇。
學書法需要良好的環境熏陶,需要良師指點,江帆拿回來這字,應該不是流水線老師指導出來的。
那確實不是,舒然家裏就是書香門第,家學淵源。
字也好,那副有點高傲文藝的別扭性子也好,都是這麽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