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書壹伍玖崔群傳(新唐書壹陸伍崔群傳同。)雲:
元和七年,惠昭太子薨,穆宗時為遂王,憲宗以澧王居長,且多內助,將建儲貳,命群與澧王作讓表。群上言曰:「大凡己合當之,則有陳讓之儀;己不合當,因何遽有讓表?今遂王嫡長,所宜正位青宮。」竟從其奏。
同書壹捌肆宦官傳吐突承璀傳(新唐書貳佰柒宦者傳上吐突承璀傳同。)雲:
惠昭太子薨,承璀建議請立澧王寬為太子,憲宗不納,立遂王宥,穆宗即位,銜承璀不佑己,誅之。(前文已引,茲為論述之便利,特重錄之。)
同書同卷王守澄傳(新唐書貳佰捌宦者傳下王守澄傳同,並參考舊唐書壹肆新唐書柒憲宗紀及舊唐書壹伍玖新唐書壹肆貳韋處厚傳中「不諱內惡」之語。)雲:
憲宗疾大漸,內官陳弘慶等弑逆。憲宗英武,威德在人,內官秘之,不敢誅討,但雲:藥發暴崩。時守澄與中尉馬進潭、梁守謙、劉承偕、韋元素等定冊立穆宗皇帝。
通鑒貳肆壹元和十五年正月條(參考舊唐書壹貳拾新唐書壹叁柒郭子儀傳附釗傳。)雲:
初左軍中尉吐突承璀謀立澧王惲為太子,上(憲宗)不許,及上寢疾,承璀謀尚未息,太子(穆宗)聞而憂之,密遣人問計於司農卿郭釗,釗曰:「殿下但孝謹以俟之,勿恤其他!」釗,太子之舅也。
新唐書捌宣宗紀雲:
大中十二年二月廢穆宗忌日,停(穆宗)光陵朝拜及守陵宮人。
通鑒貳肆玖大中十二年二月甲子朔條紀此事,胡注雲:
以陳弘誌弑逆之罪歸穆宗也。
裴廷裕東觀奏記上雲:
憲宗皇帝晏駕之夕,上(宣宗)雖幼,頗記其事,追恨光陵商臣之酷,即位後,誅鉏惡黨無漏網者。郭太後以上英察孝果,且懷慚懼。時居興慶宮,與一二侍兒同升勤政樓,倚衡而望,便欲殞於樓下,欲成上過,左右急持之。即聞於上,上大怒,其夕太後暴崩,上誌也。
通鑒考異大中三年條引(宣宗)實錄,並附按語雲:
(大中三年)五月戊寅以太皇太後寢疾,權不聽政,宰臣率百寮問太後起居。己卯複問起居,下遺令。是日太後崩。初上(宣宗)篡位,以憲宗遇弑,頗疑太後在黨中,至是暴得疾崩,帝之誌也。六月貶禮院檢討官王皡為潤州句容令,以皡抗疏請郭後合葬景陵(憲宗陵名)配饗憲宗廟室故也。
(司馬光)按,實錄所言暴崩事,皆出東觀奏記,若實有此事,則既雲「是夕暴崩」,何得一日先下詔雲「以太後寢疾,權不聽政」?若無此事,廷裕豈敢輒誣宣宗?或者,郭後實以病終,而宣宗以平日疑忿之心,欲黜其禮,故皡爭之,疑以傳疑,今參取之。
寅恪案:元和末年內廷閹寺吐突承璀一派欲以澧王惲繼皇位,王守澄一派欲立遂王宥即後來之穆宗,競爭至劇。吐突承璀之黨失敗,憲宗遇弑,穆宗因得王守澄黨之擁戴而繼位矣。至郭後乃穆宗之生母,其預知弑逆之謀,似甚可能。司馬君實所論雖不失史家審慎忠厚之旨,但參取兩端,頗近模棱,難以信從。蓋裴廷裕比穆宗於商臣,若非確有所據,必不敢為此誣妄之說也。鄙意郭後之暴崩儻果出於宣宗之誌,則崩前一日何不可預作伏筆?或者,即因有前日寢疾之詔,遂促成次日暴崩之事乎?總之,宮掖事秘,雖不宜遽斷,然皇位繼承之不固定及閹寺黨派之競爭二端,與此唐室中興英主憲宗之結局有關,則無可疑也。(鍾輅前定錄李生條亦紀懿安太後為宣宗幽崩事,又日本僧圓仁入唐求法記肆所載郭太後被藥殺事,則年月名號俱有譌誤也。)
複次,內廷閹寺中吐突承璀之黨即主張用兵之黨既失敗,其反對黨得勝,擁立穆宗,故外朝宰相即此反對黨之附屬品,自然亦不主張用兵,而「銷兵」之議遂成長慶一朝之國策矣。
舊唐書壹陸穆宗紀雲:
長慶元年二月乙酉天平軍節度使馬總奏:當道見管軍士三萬三千五百人,從去年正月已後,情願居農者放,逃亡者不捕。先是平定河南,及王承元去鎮州,宰臣蕭俛等不顧遠圖,乃獻「銷兵」之議,請密詔天下軍鎮,每年限百人內八人逃死,故總有是奏。
同書壹柒貳蕭俛傳(新唐書壹佰壹蕭瑀傳附俛傳略同。)雲:
穆宗乘章武(憲宗)恢複之餘,即位之始兩河廓定,四鄙無虞,而俛與段文昌屢獻太平之策,以為兵以靜亂,時已治矣,不宜黷武,勸穆宗休兵偃武,又以兵不可頓去,請密詔天下軍鎮有兵處每年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謂之「消兵」。帝既荒縱,不能深料,遂詔天下,如其策而行之。而藩籍之卒合而為盜,伏於山林。明年朱克融、王廷湊複亂河朔,一呼而遣卒皆至。朝廷方征兵諸藩,籍既不充,尋行招募,烏合之徒動為賊敗,由此複失河朔,蓋「消兵」之失也。
寅恪案:「銷兵」之數每年僅限百分之八,且曆時甚短,其所以發生如是之大影響者,蓋當時河朔為胡化區域,其兵卒皆善戰之人,既被裁遣,「合而為盜」,遂為朱克融、王廷湊所利用,而中央政府征募之人自然不能與河朔健兒為敵也。
又舊唐書壹陸陸元稹傳(新唐書壹柒肆元稹傳略同。)雲:
荊南監軍崔潭峻甚禮接稹,不以掾吏遇之,常征其詩什諷誦之。長慶初潭峻歸朝,出稹連昌宮詞等百餘篇奏禦,穆宗大悅。
新唐書壹柒玖李訓傳(參考新唐書貳佰捌宦者傳下王守澄傳。)雲:
宦人陳弘誌時監襄陽軍,訓啟帝(文宗)召還,至青泥驛,遣使者杖殺之。複以計白罷(王)守澄觀軍容使,賜鴆死。又逐西川監軍楊承和、淮南韋元素、河東王踐言於嶺外,已行,皆賜死。而崔潭峻前物故,詔剖棺鞭屍,元和逆黨幾盡。
據新唐書李訓傳明言崔潭峻為元和逆黨,但憲宗於元和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被弑,則舊唐書元稹傳「長慶初潭峻歸朝」之語微有未妥,故新唐書元稹傳改作「長慶初潭峻方親幸」也。夫潭峻既為擁立穆宗之元和逆黨中人,其主張「銷兵」自不待言,於是知元才子連昌宮詞全篇主旨所在之結句「努力廟謨休用兵」一語,實關涉當時政局國策,世之治史讀詩者幸勿等閑放過也。(參考一九三三年六月清華學報拙著讀連昌宮詞質疑。又宦官王踐言為元和逆黨之一,而文宗大和九年八月丙申詔書以李德裕與之連結者,蓋踐言曾言送還吐蕃悉怛謀之非計,與德裕主張相合,李訓、鄭注遂藉之以為說耳。詳見新唐書壹柒肆李宗閔傳、舊唐書壹柒肆新唐書壹捌拾李德裕傳等,茲不能悉論也。)
新唐書捌敬宗紀(參考舊唐書壹柒上敬宗紀。)略雲:
敬宗韓湛,穆宗長子也,始封鄂王,徙封景王。長慶二年穆宗因擊毬暴得疾,不見群臣者三日,左仆射裴度三上疏請立皇太子,而翰林學士兩省官相次皆以為言。穆宗疾少間,宰相李逢吉請立景王為皇太子。(癸巳詔以景王為皇太子。)四年正月穆宗崩,丙子皇太子即皇帝位。
舊唐書壹柒叁李紳傳(新唐書壹捌壹李紳傳同。)略雲:
王守澄每從容謂敬宗曰:「陛下登九五,(李)逢吉之助也。先朝初定儲貳,唯臣備知。時翰林學士杜元穎、李紳勸立深王,而逢吉固請立陛下,李續之、李虞繼獻章疏。」帝雖衝年,亦疑其事。會逢吉言:「李紳在內署時,嚐不利於陛下,請行貶逐。」帝初即位,方倚大臣,不能自執,乃貶紳端州司馬。會禁中檢尋舊事,得穆宗時封書一篋,發之,得裴度、杜元穎與紳三人所獻疏,請立敬宗為太子。帝感悟興歎,悉命焚逢吉黨所上謗書。由是讒言稍息,紳黨得保全。
李德裕黨劉軻牛羊日曆雲:
穆宗不豫,宰臣議立敬宗為皇太子,時牛僧孺獨懷異誌,欲立諸子。僧孺乃昌言於朝曰:「梁守謙、王守澄將不利於上」,又使楊虞卿漢公輩言於外曰:「王守澄欲謀廢立」,又於街衢門牆上施榜,每於穆宗行幸處路傍或苑內草間削白而書之,冀謀大亂。其凶險如此。
寅恪案:敬宗為穆宗長子,故外朝諸臣請立為皇儲,又值穆宗初即位,元和逆黨方盛之時,其黨魁王守澄既讚成其事,而穆宗不久即崩,其皇位繼承權所以幸未動搖也。然觀外廷士大夫如李逢吉、劉軻之流俱藉皇儲問題互詆其政敵,並牽涉禁中閹寺黨魁,則唐代皇位繼承之不固定及內廷閹寺黨派與外朝士大夫黨派互相關係,於此複得一例證矣。
舊唐書壹柒上敬宗紀(新唐書捌敬宗紀同。)雲:
寶曆二年十二月辛醜帝夜獵還宮,與中官劉克明、田務成(成,通鑒作澄)、許文端打毬,軍將蘇佐明、王嘉憲、石定克等二十八人飲酒。帝方酣,入室更衣,殿上燭忽滅,劉克明等同謀害帝,即時殂於室內。
新唐書捌文宗紀(舊唐書壹柒上文宗紀同。)雲:
文宗諱昂(初名涵),穆宗第二子也,始封江王。寶曆二年十二月敬宗崩,劉克明等矯詔,以絳王悟勾當軍國事。壬寅內樞密使王守澄、楊承和,神策護軍中尉魏從簡、梁守謙奉江王而立之,率神策六軍飛龍兵誅克明,殺絳王。
舊唐書壹伍玖韋處厚傳(新唐書壹肆貳韋處厚傳同。)雲:
寶曆季年,急變中起,文宗底綏內難,詔命將降,未有所定。處厚聞難奔赴,昌言曰:「春秋之法,大義滅親,內惡必書,以明逆順,正名討罪,於義何嫌?安可依違,有所避諱?」遂奉藩教行焉。
通鑒貳肆叁寶曆二年十二月條雲:
(宦官)劉克明等矯稱上(敬宗)旨,命翰林學士路隋草遺製,以絳王悟權勾當軍國事。壬寅宣遺製,絳王見宰相百官於紫宸殿外廡。克明欲易置內侍之執權者,於是樞密使王守澄、楊承和、中尉魏從簡、梁守謙定議,以衛兵迎江王涵入宮,發左右神策飛龍兵進討賊黨,盡斬之。克明赴井,出而斬之,絳王為亂兵所害。
寅恪案:憲宗為宦官所弑,閹人以其為英武之主,威望在人,若發表實情,恐外間反對者藉此聲討其族類,故諱莫如深。前論順宗實錄事引舊唐書路隋傳,可以為證。及敬宗又為宦官所弑,當時閹人初亦應有所顧慮,然其所以卒從韋處厚之說,公開宣布者,則由敬宗乃童昏之君,不得比數於憲宗,遂以為無足諱言也。致敬宗及絳王悟之被弑害,與夫文宗之得繼帝位,均是內廷閹寺劉克明黨與王守澄黨競爭下之附屬犧牲品及傀儡子耳,亦可憐哉!斯又唐代皇位繼承不固定與閹寺黨爭關係之一例證也。
文宗一朝為牛李黨人參雜並進競爭紛劇之時期,故舊唐書壹柒陸李宗閔傳(新唐書壹柒肆李宗閔傳同)雲:
文宗以二李朋黨,(寅恪案:二李謂宗閔及德裕也,宗閔代表牛黨。)繩之不能去,嚐謂侍臣曰:「去河北賊非難,去此朋黨實難。」
夫唐代河朔藩鎮有長久之民族社會文化背景,是以去之不易,而牛李黨之政治社會文化背景尤長久於河朔藩鎮,且此兩黨所連結之宮禁閹寺,其社會文化背景之外更有種族問題,故文宗欲去士大夫之黨誠甚難,而欲去內廷閹寺之黨則尤難,所以卒受「甘露之禍」也。況士大夫之黨乃閹寺黨之附屬品,閹寺既不能去,士大夫之黨又何能去耶?及至唐之末世,士大夫階級暫時聯合,與閹寺全體敵抗,乃假借別一社會階級即黃巢餘黨朱全忠之武力,終能除去閹寺之黨。但士大夫階級本身旋罹摧殘之酷,唐之皇室亦隨以覆亡,其間是非成敗詳悉之史實雖於此不欲置論,而士大夫階級與閹寺階級自文宗以後,在政治上盛衰分合互相關涉之要點,則不得不述其概略也。
舊唐書壹陸玖李訓傳(新唐書壹柒玖李訓傳同。)略雲:
文宗以宦者權寵太過,繼為禍胎。元和末弑逆之徒尚在左右,雖外示優假,心不堪之。思欲芟落本根,以雪讎恥。九重深處,難與將相明言,前與侍講宋申錫謀,謀之不臧,幾成反噬,(寅恪案:事見舊唐書壹陸捌新唐書壹伍貳宋申錫傳。)自是巷伯尤橫。因鄭注得幸(王)守澄,俾之援訓,冀黃門不疑也。訓既秉權衡,即謀誅內豎。中官陳弘慶者,自元和末負弑逆之名,忠義之士無不扼腕。時為襄陽監軍,乃召自漢南,至青泥驛,遣人封杖決殺。王守澄自長慶已來知樞密,典禁軍,作威作福。訓既作相,以守澄為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罷其禁旅之權,尋賜鴆殺。訓愈承恩顧,黃門禁軍迎拜戢斂。
同書同卷鄭注傳(新唐書壹柒玖鄭注傳同。)略雲:
是時(李)訓、(鄭)注之權赫於天下,既得行其誌,生平恩讎絲毫必報。因楊虞卿之獄挾忌李宗閔、李德裕。心所惡者,目為二人之黨,朝士相繼,班列為之一空。(寅恪案:此事可參考舊唐書壹柒下文宗紀下大和九年八月九月有關諸條,及同書壹柒肆李德裕傳、壹柒陸李宗閔傳,新唐書壹柒肆李宗閔傳、壹捌拾李德裕傳等。)注自言有金丹之術,可去萎弱重膇之疾。始李愬自雲得效,乃移之(王)守澄,亦神其事,繇是中官視注皆憐之。卒以是售其狂謀,而守澄自貽其禍。
同書壹捌肆宦官傳王守澄傳(新唐書貳佰捌宦者傳下王守澄傳同。)略雲:
時仇士良有翌上之功,為守澄所抑,位未通顯。(李)訓奏用士良分守澄之權,乃以士良為左軍中尉。守澄不悅,兩相矛盾。訓因其惡,大和九年帝(文宗)令內養李好古賷鴆賜守澄,秘而不發。守澄死,仍贈揚州大都督。其弟守涓為徐州監軍,召還,至中牟,誅之。守澄豢養訓、(鄭)注,反罹其禍。人皆快其受佞,而惡訓、注之陰狡。
新唐書壹柒肆李宗閔傳(舊唐書壹柒陸李宗閔傳略同。)略雲:
通鑒貳肆伍大和九年六月條(參考新唐書貳佰捌宦者傳下王守澄傳。)雲:
神策左軍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居中用事,與王守澄爭權不葉,李訓、鄭注因之,出承和於西川,元素於淮南,踐言於河東,皆為監軍。
寅恪案:李訓、鄭注所以能異於宋申錫,幾成掃除閹寺之全功者,實在利用閹寺中自分黨派,如王守澄與仇士良、韋元素等之例是也。又當時牛李黨人各有其鉤結之中官,訓、注之進用本皆由於閹寺,故能悉其隱秘,遂欲同時一舉將閹寺及士大夫諸黨派俱排斥而盡去之也。當日閹寺之黨派既是同時並進,互相爭鬬,達於劇烈之高點,故士大夫之黨派各承其反影,亦複如之。斯為文宗一朝政治上最要之關鍵,前人論此,似少涉及者,特為標出之如此。
新唐書壹柒玖李訓傳(舊唐書壹陸玖李訓傳同。)略雲:
(訓)出(鄭)注,使鎮鳳翔,外為助援,擢所厚善,分總兵柄。於是王璠為太原節度使,郭行餘為邠寧節度使,羅立言權京兆尹,韓約金吾將軍,李孝本禦史中丞。陰許璠、行餘多募士,及金吾台府卒劫以為用。(大和九年)十一月壬戌(二十一日)帝(文宗)禦紫宸殿,約奏:「甘露降金吾左仗樹。」(帝)輦如含元殿,詔宰相群臣往視,還,訓奏:「非甘露。」帝顧中尉仇士良、魚弘誌等驗之。訓因欲閉止諸宦人,使無逸者。時璠、行餘皆辭赴鎮,兵列丹鳳門外。訓傳呼曰:「兩鎮軍入受詔旨!」聞者趨入,邠寧軍不至。宦人至仗所,會風動廡幕,見執兵者,士良等驚走出。閽者將闔扉,為宦侍叱爭,不及閉。訓急,連呼金吾兵曰:「衛乘輿者,人賜錢百千!」於是有隨訓入者。宦人曰:「事急矣!」即扶輦,決罘崽下殿趨。訓攀輦曰:「陛下不可去!」士良曰:「李訓反。」帝曰:「訓不反。」士良手搏訓而躓,訓壓之,將引刀??中,救至,士良免。立言、孝本領眾四百東西來上殿,與金吾士縱擊,宦官死數十人。訓持輦愈急,至宣政門,宦人郗誌榮揕訓,仆之,輦入東上閣即閉,宮中呼萬歲。會士良遣神策副使劉泰倫、陳君奕等率衛士五百挺兵出,所值輒殺,殺諸司史六七百人,複分兵屯諸宮門,捕訓黨千餘人,斬四方館,流血成渠。
讚曰:李德裕嚐言:「天下有常勢,北軍是也。」訓因王守澄以進,此時出入北軍,若以上意說諸將,易如靡風,而反以台府抱關遊徼抗中人,以搏精兵,其死宜哉!文宗嚐稱訓天下奇才。德裕曰:「訓曾不得齒徒隸,尚何才之雲?」世以德裕言為然。(寅恪案:李德裕語見其所著窮愁誌奇才論。)
寅恪案:此甘露事變之一幕悲劇也。當時中央政權寄托於皇帝之一身,發號施令必用其名義,故政權之爭,其成敗關鍵在能否劫持皇帝一人而判定。夫皇帝之身既在北軍宦官掌握之內,若不以南衙台府抱關遊徼敵抗神策禁旅,則當日長安城中,將用何等兵卒與之角逐乎?此甘露變後所以僅餘以藩鎮武力對抗閹寺北軍之唯一途逕,是即崔淄郎之所取用而奏效,但為當世及後世所詬病者也。至謂「以上意說(北軍)諸將,易如靡風」,則天下事談何容易!在大和之前即永貞之時,王叔文嚐謀奪閹寺兵柄,舉用範希朝韓泰,卒無所成,(事見韓愈順宗實錄伍及舊唐書壹叁伍新唐書壹陸捌王叔文傳。)況文宗朝宦官盤踞把持之牢固更有甚於順宗時者乎?而韓退之永貞行(昌黎集叁)所雲:
君不見太皇(順宗)諒陰未出令,小人乘時偷國柄。北軍百萬虎與貔,天子自將非他師。(寅恪案:神策軍實宦官所將耳,非天子自將也,退之此語無乃欺人之甚耶?)一朝奪印付私黨,懍懍朝士何能為?
不過俱文珍私黨之誣詞,非公允之論也。然則李訓實為「天下奇才」,文宗之語殊非過譽,較當日外朝士大夫牛李黨人之甘心作閹寺附屬品者,固有不同矣。李文饒挾私嫌,其言不足信,後之史家何可據之,而以成敗論人也!
通鑒紀貳肆伍大和九年十一月壬戌即二十一日甘露事變,其結論有雲:
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
誠道其實也。至文宗幾為閹寺所廢,如皮光業見聞錄之所言者,(見通鑒考異大和九年十一月條及唐語林叁方正類,新唐書貳佰柒宦者傳下仇士良傳末。)固有未諦,已為司馬君實所指出。但自此以後,唐代皇位之繼承完全決於宦官之手,而外朝宰相惟有服從一點,若取下列史料證之,則更無可疑也。
唐語林柒補遺雲:
宣宗崩,內官定策立懿宗,入中書商議,命宰臣署狀,宰相將有不同者。夏侯孜曰:「三十年前外大臣得與禁中事,三十年以來外大臣固不得知。但是李氏子孫,內大臣定,外大臣即北麵事之,安有是非之說?」
又新唐書壹捌貳李玨傳雲:
始莊恪太子薨,帝(文宗)屬意陳王(成美),已而武宗即位,人皆為危之。玨曰:「臣下知奉所言,安與禁中事?」
蓋甘露事變在文宗大和九年,即公元八三五年。宣宗崩於大中十三年,即公元八五八年,夏侯孜所謂三十年者,乃約略舉成數言之。又李玨之事與夏侯孜不同,其語之意旨亦異。然可據以證知自開成後所謂「建桓立順,功歸貴臣」(劉夢得語,見前引),而外朝宰相固絕難與聞也。
舊唐書壹柒下文宗紀(參舊唐書壹柒伍新唐書捌貳陳王成美傳。)雲:
(大和)六年十月庚子詔:魯王永宜冊為皇太子。
(開成)三年九月壬戌上(文宗)以皇太子慢遊敗度,欲廢之。中丞狄兼謨垂涕切諫。是夜移太子於少陽院,殺太子宮人左右數十人。十月庚子皇太子薨於少陽院,諡莊恪。
(開成)四年十月丙寅製:以敬宗第六男成美為皇太子。
(開成)五年春正月戊寅朔上不康,不受朝賀。己卯詔立親弟潁王瀍為皇太弟,權勾當軍國事,皇太子複為陳王。辛巳上崩於大明宮之太和殿。
同書壹捌上武宗紀(新唐書捌武宗紀同,並參考舊唐書壹柒伍新唐書捌貳陳王成美傳。)略雲:
武宗諱炎,穆宗第五子,本名瀍。文宗以敬宗子陳王成美為皇太子。(開成)五年正月二日文宗暴疾,宰相李玨、知樞密劉弘逸奉密旨:以皇太子監國。兩軍中尉仇士良、魚弘誌矯詔迎潁王於十六宅,立為皇太弟。四日文宗崩,皇太弟即皇帝位。陳王成美、安王溶殂於邸第。初,楊賢妃有寵於文宗,而莊恪太子母王妃失寵怨望,為楊妃所譖,王妃死,太子廢。及開成末年,帝多疾,無嗣,賢妃請以安王溶嗣,帝謀於宰臣李玨,玨非之,乃立陳王。至是,仇士良欲歸功於己,乃發安王舊事,故二王與賢妃皆死。以開府右軍中尉仇士良封楚國公,左軍中尉魚弘誌為韓國公。
新唐書捌貳莊恪太子永傳(舊唐書壹柒伍莊恪太子永傳同。)略雲:
(大和)六年立為皇太子,母(王德妃)愛弛,楊賢妃方幸,數譖之,帝(文宗)震怒,群臣連章論救,(帝)意少釋,然太子終不能自白其讒,是年(開成三年)暴薨。(寅恪案:日本僧圓仁入唐求法記亦有殺皇太子之記述,可供參考。)
通鑒貳肆陸會昌元年三月條(參新唐書壹佰柒宦者傳上仇士良傳。)雲:
初知樞密劉弘逸、薛季棱有寵於文宗,仇士良惡之。上(武宗)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楊嗣複出為湖南觀察使,李玨出為桂管觀察使。士良屢譖弘逸等於上,勸上誅之,乙未賜弘逸、季棱死。
張固幽閑鼓吹雲:
李德裕在維揚,監軍楊欽義追入,必為樞近,而德裕致禮皆不越尋常,欽義心銜之。一日邀中堂飲,更無餘賓,而陳設寶器圖書數床皆殊絕,一席祇奉亦竭情禮。宴罷,皆以贈之,欽義大喜過望。行至汴州,有詔令監淮南軍。欽義至,即具前時所獲歸之。朱崖(德裕)曰:「此無所直,奈何相拒?」悉卻與之。欽義感悅數倍,後竟作樞密使,武皇一朝之柄用皆欽義所致也。
通鑒貳肆陸開成五年九月紀李德裕入相事,即采用張書,胡注雲:
史言:李德裕亦不免由宦官以入相。
寅恪案:上引文宗、武宗兩朝間史料,亦皆唐代皇位繼承不固定及一時期宮掖閹寺黨派競爭決定後,李氏子孫充傀儡,供犧牲,而士大夫黨派作閹寺黨派之附屬品,隨其勝敗以為進退之明顯例證也。又幽閑鼓吹載李德裕入相實由楊欽義,鄙意小說家記衛公事多誣詞,究其可信與否,未敢確定,即使可信,亦非讚皇入相之主因。據通鑒貳肆玖會昌三年五月壬寅以翰林學士承旨崔鉉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條雲:
上(武宗)夜召學士韋琮,以鉉名授之,令草製,宰相樞密皆不之知。時樞密使劉行深、楊欽義皆願愨,不敢預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劉楊懦怯,墮敗舊風故也。」
是楊欽義以願愨著聞,不敢依慣例以幹預命相,則文饒之入相似非全由欽義之力,可以推知。其時宦官劉弘逸一派與牛黨之宰相李玨等翊戴皇太子成美,既遭失敗,則得勝之閹寺仇士良、魚弘誌一派自必排去牛黨之宰相,而以其有連之李黨代之,楊欽義殆屬於仇士良派者,此德裕入相之主因也。然則宮掖閹寺競爭之勝敗影響於外朝士大夫之進退,於此益得證明而無疑矣。
新唐書捌宣宗紀略雲:
宣宗諱忱,憲宗第十三子也。始封光王,本名怡。會昌六年武宗疾大漸,左神策護軍中尉馬元贄立光王為皇太叔。三月甲子即皇帝位。四月乙亥始聽政。丙子李德裕罷。五月乙巳翰林學士承旨兵部侍郎白敏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通鑒貳肆捌會昌六年三月條雲:
上(武宗)疾篤,旬日不能言,諸宦者密於禁中定策。辛酉下詔,稱皇子衝幼,須選賢德,光王怡可立為皇太叔,更名忱,一應軍國大事令權勾當。甲子上崩,丁卯宣宗即位。
胡注:
以武宗之英達,李德裕之得君,而不能定後嗣,卒製命於宦豎,北司掌兵,且專宮禁之權也。
寅恪案:會昌季年內廷閹寺黨派競爭之史實無從詳知,但就武宗諸子不得繼位之事推之,必是翊戴武宗即與李黨有連之一派失敗,則可決言。於是宣宗遂以皇太叔之名義嗣其姪之帝位,而唐代皇位繼承之不固定,觀此益可知矣。胡氏之語甚諦,自會昌六年三月宦官馬元贄等於宮中決策後,外朝李黨全盛之局因以告終,相位政權自然轉入其敵黨牛黨之手也。
由憲宗朝至文宗朝,牛李爭鬬雖劇,而互有進退。武宗朝為始終李黨當國時期,宣宗朝宰相則屬於牛黨,但宣宗以後不複聞劇烈之黨爭。究其所以然之故,自來未有言之者,若依寅恪前所論證,外朝士大夫黨派乃內廷閹寺黨派之應聲蟲,或附屬品,儻閹寺起族類之自覺,其間不發生甚劇之黨爭,而能團結一致以對外者,則與外朝諸臣無分別連結之必要,而士大夫之黨既失其各別之內助,其競爭遂亦不得不終歸消歇也。茲略舉一二例,以為證明。
唐語林貳政事類下(參新唐書壹陸玖韋貫之傳附澳傳。)雲:
宣宗暇日召翰林學士韋澳入。上曰:「要與卿款曲,少間出外,但言論詩!」上乃出詩一篇。有小黃門置茶床訖,亟屏之。乃問:「朕於敕使如何?」澳曰:「威製前朝無比。」上閉目搖手曰:「總未,依前怕他。在卿如何?計將安出?」澳既不為之備,率意對曰:「謀之於外廷,即恐有大和事(寅恪案:大和事指甘露事變),不若就其中揀拔有才者,委以計事。」上曰:「此乃末策,朕行之,初擢其小者,至黃,至綠,至緋,皆感恩,若紫衣掛身,即合為一片矣。」澳慚汗而退。
北夢瑣言伍令狐公密狀條雲:
唐大和中閹官恣橫,因甘露事王涯等皆罹其禍,竟未昭雪。宣宗即位,深抑其權,末年嚐授旨於宰相令狐公(綯),欲盡誅之。(綯)慮其寃,乃密奏牓子曰:「但有罪莫舍,有闕莫填,自然無遺類矣。」後為宦者所見,於是南(衙)北(司)益相水火,洎昭宗末崔侍中(胤)得行其誌,然而玉石俱焚也。
寅恪案:韋澳意欲利用閹人,以製閹人,即李訓、鄭注之故技。在文宗大和之世用之雖不能成全功,然其初頗亦收效者,以當時閹寺中王守澄與仇士良之徒尚分黨派,未「合為一片」,故可資利用也。迨其起族類之自覺,團結一致,以抗外敵,如唐語林北夢瑣言所載大中時事,則離間之術不能複施,此宣宗以後宮禁閹寺一致對外之新形勢,不獨在內廷無派別,亦使在外朝無黨爭,統製中央全局,不可動搖分裂,故激成崔胤借助藩鎮外來兵力,盡取此輩族類而殲滅之也。
又讀史者或見僖宗時宦官田令孜惡其同類楊複恭、複光兄弟事,因以致疑於宣宗以後閹寺「合為一片」之說者,如舊唐書壹玖下僖宗紀所言:
(中和)三年六月甲子楊複光卒於河中,其部下忠武八都都頭鹿晏弘、晉暉、王建、韓建等各以其眾散去。時複光兄複恭知內樞密,田令孜以複光立破賊功,憚而惡之,故賊平賞薄。及聞複光死,甚悅,複擯複恭,罷樞密為飛龍使。
是也。但檢同書同卷中和三年五月王鐸罷行營都統條雲:
時中尉田令孜用事,自負帷幄之功,以鐸用兵無功,而由楊複光建策召沙陀,成破賊之効,欲權歸北司,乃黜鐸而悅複光也。
然則田令孜雖與楊複恭、複光兄弟不相得,對於外朝士大夫則仍能自相團結,一致敵視。蓋當時閹寺南衙北司之界限即階級族類之意識甚為堅強明顯,不欲連結外朝士大夫自相攻擊,因亦無從造成士大夫之黨派,如以前牛李兩黨者也。
新唐書玖懿宗紀(參考通鑒貳肆玖大中十三年六月條通鑒考異鹹通二年二月條,及容齋隨筆陸杜悰條。)略雲:
懿宗諱漼,宣宗長子也,始封鄆王。宣宗愛夔王滋,欲立為皇太子,而鄆王長,故久不決。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疾大漸,以夔王屬內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等,而左神策護軍中尉王宗實、副使丌元實矯詔立鄆王為皇太子。癸巳即皇帝位於柩前。王宗實殺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
通鑒貳伍拾鹹通二年二月條雲:
是時士大夫深疾宦官,事小有相涉,則眾共棄之。建州進士葉京嚐預宣武軍宴,識監軍之麵,既而及第,在長安與同年出遊,遇之於塗,馬上相揖,因之謗議諠然,遂沈廢終身,其不相悅如此。(寅恪案:昌黎外集叁有送汴州監軍俱文珍序並詩,備極諂諛之詞。夫文珍亦宣武軍監軍也,而退之與葉京之遭遇乃迥不相似,據是可知貞元及鹹通時,士大夫與閹寺關係之異同矣。)
依新紀所載,似宣宗末年內廷閹寺仍有黨派競爭者,然考唐代閹寺中神策軍中尉掌握兵柄,其權最大,宣宗牽於所愛,雖明知彼輩已「合為一片」,而其末年仍仿文宗之舊事,勉強試一利用並無實力之樞密使等,使與執持兵柄之神策中尉對抗,實計出無聊,故終於同一無成。而王歸長與王宗實二派因實力大相懸殊之故,其競爭必無足道,讀史者幸勿誤會以此個別之例外,疑及全體之通則也。且其時閹寺已起族類之自覺,一致對外,與文宗時不同,是以無須亦不欲連結外朝士大夫,以興黨爭,蓋非複宣宗以前由內廷黨派勝敗,而致外朝黨派進退之先例矣。至於唐代帝位繼承之不固定,茲又得一例證,自無待言。觀通鑒鹹通二年所紀葉京事,可知宣宗末載懿宗初年士大夫亦仿閹寺「合為一片」,與相對敵。後來崔胤以士大夫代表之資格,盡誅宦官,蓋非一朝一夕之所致也。
通鑒貳伍貳鹹通十四年七月戊寅條(參考舊唐書壹玖下新唐書玖僖宗紀。)略雲:
上(懿宗)疾大漸,左軍中尉劉行深、右軍中尉韓文約立少子普王儼為皇太子,權勾當軍國政事。辛巳上崩於鹹寧殿,僖宗即位。八月劉行深、韓文約皆封國公。
同條考異曰:
範質五代史通錄:梁李振謂陝州護軍韓彝範曰:「懿宗初升遐,韓中尉殺長立少,以利其權,遂亂天下。今將軍複欲爾耶?」彝範即文約孫也。按:懿宗八子,僖宗第五,餘子新舊書不載長幼,又不言所終,不知所殺者果何王也。
據此,唐代內廷閹寺決定帝位繼承之經過及李氏子孫作傀儡犧牲之悲劇,史乘殊多闕漏,要為與前此相似,乃一種公式化之行動,其概況亦可推知也。
舊唐書貳拾上昭宗紀(參考新唐書拾昭宗紀通鑒貳伍柒文德元年三月條。)略雲:
昭宗諱曄,懿宗第七子,封壽王。文德元年二月僖宗暴不豫,及大漸之夕,而未知所立,群臣以吉王最賢,又在壽王之上,將立之,唯軍容楊複恭請以壽王監國。三月六日立為皇太弟,八日即位。
同書壹捌肆宦官傳楊複恭傳(新唐書貳佰捌宦者傳下楊複恭傳同。)略雲:
李茂貞收興元,進複恭前後與(楊)守亮私書六十紙,內訴致仕之由雲:「吾於荊榛中援立壽王,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既得尊位,乃廢定策國老。」
寅恪案:唐代科舉製度,門生為座主所獎拔,故最感恩,兩者之間情誼既深,團結自固。牛黨之所以終競勝李黨者,亦與此點有關。楊複恭「門生天子」之喻,乃宦官受士大夫積習之傳染,雖擬譬稍有不倫,然止就宦官專決皇位繼承一事言之,則其語實與當時政治之情狀符合也。
新唐書拾昭宗紀(舊唐書貳拾上昭宗紀同。)雲:
光化三年十一月己醜神策軍中尉劉季述、王仲先、內樞密使王彥範、薛齊偓作亂,皇帝居於少陽院。辛卯季述以皇太子裕為皇帝。
天複元年正月乙酉左神策軍將孫德昭、董彥弼、周承誨以兵討亂,皇帝複於位。劉季述、薛齊偓伏誅,降封皇太子裕為德王。
同書捌貳德王裕傳(舊唐書壹柒伍德王裕傳同。)略雲:
德王裕,昭宗長子也,大順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封,韓建殺諸王,因請裕為皇太子。劉季述等幽帝(昭宗)東內,奉裕即皇帝位。季述誅,詔還少陽院,複為王。
舊唐書壹柒伍憲宗以下諸子傳論雲:
自天寶已降,內官握禁旅,中闈纂繼皆出其心,故手才攬於萬機,目已睨於六宅(寅恪案:諸王居於十六宅)。
寅恪案:唐代皇帝廢立之權既歸閹寺,皇帝居宮中亦是廣義之模範監獄罪囚。劉季述等之廢立不過執行故事之擴大化及表麵化耳。唐代皇位繼承之不固定,此役乃三百年間最後之結局。蓋哀帝(柷)之立及其遜位一段經過,則屬於朱全忠創業之裝飾物及犧牲品,(詳見舊唐書貳拾下哀帝紀、新唐書拾昭宣光烈孝皇帝紀。)不足特為論述也。
舊唐書壹捌肆宦官傳楊複恭傳末(參考新唐書貳佰捌宦者傳下韓全誨張彥弘傳、舊唐書貳拾上新唐書拾昭宗紀。)略雲:
是月(光化三年正月),(朱)全忠迎駕還長安,詔以崔胤為宰相兼判六軍諸衛。胤奏曰:「高祖太宗時無內官典軍旅,自天寶已後,宦官寖盛,貞元、元和分羽林衛為左右神策軍,使衛從,令宦官主之,自是參掌樞密,由是內務百司皆歸宦者。不剪其本根,終為國之蝥賊。內諸司使務宦官主者,望一切罷之,諸道監軍使並追赴闕廷。」詔曰:「其第五可範已下並宜賜死,其在畿甸同華河中並盡底處置訖,諸道監軍使已下及管內經過並居停內使??到並仰隨處誅夷訖聞奏,其左右神策軍並令停廢!」
寅恪案:舊傳所載崔胤之奏及答詔,乃中古政治史畫時代之大文字,故節錄之,以結此篇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