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陵園回來後, 堇容便將堇色幽居在了幽蘭殿,也不再出現在她的麵前。
他不來,堇色自然也出不去。
茱萸看著堇色日漸消瘦的一張臉, 知道她是在為誰擔心,那個少年一日不出現, 殿下就一日不能安穩度日。
茱萸端走隻吃了一點點的食盒, 心中複雜。她知道堇色對於無蕭的感情,起初以為他隻是她心裏無關緊要的人物, 過一陣就忘了,畢竟堇色是公主,想要什麽男人都可以應有盡有,但是堇色告訴她, 她喜歡無蕭, 而且還有了孩子時,她幾乎將手中的物件落在地上摔了個稀碎, 半晌才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 連連俯身去撿。
她在心裏暗暗覺得殿下一定是瘋了。
要是陛下知道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公主的,說不定……連整個幽蘭殿裏的人都遭殃。
那一天的戰亂,茱萸已經見識到了堇容的可怕, 她想不到平時溫文爾雅的陛下竟然會做出那種事, 竟然把箭矢直直射向殿下,如果無蕭不趕去的話,殿下必死!
回宮之後,堇容到幽蘭殿小坐了一會,不知和堇色說了什麽便匆匆離去了, 臨走之前那一張麵沉如水的臉,茱萸至今都曆曆在目不敢直視, 然後幽蘭殿之後便封滿了侍衛。
事到如今,她現在是對這位陛下一點好感也沒有了,當初是看這位太子殿下好說話有前途,才與他身邊的侍衛挽豐暗生情愫的,這樣一看,茱萸默默歎了一口氣,亦是不知道自己和挽豐的前路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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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堇容都沒有踏足,倒是給了堇色好好思考的時間。
她百思不得其解,堇容已經不再需要無蕭,他卻沒有殺死他,留了一條性命,一定是出於一些別的原因。
自從那一天的對話之後,她便清楚了堇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她不知道他把自己當做什麽,姑且是他對身邊的人都有一種強烈的占有欲,不允許別人逃脫他的掌控,那麽這樣的一個人,是絕對不會放過背叛他的無蕭和自己的,那麽之所以到現在還留著無蕭的命,是為了什麽呢?
是留著無蕭,準備再從自己身上得到些什麽呢?可是自己已經對他沒有了任何利用價值,他還能從自己這裏獲得什麽想要的呢?
但是不能再多想了,每拖延一天,無蕭的生命就會多一分的危險,她現在能做的隻能是順著堇容,去努力展示自己的價值,一旦這個優勢不再,他會毫不留情地殺了無蕭和自己,包括自己的孩子。
但是幽蘭殿侍衛重重,堇色已經是寸步難行哪裏也去不了,除了太後柳宴時常來看看她,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來。
她默默想,見不到堇容,見到柳宴也是好的。
看到堇色如今這幅傷心欲絕的模樣,柳宴心裏是掩不住的慚愧。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讓她夜夜輾轉反側,她不知道將那日所見之事告訴堇容後,會引發這樣大的後果。
當她看到無蕭和堇色雙雙跪在血泊中時,心中既是震驚又是罪孽。如若當初不是自己將那夜看到之事告訴堇容,也許,堇色和那個小侍衛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吧。
如今堇色幽居深宮,無蕭生死未卜,柳宴心中悔恨不已,自覺得是自己害了堇色,談話間也是支支吾吾,不敢直視她的雙眼。
堇色內心憔悴不堪,根本不去觀察她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波瀾。隻聞得柳宴身上有一股清淡的香氣,聞起來有些似曾相識,她有些奇怪過來,便問道這是何香。
柳宴有些意外,她能主動開口,她自是很高興,“這是陛下前幾天送來的香,你若喜歡,臨走時便讓茱萸拿去幾份罷。”
一旁的宮女侍候在一旁,打趣道,“陛下對娘娘可好了,每□□政不管多忙都要來拜見,有什麽好的東西都要想著娘娘。”
正欲多說,柳宴臉色一白,打斷她,“多嘴。”
堇色輕輕道,“陛下對娘娘,自然是很好。”
沒想到這話說完,柳宴臉色愈加難看了幾分,過了一會竟把手中的茶盞不小心打碎了,燙了一手熱茶,宮女慌了手腳,忙不迭去處理,堇色輕聲道,“我來吧。”
她命茱萸拿來了藥膏,為柳宴細細塗抹在手上,到最後之際,雙指無意識挪到了手腕,不著痕跡地把了下後者的脈搏。
她眉梢微微揚起。
柳宴沒有注意到,自知今日失了態,道了一聲保重,便匆匆告辭了。
柳宴離去後,隨行的宮女悄悄道,“沒想到這臨嘉長公主平日看著端莊持重,竟然和自己殿裏的侍衛搞在了一起,真是人不可貌相。”
另一個道,“可不是,那個侍衛也是死有餘辜,如今這樣,陛下沒狠狠責罰長公主算是好的了,不過才死了這麽幾天,她竟然還有心思要香,可見這長公主心裏,也不見得表麵上的情深義重。”
她們說的小聲,前麵的柳宴盡數聽在了耳裏,她攥緊手心,一張小臉愈發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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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宴走後的第二天,堇容便來到了幽蘭殿。
堇色起身行禮,不卑不亢。
她抬起頭後,堇容仍然立在原地,緩慢而悠長的睨了睨她的臉色,冷笑一下。
“情深義重,看來也不過如此。”
堇色臉色不變,淡淡道,“我好好活著,就是對他最大的慰藉。”
“是嗎?”堇容走近她,抬起她的下巴,對上一雙深楚的鳳眸,“這便是你的愛情?真是令朕感動。”
“朕還以為幾天不見,你會形銷骨立,為了他日漸消瘦呢,看來是朕想多了。”
“這種東西,陛下想必是不會理解的。”堇色不著痕跡地掙脫開他,垂下眼睛,嘴上卻說著僭越的話。
“陛下,您有愛過誰嗎?”
堇容想斥她一句放肆,但見她低垂溫馴的眉眼,便作罷了,隻負手冷冷一笑,“朕是天子,想要什麽都可以得到,你覺得朕會在乎這種虛妄的東西嗎?”
“是嗎?”
堇色抬起頭,沉默的睨著堇容的臉色,“那為何陛下會給太後娘娘放上幻香,一直以來都將她保護的無微不至,為何又這麽痛恨我和無蕭。”
微微眯起眼眸,她冷冷道,“是真的不在乎,還是不曾擁有?陛下真的堪當自己此言嗎?”
堇容驀地轉頭,探低頭顱,定定落向堇色眼底,眼神如冰,“你果然知道了。”
“陛下來此不就是為了確定此事嗎?我隻是開門見山罷了。”堇色優雅一躬身,又緩緩道,“另外,還有一件事,我要請教陛下。”
“說。”
堇色慢慢走近,眸光一凜直直落向他,“父皇之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堇容麵色一沉,不發一語。
“給父皇治病的時候,我發現父皇中了兩種毒,一種我可以解,另一種卻下的極為隱晦,我始終不得其解。昨日從太後那裏拿了香之後,我細細研究才發現,這兩者之間竟有共通之處。”
“此香雖能助眠,亦可以催人神誌,長久使用會使人墜入幻象,神思混沌,更能耗盡人的精神,使得其他毒素趁虛而入,父皇表麵之毒雖猛烈,但我已解毒了七八成,斷不可突然之間便暴斃,那麽隻剩下另外一種毒,那一個我從未解開的毒,才是最大的禍源!”
堇容眸光一寒,隨即便迅速恢複沉靜,若有所思的攫著堇色,兩人相對而立,互相看著彼此,似乎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博弈。
空氣靜了下來,凝滯不出一絲波紋。
片刻後,堇容緩緩揚起一抹淺笑,淡淡道,“那又如何?”
堇色倒退半步,不可置信,“果然是你。”
話音未落,屏風後隨即傳來一陣瓷器跌碎的聲音。
柳宴從屏風後現身,她捂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兩人,感受到兩道同時向她落來的視線,她臉色煞白,倉皇後退了幾步,隨即步履匆匆的離去了。
幾乎是逃也般。
到了這時,堇容從容的臉色才終於繃不住了,他咬了咬牙,抬腿便要去追,衣袖一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幽蘭殿。
見人一走,堇色沉下臉,失力般倒在了地上。
見堇容一出來,被趕到殿外的茱萸跑進屋子,見此情景忙起身去扶她,“殿下!”
堇色厲聲道,“太後何時進來的,為什麽不通報!”
茱萸一愣,堇色鮮少有對自己發脾氣的時候,隨即便被嚇住了,支支吾吾道,“太後娘娘、不讓我們驚動您,自己、想進來瞧瞧看看……”
說完,她心中驚懼萬分,看到太後和陛下相繼跑出殿的那一幕,自覺也不是什麽好兆頭,隻覺大禍臨頭。
“殿下,奴婢……奴婢是不是做錯了事,奴婢說的都是真的,您要相信我!”
堇色走去屏風後,打量著一地的狼藉。打碎的是一隻湯盅,滾燙的湯水淋漓了滿地,“不怪你,下去吧。”
她隻是想用知道的真相來和堇容兌換一些條件,誰知弄成了現在這個結果。
太後意外的出現讓她始料未及,不知道她都聽去了多少,但是隻最後一點,就足以讓她心裏泛起驚濤駭浪了吧。
果真,回去之後,太後柳宴便一病不起。
宮中太醫診了個遍,還是毫無起色,陛下震怒,將太醫全部貶了個遍,發落了個幹淨。
幾天後,柳宴病情每況愈下。
一臉陰沉的皇帝思慮再三後,再次踏入了幽蘭殿。
堇容身著一身明黃龍袍,像是下朝後便匆匆趕過來了,隻長身立在幽蘭殿的門口,冕旒下的一雙眼睛冰冷的審視著堇色,冷冷道,“去救宴兒。”
堇色抬頭看他,毫不退讓,“讓我去見無蕭。”
堇容靜靜看她,似是知道她要這麽說,冰冷的眸子淡淡攫著她,“——治好了,便允你。”
“朕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