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淩攬住堇色, 低頭似笑非笑地看她。

和溫潤雋秀的堇容完全不同,這麽仰首看他,便可見他的五官鋒利, 眉毛斜飛入鬢,渾身上下透著危險的野性。看到這張臉, 一幕幕不好的回憶立時湧上堇色心頭, 她臉色變得更為難看,身子一顫, 幾乎是反射性地推開了他。

堇淩也並不惱,穩住了身形,“姐姐看到我,似乎並不是很期待, 為什麽?”

他慢悠悠道, “可是剛才姐姐在殿前起舞,本王可是不舍得從姐姐身上移開一分一毫呢。”

他隔著衣裙的觸碰, 像惡心的粘液一般蔓延過她的肌膚, 泛起一陣後知後覺的寒栗,堇色環顧四周,周圍一片荒蕪景象, 眼下他與她正待在不知何處的淒涼地。

領自己前去更衣的宮女皆已全部不見, 她心中瞬間劃過危險的預警。

看她的樣子,堇淩好心解釋道,“不用找了,那些人是本王的人,她們的任務就是將你帶到此處。”, 而他,便可借離席之由與她相聚在此。

“這是中秋宴會, 你好大的膽子!”堇色難以置信。

“正是為了今天,本王才會如此,如今所有人都齊聚大殿,沒有人會顧得上我們,而皇宮最精銳的侍衛也都值守在殿前,又有誰會注意到這裏?此等天賜良機,我怎會放過。”

堇淩朝她步步逼近,語氣不急不緩,“上次放掉了你,本王可是整日整夜地思你念你,姐姐,如今我們終於又待在一起了,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你開心嗎?”

堇色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連連後退,一股更大的危機此刻橫亙在她麵前,她腦袋一陣嗡鳴,一刹那,被賜婚的委屈、被眾人的輕視、以及即將麵臨的羞辱像一道道決堤的潮水打來,她急促呼吸一口,隻覺心間澀痛難忍,幾乎到了難以承受的程度。

“別過來!”潮熱的血液在身體內尖銳的叫囂著,戰栗的洪水一瞬間在心間迸發出來,她咬牙看他,說出了生平的第一句髒話。

“堇淩,你簡直是個畜生!”

堇淩怒極反笑,“多罵幾句,姐姐罵我,我都聽著。”

說完他向前幾步,輕而易舉地攥住她柔弱的手腕,邪笑著彎下腰看她,如同看一隻毫無力氣的黃羊,“姐姐馬上就要嫁給慕容修那小子了,是嗎?那等弱不禁風的笑麵虎,我怎能讓他先得了甜頭。”

“畜生!你這個瘋子!我是你的姐姐!”

“那又如何?”堇淩完全不理堇色的咒罵,半拖半拽著她大步往殿內走去,“你我十七年未見,本王可從來沒有拿你當過我的姐姐!”

“本王從第一麵見你時,就想著遲早有一天,定要對你為所欲為,好好嗟磨一番!”他個高力氣大,堇色哪裏是他的對手,幾步便被他拖至殿外台階上。那是一間廢棄的宮殿,堇色掙紮著,餘光中瞥過那殿柱上斑駁的紅漆,陳舊而又陰森的殿門,幽深的殿裏不見一絲光明,如同深不見底的一張嘴,仿佛在迎接著自己,然後吞噬掉一切。

不知是被這幽深的景象刺激到了,還是堇淩口不擇言的渾話惹惱了她,堇色紅唇張開,一口狠狠咬上堇淩的胳膊,堇淩嘶了一聲,趁他鬆手之際堇色趁機一把推開了他,捂著心口沒命地向下跑去。

逃出去,她此刻唯有逃出去!不要進這個宮殿,她不要進這個宮殿,她不要委身於堇淩,死也不要!

如若失身,她寧肯死!

堇色拚命地往前跑,不知不覺間,滾燙的眼淚肆虐在冰冷的臉頰上,她狠狠地捂住嘴唇。

突然間,心跳驟然一停!奔跑的腳步再也前進不出一步,她毫無征兆地跌了下去,隨即痛苦地俯下身,驀地咳出一口鮮血。

——背後那道詭異的妖紋,正在看不見的衣衫裏栩栩生輝,綻放著妖異的光彩。

大殿,歌舞仍在進行,靡靡綺迤的笙簫聲聲聲入耳。

皇帝慵懶地靠在龍椅上,錦妃臥在身側,喂他一口一口吃著糕點。

“微瀾宮做的月餅每年都精美可口,錦妃有心了。”

月餅入口即化,泛著甜而不膩的絕妙口感,美人佳肴在前,皇帝頗為享受微眯著雙眼,看到空空如也的身側,不經意問道,“怎麽不見國師?國師去哪裏了?”

錦妃柔媚一笑,“陛下您忘了,國師不勝酒力,已經自去醒酒了,不久便可回來。”

“國師陪伴朕多年,怎麽酒力還是一點沒有提升。”皇帝搖搖頭取笑道,“罷了,隨他去吧。”

慌了神追上去的堇淩,看到跑在前麵的堇色突然間停了一瞬,然後便毫無征兆地向前跌去,心中狂喜。

“繼續跑啊,怎麽不跑了?”

他走向堇色,看她倒在地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嘴唇蒼白如紙,顫顫巍巍地翕動著,痛的幾乎說不出話,有氣無力的語氣聽上去近乎於哀求。

“……堇淩,我是你的姐姐,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緋紅色衣裙迤邐在地,發絲冷亂不堪地鋪展開,像一朵落下枝頭陷入泥濘的淒豔花瓣,然而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人采擷了去,國師幽幽的立在陰影下看著這一幕,隨即離去。

容妃,看到了嗎?你怕是死也不會相信,你當年死也要堅守的貞操,你的女兒卻如今被人任意踐踏,你九泉下若有知,會不會後悔當年對我做出的決定?

堇淩將她打橫抱起,幾步便踏進了殿內。

殿內空曠非常,隻有一張大床,顯然是被人精心打理過,透著完全不符合破敗大殿應該有的整潔,一躺到**,堇色便萎靡地癱倒了下去,熟悉的痛苦刀割一般襲來,但此刻更大的危機橫亙在她麵前,容不得她倒下去。

“堇淩,住手吧……你這樣,不可以……”

“我要是偏不呢?你能拿我怎麽樣?”堇淩溫柔地為她揩去嘴角鮮血,頗為滿意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姐姐,我可是為你都丟了三根手指了,不動你幾下子,實在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將紗布下的殘缺右手舉到她眼前,幽幽道,“我想要的東西,以前得不到也就罷了,如今再得你不到,那豈不是被天下人笑話死。”

堇色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的手,一邊艱難地掙紮著,但在他看來都毫無意義,堇淩慢條斯理地抽出白玉腰帶,沾染上情|欲的眸光淩遲一般逡巡她全身。

“姐姐今日,美極了。”

今日在殿前看她輕紗起舞時,他便失了心智,全程目光一刻不離地黏在她的身上,心底如同烈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他隻知堇色素日喜愛素淡衣裙,如今穿上豔麗紅衣,倒是別具一番風味,更符合他的審美。

這等絕世尤物,慕容修那等廢物怎配得起,他堇淩定要擁有!

堇色一巴掌朝堇淩打了過去,渾身因為疼痛使不出半分力氣,倒更像是軟綿綿的手心調情似的拍在了他臉上。

堇淩順勢覆上她的柔荑,把她的小手貼在臉上,著迷般凝著她汗津津的小臉,“姐姐這便迫不及待了嗎?那本王現在就滿足你。”

他柔聲道,語氣有多溫柔就有多滲人,“姐姐別急,過一會,本王便會讓你感受到什麽才是無上的快樂。”

說完,他扣住堇色,慢慢向她貼近……

一道勁風閃電般劈了過來,殺氣隻爆發在一瞬間,堇淩身體一顫,反射性捂住了自己的手,有東西墜地的聲音悶悶響起。

堇色呆滯地睜大雙眼,有噴薄的鮮血染紅了她俏白的臉,那正在靠近自己的左手,此刻正噴湧著淋漓的鮮血,手腕處,竟被硬生生地齊根斬斷!

堇淩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手,片刻後,他呆愣地轉過頭去,看著塵土飛揚的地麵。

一隻鮮活的男人的手,此刻停止了**,正安靜地躺在地上。

一陣淒厲的聲音隨即尖銳的響徹大殿,如同地獄索命的厲鬼,“——我的手!”

堇淩捂著血流如注的左手,臉色扭曲麵如金紙。一雙烏黑的靴底映入他的眼簾,這是一種侍衛專用的黑靴,通體漆黑瑩亮,走起路來錚錚有力、步步生風。

堇淩死死盯著那雙黑靴,咬牙切齒道,“你是何人?”

來人完全不理他的質問,他便要抬頭看那不速之客,還未抬眼,那人便抬起腳來,重重一腳朝他踹去!

這種靴子靴底邊緣還配有鐵釘,可抗水火堅韌無比,堇淩被那雙靴子迎麵一腳踢得頭暈眼花,當下白淨的臉便瞬間腫脹起來,嘴角噴出一片血腥,生生磕出了一顆牙。

“不是警告過你了嗎?”

剛要咒罵的堇淩聽到聲音後如夢初醒,狠狠打了一個激靈。

“再動她一下,就讓你死。”一道玄色身影倏然現身,無蕭立在堇淩身前,俯身看他,聲音冰冷無波,周身氣勢如同暗夜修羅。

“你這麽快就忘了嗎?”

他雙目冰冷又熾烈,俯視著堇淩,如同看一個死物,長腿抬起,便繼續向他狠狠踹去。

堇色縮在床角,驚魂未定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幕。無蕭的每一腳都毫不留情,幾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幾腳下去,堇淩目齜俱裂,俊逸的麵龐便呈現一片驚心之色,兩腮更是鮮血淋漓。

堇色看的膽戰心驚,這架勢,似是要把堇淩生生踹死!

“無蕭!住手!”她艱難喊道,但是少年似乎進入到了一種難以收手的狀態,他麵色陰鬱,周身散發出恐怖的氣場,一種強大的威壓下,她仿佛看到了曾經在戰場上收割生命的那個他——毫不憐憫,毫無人心。

堇色忍著疼痛跌下床去,雙手抱住他的大腿,“無蕭,快停手啊!”

麻木的少年終於頓了頓,轉眸看她一眼,眼神毫無光彩,像是被死神摘取了靈魂的傀儡,隻看了她一眼,他轉過眼去,又是一個抬腿,狠狠踹向堇淩的肩膀。

“他敢動你,我要他死!”

聲音毫無波動,堇色卻聽的心底一涼。

無蕭是真的動了殺心,他是真的要殺了他!

狂風驟雨的攻勢下,堇淩幾乎是毫無反抗之力地匍匐在了地上。

“咳、咳咳、”他艱難起身,磕出一口碎牙,麵目全非的麵容此刻駭人非常,竟有一種讓人難以直視的滲人,“竟是你這個畜生,你要殺我?咳咳、你好大的膽子!”

“無蕭,不要!”堇色慌忙道,她不忍看堇淩可怕的臉,垂下眼去,“這樣就可以了,放過他吧,不要殺他。”

無蕭回頭,涼涼的看她一眼,“不殺他?”

堇色怔住。

“不殺他,難道要他殺我?”

冰冷的一眼,可謂是毫無感情。無蕭看著堇色,慢吞吞道,“你以為,我就算放過了他,他就能放過我嗎?”

堇淩哈哈大笑起來,“沒錯,咳咳、畜生,你敢動本王,本王必讓你九族不得安生,要你生生千刀萬剮而死!”

無蕭聽去了他的話,轉身拎起他的後衣領,“是嗎?”

看著那一雙毫無感情的眸子,堇淩愣了一愣,破口大罵道,“無蕭,你敢動我!你知道本王是誰嗎?你敢誅殺皇族?”

無蕭輕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觀賞一個天大的笑話。

“誅殺皇族,你就等著被千刀萬剮,株連九族吧!”

無蕭不說話,幽深如譚的眼眸就這麽直直盯著他,萬物的光芒盡數吸納進入也泛漾不出一絲該有的光亮,地獄之火蟄伏在他眼中,隻一眼,堇淩感覺整個心髒都仿佛不再屬於自己。

堇淩突然慌了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從四肢百骸傳了出來。

他看著他,嘴唇漸漸地抖了起來,“我、我是銘王,我是皇帝的兒子!我看誰敢動我!”

“是,但那又怎樣?”

無蕭平靜地說道,這種平靜更加讓人不安,仿佛斬殺萬物都毫不在意的一雙眼睛,就這麽幽幽地睨著他,他的生死悲喜盡數不再屬於自己,而他則是那個收割生命的死神。

“不、不要、”堇淩終於崩潰,“不要殺我、別殺我!”

他顫聲開口,竟然擠出了一滴眼淚,“你想要什麽,榮華富貴,金銀美人,本王通通給你!通通給你!”

恐怖醜陋的臉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突然間一切都靜止了,堇淩停止了說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然後他的頭一歪,便再也沒有了動作。

無蕭雙手交叉,一把扭斷了他的脖子,發出幹脆的、哢嚓一聲的響聲,隨即他站起身,像是拋棄一堆垃圾一般丟到地上,地麵隨即傳來噗通一聲,掀起塵土四起。

堇淩還在錯愕的睜著眼,那玄衣少年冰冷的一雙眼睛,便成了他死後最後的一幕映像。

他仍是死死的睜大著一雙眼睛,也許到臨死之際也沒有想到,無蕭竟真的敢下手殺了自己。

無蕭拍拍手,將堇色輕輕扶抱起地麵。

堇色任由他動作,眼睛一瞬一瞬地看著地上滾落的頭顱,喃喃道,“他死了……”

“嗯。”無蕭不在意地應了一聲,摸摸她的身子,“你的身子怎麽這麽涼?”

不光涼,而且還在持續的發著抖,堇色緩緩轉動一下眼珠,木然地看著他,“他死了……”

“他要碰你。”無蕭答得從容,一想起來時看到的那一幕,他隻恨不得把他一片一片剮了才盡興,他突然擰眉,“堇色!你怎麽了?”

堇色俯身,驀地咳出一口血。

無蕭慌了神,掀起她的後背,果然看到那枚不同尋常的紋絡又通體灼燙了起來,這紋絡自打吃了解藥後便一直相安無事,今日為何這麽巧又發作起來了?他來不及細想,兩指點在此處緩緩為堇色注入內力,堇色卻在這時一把推開了他。

無蕭擰眉,“堇色,別鬧。”

堇色緩緩蹲下身,雙手環住自己,冷,她隻感到很冷。

“他是皇子,你把他殺了……”

“他該死。”

他看著她抗拒的模樣,並沒有作任何解釋。他不會走的,也不會逃避,人是他當著她的麵殺的,反正他已經認定了她,自己是好是壞,他已經不想再掩飾了,就算再來一次,他依舊會用更殘忍的方式殺了他。

堇色抬起頭,複雜地看著他,片刻後,她眉目一凜,似乎下了什麽決心,“你快走。”

“你要趕我走?”無蕭皺眉道,堇色已是起身,焦急地走近他,將他推離出去,“這裏很危險,你快走!”

無蕭頎長的身軀不作防抗的被她推動著,聞言怔了怔,一陣欣慰湧上心頭。

原來她沒有怪他殺了人。

“你殺了皇子,他們不會放過你的!你會死的!快走!”

從無蕭殺了堇淩的那一刻,他便對自己的生死有了一定認知,可是,突然間聽了她的話後,他竟對接下來的結果沒有了半分恐懼。

“我不走。”無蕭靜靜道。

有了她這句話,他可以很平靜地迎接死亡。

堇色一下子哭了出來,“你殺了堇淩,他們會殺了你的!你快走!”

“我若走了,你又怎麽辦?”

“我是公主,無論結果怎樣,父皇也不會殺了我的,但是你不同、”殺皇子,是株連九族的罪名,如若待在宮裏,等待他的便隻有像堇淩所說那般千刀萬剮、生不如死,她自身都已難保,隻有讓他逃,或許還有最後的一線生機。

“不要。”

無蕭抱住她。他走了,便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就算是死,他也不要再離開她的身邊。

“你今日很美。”無蕭笑了笑,似是陷入了某種美好的回憶。

她在殿前蹁躚起舞的身姿令他動心,但是和他一樣著迷的還有另外的無數個男人,他忍受不了他們直直打量她的目光,便賭氣離去,返回來時卻不見了她蹤影。

他在宮中漫無目的地尋她,鬼使神差下便來到此地。他慶幸自己來的及時,否則堇色要是真出什麽事,他不曉得自己能幹出什麽事情來。

見堇色不說話,隻伏在自己的懷裏痛哭,似是情緒有些失控,他抬起她的臉,為她輕輕抹去眼淚。

“你為我流眼淚了?我很歡喜,可為什麽心裏又很不好受。”

“我們逃吧。”突然間,堇色拽住他的衣角,開口道,“無蕭,你帶我走吧!”

她不要再待在這個地方,皇宮的每一天,都讓她過得無比艱辛,每一天她都無比懷念清明穀的日子,或許那裏,才是她真正的安樂之地吧。

可是,他是殺人犯,她是皇女,天大地大,他們又能逃到那裏去呢?他們背後作對的是一整個朝廷,皇帝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他也會鍥而不舍地找到他們,並誅之!

堇色黯然垂眸,感受到無邊無際的絕望將自己淹沒。

無蕭呆呆看著她,帶她走,是他曾經心心念念的願望,如今她終於肯了嗎?

“他們要送我去和親,”堇色輕輕說著,“無蕭,我不想嫁給二皇子,我不願……”

無蕭麵色一凜,手心緊攥成拳。

“我不願嫁給二皇子,我不愛他,也不願去那麽遠的地方……”她想嫁的人,這個世間唯有一人。

可是,命運又是如此的的捉弄於她,她剛剛學會了愛,馬上就會有生死將兩人分開。

堇色輕輕擦掉眼淚,推開他。

“無蕭,你走吧,離開皇宮,好好地活下去。”

她看著他,含著淚水的笑意,從未有一次這般動人過。

無蕭便也笑了,就算是到了如此境地,他仍能笑的一派輕快,“不要為我擔心,人總歸是要死的,在死前還能護你一次,也值了。”

“……人總歸是要死的?”堇色喃喃,如同夢囈。

兩人四目相對,久久凝視。

他眼底深深倒映著她的麵孔,緩緩道,“在死之前,我隻想陪在你的身邊,我不後悔。”

堇色突然仰起頭,印上了他的薄唇。

無蕭愣了一下,隨即雙手環住她的腰,俯身加深了這個吻。

血腥四溢的殿內,兩人吻得難舍難分,直到過了半晌,一黑一紅兩道身影才戀戀不舍的分開。

“無蕭,”堇色貼向他的懷抱,輕輕道,“帶我回去吧,我們回幽蘭殿。”

無蕭深深看她一眼,將她打橫抱起,“好。”

火樹銀花的長夜裏,大殿之內觥籌交錯,笙簫聲依舊,沒有人注意到兩道輕捷的身影是怎樣劃過長空,翩翩然向著喧鬧的方向背道而去的。

堇色默默看著無蕭風中沉靜的側臉,貪婪地感受他的氣息。

她知道,也許宴會結束之後,或者用不到結束,便會有人發現那一間廢棄的宮殿,發現在那裏已經死去的堇淩,然後等待他們的,她不敢再想下去。

但無論如何,她怎能讓他獨自一人忍受這種痛苦?

無蕭越過窗柩落了下來,將堇色放躺在**,馬上想要為她傳輸內力,她卻是輕輕拽住了他的手,柔聲道,“無蕭,無論怎樣,我都會陪著你。”

衣袖滑落,她看到皓白的手腕上,那一朵鮮豔瑰麗的朱砂痣,像是被燙掉的一滴淚。

因為這個東西,李嬤嬤告誡她完璧地交給自己未來的夫君;因為這個東西,堇淩不擇手段地也想要得到它;因為這個東西,甚至父皇也要讓她完好無損地帶著它前去翰天和親。

堇色不再去看它,揚起下巴,吻上有些怔忪的無蕭。

“無蕭,把你給我,可以嗎?”

無蕭喘了一聲,似是沒有聽清楚她的話,“你說什麽?”

堇色看著他,執起他的手,緩緩放置自己心口處,讓他感受那肌膚之下跳動的心跳,語氣繾綣。

“無蕭,我是屬於你的。”

她從出生下來就活在陰謀之中,一生都身不由已被人所利用,這一刻,她突然想要自己為自己選擇一次。

不管以後,我的人將會怎樣,但我的心,將永遠屬於你。

幽蘭殿,焚香陣陣,萬物寂靜。

此時秋香色紗帳下交織著兩道纏綿的身影,無蕭沉下身,一下一下地吻著堇色。

他不是沒有這樣吻過她,但從沒有一次如此極盡緩慢,似要把她的所有都烙進他的骨髓,他的血脈。

堇色配合著他,神態是從未有過的嬌媚,兩人就這樣緊緊絞在一起,吻得絕望而又熱烈。

最後一道防線時,無蕭喘了一口氣,保存著理智抽身而去,不料這時一截皓白的玉腕止住了他,手腕柔弱無骨,卻像是有著無盡的力量,生生讓他移動不了半分。

“不要停,”堇色柔柔看著他,晶瑩的眼淚從眼角流出,“求你。”

無蕭腦子嗡的一聲,最後的理智悉數崩潰,他眼角漸漸染上一抹紅色,啞聲道,“好。”

“都聽你的,我什麽都聽你的。”

周圍仿佛下起了窸窸窣窣的雨水,有花蕊吸納露珠,青草層層疊疊地鋪展開來,暗潮中起伏著一帆小舟,隨風在潮汐中搖曳起伏,風吹向哪,它就飄向哪,又有鳥雀在窗外聲聲叫吟,婉轉低吟,似怕驚擾了一夜春夢。

手中的朱砂痣慢慢消散了,如同化開了的綺迤美夢,她在今夜,成為了一個女人。

殿內,房梁上的緋紅色紅綢隨風而舞,似是靈魂出竅前的最後一次共舞,搖曳的燭火明滅不定奮不顧身,似是要燃盡最後的熱源。

無邊無盡的黑暗籠罩著這座宮殿,今日是中秋佳節,在那萬人歡謔的長夜裏,旁人似乎都是喜悅的。

他們都不知道黑夜褪去,等待他們的黎明會是什麽。

窗外漫天的煙花一瞬間綻放在夜空中,無蕭吻掉她眼角的眼淚,眼底也仿佛染上了瑰麗的色澤。

巔峰的潮汐之際,那一刻,她仿佛讀到了他眼底的暗暗之語。

我愛你。

兩人擁抱著,像新生的嬰兒一般蜷縮著相互取暖,一隻飛蛾落在燭台之上,悠悠地撲入火焰,瞬間變為齏粉。可是正如飛蛾投火,蜜餞□□,不忍受極致的寂寞,又怎能品嚐那不為人知的歡愉呢?

他們在黑夜中無聲地等待著,也不知道到底在等待著什麽。直到一道尖銳的聲音終於劃破長夜,似要撕碎整個死氣沉沉的皇宮虛假的繁榮。

“——來人啊!銘王落水了!”

“快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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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連續上了十幾天的班,身體頂不住了,以後會慢慢恢複以往的更新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