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一行人住了幾晚營帳之後,好歹終於出了清明穀。

一掀起車簾,四周便都是嚴陣以待的內衛,或持長矛立在車前,或騎馬巡視四周,馬車內很大,香爐案桌無一不全,茱萸和李嬤嬤坐在車內,為堇色斟茶剝果子吃。

茱萸抱怨道,“這得什麽時候到皇宮呀?我的屁股都快坐散架了。”

“快到傍晚了,好歹終於出穀了,我可不想再住營帳了,今晚好好的收拾一下,衝一個澡,再美美的睡上一覺,這幾天也太折騰人了。”

“你這丫頭也太嬌氣了,殿下還沒說什麽你倒抱怨上了,回宮裏可不許這樣不知分寸!”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您都說了八百遍了。”

沒坐過這麽遠的路,李嬤嬤也快撐不住了,她一陣頭暈眼花,也沒有了和茱萸鬥嘴的心思,看著托著腮閑閑翻著書的堇色,道,“殿下,歇一歇吧,您都看了半天了,仔細眼睛。”

堇色溫和一笑,放下了書卷,是一本珍藏本《詩經》。

茱萸瞥了一眼,她自幼跟在堇色後麵一起讀書念字,也算是識得了不少字,隨口將看到的一字一字念了出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殿下,這是什麽意思啊?”

“意思便是,有一天真爛漫的姑娘,某一天遇到了一衣衫青青的公子,心裏總是惦記個不停,默默等待著她的心上人歸來……”說著說著,堇色有些怔忪了。

腦海中浮現出來的不是青色,而是那一身獵獵飛揚的玄衣。

“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白,為什麽詩中不寫這公子的相貌,隻寫他的衣服呢?”茱萸沒有注意到她的走神,不解道,“這有什麽好說的?”

堇色不答反問,“茱萸,我昨天穿的是什麽?”

“殿下昨兒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花間裙,外麵再著一件淺絳色的披帛。”她毫不猶豫就說了出來,甚至連錦緞上麵繡的流雲飛鳥都記得。她點點頭,“不錯,你記得很清楚,為什麽?”

“為什麽?”茱萸不解,“每日服侍殿下更衣,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啊。”很理所應當的語氣。

堇色輕輕搖頭,“不對,是因為你用了心。”

“你用心對我,便會連我的細節都會記得清楚,同樣,這位姑娘也是一樣的道理。”

“哦……”茱萸有些明白了,“連心愛的公子離去時穿的衣服顏色都記在心裏,是因為太過於思念嗎?”

堇色欣慰點頭,“公子啊 ……公子啊……”茱萸感歎道,“公子雖好,卻不是我的公子,我的公子又在哪裏呢?”

“也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堇色瞧了瞧車簾外的挽豐。

“哎呀殿下!”茱萸忙去捂她的嘴,小臉詭異地紅了起來,主仆倆很快嬉鬧了起來。李嬤嬤坐在一旁,臉色有些奇怪。雖然這吟詩弄詞的她自是聽不懂,但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這詩裏字裏行間說的,怎麽好像有點像她家殿下……

暮色四合時分,馬車從人流街市中穿梭,行至一家府邸,還未下馬,茱萸掀起車簾,就見府邸門口嚴陣以待站著一排人,“這是到了哪裏?”

堇容款款下馬,青城知府越過門口侍衛,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領著眾人行了一個大禮,“參見太子殿下。”

堇色亦是慢慢下了馬車,抬頭便見門前牌匾“青城府衙”四個大字。

一旁的堇容道,“這裏是青城。”

堇色點點頭。

她來過這個地方。

青城知府看到堇容身後出現的堇色,機警如他,馬上便想到這就是太子此番要接回宮中的臨嘉公主,急忙再次叩禮,“微臣參見長公主殿下。”

堇色自出生以來還未被人這樣正兒八經地跪拜過,有些無措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堇容,他會意,輕輕拂手,道,“起來吧,大人不必拘禮。”

知府忙堆起一臉的笑,“舟車勞頓,下官早已經讓底下人布置妥當,府中粗陋,還望太子殿下和長公主殿下不要嫌棄為好。”見麵前這位女子果真是長公主殿下,他諂媚道,“今日微臣有幸得見長公主一麵,真是三生有幸。”

堇容微微頷首,輕輕笑開,“本宮竟不知李知府這麽會說話。”

這話聽起來像是諂媚之言,其實也存了幾分肺腑,知府確實還沒見過比堇色更為美麗的女子,一時間見之忘俗。

挽豐招招手,所有的人這才紛紛下馬,然後一行人浩浩****進了青城府邸,進去之後發現府邸布局嚴謹,建築井井有條,堇色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與她之前住過的地方,還是很不一樣的。

“長公主殿下,這裏請。”有侍衛為堇色引路,李嬤嬤和茱萸跟在其後,三人踏進一間房,房間極為寬敞,還有兩間耳房,房內物品齊全,一塵不染,看起來便是被精心整理過。茱萸和李嬤嬤放好行李,便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起來。

茱萸一邊整理包裹,一邊感慨道,“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府衙,竟然也是如此講究,看來我們的奉天在陛下的治理下,真的是繁榮至極呢。”

堇色不禁好奇,“你似乎對這些很是了解。”明明她和她一起待在穀裏這麽多年。

茱萸吐吐舌頭,“這些都是李嬤嬤和其他人跟我講的,公主你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哪管這些呀?”

景色有點赧然,比起茱萸,她確實是一無所知,“回到宮裏,還要你們多幫襯才好,我怕我會做不好。”

李嬤嬤忙道,“有老奴在呢,殿下怕什麽,殿下隻管做好自己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

堇色微笑,寬慰道,“一路上辛苦了,今天我們都可以睡個好覺了。”

朱痕坐在篝火旁,架子上烤著一隻剛逮來的野雞,香味烤的滋滋冒油,她一邊轉著,一邊看向遠遠的一旁。

無蕭抱著腿蹲在溪邊,不知在想些什麽事情,雖然一點都不像,但她竟然莫名想起了犯了錯事的小孩。

“你不吃嗎?”她問道,這是她對他唯一的仁慈了,誰讓他是殿下心裏惦記的人。

少年搖搖頭,那她索性不再管了。

餓死,餓死拉倒。

無蕭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麵,一整個傍晚想的都是他和赤炎下午的談話,在他問了那個問題之後,赤炎是這樣回答他的,他道,“人非草木,草木皆有情,何況是人。”

“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那時的他道,“有。”

他回答的肯定,赤炎卻頗感吃驚,抬頭朝他看了一眼,他聳聳肩,“怎麽?很意外?”

“你看上去無憂無慮,又孑然一身,不像是有了心上人的感覺。”

“那你想錯了。”他道。

赤炎不禁再問,“那你是怎樣的喜歡?”

他想了想,“我覺得她生的很美,想天天和她在一起。”

“你可有為了她舍命的想法?”

他皺起眉頭,很中肯,“我不知道。”

她救了他一命,他倒也不介意還了她這一命。不過,他還不是很想死。

他看慣了太多世間癡男怨女的故事,覺得人與人的感情涼薄如紙,就算他是喜歡堇色不假,可他也不確定以後能為她做到哪一步。這世上真的有人能為一個人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的生命嗎?他很懷疑。

所以,當看到紫荊為赤炎擋刀而死的那一幕,她的毫不猶豫令他大受震撼。於是一直以來堅定的想法得到了動搖,這也是他把赤炎救出來的原因。

赤炎評價,“那你還不夠愛她。”

他反駁,“我天天都想著她,做夢都是她,怎麽還不夠愛她?”就連這藥,都是他千辛萬苦取來給她用的,他以前哪曾做過這樣的事?

赤炎搖頭,“你這是喜歡,喜歡是會變的。”

“我不變,我就隻喜歡她一個人。”

“你若愛她,連你自己的心,甚至是自己的命,都會給她,就算把你最寶貴的東西獻給她,你也心甘情願。”

他繼續問,“你多大了?”

“十七。”

“十七……”十七歲,貴胄人家或許早就娶妻生子了,但在江湖上還不算很大,“你還年輕,以後會慢慢明白過來的。”

“……”

“但是,像我們這樣的,仇家太多,她也未必肯跟著你吃苦。”

做這一行的,不是你死,就是帶著他人一起死,如若想過平靜日子,就得一生流亡,愛的瘋狂,也愛的壯烈。

“我會把她放在安全的地方,不會讓別人找到她。”

“你最珍視的東西可是什麽?命?”赤炎問。

他搖搖頭。

“那是什麽?錢?”

好像也不是,他又搖搖頭。

“連自己最重要的東西都不清楚嗎?”赤炎沉吟。

他皺眉,聽出他話語中的嘲諷之意,認真的想了想,半晌後,道,“自由。”

脫口而出這兩個字後,他一怔,突然豁然開朗。

是了,無論在哪裏,自己都想天高任意遊,無論身在何處,他都想不受任何拘束。所以無論是拂天派、清明穀、還是太子,都不能夠困住他,所以從一開始,當他發覺自己喜歡上堇色後,也一點也開心不起來,覺得似乎被某個東西給牽絆住了。

原來他自始至終追求的東西,都沒有改變過。

“那你可有為了她舍棄自由的覺悟?”赤炎問。

這個問題他沒有回答他,兩人的談話也到此為止。

朱痕蹲在火堆旁,默默規劃著明日的事情。噴香的烤雞味繚繞在空氣中,她抬起頭,卻見少年不知何時到了麵前,從善如流地取走了篝火上的烤雞,一口咬進了嘴裏,腮幫一鼓一鼓的。

朱痕:“……”

晚飯後,堇色沐浴梳洗了一番,將一身的疲倦洗去。

她站在窗前,抬頭望著月亮。想必這個時候,街市上的小攤已經都離去了吧。

“長姐,睡不著嗎?”

堇容披著月色緩步而來,他正與知府商議完一些地方上的政事,兩人住所又相鄰,剛回來便看見她立在窗前,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這長姐美是美,初見第一眼時連他亦驚豔了幾分,隻不過總是罩著一層憂鬱的麵紗,加上穀中待久了難免冷漠,看上去好似永遠拒人於千裏。

但是他也冷清慣了,對這些倒是並不在意,況且他發現,她這位長姐,表麵冷情,其實還是很溫柔隨和的。

在宮裏,幾乎沒有幾個正常的、可以和他說上幾句話的女人,她們總是正襟危坐,美麗的皮囊下藏著刀,所以麵對她,他的話也不禁多了一些,緩緩道,“青城地處繁華一帶,這裏貿易廣泛,比較富庶,對了,這裏還有一個很大的酒樓,名為望月樓,以後有機會再出宮的話,我可以帶長姐去看一看。”

堇色勾唇一笑,似乎在品味著什麽歡愉。

他這麽一說,倒是勾起了她很多回憶,“望月樓,真是好名字呢。”

一個從四品的知府令,府衙中突然駕到了太子和公主兩位大人物,簡直如神親降,自然是戰戰兢兢、極盡照料。幾天之後,眾人休憩的差不多了,堇容便離開知府,一行人又再次出發了。

離開了青城,過了地界,路上又是一片蕭條,周圍也不見什麽村莊,仿佛走入了什麽密林。

堇色茱萸李嬤嬤在一輛,堇容坐在另一輛馬車上,他掀起車簾,挽豐立刻湊到他的耳邊。

“注意。”他隻輕輕說了兩個字,挽豐便立刻會意,點了點頭。

茱萸看著寂靜的有些詭異的四周,納悶道,“怎麽到了這裏一下子這麽冷清。”

“殿下,我這心裏怎麽感覺怪怪的?”

“沒事的。”堇色搖了搖頭,表情很是平靜。她的表情一直都很無波無瀾,仿佛沒有什麽事情會讓她有所波動。

突然馬車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有馬聲四下驚起。

“怎麽回事!”李嬤嬤驚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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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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