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容將茶盅依次燙熱,然後倒淨,複又執起茶壺,將其間的茶水倒於茶海中,手腕輕運著,水則一圈一圈地澆於壺上,全程動作嫻熟,眸光專注。

將茶盅倒淨,他又將手中茶水重新倒入茶盅之中,修長的手輕緩一推,將茶盅緩緩推到堇色麵前。

堇色半天已是看的賞心悅目,又見茶盅中茶水色澤琥珀,茶湯通透,輕啜一口,頓覺飽滿、甘醇,忍不住讚道,“好茶。”

堇容微微一笑,“此茶名為雲頂鬆尖,生長在天山之巔,天山終年雲霧繚繞,又有百年雪水融化灌溉,從栽培、灌溉、采摘,便就要三年的時間,入口清幽回甘,回味無窮,乃是難得的臻品。”

一錢千金,除了皇宮貴族之外,其他人或許一輩子都無福品嚐。

堇色道,“天山,的確是難得的寶地。”她曾在書中讀到,據說天山有著終年不化的雪山,卻四季如春,宛如世外桃源,那裏的人均是仙風道骨,人人皆可淩風過山、禦劍飛行。

“長姐對天山有興趣?”

“隻是以前看了一些雜書,提到過罷了,倒是有些神往。”

堇容淺淺一笑,“傳呼其神無非就是道聽途說,依我看,隻不過都是一樣的人而已,況且,若是避世寶地的話,清明穀,倒也絲毫不遜於它。”

堇色點點頭,覺得說的不錯。突然聽到堇容放下茶盞,微微咳嗽了一聲。

“怎麽了?”她問。

“許是貪涼,染了些風寒,無礙。”堇容溫和道。

“讓我看看。”

堇容推辭不用,不料她執拗如鐵,隻得無奈一笑,搭手輕輕伸到她麵前。

輕輕叩在他脈搏,她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堇容注意到,問,“怎麽了?”

她收回手,默默凝著他,道,“確實是風寒而已,我去擬方子,讓宮人熬下一日三次服下,便無虞了。”

堇容道,“那就有勞長姐了。”

“後日便要回去了,可有沒有舍不得?”他轉了話題。

堇色輕輕頓住,又聽他道,“皇宮不比這裏,萬事小心。”

聰明如她,怎麽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一時不知作何回答,想了想隻道了一句,“謝謝。”

“你我姐弟,何必言謝。”

堇色輕輕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風姿翩翩的男人。

相處幾天下來,他始終很溫和,又很不動聲色,一舉一動皆是優雅,這是一個和無蕭截然不同的、完美的男人。

他是她的弟弟,又是東宮太子,那麽這樣一個一人之下的儲君,這些年又是在宮中經曆了什麽,剛才的脈象很清晰的表明,他體內染毒已久。

“第一麵見你,我就感覺很是親切,想必是血濃於水的緣由,以後長姐有什麽需求的話,都可以來找我,你我姐弟之間,無需拘謹。”堇容款款道。

堇色想了想,輕輕應了一聲好。兩人相對而坐觀景飲茶,氣氛映著遠山綠水,更顯雅致。

毒性不是不可解,但是需要時間,堇色心底默默想著如何祛除,又在為自己以後的皇宮生活擔憂。一介太子尚且如此,何況是她?

“長姐,我還有一個問題。”堇容絲毫不明她的心事,眸光一轉,輕輕看向她。

“可否跟我講一講,那個人?”

他沒有說是誰,但是兩人都心知肚明。“我很好奇,長姐究竟是救了一個怎樣的人?”

一時間,四下靜謐。

堇色微微怔住。

怎樣的人?

他是個怎樣的人?這麽一想,連她竟也說不上來什麽。

“他是一個我看不懂的人。”福至心靈,她也就這麽說了。

堇容挑挑眉頭,“哦?”

“他會殺人,也會救人,麵上笑著,心裏卻不知在想什麽,不聽任何人的話,卻也從不強迫任何人,即便是很生氣,卻也能轉頭跟人道歉……”

越說,堇色越怔忪了,原來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都記得。

堇容靜靜聽了半晌,笑了笑,麵龐泛起一絲興味,“是嗎?”

“我去給你弄方子。”氣氛有些古怪,堇色起身退了。好奇怪,她不應該跟他說這麽多的。

她一走,挽豐便閃了進來。

“打聽到什麽了嗎?”堇容問。

“他們口風很緊,上下瞞得很好,都不肯透露半分,不過這事倒也不難,屬下找到了一個鬱鬱不得誌的侍衛,灌醉了他,他便說了一些出來。”

“確實是個少年模樣的年輕人,個子很高,一身玄衣,武器是一條鞭子。”挽豐道,“殿下,難道真的那麽巧?”

那一段時間,無蕭的確是不知所蹤,如同大海撈針一般消失了許久。

堇容神色有些奇異,許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天下竟如此之小,“這倒是奇了。”

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有趣起來了。

滇國。幽瀾教。

一陣繾綣過後,一強健男人抱著一美人從帳中起身,“紫荊,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怎麽了?”一襲紫色的美人撫摸著健壯男人的胸膛,“怎麽突然這麽說?”

“我有種感覺,有人好像闖入教中了。”

這幾天,教中離奇失蹤了幾個人,雖然隻是無名小卒,但是這種死不見屍的情景已經好久沒發生了,上一次還是很多年之前。

“我覺得,這絕對不是意外,紫荊,你我必須多加小心。”

“既然你這麽說,那便聽你的。”紫荊安撫著赤炎,“不過,這也是個好機會不是嗎?既然有人想來攪混水,我們何不趁亂逃出去?”

赤炎長指封住她的唇,“這話隻有你我時說便說了,但還是小心牆外有耳,否則,你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紫荊想起了黑隼死時的慘狀,美眸晃動了些許,“我明白。”

這次教主閉關,八大教頭之一的黑隼本想趁著教內內外變動之時逃出幽瀾教,結果還是被左右護法抓住來了個不得好死,當時其餘七大教頭親眼目睹了他的慘死,每個人眼中波瀾未起,心中卻已是驚濤駭浪。

“這個教現在已經是烏煙瘴氣了,倘若歸塵上位的話,像你我這樣曾經擁護過教主的人,都得被他一一清洗。現在教中一半已經擁立歸塵,剩下的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你我都要撐住,唯有逃出,才有一線生機。紫荊,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我信你,赤炎大哥。”

赤炎緊緊抱著紫荊,眼中藏著烈火。

他不畏死,但是他現在有了紫荊。無論怎樣,他總歸要為了她想方設法拚一條活路出來。

幽瀾教曾經闖入過一個絕頂高手。

多年前,那高手以一人之力入教,掀起教中風雲變幻,後又全身而退。

他與教主在大殿之內戰至三百回合,天地盡為失色,無奈教主仍是不敵,他沒有取走任何東西,最後就這麽渾若無物地走了,就像他來時那般突然,仿佛來幽瀾教隻是為了開一個玩笑,江湖上從未有過如此荒誕的舉動,何況戲謔的還是一整個教。

教主顏麵大損,遂之後他便潛心閉關,以待神功練成,所以隔了這麽多年,同樣的情況又出現了,這難免讓赤炎杯弓蛇影。

幽瀾教有兩樣東西最為稱雄江湖,一是暗器,二是蠱,這成為它迅速崛起江湖的兩大利器。

鬼行僧的蠱毒,更是無人能出其右。隻不過鬼行僧陰損太過,晚年遭蠱毒反噬暴死。他的死去,亦是幽瀾教迅速衰微的因素之一。

鬼行僧的衣缽傳給了很多人,但是蠱術這種東西,並不能夠像醫術一般言傳身教,這些人盡不能領悟更高深的巫蠱之術。

鬼麵笑便是鬼行僧的弟子之一,相比於其他人,他被稱之為是最接近鬼行僧的弟子。

他是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人,麵色泛著死人一般的青色。除去容貌,他的一雙手尤為可怖,像是即將步入墳墓的鬆樹皮,透著滲人的烏青色。此刻的他正坐在殿內,觀察著一個又一個的蠱人。

渾濁的池水像是石灰色的泥漿,一個個的人從裏麵蹣跚走出,這種已經幾乎不能稱之為人了,他們眼珠全無,瘦骨嶙峋,皮肉已經盡被啃食,像是行走的一具具骨架,看上去相當觸目心驚。

每月都有大量新鮮的奴隸運進來,最後成為一個個的蠱人,他們動作遲緩,牙齒發出咯咯作響的聲音,不斷地朝鬼麵笑奔來,又前仆後繼地匍匐在他的腳下,宛如一排排白色的骸骨。

“還是……不夠呢。”鬼麵笑的聲音也是透著一股透著鬼氣的陰冷。他隨手扯出一個蠱人,用手輕輕一掰,蠱人瞬間成為齏粉。

池水刺鼻,又或者是蠱人紛雜,導致鬼麵笑此刻的嗅覺很差,等他抬起頭來時,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抵在了他的喉間。

“別說話。”來人言簡意賅,聲音聽上去很年輕。

鬼麵笑麵色絲毫不慌,他甚至還抬頭朝殿門口瞥了瞥,發現早已經空空****。

來人見他如此,將刀鋒更加抵近了一寸。

“赤炎還讓我小心,果然有鬼。”鬼麵笑道。想必看守的人已經都被他解決了吧?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種情況了,真是懷念呢。

來人一身教中打扮,蒙著鬼麵,一雙眼睛卻猶自晶亮。

不是別人,正是無蕭。

收糧那日,他便混在了幽瀾教下山的隊伍裏,化身角犭。想必那個真的角犭,早就在外麵醒來被人發現了吧。如果他算是個識相的,就裝死趕緊利用這個機會遠遁江湖,不然要是執意再入教的話,連他都後悔留他一條命了。

然後在教內,他便小心翼翼,一步步接近到了鬼麵笑的地方。鬼麵笑殿宇的位置極為偏僻,又生人難進,其間當然也是費了一番功夫。

“想必是混在了近日下山的隊伍裏進來的吧,隻是沒想到,竟是來找我的。”鬼麵笑噶笑一聲。

“那又如何?”無蕭冷哼一聲,聲音淬著寒意,“再開口,就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