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雍正五年(1727 年)春天,曹家舉家回京歸旗時,馬夫人隻在家裏住了半年,因為蒙恩發還了通州張家灣住宅,他們又移居張家灣。這一住就是六年。
移居張家灣的原因很多,有一個上下皆具的同感是,生活習慣格格不入。尤其是在飲食上,連馬夫人都得米飯麵食間雜著吃,而且還有繁簡的不同。大家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是吃餃子就是餃子,吃打鹵麵就是打鹵麵,也沒有別的菜。
最初,曹家自然是照自家的慣例,不過由奢入儉,少不得委屈些。那時三房仍如在江寧一樣,住在一起,錦兒當家,秋月管賬,夏雲掌廚,商量定規每天開三桌飯,裏頭一桌、外頭兩桌,五菜一湯,三葷兩素,有米飯、有饅頭。
日子一久,親友之間有了閑話:“他家還以為是在當織造、巡鹽禦史呢!排場照舊,看樣子私底下隱藏的家財真還不少。”
這話傳到曹頫耳朵裏,大為不安。他跟馬夫人說:入鄉隨俗,既然歸了旗,不便再照江南的習慣,讓人覺得標新立異,大非所宜。
馬夫人當然尊重他一家之主的地位,於是重新商量,改從北方的飲食習慣,頭一天吃炸醬麵,弄了八個麵碼兒,擺得倒也還熱鬧;第二天吃餃子,除了兩碟子醬菜,就是一碗下餃子的湯,名為原湯,可助消化。
到得晚上,曹震向錦兒抗議:“兩碟子下酒菜,再就隻有餃子了!這種日子,我可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錦兒答說,“你別鬧了!你的見識跟那位季姨娘一樣。”此時,曹震的原配夫人已去世,錦兒續做了續弦,還有了身孕,所以說話比以前硬氣了很多。
將自己跟姨娘相提並論,曹震認為是奇恥大辱,怒氣剛要發作,錦兒卻又發話了:“你等我說完,如果我比錯了,你再鬧也還不遲。”
錦兒告訴曹震說,這天下午有人來看季姨娘,她跟人大訴委屈,又誇耀在江寧時如何闊氣,三頓飯兩頓點心,肥雞大鴨子連丫頭都吃膩了。夏雲直跟她使眼色,而季姨娘卻越說越起勁,到底讓人家說了句不中聽的話,才堵住了她的嘴。
“人家怎麽說?”
“人家說,妻財子祿,原有定數,如今苦一點兒,是留著福慢慢兒享!反倒是好事。”錦兒詰責,“你倒自己想想,你是不是跟季姨娘一樣不懂事?”曹震啞口無言,也隻有像馬夫人那樣歎口氣而已。
到得下一天,馬夫人找了錦兒、秋月、夏雲來說:“我昨兒晚上想了一夜,京城我住不慣,我也不必住在京城。張家灣的房子,是平郡王托怡親王在皇上麵前說話,馬上快發還了,到那時候,我想搬到張家灣去住。”
大家麵麵相覷,不知從何說起。還好一會兒,夏雲先開口:“這一來,不就都散了嗎?”
“本來千年無不散的筵席!老太爺在時常說,樹倒猢猻散。
如今樹也倒了,本就該散了。”馬夫人又說,“四老爺跟震二爺自然要在京裏,我可不用。搬到張家灣清清靜靜,日子愛怎麽過就怎麽過,也省得聽人的閑言閑語。”
“太太的主意不錯。”秋月點點頭說,“可隻有一件,芹官要上學了,怎麽辦?”
“那是我想搬到張家灣的緣故之一。”馬夫人答說,“上學住堂,是芹官該吃的苦,誰也替不了他。再說,不吃這番苦,也不能成才。既然如此,倒不如讓他死心塌地。如果仍舊住在京裏,他天天想家,我天天想他,彼此都苦。索性離了京,隔著有百八裏地,來去不便,他死了心,我也死了心,不是倒好?”
對於馬夫人的主張,曹震讚成,曹頫反對。其實也不是反對,隻是他自覺有奉養寡嫂、撫育胞侄的職責,極力勸馬夫人一動不如一靜。馬夫人細說了遷出京去,絕了曹雪芹時常想家的念頭,反於他學業有益的道理,曹頫方始同意。
正好發還房屋的恩旨下來了,除了張家灣的大宅以外,還有前門外鮮魚口的一所市房。那裏是整個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北鄰肉市,東麵就是京中第一座大戲園茶樓,寸金寸土,所以這所市房很值錢。
馬夫人頗識大體,自己有李老夫人留下來的東西,另外還有專門留給曹雪芹的一份,日子應該是寬裕的。隻有曹頫此時還比較拮據,便做主將鮮魚口這所市房,歸屬曹頫,每個月收租息貼補,將就著也可以維持一個小小的排場了。
此外,便是曹雪芹的親事了,是個極大的煩惱。從到京的第二年起,就不斷有人來提親,但真應了一句俗語,叫作高不成、低不就。首先是門第,雖說一般都是包衣,但曹家出過皇妃,尋常配個小官的人家,首先姑太太——平郡王太福晉——就不願意。
但也有些滿洲世家,尤其是隸屬上三旗的,因為皇帝動輒有“包衣下賤”的話,一樣地不願跟曹家聯姻。
其次是人品。曹雪芹心目中的好女子,既要嫻雅秀麗,又要溫柔體貼,還要讀書明理,這在旗人家就很難找了。長得俊的倒是不少,但有的滿身嬌氣,有的一字不識,有的不明事理。
偶爾有一兩個可算夠格的,卻又未曾選過秀女,不敢私下婚配。像這樣的人才,可想而知,選秀女時一定不會被撂牌子。
就算不選入宮去,也一定分配到王公府第,哪裏輪得到曹家聘來做媳婦!
這是馬夫人的一樁心事。撫孤守節,必得抱了孫子,心裏才會踏實,自覺不枉多年辛苦,也能告慰於九泉下的李老夫人。這是一種責任,隨著曹雪芹的年齡漸長,這份責任越來越重了。
不過,最近她的心境開朗了些,端午前後,有人來說了一個媒,女家是正藍旗包衣,姓楊,而且一直保留著漢姓。
楊小姐的父親叫楊思烈,舉人出身,現在安徽當縣官。這年三月裏,在京的楊老太太得了中風,楊思烈偕妻女回京侍疾,偶然的機緣,為錦兒所見。楊小姐相貌端正,談吐文雅。一打聽今年十八歲,已過了選秀女的年齡,正好配給曹雪芹。為此,錦兒特地從京裏趕到通州來做媒。
聽過一番形容,馬夫人喜不可言,但又不免疑惑。“你的眼界高,經你看中,必是好的。不過,有一層我不明白,”馬夫人問道,“這樣的人才,何以十八歲還沒有婆家?”
“這就跟咱們家的小爺一樣,不肯遷就。楊小姐是楊大老爺親自教的書,開出口來滿口是文章。咱們旗下做官的子弟吃喝玩樂,不成才的居多,楊小姐怎麽看得上眼?再說安徽也沒有多少旗人,滿漢又不能通婚,就這麽著耽誤下來了。”
“原來是這麽一個道理!”馬夫人釋然了,“總得先相親才好。”
“相親的話還早。”錦兒說道,“事情要做得穩當,先別提相親不相親,最好找個機會,能讓芹二爺看看人家小姐,也讓人家看看咱們。你說我這個主意行不行?”
“行!”馬夫人想了一下說。
“楊老太太的病好多了,我幾時就把楊太太接來打牌,讓芹二爺闖了來,不就彼此都見著了。”錦兒又道。
“這個主意好,我們就聽你的信兒好了。”馬夫人道。
錦兒回京後,馬夫人的心境一日比一日開朗,因為一切都可說是稱心如意。
錦兒很快就有了回音,說楊太太很願意結這門親,欣然接受邀約,作為變通的相親。挑的日子是農曆五月二十五,那天不但是黃道吉日,而且如俗曲《鴛鴦扣》中所唱的,日子是個“成”。
曹雪芹這一回也與以前不同,在沒有相親以前,先就一處媒人說溜了嘴的地方大加批駁,將女家貶得不堪做配。這一次也許因為媒人是錦兒的緣故,曹雪芹頗為興奮,而且做了堅決的承諾,隻要楊小姐如錦兒所形容的那樣,他一定旁無二心,怎麽說怎麽好。
“我看過黃曆了,月底也是成日。到那天我親自去看,不知道來得及來不及?”馬夫人跟錦兒商量。
這是照旗下的規矩,馬夫人到女家親自去相親,猶如六禮中的問名,看中了送一柄如意,或是贈一枚戒指、一支簪子,名為“小定”。女家到了那天,少不得要費一番張羅,所以馬夫人須問:“來得及來不及。”
“有五六天的工夫,應該來得及。太太就預備過禮吧!”
過禮便是下聘禮,裝點珍飾,買辦羊酒。馬夫人不愁無事可做,哪知正忙得起勁,預備動身進京時錦兒忽然來說:楊太太母女不能赴約,親事緩一緩再說。平地起了波折,馬夫人大失所望,不明緣故更覺煩悶。
“楊老爺出事了!”錦兒說道,“大前天得的消息,不知是一件什麽案子,撫台指名題參,楊老爺一急,跟他老太太一樣得了中風,來不及請大夫就不中用了,如今還瞞著他家老太太。”
錦兒又說:“楊太太也真可憐,老爺死了,還不能發喪,不能哭。你想想,那過的是什麽日子。”
“楊家已經請了一位叔伯弟兄,趕到安徽料理去了。至於咱們家,我看,這門親事是吹了。”
“難道是楊家有話,不願意結這門親?”
“恰好說反了,楊家是巴不得結這門親。不過,我不能做這個媒。”
“為什麽?”
“我不能替太太弄個累。”錦兒說,“您想,芹二爺一成了人家的女婿,養兩代寡婦。聽說楊老爺還有虧空,要是一追,不更是無窮之累?”
怎麽了結此事,兩人都無主意。錦兒正在房裏獨自思忖,曹震回來了,一見錦兒便說:“楊家的事,很麻煩,萬不能結這親。
霑兒的親事不必急,將來包在我身上,給太太找個才貌雙全,又賢惠又能讓霑兒得嶽父家照應的兒媳婦。”
聽到最後一句,錦兒先就皺了眉。“你啊,”她說,“一向就是用不著說的話,偏偏要說。”
話又談不下去了。正在這時,秋月來了。因為錦兒以前和秋月一樣的身份,關係一直很好。錦兒當即說道:“暫時不談吧!
好久都沒有和秋月痛痛快快聊一聊了,今兒聊個通宵。”
聽得這話,曹震正好自便。“你們姐妹們難得在一起,愛幹什麽幹什麽,我不打擾。”曹震說完,抬腿就走。
“怎麽樣?”秋月望著曹震的背影說,“看你們二爺這一陣子氣色還不錯。幹點兒什麽正經事呐?”
“能幹得出什麽正經事來,還不是陪那些貝子、貝勒、將軍、國公爺什麽的,變著花樣找樂子。我勸他,回京五六年,也沒有看他幹出什麽正經事,成天陪那些大爺玩兒,會有出息嗎?你道他怎麽說?”
“你別問我,你說你的好了。”
“他說,陪那些大爺玩兒,就是正經事。別看那些‘寶石頂子’,看上去個個是‘繡花枕頭’,就要‘繡花枕頭’才好。這話怎麽說呢?他說,隻要那班人一派上了什麽好差使,就少不了他,那時候發財也容易得很。”
秋月笑道:“震二爺真是財迷心竅!”接著又問,“可有過這麽樣的機會嗎?”
“有過。”錦兒答說,“那年有位福貝子派了陵差,我們那位二爺替一家木廠說合,承攬工程,分了三千兩銀子。倘或沒有這一筆進項,這幾年的日子,就不知道怎麽過了。”
錦兒突然說道:“不談了!談起來勾起我的心事,咱們談些有趣的事。”
有趣的莫如曹雪芹的心事,秋月問道:“楊家的那位姑娘,人才到底怎麽樣?”
“論人才可真是沒話說,而且,模樣也端正。”錦兒臉上又有惋惜的神色。
“你想吃點兒什麽?”錦兒問,“趁早說,我好預備。”
“我想吃燒羊肉。”
“那好辦,還有呢。奶卷呢?”
“奶卷倒也想,就是天熱,甜得太膩。”
“不要緊!我有上好的普洱茶,還留著四兩杭州的龍井,一直舍不得喝,今兒可要開封了。”
“唉!”秋月忽生感慨,“四兩龍井還一直當寶貝似的!想想從前的日子,真連覺都睡不著。”錦兒沒有接腔。
第二天,錦兒叫人到“羊肉床子”去買了一塊燒羊肉,外帶一碗鹵汁來拌麵。晚上在院子裏納涼,一麵喝龍井茶,吃棗泥鬆子奶卷,一麵聊天。
“我想起來了,”秋月突然問道,“芹二爺還不知道這回事吧?’”
“是啊!我要等你來商量,怎麽告訴他?”
“對了!”錦兒又說,“看他明天什麽時候來,就知道他對這件事是不是很關心。”
原來約了相看的日子,就在明天。倘或曹雪芹一早就來了,當然表示他對楊小姐極感興趣。秋月的判斷是,他絕不會早來,說不定根本就把這個約會忘掉了。
錦兒與秋月忙了一上午,本來請楊家母女,是打算在館子裏叫一桌席,顯得鄭重些,如今原約取消,隻為曹雪芹預備一頓飯,反倒費事了。因為曹雪芹愛吃的,大都是費工夫、講火候的菜。
到得午初時分,還不見曹雪芹來,錦兒心裏便有些嘀咕了,“可別讓你說中了!”她說,“這位小爺忘了今天的約,讓咱們白忙一陣,那就太冤了。”
“不要緊,中午不來,下午派人去接他。紅煨的鹿筋,本來就差點兒火候,晚上吃更好。”
話還沒說完,聽得已有人聲,一個是曹震,一個是曹雪芹。
錦兒迎上去問道:“你們倆怎麽會走在一處?”
“我到‘造辦處’去辦事,順便就把他接了回來。”曹震向錦兒使了個眼色,“你告訴他吧。”
“震二哥說你有話要告訴我。”曹雪芹接口,“我已經猜到了。沒有關係,你說好了。”
“你猜到了?”錦兒便問,“你猜到是什麽事?”
“楊家的事吹了。”
錦兒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才說:“既然你猜到了,那就不必忙。先吃飯,回頭讓秋月跟你說。”
飯開在兩麵通風的穿堂中,家規猶在,隻設兩個座位。曹震兄弟剛扶起筷子,曹震的跟班高升來報,到了兩個不速之客,都是內務府的官兒。
“這時候來,”錦兒在一旁嘟噥,“也不知道吃了飯沒有。”
“虧得今天有菜。”秋月幫著張羅,“震二爺會客去吧!留客人便飯好了。”
“好,好!我出去看看再說。”曹震披上一件細夏布的大褂兒,匆匆而去。
曹雪芹也就必得暫時擱箸,而且也穿上外衣。錦兒與秋月便重新料理杯盤,預備移席到廳上款客。
正在忙著,隻見高升進來說道:“二爺要陪客人一起走,讓我來取扇子、眼鏡、荷包。另外說跟姨奶奶要一個盒子,裏麵要裝豆蔻、藿香正氣丸。”
“好了!”錦兒向秋月一揚臉說,“咱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吃飯了。”
“真是皇恩大赦!”曹雪芹一麵解紐子脫長衫,一麵說道,“震二哥不在,咱們一塊兒吃吧!”
打發了高升後,曹雪芹坐回原處。曹家家規重,有曹震在,總不免拘束。
“有什麽好酒?”他問錦兒,“昨兒晚上沒有睡好,我得喝點兒酒,好好睡個午覺。”
“好酒有!不過,我得問你,你什麽時候回學裏去?”
“我今天不回去。”曹雪芹又問,“錦兒姐,你問這個幹什麽?”
“回頭有話要告訴。如果喝了酒睡午覺,一醒要趕回學裏,不就沒法兒跟你談了?既然你不回去,盡管放量喝。有南酒,有玫瑰露,有蓮花白。”
“蓮花白太辣,玫瑰露的甜味兒受不了。我喝南酒,最好是花雕,天氣熱,不必燙了。”
取來了酒,錦兒和秋月也都斟了一盅陪他喝。兩個人暫時都不說話,隻勸曹雪芹夾菜,等他吃得差不多,方由秋月開口。
“楊小姐的老太爺去世了。”
“啊!”剛說了一句,曹雪芹便打斷了她的話,“怎麽回事?
是在安徽去世的?”
“是啊!如今這消息還瞞著她家老太太。楊老爺人是故去了,身後還有麻煩。”秋月接著將楊忠烈出事的緣由,約略說了一遍。
“這太慘了!家裏還有風燭殘年的老太太,看來遲早不保,一旦倒了下來,讓她們母女怎麽辦呢?”
聽得這話,秋月與錦兒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錦兒便說道:“原來是我做的媒,如今我要打退堂鼓了。這親結不得,不然就是我害了太太。”
“那怎麽談得上?”
“怎麽談不上?你倒想,一成兒女親家,楊家的老太太能不管嗎?”
曹雪芹不做聲,低下頭去夾了一塊粉蒸雞,剛要送入口中,突然抬頭說道:“就不是親戚,也不能不管。”
“這是什麽道理?”
“就算萍水相逢,遇到這種事,也應該盡力幫助,況有此一重姻緣。”
錦兒笑笑說道:“看起來你倒跟楊小姐有緣,也許天生你就喜歡那種樣子的人。”
秋月說道:“凡事不能由著你的性子,因為親事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要為全家著想。”
“為全家著想,名聲最要緊。原來說得好好的,隻為人家遭了難,咱們就不提這回事了,不顯得太勢利嗎?”
秋月和錦兒都沒有想到,他會提出來這麽一個理由,而且一時也辨不清這是正理還是歪理,隻覺得不容易駁倒。
她想了一會兒說:“事情是兩樁。譬如說,已經有了婚約,如今要悔約,仿佛嫌貧愛富似的,自然不是咱們家會做的事。
可是八字不見一撇,還沒有著手事情就變化了,這又有什麽褒貶好落的呢?”
“話不是這麽說,隻要心一動,就是種了因,必有個收緣結果。何況,已經約了人家來相看,怎麽說還沒有動手?”
“好!我再請教,假如相看不中呢?”
“那是另外一回事。不過就算那樣,彼此總還是有情分在的。”
說到這裏,錦兒有了主意,很快接口說:“對!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就照這個宗旨辦事,當作相看不中。如今算跟楊家是久已相與的熟人,既然他家遭了不幸,照你的話說,應該量力幫助,送一百兩銀子的奠儀,也很像樣子了。”
這番話說得情理周至,辦法也是幹淨利落,秋月佩服之餘,笑著說道:“現在我才知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可是把震二奶奶教你的本事拿出來了。”緊接著又向曹雪芹說,“我看就這樣子辦吧!你看怎麽樣?”
“你們都這麽說,我還能說什麽。”
“我們的話又不是聖旨!”錦兒很大方地說,“你如果有更好的主意,就聽你的。”
“沒有!”曹雪芹話雖這麽說,臉上卻有怏怏不快之意。
秋月不願意他受委屈,便又說道:“你心裏有話,盡管說出來,怕什麽!別悶在心裏,悶出病來。”
“沒有什麽!”曹雪芹自怨自艾道,“早知如此,也用不著害我昨兒晚上大半夜不睡。”
“為什麽大半夜不睡?”
“今天是‘會文’的日子,我得把一篇‘策論’寫好了才能來,哪知道撲了個空。”
一聽這話,錦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曹雪芹索性說:“不管怎樣,讓我見一見,行不行?”
“行!”錦兒答得非常爽脆,但又說,“這一陣子人家有了白事,不能出門,等她服滿了我一定想法子讓你看一看她。”
曹雪芹心涼了半截。父母之喪,照旗下的規矩,百日服滿;要是以漢人的服製,三年之喪至少得一年以後才能出門。曹雪芹的這次相親算是不幸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