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真是一個接著一個。正當曹家的一些親戚逐漸得到朝廷重用之時,曹家早年被選送入宮的一個女兒,也已被晉升為貴人,並且不日就要來家歸省,與家人共慶元宵佳節了。
按清朝製度,包衣人的女兒是必須被選送入宮做奴婢的。
曹頫的大女兒鳳藻,在當時也不知是不幸還是有幸,被選中入寶親王府,做了弘曆的侍女。
她是從最低等級的秀女、答應做起的。但由於她相貌美麗,又特別聰明伶俐,而且確實得到了他們曹家的祖傳文脈,自小雖未正經讀過書,但對琴棋書畫是一點就通,因而深得寶親王的喜歡,竟年年升級。
那些嬤嬤也像是有先見之明,加倍地**她,讓她在眾婢女中脫穎而出。寶親王成了乾隆皇帝,鳳藻自然就成了曹貴人。
眾所周知,此事對曹家來說,真正是非同小可—— 因為她的這一躍升,一下子就讓曹家變成了當朝的皇親國戚。
消息傳來,李老夫人、曹夫人先是抱頭痛哭,回想這些年來的擔驚受怕,種種劫難,如今像是終於有了出頭之日。又想起當年鳳藻被選入寶親王府時,哭哭啼啼的,多麽傷心。再加上這麽多年不通音信,真是連死活都不知。如今喜訊突降,怎不令人喜極而泣!
已經任了內務府員外郎的曹頫,想的卻是另一件大事。原來,曹家在北京有兩處住所。一處是在內城,抬頭就能望見城郭的,就是前麵提到的芷園。
還有一處就是他們現在住著的蒜市口這十七間半房。他是內務府的員外郎,像他一樣,所有內務府的人員差不多都集中居住在這一帶了。
這裏的房子與江寧老宅自然是不能比的,但宅內還是有花園和亭台樓閣的,隻是這兩年主人心神不定,園子沒有好好整修,平時住住當然可以,現在要用來接待貴人歸省就不行啦!
所以,曹頫趕緊召集能工巧匠,一處處地規劃、丈量,並且畫了圖樣,立即開展大修工程,大興土木。
自此直忙了大半年,才把曹府整修得成了個樣子。這日,曹頫便帶了曹雪芹等人四處察看。
當然,曹頫此番帶著曹雪芹遊園是另有目的的。他因聽匠人說過,園內有幾處亭台尚無題款,想著曹雪芹已年近二十歲,平時又表現得頗為好學的樣子,便想臨場考考他的學力。
眾人進得園門,隻見迎麵一座假山,山上有亭。山雖不高,但登臨入亭四望,園內景色盡收眼底。曹頫笑問眾人:“諸公請看,此亭當題何名?”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都笑而不語。原來,大家都早已料到曹頫的心思,要將這個顯露才華的好機會留給曹雪芹。
曹頫也心知肚明,於是就不再客氣,轉而要曹雪芹回答。曹雪芹道:
《孟子·盡心上》有雲:“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也說:“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我看不如就叫“小天下亭”,尚能有點兒氣概。
眾人一聽,便齊聲附和:“好好好!這名字,聽著既內斂,又含蓄。別看這裏麵有個‘小’字,表達的卻是俯視一切的雄心和氣概啊!曹公子真是天分高,才情遠,學問深,我等甘拜下風!”
曹頫聽了,內心十分受用,嘴上卻表達得頗為嚴肅:諸公客氣了,他一個小伢兒,多讀了點兒閑書而已,哪有什麽正經學問。以後大家若想到更好的名字,盡管告訴我,屆時再定不遲。
眾人一齊將雙手猛搖,說:“曹公客氣了,不必,不必!”
下得山來,又見一池。那池塘雖小,卻因布置了水上回廊,曲折有致,岸邊植了桃樹、柳樹,更見叢叢翠竹,映著碧水,便有了幾分景致。過橋又見三間平房,一律成書房布置,雖簡陋,卻是窗明幾淨的,窗外又植有高大的芭蕉,這就很有點兒意思了。
當下就有一位清客,朝曹頫發議論道:“此處大妙。大夥兒想想,若是雨天,坐那窗下讀書,聽見窗外雨打芭蕉,多有詩意!”
一席話說得曹頫高興,當即停下腳步,向著眾人說道:“此處好是好,但進門處光禿禿的,總是個缺憾,誰能來上一副對聯呢?”
眾人又是一番推讓,一致動議說:“不如再請公子擬一副對聯,然後用上等的好木板刻了,懸掛起來,這樣未進門便能聞著書香了。”
曹頫說聲“這倒也是”,便扭頭尋找曹雪芹,命他先擬一副來看。
曹雪芹前後看看,忽然就有了主意,說:繞堤栽柳園色翠,臨池學書池水黑。
上聯隻是一般寫景,下聯用的則是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曾說的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張芝是東漢人,善寫草書,被譽稱為“草聖”。這句話說的是他少年時學習書法,洗筆時將一池水都洗黑了。
眾人一聽,自然又是一片叫好,但曹頫卻不客氣地說:“這池水黑總有點兒不雅,不如改為化墨香。”
大家又大聲附和:“對對對。不過下聯一改,上聯也得動一動了。”
於是曹雪芹複又念道:
繞堤栽柳點園翠,臨池學書化墨香。
曹頫這才拈髯而笑,眾人就跟著打起哈哈來了。如此走走停停。園子本就不大,根本無法與在江寧時的府衙別署的西園相比。一想到這裏,曹頫頓時失了興致,於是草草收場。但後來又想想這次貴人歸省,說不定曹家真的就在新皇帝嗣位的政局下得以中興了呢!一想到這裏,他便又抖擻起精神,率眾人一起回屋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