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白是一隻妖怪。
他也看過幾部青春幻想的小說,但是他性子安靜,好像無風無浪的湖麵,二白這顆石子落到水麵後泛起的隻是一陣波瀾,卻沒有對他產生波瀾壯闊的影響。
接受了這個事實後,他的人生起初並沒有特別大的變化。
二白是一隻很弱很弱的妖怪,甚至一個月也就隻能變成人形一兩次,就算有了人類的思考方式,行為習慣還是跟當貓的時候差不多。
每天吃飽了就出門溜達,揍附近的貓,逗公園的狗,攆樹上的鳥,追自己尾巴玩,直勾勾盯著抓不到的飛蟲。
對江先生來說,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習慣了孤僻的他忽然多了一個說話對象。
她從外邊回來,帶著一身冷氣,問:“你在幹什麽?”
“寫作業。”
“為什麽要寫作業?”
“因為我要考大學。”
“我為什麽不用寫作業?”
“……”
“行吧,你寫吧。”
真奇怪,好像被家裏的貓批準了可以工作一樣,江同學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
二白就乖乖站在門口,直勾勾看著他。
見他看了過來,他的貓問他:“要不要出去玩會兒。”
“你不是剛出去玩累回來?”
“看你連個朋友都沒有,本大王陪你出去玩會兒。”
被家裏的貓可憐了。
江同學穿上厚實的衣服,外邊天空灰白,郡沙的冬天冷得沒什麽人願意出來走動。
他媽媽疑惑問:“你去哪裏去?”
他看了眼跟在腳邊的二白:“出去溜貓……”
“外邊今天那麽冷……”想到自己兒子那孤僻的性格,媽媽笑著說:“也好,別老是一整天窩在房間,學得也累,出去換換腦子。”
剛出門就後悔了。
外邊真的好冷,他低頭看了一下腳邊的白貓,想說要不回去吧。
但是二白先他一步,問:“要不要去吃點章魚丸子?”
江同學:“……”
“去嗎?去不去?要不要去?”
早有預謀!
江同學走在前麵,白貓跟在腳邊,冬天風很大,把他臉吹硬,二白心情卻不會因為天冷而變差,一路哼著歌,喵喵叫了一路。
後來他經常跟二白出去散步。
少年身邊總是跟著一隻白貓。
或者放學回家進到房間,**的貓呼呼大睡。
又或者看書時,忽然跳上桌子。
你如果說不要打擾自己看書,她就非要說自己也要看。
“你識字嗎?”他好笑又好氣。
“本大王念給你聽!”
她喵了一頓,然後一本正經說,剛剛本大王念到這裏,下麵的到你念了。
“這本書是練習冊,我去換一本給你念。”他歎氣。
“換什麽?”
“故事書。”
“故事書是什麽書?”
“講故事的書。”
她很嚴肅說:“行吧,你念故事書吧。”
他性格孤僻,在學校也沒什麽朋友,和一隻貓說的話要比得上和所有人說的話還要多。
江同學有過懷疑,其實二白並不會說話,隻是自己太想有個聊天的朋友,從而產生了幻聽。
隻是,如果是幻聽的話,好像也不錯。
但是從此開始,他在二白陪伴下,漸漸開始跟人交流,漸漸在班裏變得健談,因為看的書多,懂的東西也多,所以漸漸變得受歡迎。
漸漸變得不再孤僻。
“那個賣章魚丸子旁邊那棵樹上兩隻鳥也是妖怪,他們每天都在說城外有片草莓地要成熟了,等下次聽到他們說成熟了,本大王就去給你摘幾個回來。”
“今天馬路邊有個人給本大王喂了上等的貓糧,比你那個貴多了,本大王一聞就知道是高級貨。”
“偶爾也帶本大王出去吃一頓章魚丸子啊!!”
“今天公園裏居然有隻貓想跟本大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大王差點沒把他蛋給拆了。”
“……”
“對了,怎麽沒雌性跟你**,你小子也到了這個年齡了吧?”
江同學有點遭不住了。
“你沒有喜歡的女人嗎?”
“你那眼神,你果然也有喜歡的雌性!”
“快跟本大王說說!”
江同學不想跟她說,這貓開始撒潑打滾,不論他要做什麽都阻止他,非要自己跟她說個清楚。
忘了這貓是隻特別八卦的貓。
“有好感而已,人家肯定不喜歡我。”他是正常的高中生。
“你能不能有點誌氣啊!”
真厲害,她已經知道什麽是誌氣了,二白越來越像人類了。
“人家是校花。”
“你可是本大王的小弟!”
“……不想跟你聊這個。”
“她叫什麽名字?!”
“……”
“你說啊!你快說啊!”
“……”
“你要氣死本大王了!”
“走吧,帶你去吃章魚丸子。”
“也行。”
第二天下午,二白給他叼來了一隻雌性人類。
被這隻突然出現的白貓一路引到這裏來的柳馨兒,看著麵前這個有些眼熟的男生,輕聲問:“你是班裏的江同學?”
柳馨兒是學校裏的校花,表演專業,人美聲甜,學習成績也好,幾乎沒人不喜歡她。
“是不是這個?本大王今天找了好久,你們學校就她最漂亮!”
江同學:“……”
“這是你的貓嗎?剛剛放學路上她一直衝我叫,還咬我褲腳,我還以為想跟我回家。”她笑著說。
笑起來像白茉莉花一樣漂亮。
“是不是這個你吱個聲啊?不是的話明天本大王給你再叼一個回來!”
江同學和柳同學就這樣認識了。
一年後,他們開始交往。
大學畢業他去了通聯公司上班。
畢業後兩年,他和柳同學結了婚,後來生了一個孩子。
二白呢?
二白每天還是那樣,去公園遛彎,揍流浪狗,攆樹上的鳥,江先生一回家就會來到他腳邊,跟他說今天哪裏聽回來的八卦,說遇到什麽有趣的事情。
她喜歡吃章魚丸子,如果喊她她躲著不出來,打開裝貓條的罐子,她一聽到就會躥出來,她平時喜歡睡紙箱,每天像個退休幹部一樣在小區裏溜達。
她還很霸道,江先生給她洗澡每次都還是會撓江先生,但是對江先生的孩子卻很無奈,被怎麽揉捏都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但是成立新的家庭後,江先生總是和貓自言自語,逐漸引起了家裏的矛盾。
有人說了中邪了,不然怎麽會一天到晚覺得貓會說話。
江先生啞口無言。
終有一天,他的妻子也受不了自己丈夫整天神神經經的,罵道:
“你還要一天到晚跟隻貓說話到什麽時候?”
江先生也知道要攤牌了。
他想跟她說,其實二白是一隻妖怪的事實,雖然別人聽不到二白說話,但是可以證明二白聽得懂人話。
他對他的貓說了好多東西,試圖給他的妻子證明,他家裏的貓其實是妖怪,但是不知為何,二白卻對他的話全都置之不理。
白貓舔了舔爪子,直勾勾看著他,喵叫了一聲,到紙箱子裏趴著,表現得跟普通的貓無異。
他的呼喚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仿佛大夢初醒,讓江先生分不清什麽是真的。
那天開始,二白再也沒跟他說過話。
她變得跟一隻普通的貓沒什麽兩樣。
或者說,她其實一直都是一隻普通的貓。
一切都是少年孤僻時心中的幻想。
香燭鋪裏,桌子上的白貓打了個無聲的哈欠,對江先生口中的故事沒有半點反應,正如剛剛風無理說的那樣:
她真的不是妖怪。
隻是一隻普通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