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區有些年份,像個城中村,都是十幾年二十幾年的樓,當年謝潔姝爸媽來到鷺島工作,分期付,每個月兩千多,付夠二十二年這房子就是他們的了。

現在二十二年過去,濱海小城日新月異,這個老小區卻一點也沒變。

以至於跟附近環境有點格格不入,整體又舊又破像老太太縫縫補補的襪子,總是透著一股窮酸氣,這倒成了那些不爽謝潔姝的同年級女生拿來攻擊她的點。

垃圾堆裏的公主——謝潔姝背地裏聽過,大致是這麽陰陽怪氣她的,垃圾堆不是好詞,公主也不是好詞。

家境,對於剛上到初中的少女而言,是一個陌生的詞。

其實垃圾堆壓根不至於,它隻是個很舊很老的小區而已,最多是路邊潲水和垃圾多了一點,沒人管的牛皮癬廣告貼得亂一點,夜裏路過的大醉伶仃的外地工人多了一點……其實這多正常啊,不過誰讓她學校遍地都是真公主,雨後放學時可以在教學樓前看豪車車展。

她初中時撐著傘在雨裏跑了一陣子,後來總會有幾輛豪車為她而停。

這就是謝潔姝這幾年生活。

在進門前,她忽然定住,問風無理:“我身上有沒有煙味?”

“……你身上噴香水是為了掩飾煙味?”

“沒有吧?”她重複問一遍。

王西樓眉頭皺了起來:“你還抽煙?”

“沒有。”風無理欲言又止,還是回答了她,得到答案後謝潔姝鑰匙插進鎖孔,一擰把門開了。

裏麵是陳飾像極零幾年的都市婆媳劇,牆上是泛黃的偉人照片和劉亦菲海報,另一麵牆貼滿了大大小小,經曆過十幾次回南天反複毆打的褪色獎狀,電視櫃旁的CD機大概早就不能用,**小孩冰箱上堆滿了雜物,撲了一張塑料餐布的飯桌上扣了兩個罩子,罩子下蓋著些什麽,吊扇在慢悠悠轉著。

她進門前蓄力了一樣,進門就大喊:“媽——”

跟風無理每次回來喊王西樓如出一轍。

“怎麽回來了?不是剛出門。”

屋子裏有個烏發藏了不少銀絲的中年婦女,剛應該在晾衣服,臉上皺紋也恰到好處,一笑起來給人感覺溫暖和藹。

“媽,這我朋友。”謝潔姝簡潔明了一聲帶過就不再解釋,去了趟廁所。

風無理和王西樓對視了一眼,心裏隱約已經知道泄節樞現在的處境了。

泄節樞代表的靈纏,被王西樓命名為——雕版印刷術

很值得吐槽一個名字,讓風無理來解釋的話,其實就是複製粘貼。

將一個人的一切,通通複製過來,從對方的樣貌,到性格,喜好,到思維方式,行為特征,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然後複製粘貼。

王西樓的所有靈纏其實都很務實,畢竟她和人幹架最拿手都是靠拳拳到肉,靈纏更像修行升級的副產品。

像屍骨凍是因為當年氣溫低,想整個不怕冷的靈纏;魍魎的影子靈纏,是因為剛恢複意識時的自怨自艾,自卑且不希望與任何人打交道希望像影子一樣不被人發現;魄奴的許願是一直想見到某個‘年拋’的救命恩人,無名的時間靈纏那就更明顯了……

如果靈纏有品質,大家根據修行天賦不同,能創造出靈纏的品質也不同,那王大娘大概就是擁有最稀有的材料。

別人如果拿這些材料能鍛造出神器,橙武一樣,特效一大堆的頂級靈纏。

她也用她的天賦作為材料,同樣製造神器,隻是別人神器是刀槍劍戟,別人的神器是軒轅劍盤古斧,是朗基努斯之槍。

她一拍腦袋,整了個神器板凳。

泄節樞的雕版印刷術,就是當年從自怨自艾,開始渴望變回人類,開始漫長的模仿人類行為。

這是雕版印刷術創造出來的初始目的,可以讓王西樓更容易融入人類生活,但畢竟是神器級別的,就附帶了個可以把對方的靈纏也複製過來的效果——不講道理的能力。

現在重點就是。

泄節樞模仿了這個叫謝潔姝的女生,代替了她的生活,那這個本來的謝潔姝去了哪裏了呢?

“你帶朋友回來也不說聲,快過來坐。”蘇媽媽笑著跟玄關的師徒倆招呼。

“阿姨好。”風無理很有禮貌。

“阿姨您好!”顯然,王師傅更禮貌一點。

“你們好你們好!小姝還是第一次帶朋友回來,你們過來坐!不要拘謹。”

這師徒倆跑江湖的,都是滾刀肉性格,怎麽可能拘謹,反而是第一次女兒帶朋友來家的中年婦女有些拘束。

王西樓一套標準的拉家常起手,拿客套話潤了潤嗓子後,就開始聊和謝潔姝怎麽認識的,她平時在學校怎麽樣。

風無理已經自己倒水喝了。

他說:“阿姨你這屋子采光好哦。”因為在裝修,最近他對這方麵略有研究。

又看了看牆上的獎狀,電視機上小學謝潔姝穿著涼鞋條紋裙子和爸媽合照。

王西樓說他們家之前也是這個牌子的冰箱。

中年婦女隱約察覺到,這倆有點不是一般的能聊。

衛生間傳來抽水聲,某個金發美少女洗了把手出來。

“你還上班哦?”上完廁所的金發少女出來,左右腳互踩鞋跟把鞋子脫了,單著腳一蹦一蹦襪子也脫了,光著腳丫已經來到沙發。

一癱

安逸——

蘇媽媽簡直被她這幅模樣氣死:“你看你像個什麽樣,還一天天說自己是小仙女,還不起來!”

謝潔姝一臉不情願,但還是坐好,說:“還不拿飯去看謝同誌了嗎?你上班也要遲到了吧?”

“哦對!”她一拍腦門,忽然想起,急急忙忙把飯桌上的飯盒拿起:“你什麽時候去看一下爸爸?”

“下午做完家教去吧。”

中年婦女跟師徒倆招待一聲阿姨先走了,隨後把門帶上。

房間內就剩下三人。

“大概就是這樣了,我現在不僅是王西樓的一道影子,還是這個叫謝潔姝的小姑娘。”她語氣有些低沉,攏了攏耳邊的金發,翹著二郎腿。

不在人前,隻在她本體和愛人麵前,她難得很輕鬆。

不需要扮演老師麵前的好好學生,同學麵前的溫柔女同學,父母麵前的乖乖女,說到底,謝潔姝這個角色,就是一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拚命向上爬的小姑娘而已。

她現在就是在扮演這個角色,已經扮演了好多年,但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扮演她,還是早就已經成為了她。

謝潔姝把頭發攏到耳後,說:“你們知道魯迅先生說的一句話嗎?”

“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棵叫泄節樞,另一棵也叫謝潔姝。”風無理搶答。

金發少女白了他一眼,怎麽五百年前沒發現這人那麽討人厭……好吧,當時好像就挺討人厭。

“魯迅先生說過,麵具戴太久,就會長在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

她一臉你們也看到了的表情,解釋:“我在十年前開始當他們的女兒,所以……我可能不能跟你們回去了。”

王西樓皺起了眉頭。

麵具戴太久,就會長臉上……這麽有文化呢?

啥意思啊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