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星期天,陰天。
清晨八點剛過,風無理坐在院子裏寫日記。
本來他隻穿了件短袖,王西樓在前麵鋪子冒頭看了一眼後,非要拿了件開衫的針織毛衣給他穿上。
這老太太有毛病的,她不是擔心風無理冷著,隻是這毛衣是她入秋前給他織的,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不過穿上後確實暖和了許多。
王西樓嘿嘿傻笑,掏出手機給風無理拍照。
估計等一下就可以看到她的朋友圈。
配文是什麽都猜得到——
書中自有黃金屋,天氣那麽冷還在學習,小徒弟加油[花][花][微笑]
又或者是——怕你冷著,給你織了件毛衣[擁抱][擁抱]
偏偏下麵一群人點讚,還會評論,有老街的街坊,也有學校老師,更多的是修行者。
然後王西樓就巴巴等著他們評論,再用她的一指禪,在香燭鋪櫃台前坐著,臉湊得很近,一個個打字回。
忽然手機又響了,小僵屍立刻開心地拿出來看是誰評論,沒想到是動物園的外公。
青某人:徒弟控
她皺了皺眉。
徒弟控就徒弟控,礙著你還是怎麽了?
結果下麵樓全歪了,之前點過讚的,而且和青帝是共友的,紛紛跟風一句徒弟控。
小僵屍氣得牙都冒出來了。
一個個打字在評論區懟回去。
香燭鋪來客人了,小僵屍放下有些發燙的手機,在電腦桌下麵用腳找了找拖鞋,把頭發撩到耳後,起身去問要買點什麽。
風無理的日記不是每天都寫。
大概三四天寫一次,如果一連好幾天都有特別值得記錄的事情,他也會記下,但是基本上很簡短,就兩三行。
一頁紙夠他寫半個月。
這個筆記本很厚,很舊,它封麵是硬皮的,書角能當榔頭,有數碼寶貝的圖案,上麵的亞古獸已經泛黃,是一年級時王西樓帶他去書店給他買的,當時他是很喜歡,因為封麵很好看,但是他沒說要,估計王西樓注意到他視線,一直戀戀不舍看著這個本子,就給他買了。
到現在也才用了四分之三。
11月14日,星期天,陰
劉笑笑說她和一個男生有點對波,叫我今天去陪他們一起吃飯,唉,關我屁事。王西樓織了一個多月的毛衣織好了,看起來果然很土,等一下下單給她買幾件過冬的衣服吧,這不得開心死她。
這就是今天的日記了。
話說,小僵屍好像沒有絲襪……
風無理心中不禁有點熱乎。
他手指在上麵摩挲了下,視線落在太陽底下發亮的紙上,風幾頁幾頁地掀著。
一片枯葉落在紙上,風無理撥開,翻到書的最前麵,寫著又大又醜的字。
10月18日,晴天,星期五
王西木婁給我買了個本子,她是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個有shùmá寶貝封麵的本子的,她說這個很hòu,可以用來寫日記,我不dǒng什麽是日記,她說就是記下當天發生的事qíng和心qíng,一天中開心的,不開心的,我說跟王西樓在一起很開心,他就笑了,又說這些話和以後yù到喜歡的女孩子說,我說我很喜歡王西樓的,那就可以和王西樓說,她說我不dǒng,我想nándào王西樓不是女孩子?我跟他說我永遠喜歡王西樓,他還在笑我不dǒng,笑的很開心,我說我dǒng,我以後要qú王西樓當老破,她聽到就不笑了,可néng我真的不dǒng吧,明天問問王西樓néng不néng給我買個字典。
合起來,一隻女人的手在他影子裏伸出來,取過日記後又收回去。
這東西絕對不能給王西樓看,她能笑到嘴巴都裂開。
風無理呼了口氣,開始複習理綜。
棗樹的葉子早就落得差不多了,孤零零的還有幾片,兩三個月前亭亭如蓋現在變得光禿禿的,它把所有葉子掉光好渡過這個冬天,但是風無理知道,這棵五百多歲的棗樹生命已經到盡頭了。
秋已深,院子裏的木香花變得很難看,枝頭嬢嬢的,花早就通通掉落,葉子呈現灰綠色沒有光澤。
入秋前風無理有給它修剪過,隻是畢竟不怎麽專業,現在感覺像一牆的野草,毫無美感可言,時不時隨風而動,像後院整麵牆動了起來。
它在靜待來年。
木香花又叫鬼招手,在風水的角度,它會招來不幹淨的東西,會給主人帶來災禍,跟亡魂,故人相關。
當年王西樓種下它的前輩,估計也有盼它能招來某人的亡魂的意思。
“今天好冷。”
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女人,揣著手坐在風無理對麵。
她法令紋和嘴角紋很深,頭發黑白參半,連垂在臉兩邊的一縷頭發都摻雜不少白發,沒有光澤,像秋天的木香花一樣枯敗。
風無理本不想理她,拿出了理綜卷子,最近他成績慢慢升回來了。
對方看起來性格不善言辭,見到對麵男生不理他,她一臉窘迫。
風無理性子軟,想了想還是跟她搭話:“入秋了當然冷。”
女人立刻接過話頭:“想喝點羊湯,今年夏天真的熱,到了冬天估計會特別冷。”
“有茶要喝嗎?茉莉花茶。”
女人連連擺手:“那不用,多麻煩你。”
她想了想,又問:“啷個是你假假?”
“是女朋友。”
“真嬲塞。”
“謝謝。”
“那個,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
她頓時窘迫,滿臉不好意思,感覺自己提了很過分的要求。
風無理歎了口氣。
“沒必要了吧,會嚇到別人的。”
女人聽後有些猶豫,“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還沒給兒子交代,而且他在外地複讀高三,家裏人都不敢告訴他,不會嚇到他的。”
“……電話號碼多少。”
“謝謝了謝謝了。”她很感激。
報了一串數字。
電話響了,風無理開了免提,一個男生接電話,聽聲音跟風無理差不多大,也很有禮貌,問對麵是誰。
風無理看向女人,示意她可以交代她很重要的事情,忽然想到她說話對麵也聽不到,結果女人喊了一句,“喂?是阿焦嗎?”
“媽?你怎麽打電話過來了,怎麽是個陌生電話?”
居然聽到了,或許是因為女人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想要傳達的心情太過強烈所致。
聽到對麵聲音,女人出神了好久
“喂?媽,有什麽事嗎?我還要看書呢。”
“媽?”
女人反應過來,啊了一聲:“喂?聽得到嗎?剛剛信號不好。”
“聽得到,突然打電話過來什麽事啊?”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咯?”
“能能能,對了,今年就先不回去了。”
“哎,是咯。”
對麵男生好像是個話茬子,也不會不耐煩,一說起來就有很多話,抱怨這裏沒有認識的同學,老師很嚴厲,不過舍友都很好,老師說努力一下應該能上一本,反倒是女人光聽著,眼角帶笑,時不時回應一下。
兩人聊了大概十來分鍾,她全程聽著,也到了掛電話的時候了。
女人這才想起自己要交代的事情。
“對了,天冷了,記得多穿兩件,別又冷著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先掛電話了。”
手機剩下一道忙音。
風無理拿出紅筆和答案,看著答案,把錯題的一一改正,院子裏起了風,但是頭上棗樹光禿禿的,不像炎炎夏日時樹葉搖曳而梭梭作響,樹幹的影子落在院子裏像地麵裂開,樹下的男生安安靜靜寫著作業,時不時對比一下答案,偶爾飛來一隻麻雀站在枯枝上,啄了啄翅膀又飛走。
手機又響了,風無理看了一眼,是劉笑笑的。
他拿起電話接通。
“喂?你在家是吧?”對麵響起女聲。
“你搞對象找我去幹嘛?”
“不是談對象,哪有談上,就是他追我,我感覺他挺有意思的,聊的多了點那樣子。”
“你喜歡他嗎?”
“喜歡嗎?”
你問誰呢?
稀罕,他居然聽到劉笑笑這種古怪的語氣,這丫頭也到了這個年紀了。
風無理問:“去哪裏?你腿還沒好吧?”
“市區,我打車過去順便接你,好得差不多了,拄拐杖唄,反正早就給出門了……也不見你來找我玩!”
“我高三了哪裏有時間。”
跟她聊了一會兒,劉笑笑好像真的挺喜歡那男生,風無理決定還是去看一下吧。
他上樓換了件衣服,披了件白色外套,下樓出了院子。
“我中午不在家吃了。”
“去哪?”小僵屍抬頭。
“劉笑笑叫我出去。”
“哦。”
王西樓在前台用那台老舊電腦玩著憤怒的小鳥,看起來很專注,風無理過去看她玩,然後變成一人一次機會。
前台的椅子坐兩個人很勉強,就變成風無理側抱著王西樓的姿勢,小僵屍有點緊張,生怕外邊有熟人經過,一直冒頭去看,風無理覺得有趣極了。
他看著屏幕,說:“搞得好像地下戀情一樣。”
王西樓有點尷尬,“白天老街那麽多人,看到多不好,晚上再抱不行嗎。”
“你屁股大,擠得我沒位置坐,好像我很想抱著你一樣。”
“我屁股才不大。”她有點委屈,不喜歡被人說屁股大。
一輛車停在門口,王西樓連忙從他身上下來,撩著耳邊頭發,門外劉笑笑喊了聲王姐姐,王西樓也回應對方。
風無理跟劉笑笑出門了。
王西樓看到劉笑笑,忽然意識到自己和他之間關係真如地下戀情,不能示人,隻有離開這裏,他們才有新的開始。
小僵屍看著身後院子,那棵棗樹大概熬不過今年冬天了。
這家香燭鋪,也開不了幾年了,時間的洪流奔騰,他們已經陪自己等了很久很久。
辛苦你們了。
這一把一直通關不了,她叉掉網頁關了電腦。
看了看自己屁股。
真的很大嗎?
沒有吧?
……
風無理看到她時,腦內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不可能!這不是我認識的劉笑笑!
劉笑笑今天穿了條潔白的長裙,本來齊肩的短發紮了個小丸子,劉海也撩了起來,她個子得有一米七三,是個大長腿,今天穿了長裙,化了淡妝,抹紅的唇明豔動人,完全就是能走紅毯的大美女。
你是劉笑笑啊,你不能這樣的啊!
這有種過去跟自己一起在河裏玩泥巴的夥伴,搖身一變已經成為公主的落差。
小時候她喊自己哥哥,一般長大了別扭就不會叫的,但他們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都一起,叛逆期的時候也打不過風無理,就一直從小喊到大,但聽劉笑笑喊哥哥,風無理想到的是李逵對著宋江。
“哥哥,你臉色怎麽那麽奇怪?”劉笑笑疑惑道。
“……”因為我的李逵沒了。
“過去點。”
“裙子好看嗎?”
“上次你穿裙子還是上次。”
她笑出鵝叫,“好像是初一?”
“怎麽現在忽然穿裙子了。”
“害,我媽說我快十七了,都大姑娘了,我覺得她說的對。”她語氣逐漸變回熟悉的劉笑笑。
到了市區,風無理先下車,然後扶著拐杖少女也下了車。
“哥,今天不要給我拆台子,不瞞你說,我在學校大小也是個校花,你也知道我挺好麵子的。”
“我的任務是什麽?”
“在一旁吃東西,當個安靜的美男子。”
“這頓誰請。”
“AA吧,我幫你A了。”
“明白了。”
風無理頓了頓:“這男的你是真喜歡?”
“大概?”
她穿了雙增高涼鞋,已經逼近跟風無理平行了,撐著拐杖,一拐一拐的,這麽一個白裙子大美女杵拐杖很新鮮,旁邊不少人都在看。
風無理歎了口氣,把她背了起來,讓她拿著拐杖。
“那邊,見到了。”她指著那邊兩人。
難怪非要帶自己也出來,原來那男的也帶了個人,而且還是女的,好像是他姐,隻是人家是親生的。
男生有一米八,好像是體育生,平頭,打著耳釘,風無理第一觀感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對方要拱劉笑笑有關。
看到劉笑笑甜甜地說話,他承讓開始有點難受了。
並不是吃醋,或者說應該就是吃醋,像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要跟別人好了,總歸有點鬱悶。
“我來背吧?”那男生倒是殷勤。
“不用不用,他就是力氣大,背我不見累的。”
平頭男也不好說什麽了:“哥哥念大學了吧?”
風無理看了他一眼:“劉笑笑還了個李逵給我。”
體育生和他姐姐一臉莫名其妙,劉笑笑卻秒懂他的梗,捂著嘴笑,給二人解釋。
那兩人也笑了,覺得這男生有趣,隻是體育生笑得有點勉強,因為他知道這男生不是她親哥,是青梅竹馬,他現在這樣很尷尬的。
試想一下你跟一個曖昧一段時間異性,感覺雙方都有意思,約出來玩後,對方帶了一個青梅竹馬……而且還是騎著竹馬,說著兩人懂的梗。
怪難受的。
“我是郡沙中學的,大你們一個年級。”
體育生立刻接話:“哦,哥哥是學長啊,我這學期轉學到郡中的,跟笑笑一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