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風無理出去,感受著城中的靈氣,抓了一頭滔天大妖,問對方為什麽要來郡沙。

沒有意外,是想完成那個任務,獲得奈何橋主的一個請求。

風無理問他,這個任務是誰頒布的。

“是好久前的傳聞了,說是隻要找到那位大人,就能請求她辦事。”

“是嗎,那你想請求那位大人辦什麽事?”

“我嗎?說是什麽請求都能提,但其實所有妖怪的請求都是一樣的吧?”

這隻妖怪很奇特,是一件帶兜帽的黑色風衣,風衣裏什麽也沒有,它應該不是風衣精,但風無理實在判斷不出它本體,晚間的風大,他衣角獵獵作響,跟風無理並排坐在電視台大樓上,看著下麵都市夜晚車水馬龍。

這頭妖怪的聲音也是甕聲甕氣,像在瓦罐裏發出來。

“大家找那位大人,都是想請求她幫忙,讓自己忘掉難過的事情。”

“你知道要怎麽才能找到那位奈何橋之主嗎?”

“好像是要找到一個被遺忘的人,那人能知道去往奈何橋的路。”

風無理跟他道謝,化作一灘影子,消失在城市之中,他好像隱隱抓住什麽,但又抓不牢。

被遺忘的人,那不就是薑鬧嗎?

他腦海裏浮現起過去跟那個女生一起經曆過的事情,不知為何好像已經很遙遠了,那個安安靜靜呆在他身邊的姑娘,如陽光下上升的泡沫。

……

看著講台上,有些無措的女生,風無理主動介紹,並示意自己可以跟她坐在一起。

班裏人起哄,但他早就習慣了,好像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總是會被起哄。

教室裏的光線很強烈,滿是陽光的味道,課桌光滑如鏡,反射著金色的光,薑鬧看著少年半張臉處在陽光下的畫麵,總感覺自己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他給自己講,原來他們早就認識了,但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忘了,她也忘了。

薑鬧覺得這是很一件很荒唐的事,這麽重要的事情,她怎麽會忘了呢。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去聽對方所說的那個場景,那個他所言被自己遺忘掉的過去,好像編製的一個夢。

她的視線忍不住偷偷落在對方身上,上課時眼角總會悄悄看著他。

教室窗外的光變得昏暗,下午放學鈴響起,夏末的黃昏有種舊照片的暗黃光線,傾斜著打在教室牆上。

蟬鳴停頓,黑板上的落日餘暉照在值日表上粉筆寫的名字,對方叫風無理,真是古怪的名字。

“昨天才說過明天見的。”對方語氣無奈。

“你說的這些,我可以懷疑你精神有問題了。”她輕聲道。

“你不覺得,周圍的人,總是會不經意間把你忘掉嗎?”

薑鬧心中一緊,手忍不住握緊,她確實也感覺到了這奇怪的氛圍,一股名為遺忘的氛圍把她包裹著。

“要不要試試和我一起去找回那些失去的記憶?”

“你在說真的?”

“我一直都在說真的啊。”

“為什麽?”她問。

“隻有我還記得你,你卻把我忘了,有點太不公平了。”

教室裏是長久的沉默,在一七年的夏日,她感覺自己遇到了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或者全世界精神都有問題,他是唯一的正常人。

“不要。”

聽到她這樣的回答,身邊少年疑惑地歪了歪頭。

薑鬧臉色依舊平靜,收拾東西,起身離開教室,在離開的時候,她扭頭對身邊的少年道:

“真要按照你那樣說,你怎麽知道,那些被我忘掉的東西,不是我自己主動去忘掉的?”

說完就離開了教室。

風無理在教室裏愣了很久,直到教室裏落日餘暉徹底抽去,一個同學去把教室的燈啪嗒一下打開,兩人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好像這次勸她去把記憶找回來的計劃失敗了。

而且最後還被討厭了。

風無理騎著自行車,在熙熙攘攘的校園裏出去了,校門人群嘈雜,他匯入人群而去,想著反正明天對方就又把自己忘了,被討厭就討厭吧。

小姑娘的心思就是複雜。

周五,風無理又認識了一遍薑鬧,這是他們第五次相識了。

即使被忘記一遍又一遍,他也會一遍又一遍地找到她。

他們之間好像在玩一局遊戲,一個名為忘記和尋找的遊戲,這次風無理沒有跟她說,自己早就認識她了,隻是跟她交朋友。

薑鬧偷偷打量身邊的人,看著這個認識第一天的男生,總感覺他們好像早就認識了一樣。

我們是不是之前很早之前見過這樣的話,一想到那樣說顯得太過諂媚,就收藏於心了。

幸好他們好像很能聊得來,她隻是呆在對方身邊,就感覺莫名舒心,明明才第一天認識,她忽然想跟他說多點話,呆久一點。

周五下午是三點就放學了,明天就開始放國慶。

“要不要出去逛逛,我看你也沒地方去的。”

“第一天認識男生的邀請,我要是輕易答應會顯得太過輕浮。”

“那你拒絕我一次,我再邀請一次。”

“去哪裏?”

她不知怎麽,居然不舍得拒絕。

兩人去了遊樂園,這是薑鬧第一次跟同齡人去遊樂園,穿著校服的兩人好像特別美好。

她安安靜靜待在對方身邊,聽他說,偷偷看著他背影,總感覺這樣的場麵發生過很多次。

對方拿她名字打趣,說自己應該叫薑靜,一點也不鬧騰。

真是無理,認識第一天拿人家名字說笑,不過她討厭不起來。

臨走的時候,風無理忽然叫住她,她問怎麽了,對方也不回答,隻是撓了撓頭,問她願意想起他了沒有。

她不能理解,對方就說沒關係,兩人道了別。

她心中隱隱有些期待,但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麽。

國慶第一天,薑鬧準備去琴行練琴。

隻是在琴行外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生。

她覺得那男生有些熟悉,但是又確定自己並不認識對方,她練琴,男生就進了琴行裏麵坐著,聽她練琴。

等她彈完,忽然走了上來,誇她彈得很好聽,問能不能認識自己。

薑鬧抿了抿嘴,要是別人,她肯定就拒絕了,但是看著對方臉上溫和的笑容,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兩人居然攀談起來,薑鬧很久沒跟陌生人聊那麽久,這些對她是很新奇的感覺。

商場琴行外偶爾會有學生進來。

那些家長領著孩子過來學琴,每次開門時,琴行外邊的喧囂撲麵而來,隔音玻璃將裏外劃分了兩個世界。

琴行的老師帶著新的學員,看了他們這邊一眼:“鬧鬧,練了那麽久了,休息一下吧。”

“要不要出去走走?”身邊少年這樣跟她說。

問對方叫什麽名字,才知道,這個少年叫風無理。

雖然那樣想很不好意思,但是跟自己名字拚在一起,剛好是無理取鬧呢。

她笑了笑,點頭答應。

商場就那麽大,他們就又到了商場外邊的公園,公園裏多是老人,還有住在附近孩子的歡笑聲。

茂密的樹間,金子般的光落在前麵那個男生身上,對方在幫一個氣球飄到樹上的孩子取氣球。

她就在一旁看著,安安靜靜地看著。

安安靜靜跟在這個少年身後,看著對方的背影。

明明才第一天認識,相處起來卻像多年老友,這般奇妙的感覺,她想多知道點關於對方的事情了。

她鼓足勇氣:“我們這樣,算不算朋友了?”

心如雷鼓動。

風無理愣了愣,溫和笑著道:“算的,明天有什麽打算嗎?要不要出來走走?”

她淡笑著,點了點頭。

“願意想起關於我的記憶了嗎?”

“什麽?”

“沒什麽,明天見。”

“嗯,明天見。”她笑著道。

國慶第二日。

一個安靜的女生路過琴行,扭頭看總感覺這裏有點熟悉。

琴行走出一個老師,領著學琴的學員進去,也疑惑地看了一眼這個好看的女生,不知對方站在琴行外邊幹什麽。

薑鬧也轉身離開。

“要不要了解一下?”

身邊一個拿著傳單的少年忽然跟她搭話,她看著這個明明不認識的少年,對方笑容溫和,抿了抿嘴,接過對方的傳單。

“福利院夏日誌願?”她疑惑問。

“今天有個活動,是去福利院做誌願的,同學有空的話可以加入我們。”

她就跟在對方身後,對方帶她去一大隊穿著誌願者衣服的人前。

他們有說有笑,一起去超市買了一大堆東西,全都是老人能用的上的。

她跟著人群,也穿上了一件誌願者衣服,總感覺這一切都很新奇,她是很喜歡的。

誌願者隊伍們歡聲笑語,去到福利院後,所有人都搬著東西進去,她也提了一袋子水果。

“天氣太熱了,你戴著我的帽子吧。”

那個男生把他的帽子戴在她腦袋上,她並不喜歡跟別人有太過親密的舉動,卻偏偏討厭不起來。

就一直跟在那人身後,誌願者們偷笑他們兩個,她並不在意,隻是忍不住一直偷看那個笑起來讓她感覺很舒心的少年。

橘子味的,她覺得。

兩人拿著一大包東西去看望老人,幫老人打掃衛生,陪他們說說話,養老院的時間像是過得很慢。

他去給老人打水,身邊的老婆婆就跟她說:

“丫頭,好喜歡這男生吧,婆子看你偷看人家好多次咯。”

薑鬧一愣,才發現從剛才開始視線就一直在那人身上。

他打水回來,笑著問他們聊什麽了,她就答不上來了。

“我們這算不算朋友了?”黃昏已至,她小心翼翼地問。

那個少年停頓了一下,點了點頭,她不知怎麽就鬆了口氣。

“明天有個美食節,要不要一起去?”他問。

“好啊。”

“想要找回那些記憶了嗎?”

“什麽記憶?”

“沒什麽,明天見了那就。”

“嗯,明天見。”

國慶第三天,一個安安靜靜的少女站在街頭,她看著街上的喧鬧,她隻是放假閑來無事,出來走走,沒想到今天廣場是美食節。

一個路過的男生問她,能不能借她手機用一下,他手機沒電了。

“喂?你哪裏去了?我在那棵大榕樹旁邊啊,手機沒電了,借別人的。”

然後那個男生和她一起在榕樹下坐著,跟她聊了起來,廣場人聲很吵,坐在他身邊莫名感覺很安心。

然後來了一個很溫柔的女人,女人牽著一個小女孩,身邊還跟著一隻黑貓。

男生抱怨她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那女人也抱怨說人太多了嘛,然後悄悄抓著男生的手牽著,看起來很幸福。

她不禁有些羨慕,卻不知羨慕從何而起。

“你一個人嗎?要不要跟我們一起逛?好像等一下還有表演看。”

男生這樣跟她道。

後來她跟著他們,吃了很多各種各樣的東西,看了一下午的表演,或許對那位溫柔地女人不太禮貌,但她視線總是忍不住看向男生。

她好像忘了很重要的東西,但是不論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周圍人群像是變成黑白,隻有那個少年身上是彩色的,那些人的聲音仿佛很遠很遠,有個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夜幕已至,他們告別後便分開,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燈下人影散亂。

她拿出手機,忽然站在原地。

她要去哪裏來著?

環顧四周,薑鬧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裏去。

她什麽也不記得了,身邊也沒人認得她,她心亂糟糟的,開始跑了起來,邊跑邊環顧四周,一直到商場的燈前,站著一個男生。

風無理剛想跟她搭話,薑鬧卻一把抓住他的手,緊張兮兮道:“不好意思,那個,我是不是認識你?”

他一愣,溫和地笑了起來。

“是啊,我們認識的。”

“我好像忘了很多很重要的東西。”

“你想找回來你忘掉的東西嗎?”

“我不想忘掉。”

這時,全城的妖怪都心有所感。

路口的斑馬線忽然變成了一條看不見盡頭的橋,立在人頭攢動的街頭,一路不知通向何處,所有路過的人都繞開了這個路口,立在旁邊的紅燈忽然跳轉成綠燈。

“奈何橋出現了!”

“快!奈何橋主出現了!”

“請讓我忘記那些難過的回憶吧!”

她看見麵前少年忽然左右四顧,一把拉過了她的手,跑上了橋,她也跌跌撞撞跟著跑了上去,那個少年忽然回頭,笑著道:

“對了,我叫風無理,可以認識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