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底下的同學,又好像眼裏完全沒有他們,隻是視線恰好停在這片空間罷了。

尚姐扯了扯嗓子:“同學們,這學期我們會有一位轉校生,接下來還有一年時間讓大家認識,薑鬧同學要不要跟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下麵響起雷鳴般掌聲。

掌聲結束後,講台上的薑鬧才輕聲道:“我叫薑鬧,孟薑女的薑,無理取鬧的鬧,謝謝大家。”

聲音平淡,疏遠,沉靜,猶如處子般遺世而獨立。

下麵遲了一秒,依舊是雷鳴般的掌聲。

沒辦法,人家長得漂亮嘛,而且氣質太頂了,跟那些影視作品裏的大小姐一樣。

有幾人的臉色卻有些古怪起來。

因為他們記得就在剛剛,某人問過他們一個問題。

你們有見過薑鬧嗎?

“咳!那先這樣吧,薑鬧同學你就,你就坐到……風無理旁邊,剛好他旁邊空了個位置,準備上課了。”

她看向班裏的人問:“你們第一節什麽課?”

“語文。”

“行!都給我老實點啊!不準氣你們蘇老師,特別是你風無理,上次寫的那什麽作文,什麽我的語文老師通人性,把蘇老師差點氣哭了,有你那麽說話的嗎?”

她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

薑鬧隻是安靜地走了過去,朝著風無理點了點頭。

“你好。”

連社交辭令都免了,就一句你好然後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但是這一聲你好還是把風無理叫了回神。

“你好……”

他不確定地問:“需要我也自我介紹一下嗎?”

薑鬧看了他一眼,聲音依舊平靜:“風無理同學是嗎?”

“嗯……”

又過了一會兒,蘇媽媽抱著本書已經到門口了,在外邊跟尚姐有說有笑。

薑鬧扭頭看向一直盯著自己的同桌,輕聲問:“請問有事嗎?”

她得聲音真的很輕,並不是給人冷冰冰,隻是單純覺得沒必要有其他情緒罷了。

風無理依舊看著她的臉,搖了搖頭。

她好像也不在意風無理看不看她,那聲詢問的‘有事嗎’也隻是風無理的注視觸發了談話窗,走完過場確認無事,她就沒再理會。

至於身邊的男生為什麽盯著自己不放,她是並不在意。

蘇媽媽看了一眼新同學,沒多說什麽,開始講課。

一節課下來,風無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觀察了身邊這位‘新同桌’多少次,期間還被蘇媽媽點名了。

說他一直看旁邊的人幹什麽。

班裏人起哄,都在笑。

風無理並不在意,隻是依舊偷偷觀察身邊女生的反應。

對方如古波不興,坐姿端正,背很薄,肩很窄,仿佛身邊的事都與她無關。

他好像見過這樣的薑鬧,那時候高一開學,他坐在後排靠窗,這個女生第一次走進教室,他就注意到這個安靜,漂亮的小姑娘。

那時候對方並沒有注意自己,或者說對方沒有注意任何事,包括自己。

風無理還是時不時用眼角打量這個‘新同桌’。

下課後,她也依舊坐在座位上,沒有打算融入到一個新的環境。

有幾個女生過來跟她打招呼,試圖認識新來的同學,但是麵對那張笑容都欠奉的平靜麵容,很快就興致缺缺,都散去了。

她沒離開座位,風無理就沒離開座位,隻是他也沒一直盯著他不放,眼角瞥了一眼,薑鬧在看書,自己也拿出手機放在桌子底下看了起來,互不打擾了一分鍾後,他拿著手機打著字,看著屏幕,忽然開口問。

“你不打算跟他們認識一下嗎?”

“沒有那個必要。”

“怎麽才讓你覺得有必要認識一下?”

“不是刻意的接近。”

風無理拿起桌子上的筆,在紙上劃了兩劃,掛色的聲音嘩嘩響,他把筆放在一邊,扭頭看她:“能借我支筆嗎?”

薑鬧臉色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風無理給她展示了一下。

筆是真的沒水了。

她從整潔的筆盒中拿出一支筆給他遞了過來。

“我們這樣算不算認識了。”

“你覺得是那就是。”

“我覺得我們很久前就認識了,但是你忘了。”風無理篤定的語氣。

“抱歉,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我有喜歡的女生了,很漂亮很溫柔。”

“恭喜。”

說是恭喜,但像是連續工作十六小時的便利店收銀員在送走一個客人時說的謝謝惠顧,這個時候甚至一頭穿著西裝的狗熊進來買了把獵槍,她都能擺著張死人了重複說謝謝惠顧。

估計會奇怪剛剛遞東西時那隻手怎麽那麽多毛。

她掀起一頁書,然後把耳邊的頭發聊到耳後。

這個畫麵可以算是絕美。

風無理有些牙疼,忽然理解那群憨批過去為什麽一直叫人家大小姐了。

感覺有一堵牆砌在他們二人之間,或者說是那堵牆直接把薑鬧和整個世界隔絕開。

此時還在看手機的風無理發現,自己的微信好友裏麵,赫然已經沒有了薑鬧的好友。

一切跟薑鬧有關的群,也沒了她的蹤跡,她過去的存在,像是被抹除了一樣。

有人過來時拍了拍風無理的肩膀,然後走遠時玩味地看了他和他的新同桌一眼,風無理沒在乎,隻是不斷去尋找一丁點也好的痕跡。

他還打開了王西樓的聊天界麵。

風無理:你還記得薑鬧嗎?

小僵屍:發呆/

小僵屍:不認識,是誰啊?

風無理:沒事,問問而已

小僵屍:剛送小狐狸去學校

小僵屍:[圖片]

風無理:騎車就別玩手機

小僵屍:是在擔心我嗎?

小僵屍:微笑/

風無理:擔心人家車頭被你撞凹了

小僵屍:??

小僵屍:發怒/

風無理嘴角揚了起來,然後就又收到王西樓的一條信息。

小僵屍:我好想你

風無理有些不知所措。

點破之後,這個小僵屍,真是一點也沒有掩飾的打算了。

那她過去為什麽要一直憋著呢。

風無理:你不是都等了五百年了

小僵屍:每天都好想

小僵屍:現在還覺得做夢

小僵屍:我是指十二年前在懷慶撿到你這件事

風無理看著屏幕,靜靜地感受著文字下麵小僵屍的情緒,好像真的能感同身受一樣,但是隻是自欺欺人,他並不能感同身受到王西樓五百年裏的思念。

或許是因為自己還不知道那五百年前的往事,可是在知道之後,王西樓卻還是什麽也不說,一直到中秋第二天,才忽然沒了顧忌一般。

上課鈴響起時,風無理好像想到了答案。

因為王西樓也把薑鬧忘了。

在過去王西樓的眼中,自己和薑鬧到底是什麽關係呢?

王西樓會不會覺得,他應該跟這個安靜,乖巧,曾經也是眼裏全是自己的女孩子在一起,而不應該選擇她這個江邊等了他五百年,衣著打扮老土,還總是被嫌棄的小僵屍。

原來,王西樓昨天早上發出那條短信的背後,還有這麽一件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為什麽,薑鬧現在出現了這麽個情況?

風無理扭頭看她。

這次她沒有看他。

過去都是這丫頭偷看他,然後風無理不去拆穿,偶爾回頭笑著問她怎麽了,對方又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麽。

沒想到今天卻是反了過來。

她把一切都忘了,身邊的人也把她忘了。

而且關於她的痕跡,也消失得幹幹淨淨,這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但是他一向很能適應。

對於一個從小看到妖怪的人來說,他能接受這個世界的奇怪之處比很多人都強得多。

終於要上課了,薑鬧手中的書合了起來,風無理看到了書名,小王子。

她今天的第一次跟風無理搭話:“你在笑什麽?”

“你沒有受傷就好。”

沒頭沒尾的話,薑鬧卻不知為何有些觸動,抿了抿嘴,把書放了起來。

第二節課的課間,風無理又問了她高一高二是在哪裏上的,結果都有應答,好像真的是那麽回事。

她的語氣既沒有很不情願跟他說話,也沒有樂意的意思。

像是你問了,她也就說了,對一切都並不在乎,也並不會反感。

風無理不著急。

他準備放學問問楊主任,看看公司那邊有沒有相應的解釋,就有一茬沒一茬地找薑鬧聊天。

明明自己那麽冷淡,他卻好像察覺不到一樣,沒有興致索然,但也沒有急躁,她甚至察覺不到對方到底是什麽心思,好像真的隻是想跟自己說話。

薑鬧不明白這個男生到底是什麽意思,對方不是熱切地想接近自己,而是好像多年老友般淡然,說起話來也很舒服。

可是她肯定自己並不認識對方。

在第四節生物課的時候,這個安靜的大小姐用眼角去看了一下這個新的同桌。

對方拿著一份答案,在改著練習冊,很認真,忽然她覺得驚奇,自己居然會好奇一個認識一天的人在幹什麽。

最後一節課,外邊下起了雨。

放學的鈴聲響起,風無理準備去飯堂,起身後,那個平日他一起身也會離開座位跟上來一起吃午飯的女生,依舊坐在位子上,這次她沒有跟上來。

一轉身能看到的人,有一天忽然不見了。

他居然有些不習慣起來。

“有什麽事嗎?”

風無理的注視再次觸發了她的問話,她頭也沒抬問道。

周圍時不時有同學經過,大多數都會跟風無理招呼一聲,他在班裏人緣挺好。

外邊已經濕漉漉的,走廊外邊飛簷掛著雨簾,滴滴答答滴在走廊扶手上,窗外其他班的同學拿著傘,有說有笑地經過,夏末淅淅瀝瀝的雨下得很安靜,風無理說話輕一點對方也能聽見。

“晚了去的話,飯堂沒什麽菜了,還是說不知道飯堂在哪裏?”

“昨天我參觀過學校,知道飯堂在哪。”

“你知道校卡在哪裏充值嗎?”

“飯堂小賣部左邊,有個窗口。”

“有幾個飯堂阿姨會死亡顛勺。”

“我不介意。”

她這時候才抬頭看向風無理,“還有其他理由嗎?”

“我沒帶傘,這雨還挺大的。”

她看著風無理,試圖從風無理眼中看出什麽,但是這個男生臉上依舊溫和,對她審視一樣的目光隻是笑了笑。

良久她才收回目光,從書包裏拿出把傘起身:“這個理由可以了。”

風無理跟著她出了班級門口。

班裏剩下的人看著他們二人出去,臉上表情非常精彩。

高三教學樓下,走出一對撐著傘的男女,步入雨中。

雨落在傘上嘩嘩響。

身邊的女子好像真的什麽也不在意,風無理偷看她,感覺她像是那種機巧人偶。

“我做過一個夢,夢裏你高一就來到這間學校了,我們高一就認識了,還是很好的朋友,之前鬧過一些事,但其實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看待,高三還成了同桌。”

“我剛剛在你抽屜裏看到了你的傘。”

“……好吧,我說的這個也是個謊言,真相是,我們真的高一就認識了,隻是現在你忘了,所有人都忘了,但我還記得。”

風無理笑著道:“是不是更扯了?”

雨落在路邊青草,樹葉,車棚,聲音各有不同,但亂中有序,這種雨最煩了,不大,但是好像能下個不停。

天氣預報說,未來幾天都有雨。

“……”

過了很久,風無理以為自己把天聊死了,他還是不適應跟這樣的薑鬧說話。

那個他說什麽都眼睛帶著笑意看他的小姑娘忽然就沒了。

良久,身邊的小姑娘道:“在你那個夢裏,我是什麽樣的?”

“跟班裏人關係都挺好,那個日本的留學生是你閨蜜,你還舉辦了十七歲生日,邀請大家去……不過我那時候忙,就推辭了,去年打班賽,你還組織了班裏女生去當拉拉隊,別的班都羨慕我們班有漂亮女生,然後還嘲諷我們,男生在上麵打球,女生在下麵打擦邊球,被體育委員帶人上去堵了,你語文很好,蘇媽媽經常拿你作文上台講,體育課的時候我們一圈人會打打羽毛球,除了我還有未來,胖子,還有那個比牛還壯的體育委員……”

他語氣平緩,隻是把這些說給她聽,但是也不能確定對方信不信,大概是不信的吧。

路就那麽短,隻是雨還在下。

他們進了飯堂,風無理把傘收了,她在一旁等著,臉上沒什麽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真好啊。”

“是挺好的,可惜你都忘了。”

“可惜。”

薑鬧在後麵偷偷看著他,見他收起傘,就跟在對方身後,對方跟自己的奇怪距離感讓她捉摸不透。

這是一個奇怪的同桌。

她想。

“有沒有淋濕?”對方回頭問。

她輕輕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