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說,明思宗是個勵精圖治的好人,隻是不幸地遇到了末世。但事實上,他隻是有一腔誌願,卻連勵精圖治的門都沒摸到。明末的問題很多,明思宗隻是想先解決最容易的那個,就已經先壓垮了自己,最可悲的是,到最後他自己都沒找到症結之所在,就孤苦地自縊煤山。

遼東將門,兩百年來軍功顯赫,無數公侯從苦寒之地走出,他們不願意就這樣結束。關寧鐵騎,天下無敵。但也是可怕的友軍黑洞,有來無去。袁崇煥,他到底是負屈含冤的精忠良臣,還是北京市民分肉食之的奸賊?他到底是明朝的嶽飛還是秦檜?其實根本沒那麽複雜,他無非是想為遼東兒郎們撈一點“應得”的利益罷了。

明思宗不怕死,但他就想知道一件事:到底誰是忠來誰是奸?可惜這麽筒單的問題他到整個大明王朝都死了還是沒得到答案。

9.1明思宗先定個小目標

在信息時代之前,政界就流傳一個段子:美國總統肯尼迪有一百個保鏢,其中一個要暗殺他,但他不知道是誰;法國總統密特朗有一百個情人,其中一個有艾滋病,但他不知道是誰;蘇聯主席戈爾巴喬夫有一百個經濟學家,其中一個是正確的,但他不知道是誰。這個段子深刻形容了信息的重要性。其實還可以加一個人上去:明思宗朱由檢有一百個忠臣,其中一個真的是,但他不知道是誰。

毫無疑問,明思宗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慢性病己成絕症晚期。但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更何況一個曾經偉大的王朝。十六歲登基的明思宗從小接受皇室教育,認為皇帝的勵精圖治是王朝興盛的關鍵,他立誌要用自己的一生操勞,換回太祖太宗留下的大明王朝。

但書上沒有教他,皇帝的勵精圖治也隻是其中一個因素,而且是在某些限定條件下才有效的因素,他現在己經不符合這些條件了。那現在到底該怎麽辦?他隻能自己慢慢去咂摸。等他咂摸透了,大明己經亡了——其實到最後他也沒咂摸透。

明思宗一上台就鏟除魏忠賢及其閹黨,大快人心,但他自己卻有幾件事堵在心裏很難受。首先就是在鏟除閹黨時沒有抄到他們的家財,曆史上查抄貪官,大車小車裝不下的盛況不複再現。要說閹黨全是海瑞,家無餘貲,明思宗是無論如何都不信的——換誰也不能信。那是貪官死前就轉移了財產,還是抄家的人吞沒了?其實曆史上不乏抄家時吞沒贓銀,事發也獲罪的情況,但這事兒得有證據。更讓明思宗堵得慌的就是這事兒,他想查一查卻沒人動,一說要查全都一臉無辜的樣子。最讓他堵得不可理解的是,他明明找了韓煻、錢龍錫這幾個閹黨的大仇人來牽頭處理閹黨案,他們卻都推三阻四,一副害怕得罪人的樣子。所謂有仇不報非君子,那他們肯定就是小人了。但閹黨的對頭是小人,那誰是君子?明思宗己經完全混亂了,官員們似乎全都處於既是君子又是小人的量子疊加態,隻有某個行狀被外界觀察到的一瞬間才會坍縮成其中一個確定態。其實以明朝的情況,忠臣和奸臣區別不大,反正體製在,全都是忠臣,體製一倒,全都要叛國,這是明朝體製的內在特征。但清官和貪官、智者和蠢貨、老成謀國和牛皮大王還是有區別,作為皇帝還是得把這幾類人分清楚了才知道大致怎麽用人。但從一杯清水中找到一滴墨水容易,從一杯墨水中找到一滴清水就難了,他現在根本不知道到底誰說的話可信,這樣的問題對於明思宗來說己經智商欠費,但就是沒有人來給他充值——因為他沒錢充啊!

不過明思宗也顧不得為這些小事兒添堵了,他還有更大的問題需要解決,總結起來說有以下幾條:

一、黨爭造成巨大撕裂。這是明中後期始終存在的問題,並且越來越嚴重,尤其令明思宗揪心的是,即便閹黨覆滅,黨爭的形勢似乎並無改變,新上台的人還是很快立起了新的陣營繼續鬥。新任的兩位宰相周廷儒、溫體仁在短短十年間又掀起了一波黨爭的**,雖然他們沒有分別取一個黨名,但其實鬥爭之激烈,不亞於閹黨和東林黨之爭。

二、海量白銀湧入造成貨幣體係失控。這是明中後期最宏大的一個社會問題,當時全世界貴金屬供應量暴増,其中大部分又都湧入了中國,明政府原有的貨幣體係己經失控。當然這是一種很客氣的說法,不太客氣的說法是其實它原來根本沒有貨幣體係。張居正的“一條鞭法”又堪稱是向“銀泵”投降,明朝政府徹底失去了對經濟社會的掌控源,這回直接點不客氣地說:社會己經開始覺得既然沒有掌控源,那就不需要這個政府了唄。關於這個問題我還是那句話,什麽封建社會、農耕文明都不是理由,這個問題放在宋朝是機遇,放在明朝就成了挑戰,這是明朝自身公共管理水平拙劣的問題,需要明思宗從根子上解決。

三、嚴重的小冰河期造成農業減產,農耕和遊牧的分界線突然大幅南移。宋朝的北方邊界比唐初南移了不少,其實這不是什麽強唐、弱宋的問題,原因很客觀:地球從唐末宋初

(約公元900?1000年)進入了一個嚴重的小冰河期,全球氣溫變冷。氣象學家竺可楨認為南宋是這一次小冰河期的末尾,平均氣溫比北宋低3°C,北宋比唐初的差距則會更大。氣溫變冷會減少陸地和海洋間的水汽輸運,造成氣候幹旱,北半球而言越往北越嚴重。這樣農耕和遊牧的分界線就會南移,所以每逢這樣的時期,中原王朝的北方邊界就會南移,有時候頂不住遊牧民族南移潮,會把分界線衝到更南方的位置。約從明世宗嘉靖年間起(約從公元1522年起),地球又進入了一個嚴重的小冰河期。竺可楨認為前幾次小冰河期都導致中國人口減少80%左右,明朝這一次隻減少了50%。竺可楨當然不會認為這是因為明思宗厲害,

他認為隻是因為碰巧當時從美洲輸入了土豆、甘薯和玉米等抗旱高產作物而己。農耕區己經南移,但由於強大的長城防禦體係,明朝頑強地挺住了北方邊界,然而這也形成了軍事防線和社會經濟分界線的錯位。明初修建長城實質上是按當時的200mm等降雨量線來規劃的,到明末這裏的實際降雨量己經降到140mm以下,長城附近己經不產糧食了,農戶紛紛南遷,這道最重要的國防工程其實己經失去了當地的經濟支持,是一道遠遠懸在農耕區之外的孤牆。理論上講拆了長城,恢複北宋的鎮、定、高陽三關防禦體係(約在北京以南220公裏)倒是個辦法,但你也知道明朝不可能這樣做,明太宗“天子守國門”的祖訓己經把京師牢牢地釘在了北京,朝廷每年都隻能投巨資通過運河勉強向北京運輸資源,並且投更巨的資維持長城防禦體係的基本運行。而這樣的巨資有多少進入了貪腐的盤子,這就是天文數字了。這個問題其實沒有人類指望明思宗能解決,但至少可以指望他挺過去,挺到玉皇大帝來解決,大明就能迎來中興。

四、後金(滿洲、清)的崛起。其實在當時看來,這未必能單獨列出來作為一個問題,因為當時的後金(建州女真衛)隻是東北諸多小部落中的一個,算不上很強大,比傳統的瓦剌、韃靼、甚至朵顏三衛都小多了。不過當時後金發展很快,再加上有宋朝“靖康之禍”的深刻教訓,這個問題也不容小覷。

那麽,要解決這麽多問題,以明思宗的能量不可能一蹴而就,他要先定一個小目標,盡快解決了再集中資源依次解決另外幾個。他會先選哪一個呢?看來看去還是第四個可能解決得快點。

9.2遼東將門養育大清崛起

毋庸諱言,明末最大的戰略局勢劇變正是後金的崛起。後來後金發展成為清朝,入主中原取代了明朝。

所謂後金,其實最初是東北的一個小部落。東北是古代鮮卑、契丹、女真等強大民族的發祥地,後被蒙古征服。蒙古帝國崩潰後,東北裂解成無數零散的小部落,這些部落到底是蒙古、契丹、女真還是朝鮮或者渤海的分支己無從考證,明朝將他們泛稱為女真。後金(清)最早可考的祖先叫猛哥帖木兒,蒙古封其為斡朵裏萬戶,所以後來很多人認為他們是蒙古的一個分支。明太宗永樂三年(1405年),猛哥帖木兒入貢,授建州(今遼寧朝陽)左衛指揮使。明朝把很多部落建成衛所,但實際上不在正規明軍體係之內。這些部落領主繼續領有原部落,部落民仍是他的私有財產而非國家公民。朝廷發給這些領主一些俸祿,需要用兵時他們也有義務率私兵參戰,立功了更有獎賞。當然,他們需要用錢、用奴隸的時候也會入關來搶。所以這是一種且戰且和的羈縻關係。

整個明朝的主要陸上防禦對象是蒙古草原上遺留的無數蒙古部落,大蒙古帝國崩潰後,草原上不說一千,至少也有八百個部落。這些部落一旦被某個強人統一還是相當強大,明朝依托長城工事,設立了九個重要邊鎮:遼東、薊州、宣府、大同、太原(也稱山西或三關鎮)、延綏(也稱榆林鎮)、寧夏、固原(也稱陝西鎮)、甘肅,實際上後來増加了昌平、真保、山海、臨洮四鎮,但習慣上仍稱“九邊”或“九鎮”。早期九邊的重心在中、西方向,陸軍名將楊洪、石亨、王越、仇鸞、曾銑、馬林、杜鬆都是鎮守中西部的幾個鎮成名,因為主要的蒙古部落都集中在這幾鎮對麵。至於東北早己不複遼、金的強大,零散的女真部落構不成太大威脅。但是隨著時間的推進,事情正在起變化。中西部的蒙古部落其實也都是逞蒙古帝國之餘威,兩百多年下來,分裂、內鬥越來越嚴重,整體實力也越來越衰落。相反,東北的女真部落一直慘淡經營,隨著大明和蒙古的各自衰落,他們反而蒸蒸日上。更重要的是,他們一旦統一起來,恢複遼、金的態勢,其強大不言自喻。

明穆宗隆慶四年(1570年),俺答汗入貢標誌著東北亞局勢翻開了嶄新的一頁。長城東段的戰亂漸少,大明、蒙古、女真都迎來了一個經濟大發展的階段。明神宗“萬曆三大征”更是女真崛起的黃金機會,就在這時,李成梁來到了遼東戰場。

李成梁,生於明世宗嘉靖五年,卒於明神宗萬曆四十三年(1526?1615年),遼東鐵嶺(今遼寧省鐵嶺市)人。李成梁本有世襲鐵嶺衛指揮僉事軍職,但懷揣著進士夢奮戰科場多年,可惜直到四十歲都沒上演範進中舉,隻好放棄理想,參軍報國。從李成梁身上也可以看出明朝的衛所製度己經崩壞。唐宋兵製是國家出錢招募公民自願來參軍,明朝則出現了很大倒退,設計了一套軍戶衛所製,即一些國民被劃定為軍戶,世襲軍職,每一代固定出一個男丁來承襲這個軍職(當然,這個所謂的軍職大多是普通士兵)。每百戶編為一個百戶所,數個百戶所編為一個千戶所(共1200戶),數個千戶所編為一個衛所(共5600戶),數個衛所編為一個都指揮使司。全軍的每個職務,上至指揮使,下至百萬士兵,理論上都是世襲的,一個人離職了他兒子接著幹,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是和明代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嚴重脫節的製度,由於市場上有找到更好工作的機會,很多人並不承襲祖傳的軍職,比如像李成梁這種,不但不承襲軍職,朝廷還允許他參加科舉。要是他考上這一戶的兵源就自動消失了,要是他考不上一直考或者出去找工作了你也拿他沒轍。明中後期兵源緊張,朝廷隻好重啟募兵製,但明朝又沒那麽多錢,所以呈現出一種兵製完全崩潰的慘狀。而來當兵的大多是在社會上找不到更好工作的人,來也是來吃軍糧混日子的,兵源數量和質量都極低。更可怕的是,這些人既然隻是把當兵當做一個養家糊口的工作,那他們的目標取向是保家衛國還是賺錢呢?

這種慵懶腐糜的風氣很快會蝕透一支哪怕傳承自徐達、常遇春、明太宗、戚繼光的鐵軍。由於兵源枯竭,遼鎮不敢隨意處罰敗兵,甚至容許逃兵“戴罪立功”,後來大家發現臨陣脫逃己經相當於無罪,漸漸軍紀無存。遼東邊軍的訓練也幾近廢弛,熊廷弼出任遼東經略,校閱遼東兵,讓30名火槍兵在75米射距上每人發射3發,共90發,結果隻有一發上靶!這根本不是真正的軍人,這就是一幫專門來吃軍糧的飯桶!

不過就李成梁個例而言,參軍是一個正確的人生選擇。李成梁奮戰遼東二十二年,累官至遼東總兵官,立功無數,能讓皇帝告捷於太廟的大勝就有十次,號稱明朝後兩百年軍功最盛的邊帥,封寧遠伯,授太子太保、都督同知,世蔭錦衣都指揮使。但李成梁也開始變得驕橫無度,不但在軍中一手遮天,甚至連東北的商業貿易都要統一到他家的盤子裏,大有將遼東建成他李家藩鎮的勢頭,於是遭到大量彈劾。朝廷對他的處理應該說很合理——將其召回京師閑住,保留寧遠伯虛銜。“萬裏三大征”開啟時,禦史梅國禎舉薦李成梁統兵,但給事中王德完堅持不可。最終,李成梁之子李如鬆出戰,參加了三大征中的兩場,屢立奇功,威震四海,成就不在其父之下。

除李如鬆外,李成梁的另外幾個兒子李如柏、李如楨、李如樟、李如梅以及部將李平胡、李寧、李興、秦得倚、孫守廉等都在三大征中立功無數,加官進爵。結果三大征下來,遼東軍中的李成梁係將領更加強盛。另一方麵,李成梁免職十年間,遼東各部叛亂頻繁,朝廷八易遼帥均不能鎮撫,最終首相沈一貫隻好請出了75歲的老李。老李一回遼東,立馬討平幾股大的反叛勢力,重塑和諧遼東,自己也加官至太傅。

其實這其中奧秘並不複雜——整個軍事指揮體係己經成了李成梁體係。明朝號稱文官掌兵,但軍職都是世襲,兩百多年過去,很多軍官都是十幾世的世交,你一個空降文官怎麽撬得動呢?而且隨著整個社會風氣的糜爛,尚方寶劍恐怕真不如私人感情好使。明思宗想調韓煻、錢龍錫等閹黨仇人來整治閹黨,他們尚且不賣力,你區區一個遼東巡撫、經略憑什麽讓遼東的老軍頭們賣力?

仕途起落的李成梁肯定也會思考這其中的個人得失,他清楚他在遼東就是威風八麵的大帥,在京師就是混吃等死的寧遠伯,他的身份始終是一名職業公務員而不是分封建國的領主。盡管不斷立功,官爵噌噌噌地漲,但朝廷一紙調令,什麽勢力、威望全都成浮雲。中國的這套公務員體係號稱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換誰來都差不多,但現在遼東不就離不了我老李嗎?但再需要我,也不會讓我當這裏的國王,我最多過過土皇帝的幹癮,朝廷一紙調令,隨時還是可以讓我離開。但朝廷不是不能調我,我卻可以讓朝廷不敢調我!隻要遼東需要我一天,我就能在遼東做一天土皇帝。那麽,我就要讓他一直需要下去。從此,遼東表麵上風平浪靜,但其實各部落並不是被李成梁鎮撫安寧,而是和他暗通款曲。李成梁默許諸部發展,甚至劫掠漢民,諸部則時不時讓他打一下立軍功。在朝廷看來,李成梁不斷地立軍功,維持著遼東的和諧,沒他真不行。但實際上,這些部族正是在李成梁的撫育下茁壯成長。這就是所謂的養寇自重。

建州左衛指揮使努爾哈赤無疑是李成梁養寇戰略最大的受益者。《清史稿》稱努爾哈赤也被李成梁抓過,但因為長得英俊,被李夫人偷偷放了,然後就崛起了。但更多研究認為他早己歸附李成梁,正是他帶著李成梁打殘了女真諸部,所以在女真內鬥中脫穎而出,一統諸部。經過李成梁數十年“經營”,東北蒙古、女真各部鬥爭激烈,又逢嚴重小冰河期,可謂民不聊生,相對強勢的努爾哈赤趁機大肆兼並,實力越來越強。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李成梁卒,這下再也沒人管得了努爾哈赤。第二年,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今遼寧新賓)稱“覆育列國英明可汗”,年號天命,由於當時他自稱是宋代女真族的後裔,所以國號“金”,史稱“後金”。從此,後金取代蒙古成為明朝最大的邊患。

遼東戰場的形勢當然不是明軍守著長城,後金天天來打這麽簡單。朝廷、後金、東蒙古諸部、朝鮮形成了非常複雜的戰和博弈關係。對於後金,抵住朝廷的征剿,爭取東蒙古諸部,發展壯大自身是基本戰略。而對於遼東的將門子弟而言,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可喜的局麵,朝廷越重視遼鎮,投入的資源越多,他們報賬就越愉快。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朝廷因遼事緊急,加派“遼餉”,即每畝田加征銀九厘,全國共520萬兩,全部投入到遼東戰場,遼鎮將門笑開了花。後來明思宗又以練兵和征剿高迎祥、李自成農民起義為由加征了“練餉”和“剿餉”,合稱“三餉加派”,共計一千七百餘萬兩,是正常賦稅的五倍!正如前文所說,這多出來的五倍都從田稅中擠,一分都不是從商稅中來的,正在忍受小冰河期連年旱災的農民階層即將被壓斷腰,就差兩個人了——哦,不差,高迎祥和李自成剛才己經提過了。

不過這些情況將門子弟不會管,他們隻管“三餉加派”這麽大的盤子,能切塊到自己手裏的有多少。當然,對於遼鎮具體而言,還有一件煩心事,那就是李成梁畢竟死了。盡管遼鎮的利益盤子越滾越大,但也需要操作技巧才能盡可能多地切塊到自家腰包。朝廷空降些文官來雖然撬不動遼鎮的基本盤,但如果他不乖乖做人的話,也很影響我們切塊,我們急切呼喚一個能夠接替李成梁地位的新遼帥。

而在後金方麵,形勢也發生了巨變。明熹宗天啟六年(清太祖天命十一年,1626年),努爾哈赤病死。他的四個兒子代善、阿敏(侄)、莽古爾泰、皇太極繼位為四大貝勒,執掌後金八旗聯盟,其中正白旗旗主皇太極後來稱帝,史稱清太宗,當時也是八旗聯盟的實際牽頭人。皇太極疾速改變了東北的局勢,首先是統一後金內部,並改名為滿洲帝國(Manju),漢名清。擊敗了統四十萬眾蒙古國主巴圖魯成吉思汗林丹?巴圖爾,蒙古十六部四十九位領主共尊其為博格達?徹辰汗,相當於又統一了蒙古。皇太極棄用了努爾哈赤四麵出擊的暴躁戰略,大力發展經濟,盡管時值嚴重小冰河期,但東北還是有一個優勢——肥沃的黑土地,東北的耕作條件比關內的河北相對要好。皇太極采取優惠政策大肆招徠,不少漢人、朝鮮人跑到東北去種田——內地的田賦實在太重了!皇太極在滿洲八旗的基礎上,又設立漢軍八旗和蒙古八旗,使得歸附的蒙古人和漢人都融入了滿洲。

軍隊建設方麵,皇太極也頗有建樹。後世有一種錯誤的觀點,認為八旗軍的優勢是騎射,這可能是受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曆,年號乾隆)“我滿洲以騎射為本”一句的誤導,他這句其實指的是鍛煉身體,不是軍事建設。恰恰相反,建州女真早期對陣蒙古部落,優勢就在於東北鐵礦發達,打造了一支強大的重裝步兵。後期清軍對明軍的優勢更在於火藥武器,大量的漢人降將帶去了火器部隊和戰術戰法,以及火器製造方法,配合東北極高的鋼鐵產量,打造了一支堪稱17世紀初最強大的重裝火器部隊。皇太極重用漢人炮手,規定來投的一等炮手賞銀80兩,二等炮手賞銀50兩,管紅衣炮甲喇章京(相當於明軍的參將)各賞牛一頭、婦女二口。相比之下,明軍的先鋒營精銳士兵月入才二兩銀子。當時貴金屬通貨膨脹很厲害,銀價己經嚴重下跌,但腐朽的明朝仍然不漲工資,導致優質兵源湧向敵方,軍事形勢就此逆轉。法國史學家勒內?格魯塞名著《草原帝國》(廠將滿清列為人類曆史上三大“火藥帝國”之一,絕非浪得虛名。

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軍事因素——棉花。宋代從印度、阿拉伯引進了粗絨棉(也叫亞洲棉),但產量低、纖維粗,在中國推廣不多。晚明又從美洲引進了長絨棉(海島棉)、細絨棉(陸地棉),非常適合中國種植,大麵積推廣,配合江南的機械織造工藝,明末的棉花產量劇増。皇太極深知東北寒冷氣候對戰局的影響,購買了大量棉花,升級軍服。八旗兵的裝束包裹全身,尤其是連接頭盔的高領,耗費大量棉花,但保溫效果確實很好。反觀明軍,直至明亡都沒有普及全身棉衣,甚至有資料稱有些部隊穿著短袖。試想,在嚴重小冰河期,一支穿著短袖的部隊和一支穿棉衣的部隊相遇,哪需要什麽火藥帝國,我先看著你凍僵了再戰。無數軍事家都論證過,後勤裝備是大規模戰役的決定性因素,更是一個超級大國軍事戰略的重點,明朝比起後金雖是龐然大物,但由於自身的腐敗,軍事建設尤其是後勤裝備方麵出現了嚴重短板,實際上己經遠遠落後於清軍,敗亡隻是時間問題。什麽,您說大明皇帝戰至緬甸,不穿棉衣?好吧,這次算您說得通。

不過皇太極還是有一個相當頭疼的問題,就是盤踞在朝鮮打遊擊的毛文龍。毛文龍於天啟元年(1621年)率197人深入敵後開辟根據地。後金萬萬沒想到明軍會出現在大後方,被毛文龍乘虛攻克了鎮江(今遼寧丹東)。緊接著毛文龍又收複附近的寬甸等六堡,一時名聲大振,遼東漢民紛紛來投,在後金東麵建立起一個強大的根據地。從此隻要後金一進攻蒙古或遼司,毛文龍都會圍魏救趙,成了後金的跗骨之蛆。皇太極無法在戰場上正麵擊垮毛文龍,他也需要一位貼心的遼帥,能夠幫他治住毛文龍。

9.3關寧鐵騎,天下無敵

比完貪官、清官、大太監,我們再比比部隊。秦有白起、蒙恬的大秦銳士,漢有衛青、霍去病的虎賁校尉,晉有謝玄的北府兵、陳慶之的白袍軍,唐有李世民的玄甲天兵,宋有嶽飛的神武後軍,金有完顏兀朮的拐子馬、鐵浮屠,元有成吉思汗的怯薛近衛。那大明武功遠邁漢唐,有什麽經典的鐵軍?明太宗的神機營?鄭和的無敵艦隊?張經的狼兵?曾銑的車營?秦良玉的白杆兵?還是被譽為現代軍事學之父的戚繼光用現代理念重新訓練的新式軍隊?其實都不是,論名氣他們在關寧鐵騎麵前全都不夠看。

既然說到嶽飛,那我們也忍不住還要比一比被朝廷冤殺的偉大將領。秦有蒙恬,漢有韓信,唐有高仙芝,宋有嶽飛,大明呢?很多人認為與他們比肩的正是——袁崇煥。

袁崇煥,廣東東莞人,明神宗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己未科進士,初任邵武(今屬福建南平)知縣,天啟二年(1622年),轉兵部職方司主事,恰遇王化貞、熊廷弼廣寧兵潰。後金既然能襲取固若金湯的廣寧,那自然也能襲破居庸關,直取京師了!一時滿朝震恐,君臣不知所措,甚至有誇張的史料稱明熹宗被嚇哭了。這時袁主事卻自作主張,做出一個驚人之舉——單騎出關,視察關內外情況!安全回來之後還丟了一句豪言:“隻要給我兵馬錢糧,我一個人都能守住此地。”

英雄啊!

全靠英雄您守住雄關,才避免了京師淪為下一個廣寧,您拯救了整個大明,實在是力挽狂瀾的超級英雄啊!

注意,北京的君臣們幻想努爾哈赤能殺進居庸關,其實隻是他們的幻想。袁崇煥說他能守關,但他並沒有守啊,是老努自己沒打進來——他也不可能這麽做,是這些人自己把自己嚇崩了。但無論如何,在滿朝君臣的眼裏,事情就是這樣的:

老努襲取了固若金湯的廣寧城——所以他也能輕鬆襲取京師——那我們就無力抵抗了——袁崇煥說他一個人就能守關——關真的守住了(因為根本沒人來打)。

英雄,請接受我們的讚美吧!

於是,袁崇煥走上了遼東一線,被遼東經略王在晉提拔為寧前道兵備僉事,並派出關外作為文官監軍。袁崇煥在遼東表現不俗,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扭轉了明軍多年的劣勢,最著名的一次戰績莫過於天啟六年(1626年)的寧遠大捷,努爾哈赤起十三萬大軍圍攻寧遠,寧前參政袁崇煥坐鎮城中,堅守不下,最終老努悻悻而去。此戰也算是一場不錯的勝績,不過後來不知怎麽就被嚴重誇大了。不少人說老努挨了袁大人一炮,然後死了,所以袁大人是炮斃敵酋的民族英雄。但正史絕無此說,而且老努在此之後親率大軍西征蒙古,東拒毛文龍,精光四射,全然不像挨了炮子的人。八個月後老努身患毒疽,以67歲高齡過世,顯然不是中炮犧牲的。袁崇煥在天啟年間戰績尚可,但也遠沒有某些人吹得那麽神。

天啟七年(1627年),明思宗繼位,決心集中力量先解決遼東問題。袁崇煥敏銳地察覺到機會,向新皇帝張開了大嘴:“給我足夠的錢糧,五年可以平遼!”

五年平遼!英雄啊,請接受我的讚美吧!

明思宗接手的爛攤子太大,遼事這個小目標不但要解決,還要立即解決,滿朝文武隻有袁大人一個人貼了他的心。袁崇煥以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還提了很多要求,要戶、工、吏、兵四部在各自職能上支持他,明思宗立即依言諭令四部臣全力支持。據研究,袁崇煥在遼東一年要用去全國一半的財政收入,明思宗不遺餘力供給。袁崇煥又要求持尚方寶劍,便宜行事。其實明朝督撫普遍持有尚方劍,給一柄也不足為奇,奇就奇在袁崇煥要求朝廷收回王之臣、滿桂等另幾位遼東督撫的尚方劍,讓他一個人大權獨攬,明思宗居然同意了!然而唯有太子太保、平遼將軍總兵官、掛征虜前將軍印、東江總兵官毛文龍的尚方劍未被收回,而且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沒有把毛文龍的東江鎮(駐地在今朝鮮人民民主主義共和國平壤市椴島)包括進來,這讓袁督師非常不爽。

袁崇煥總攬遼事後主要做了四件事:

一、提出“以遼人守遼土”。李成梁死後,朝廷空降多位大員主持遼事,當地勢力遭到嚴重削弱,但又缺乏李成梁這樣的扛把子,無力抵抗。現在廣東人袁崇煥提出以遼人守遼土,他們就把袁督師當成了新的核心。這倒是激發了遼人的積極性,但客觀地說並不符合明朝祖製,也不符合公共管理學的基本原理。很多禦史言官指出這是放縱袁崇煥在外鎮結黨專權,但明思宗己經認定了隻要袁督師能五年平遼,這個黑鍋也替他背了。

二、排擠外來勢力。遼鎮有了新老大,當然就要排擠外人,蒙古人滿桂、陝西人王之臣、甘肅人趙率教都被擠開,遼人搶回不少職權,歡呼雀躍,堅定了跟著袁督師走的信念。但浙江人毛文龍遠在朝鮮,無法實施有效排擠,袁督師和皇太極一樣,認為這個人非常討厭!

三、打造出一支“關寧鐵騎”。袁崇煥將世守遼東的將門子弟們整編成一支“關寧鐵騎”,據說是遼東乃至全國第一戰隊、唯一能在野戰中對抗後金騎兵的明軍。現在不少人很崇拜這支部隊,甚至將其與嶽飛的神武後軍相比。

四、提出與後金議和。這就不對了,皇上重用你就是想快速平遼,現在老努剛死,機會大好,你卻偏要議和?不是給對方喘息之機嗎?朝廷己經在遼東投了那麽多銀子,等他歇夠了氣你還得投更多來處理——但其實就這意思,哥,你懂的。何況明朝是著名的“不和親,不納幣,不議和”,對外姿態一直很強硬,你個小小的建虜還要議和?袁督師解釋這是緩兵之計,你看以前急於進攻總是失敗,現在應該先穩住皇太極,再步步為營修堡壘擠死他——當然,修堡壘要花很多錢,得找您報賬。明思宗很快又接受了新理念,頂住滿朝文武的壓力表揚了袁崇煥。當然明思宗也不敢公開議和,隻是默許袁崇煥私下議和。說實話,這就是在玩火了,為後來明思宗被黑鍋壓斷背埋下重要伏筆。

然而袁崇煥不複“炮斃老努”的神勇,連後金的一個小貝勒都沒宰到,反過來還要議和,17歲的明思宗智商又欠費了。還沒等他籌到錢充值,袁督師給了他一個驚喜——宰了個大人物——不是皇太極,是毛文龍。

崇禎二年(1629年)六月,袁崇煥到雙島(今大連金州海域)視察東江鎮,突然出示一份聖旨,宣布毛文龍有十二條大罪當死。這道聖旨當然是袁崇煥自製的,但毛文龍信以為真,當場自盡。也有資料稱袁崇煥是用林衝火並王倫的方式,趁毛文龍跪在地上聽旨時拔劍砍了。總之,袁崇煥是未報朝廷,直接把毛文龍宰了。

且先不論這十二條罪名是否成立,罪犯論死尚且要三奏,你就這樣殺一個太子太保?估計滿朝文武把袁崇煥撕來吃了的心都有了。不過另外一邊皇太極卻是欣喜若狂,史載他“置酒高會”大肆慶祝。

這自然會引來朝臣們火藥帝國般的彈劾狂轟,但令人驚訝的是,明思宗沒有從眾意懲處袁崇煥,反而幫他背了這個黑鍋。很簡單,他己經在袁崇煥身上寄托了太多希望,也投了太多銀子,現在撤掉袁崇煥,那之前的投資不都打水漂了嗎?不行,我得讓他給我把局勢撈回來。這其實就是你股票跌了一大截,明知還要繼續跌但也死活不肯割肉,非要等這支票“解套”的心情。但你知道,等解套的散戶往往會被套得更深,袁崇煥馬上就要給明思宗一個更大的驚喜——皇太極直接到北京城下來問候您了。

崇禎二年(1629年)十一月,皇太極率女真、蒙古兵馬近十萬,從長城喜峰口關突入,直接攻打了北京城!盡管沒有攻克,但在富裕的京畿爽搶了一個月,然後又安然退回關外。尤其重要的是,跟著他進來的蒙古諸部也搶了個盆滿缽滿。此舉的重大意義在於皇太極向後金聯盟,尤其是還有些猶豫的蒙古諸部展示了強大的實力——可以直薄北京,還可以帶著你們搶這麽多戰利品,以後就跟定我吧!遊牧部族最大的弱點就是聯盟鬆散,某個強人一死,很容易分崩離析。後金更麵臨朝廷、林丹汗、小冰河期的多重圍剿,努爾哈赤的死——其實死前己經將這個聯盟送上了絕路,但皇太極的北京一月遊解決了所有問題。問題在於這北京一月遊又是如何做到的?

明太宗以天子守國門,河北、山西一代重重防禦,強大如阿魯台、也先、小王子、俺答汗,也不是說破就破,皇太極是怎麽帶著幾十個部落的十萬雜牌軍,悠哉遊哉入關來逛一大圈,搶夠了又輕鬆回去的呢?這個問題很關鍵,不得不探。

崇禎二年(1629年)十月初,皇太極率八旗精銳從遼陽(今屬遼寧)出發,與蒙古諸部大會於蒙古喀喇沁部駐地喀喇城(今河北溧平),共集結兵力近十萬,這幾乎是後金乃至蒙古的全部家底。朝廷己經探知他要入關,袁崇煥對此進行了一係列部署,將主力集結在最東麵的山海關和西麵的密雲,後發現皇太極從喜峰口入關,宣布由他親率關寧鐵騎鎮守喜峰口關-遵化-薊州-通州-北京這條直線。

由圖可見,後金聯軍從喜峰口入關後立即就要麵對一座要塞三屯營,然後才是遵化。按常理薊遼督師首先應派兵救援三屯營,他派太子少傅、平遼將軍總兵官趙率教率四千精騎從山海關先行,急趨三屯營。其實三屯營離山海關有三百裏,離喜峰口卻隻有五十裏,等趙率教趕到,別說三屯營,沒準兒遵化都早己陷落了。所以他隻能考慮盡快趕到遵化,如果四千精兵入駐大城遵化,擋住金軍幾天,袁崇煥率主力趕到,皇太極就隻能帶著他的旅遊團出關了。然而奇跡卻發生了——趙率教趕到遵化卻發現後金連三屯營都還沒打!那他就應該將防線前移,入駐三屯營。結果三屯營總兵朱國彥卻拒絕他進城,沒辦法,隻好又退往遵化。三屯營距遵化僅三十裏,精騎一日可達,然而就在這短短三十裏,趙率教遭到後金的精準伏擊,前後堵截。近在咫尺的兩座要塞均未出援,趙率教全軍覆沒。

在自己的國土上遭到這麽精準的大規模伏擊,是不是有點神奇?皇太極敢讓十萬大軍在關內兩座尚未攻克的要塞之間埋伏一個星期,是不是有點過於神奇?後金全殲趙率教這場戰役怎麽看都像是預先排演好的一樣,不可否認,皇太極也堪稱一代戰神,但他畢竟是人類,出現這種情況隻有兩種可能:

一、皇太極事先和趙率教的同事們策劃好一條死路,放他去鑽。

二、趙率教忘了取手機電池,被後金的衛星定位追蹤了。

兩者你至少采信其中一種,不然事情沒法解釋。本來我是比較傾向於相信第二種的,但我發現了一件奇事:後金對朝廷的勝仗全都這樣贏的。

沒錯,薩爾滸戰役、鬆錦戰役、趙率教戰役以及後來的大淩河戰役等等,金(清)軍總是以精準的伏擊取勝。而且明軍往往會分成幾路,金(清)軍兵力不足,隻能伏擊其中一路。沒關係,努爾哈赤有一句名言:“憑你幾路來,我隻一路去。我伏擊完這場再去趕下一場就行了,反正你們跑不掉。當然,也不是絕對跑不掉。關寧鐵騎,天下無敵,每次都能全身而退,隻有那些陝西人、甘肅人、四川人、浙江人才總是記不住取電池。

甘肅人趙率教送死後,皇太極才開始攻打三屯營和遵化,在內應的幫助下輕鬆攻克。皇太極隻留八百兵駐守遵化,大軍繼續南下。

留八百兵駐守這麽重要的後路!你瘋了嗎!

沒瘋,現在全東北的明軍都被袁督師集結在山海關,而且他隻會拚命堵我的前路,又不會抄我後路,八百兵隻是用來維持治安而己啊!

沒錯,袁崇煥向朝廷奏報,他己率關寧鐵騎拚命堵截金軍,最初計劃在遵化阻截,結果晚了一步沒擋住。於是袁大人在薊州設防,可惜被皇太極繞過去了。然後袁大人又趕到通州設防,唉,又被繞過去了。

千裏奔援,外鎮友軍總是被金軍精準地伏擊,袁崇煥卻是被精準地繞過去。對此《明史》的解釋是皇太極害怕袁督師的關寧鐵騎,不敢正麵碰他,所以隻能繞開。你這就不給力了,才繞這麽幾個小城,你把北京、武漢、廣州都繞過去,看袁督師坐京廣高鐵堵不堵得住你呀!

其實皇太極突破遵化後明思宗己經坐不住了,詔令袁崇煥必須在薊州堵住金軍,就算被繞過,也不能再離開,以斷其後路。而且在袁崇煥之前,右僉都禦史,總理薊、遼、保定軍務劉策己率重兵從保定趕到薊州,昌鎮總兵官尤世威率兵從居庸關趕到通州。你們這兩個雲南人、陝西人真是礙手礙腳,不是說好了中線我親自守嗎?誰讓你們擅離職守?袁督師一紙軍令,讓他們帶著薊州-通州一線的部隊全都滾到密雲去,薊州他親自守。然後——然後當然就是被繞過去咯。之後皇太極又繞過通州,這時袁崇煥沒辦法了,隻能率軍直趨北京城下,準備背靠北京城以捍金軍。這時,又一個奇跡發生了:袁崇煥比皇太極先到北京。

不是說他繞過您嗎?怎麽您先到呢?

其實此時太子太師、大同總兵滿桂己率宣府、大同鎮軍前鋒趕到北京,五千精騎背城列陣,可以先抵住皇太極的正麵進攻,然後袁崇煥的九千關寧鐵騎正好腹背夾擊,絕對可以把皇太極打爆,您怎麽偏偏要早一天到呢?一時城內紛紛傳言是袁崇煥率關寧鐵騎引金軍入關。別誤會,這隻是傳言——至於十五年後,袁崇煥的弟子吳三桂真的率這支關寧鐵騎引清軍入關,那隻是個巧合——絕對是——隻能說太巧了。

不過朝廷明令你留在薊州,你非要到北京,而且來得這麽可疑,這可是很危險的,連袁崇煥的副將都勸他不要這樣做。但袁督師慷慨陳詞:“君父有急,何遑他恤?苟得濟事,雖死無憾。(皇上要掛了,我哪還顧得其它?隻要能幫上忙,雖死無憾!)”袁督師這種不顧職場潛規則,寧肯自己受猜忌,也要忠心為國的精神極大地打動了後人,很多人正是抓住這一點拚命讚美這位奮不顧身的大忠臣,把無數人感動得淚流滿麵。

接下來,袁崇煥、滿桂便在城下與金軍奮戰。據說關寧鐵騎個個奮勇,袁大人更是身先士卒,身中十餘箭,還好盔甲厚,沒受傷。而宣大軍呢?人家文官出身的袁大人中了十幾箭都沒死,滿桂這個精壯的蒙古漢子居然死在了陣前!五千宣大軍被十萬金軍打成了篩子。關寧鐵騎號稱“友軍黑洞”,杜鬆的秦軍、戚繼光的浙軍、秦良玉的川軍,都曾威震一方,但隻要做了我關寧鐵騎的友軍,一律撲街,你宣大軍也不能搞特殊。現在毛帥掛了,趙帥掛了,滿帥也掛了,能與後金一戰的就剩你袁督師了。然而袁督師卻說:不能打,要議和。

明思宗坐不住了,皇太極十萬重兵突掠京城,這是有點嚇人,但也不至於攻克吧?多挺幾天,勤王軍聚個十萬二十萬還怕他?如果能堵死他的退路,沒準兒還是個一舉殲滅的機會,怎麽能議和呢?然而袁崇煥就是要議和,不但要議和,還要違製讓關寧軍進城(明朝祖製外鎮兵必須在城下死戰,不得入城),甚至偷偷帶蒙古喇嘛進城來議和。更恐怖的是,滿桂在城下奮戰時,挨了一些箭,上麵刻著關寧軍的標誌……城內都在傳言,是袁督師故意把皇太極放進關,恫嚇北京,以達到議和的目的,至於滿桂這種拚死抵抗的,袁督師就要做了他,跟毛文龍、趙率教一個道理。

這終於突破了明思宗的底線,這黑鍋背不下去了,詔令將袁崇煥下獄。這時更大的奇跡發生了,唯一可以仰仗的袁督師下獄了,皇太極反而撤軍了!那關寧鐵騎趕緊從背後追擊金軍呀?但這時關寧鐵騎又像來的時候一樣,衝到了金軍前麵。遼東總兵祖大壽怒吼:“你們居然把這麽忠義的袁督師抓了?不跟你們玩兒了!”率關寧鐵騎猛衝到山海關,從關內攻破了此關。您沒有看錯——從關內攻破了山海關!本來山海關大量駐軍正在籌劃斷皇太極後路,被祖大壽突然衝亂,皇太極從容帶兵出關,回頭說:“謝謝,我走啦,再見。”

帶進來還負責帶出去?你這個團還是雙飛?袁崇煥這次嘴再大怕也是說不清了。經過八個月漫長審訊,朝廷終以“袁崇煥咐托不效,專恃欺隱,以市米則資盜,以謀款則斬帥,縱敵長驅,頓兵不戰。及至城下,援兵四集,盡行遣散。又潛攜喇嘛,堅請入城”罪名處以磔刑,傳首九邊。你“五年平遼”,第二年就平到北京城下?北京市民兩百年不曾見過敵軍打到皇城根下的場麵(上一次還是也先),行刑時市民擁塞刑場,付錢買袁崇煥的肉片生吃,可見民憤之大,古今罕見!當然,這種死法比嶽飛更慘,所以袁督師的冤屈比嶽武穆更大,更加震撼心靈!而殺他的明思宗、群臣,包括買他刺身吃的百姓,你們居然這樣對待這麽偉大的一個英雄,你們良心大大的壞了!直到今天,還有無數小說、網文甚至論文在為這位偉大的民族英雄鳴冤灑淚,造就了無數袁督師的擁躉——老實說我也曾是其中一個——而且還是很熱血的那種,經常半夜夢見含冤而死的袁督師都會哭醒。我甚至準備為他寫點什麽,這時我才發現我居然還沒有讀過相關的正史,這麽多年來看的都是些現代文,於是趕緊補補課,這一補很多東西都豁然開朗了。

其實袁崇煥這人本不複雜,隻要稍微讀一丁點正史——哪怕是一丁點就很容易看清他的真麵目——當然,除了我這種要騙稿費的,誰沒事又會去讀文言文呢?這就給一些忽悠軟文大行其道創造了條件。

袁崇煥死後十五年,清朝就建立了。清人創作了很多大忠臣袁崇煥的故事,其中最搞笑的莫過於皇太極山寨“蔣幹盜書”的“反間計”。有些史料語焉不詳地記載了袁崇煥下獄後,皇太極率軍北返,他故意安排人在兩個被俘的太監麵前說話,“透露”他和袁崇煥之間的密謀,然後故意放這兩人逃掉,傳話給明思宗。明思宗一聽,立即相信袁崇煥確實和皇太極有勾結,冤殺了赤膽忠心的袁督師。這個故事更凸顯了袁督師天大的冤屈,也更強烈地控訴了昏庸刻忌的明思宗。盡管正常人類稍一動腦筋就會覺得這事兒不那麽靠譜,但己經被強烈主觀感情充塞的讀者哪還有空去動這份腦筋。類似這種吹捧袁崇煥、控訴明思宗的故事還很多,都很容易讓沒大多數沒認真讀過這段曆史的人所接受。當然,這主要不是為了吹捧袁督師,而是控訴明思宗等明朝君臣的昏庸。

可能有人還不禁要問:袁崇煥這樣賣國,他到底圖個啥?要知道當時還沒有任何人——包括皇太極——都沒想過後金(清)能入主中原。這個問題就更嚴重了。

袁崇煥勾結後金,絕不是看到了後金(清)能入主中原,我甚至相信正是因為在他眼裏後金成不了大氣,所以他才敢這樣搞。他並未想過投靠後金,其實也是在利用後金。他的動機和李成梁完全一致,利用後金這個黑洞,吸引國家不斷投資,自己從中漁利——這個利包括銀子,也包括官爵和實權,也就是所謂養寇自重。

袁崇煥巡撫遼東時,也就是努爾哈赤當政後期,後金己命懸一線,明思宗從表麵上看己經可以一舉剿滅,所以才會相信“五年平遼”。但袁崇煥決不能讓後金真的滅了,滅了他手下一大幫遼東將吏就斷了財路,所以他殺毛文龍、賣糧食給後金、甚至封鎖親林丹汗的蒙古部落、放縱親後金的部落劫掠,並且拚命要求議和,都是在給後金續命。至於後來朝廷逼急了,袁崇煥便出了一個狠招——讓皇太極率女真、蒙古諸部入關大遊行,打到北京城下嚇你一跳,看你還議不議和。而要做到這一步,他就必須先殺掉毛文龍,解決皇太極的後顧之憂;讓趙率教送死,讓劉策、尤世威等部離開薊州、通州,清空喜峰口到北京這條直線,解決皇太極的前方通道;在北京城下關寧軍號稱血戰,結果幾無傷亡,宣大軍卻背靠著本國京城全軍覆沒。盡管沒有確切史料明證,但我眼前總是忍不住要浮現出滿桂將軍那張怒不可遏的血臉,還在咬碎鋼牙地喊冤:“是袁督師射我!”袁督師也咬牙切齒:“就是老子射你,誰讓你礙事。掉那媽,硬頂上!遼東好兒郎,給我射死這個斷財路的騷韃子!”

盡管清人所留史料絕口不提皇太極和袁崇煥之間的密謀,但皇太極敢帶著全部家底,甚至透支了蒙古諸部的信任,像逛超市一樣深入京畿又安然而回,您說不是薊遼督師事先給他安排好了來回路線誰又能信呢?

現在有些人把袁崇煥吹捧成嶽飛一樣的民族英雄,這真的有點黑色幽默,因為袁崇煥顯然是以秦檜為模板的,甚至有點刻意模仿秦前輩,毛文龍反倒有幾分嶽飛的樣子。當然,這兩對組合的層次大不一樣,秦檜&嶽飛玩兒的是全盤大局,袁崇煥&毛文龍則和你身邊某些人隻能玩轉處室一樣,隻能玩玩兒遼東一隅,不過格式真的差不多。四人的對比如圖所示:

現在袁督師被吹成了嶽飛,他的秦老師也有不少人翻案,這個問題開始越來越亂。其實南宋以來九百年,包括清朝,秦檜這個案一點都不亂,是他與金人勾結,阻撓北伐,殺害嶽飛,導致南宋不能恢複中原故地。但近幾年開始有人說秦檜並不想殺嶽飛,真正想議和、殺帥的是宋高宗,秦檜隻是執行。然而當時南宋站穩腳跟,滅金指日可待,宋高宗作為皇帝憑什麽就不想恢複故土?他的祖墳還在開封呢。現代人拚湊了許多理由,比如“嶽家軍”是私軍、嶽飛妄議立儲、宋高宗怕嶽飛救回他老爹老哥會威脅皇位之類的理由,最後幹脆說這小子就是**,不敢打仗。這些理由其實都跟皇太極的反間計差不多,稍微看點正史或者動點腦筋都知道不靠譜,但封建皇帝在現代的名聲是很臭的,給皇帝扣屎盆子,那多愉快呀,誰還去動這腦筋。

其實秦檜殺嶽飛、促和議的動機就和袁崇煥殺毛文龍一模一樣,他也不是想投靠金國,也是利用金國來打造自己在宋朝的權位。他和金國關係最好,宋朝要與金議和,就得仰仗他秦大人。但如果宋高宗和嶽飛呼啦啦把金國給滅了,還要你幹啥?所以,要在宋朝攬權,就要靠金國的外部支持,就得保持宋金戰略平衡,就得議和,不議和的就得殺了。可惜秦前輩的水平袁崇煥就比不上了,同樣是養寇自重,人家秦檜就真能做到宋金均勢,兩邊守著江淮一線幹瞪眼,誰也奈何不了誰,都等著我秦太師慢慢給你們協調吧。袁崇煥這一搞就搞砸了,不但身敗名裂,十五年後明朝就亡了。所以,秦檜下的這種大棋,也不是人人都下得起的。

不過袁漢奸得的好處便比不上秦漢奸嗎?這可未必。秦檜一死,他兒子孫子都被革職,秦家其實什麽也沒留下,袁佳氏那可就不一樣了!清軍入關後,當然不能忘了恩公,讓他的後裔加入了正白旗。正白旗,上三旗啊有沒有!盡管比李成梁家的正黃旗略遜一籌,但也夠阿敏的後代自慚形穢了。袁崇煥六世孫袁佳?富明阿當到了吉林將軍,七世孫袁佳?壽山當到了黑龍江將軍。這什麽概念?清朝實施民族隔離,東北滿洲本部隻有旗人才能進入,其餘民族嚴禁入內。吉林、黑龍江將軍自然是滿洲核心上層人物才當得到的,這真是皇恩浩**啊!袁佳氏也不負皇恩,富明阿及其子永山在甲午戰爭中血戰捐軀,而壽山在俄軍製造“海蘭泡大屠殺”後,自殺謝罪。清朝有幾個高官這樣輕生死重大義的?唯有繼承袁督師忠勇血脈的袁佳氏一脈呀!號稱明朝最精忠的袁崇煥,他的後代恰恰是清朝最精忠,這不得不說是曆史的黑色幽默。

袁崇煥這種現象可以說是慢性病發展到極致的一種症狀,到這個階段到底還有沒有救?或許隨著醫療技術的進步會有吧,但明朝顯然己經不行了。其實這種養寇自重的方法隻是官僚腐敗體係諸多弊端中的一個,袁崇煥也隻是這個龐大隊伍中的一個點。至於他這種做法也不是創新發明,而是從兩百年前起楊洪、石亨、仇鸞、趙文華、李成梁就一以貫之的做法,還有更多的人在做更多更壞的事,而且他們每個人也都隻想在帝國的肌體上剜一小塊肉而己,要說袁崇煥剜的這一塊其實不算大,真正的問題在於剜的人太多,結果就剮死了。

所以有人說明朝剮了袁崇煥導致“邊事益無人”從而滅亡,其實哪裏是大明剮了袁崇煥,分明是袁崇煥和萬千貪官一起剮了大明。

9.4亡國亡天下

如果說袁崇煥真的隻是一個小點那就更可怕了,抹一個點也沒用呀!

其實明朝滅亡的原因並不是清軍入關,而是闖王高迎祥、李自成的農民起義推翻了明朝,建立大順政權,然後關寧鐵騎才引清軍入關來滅了大順。後金(清)的強勢崛起,是引發農民起義的其中一個因素,但不是重點。重點還是在於明朝政府自身拙劣的公共管理能力,在天災的同時不但不能收取更多的工商稅來賑濟災民,反而還要“三餉加派”刮取更高的田稅,這樣勢必造成大規模的農戶破產,形成農民起義。在鎮壓農民起義的過程中,明軍的表現比麵對外族時更加曖昧,軍官貪汙,士兵又都來自底層,和起義的農民其實是骨肉同胞。李自成的部隊其實戰鬥力很差,甚至可以說連正規軍都算不上,但明軍就是節節敗退,這不是戰鬥力的體現,而是明軍根本不想打。

明思宗崇禎十七年(大順永昌元年,清世祖順治元年,1644年),闖軍攻入北京,明軍四散而逃,隻剩下禦馬監的騰驤四衛、旗軍、勇衛營這些皇帝私軍以及一些魏忠賢當年訓練的淨軍還在為皇帝浴血奮戰。不過大勢己去,禦馬監就算真的有孫悟空,也擋不住大軍壓城。明思宗自縊煤山(在今北京市景山公園內),臨死前拋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朕涼德藐躬,上幹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我固然是個德行涼薄的人,以至遭到上天懲處,但也是被諸臣所誤。)確實,明思宗所遇天時不利,但如果諸臣用心,能與社稷共渡難關,也未必不可支撐到貴金屬流通増速趨於平緩或者地球氣溫轉暖。所以,根本問題還是在於自身,不能怨天尤人。

明思宗為帝十七年,兢兢業業,據說從來沒有出過北京,每天焦頭爛額地忙到深夜。官員們也每天陪著他忙忙碌碌,但就是不見工作有什麽成效,也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麽辦——告訴他自己是怎麽貪汙的,有這邏輯嗎?不過明思宗自己也清楚,其實他就缺一樣——錢,隻要有一點點錢很多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不需要太多,真的隻需要一點點,少一點可以充作軍費鎮壓起義治標,多一點則可以賑濟災民治本,但就是沒有。抄貪官的家撈點錢就別想了,你現在隻能重操你們朱家的舊業——化緣。明思宗幾乎是放下帝王之尊,每天帶著哭腔,像當年朱八八當和尚討飯時一樣,求高官富戶們出一點點錢與國家共渡難關,但他們就是不給。其實這也不能全怪他們吝嗇,而是對這個腐敗的體係失去了信任。之前明思宗己經掏空了內帑,但是投進去的錢如同光粒進了黑洞,連堙滅能都探測不到一電子伏特,那我們再出錢不也是喂貪官嗎?

其實在整個明朝滅亡的過程中,幾乎全社會都采取了同一個態度——坐視。大家己經嫌棄這個腐敗透頂的政府,都不在乎改朝換代了。但改朝換代總是對國家、民族、社會的巨大傷害,挺過去或許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挺不過去被趁虛而入就完蛋了,大多數人的想法還是過於意氣用事了。果然,李自成農民軍的大順政權不堪一擊,不足百日就被入關的清軍擊潰,中國進入清代。這時國人突然又都表現出一種極其血性的反抗精神,史可法、張煌言、李定國、張同敞、柳如是、夏完淳、鄭成功??????這些人原本有的是官,有的是民,有的是妓女,有的是闖賊,有的甚至是海盜,此時全都不計前嫌,紛紛拋頭顱、灑熱血,無數感人事跡不斷湧現,名動青史,與之前坐視明朝被李自成攻滅的態度形成鮮明對比。惜為時己晚,人雖上億,金銀如海,更兼氣血如虹,但卻沒有一個朝廷統一組織,隻能被高度組織化的清軍愉快地收割。

明朝的一些藩王也在南方組建了政權繼續抵抗,企圖以南宋的方式中興大明,史稱“南明”。但幹這事兒的不止一個藩王,不同的大臣擁立了不同的藩王。然而就在這種天下危亡,關鍵是自己的政權都還立足未穩時,某些人還沒改掉黨爭的習氣,依然鬥得不亦樂乎。最後這些小政權也被清軍毫無懸念地——收割。這其中以閹黨餘孽阮大铖最為可恥。魏忠賢覆滅時,這位由東林黨轉投閹黨的叛徒並未受到清算,隻是免官回家。崇禎十七年(1644年)初,李自成己兵臨大同,朝野惶惶。阮大铖卻覺得是個機會,向首相周廷儒行賄,謀求複官。本來受到極大阻力,但周廷儒以“用人之際”為由,強行起複阮大铖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督廬陵、鳳陽等處軍務(今江西、安徽一帶)。明思宗煤山殉國後,福王朱由菘(明神宗第三子福忠王朱常洵之子)在南京稱帝,改元弘光,召阮大铖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巡閱江防。弘光政權前後隻存在了八個月,在這短短八個月中,被寄予厚望的阮大铖不是思報國恩、救亡圖存,而是急於報複東林、複社敵黨,順便中興閹黨。當然,賣官招賄也不能忘了。當時兵勢大亂,很多將領打了敗仗,殘部逃到某個地方,跟兵部聯係上就號稱重新召集“義軍”再戰,要求重新授官。阮大铖不辨真偽,隻要有賄賂就一律大授高官,時人稱“職方不如狗,都督滿地走。”(兵部職方司本是任免武官的部門,但現在還不如狗,都督到處都是。)清軍攻至南京,阮大铖率一眾官員乞降於江邊,之後又隨清軍繼續進攻南方,死於路途。家鄉人恥於阮大铖的人品,都不承認他是本地人。桐城和懷寧(均屬今安徽安慶)人都極力考證他是對方而非本縣人,阮大铖的籍貫竟成懸案,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貪官。

清朝統治中國後,開始進入一個長期的低迷期,整個社會形態都發生了劇變。之前明朝固然有很多堪稱暴政的措施,比如火耗、漂沒、三餉加派等等。但清朝卻將這些措施都定為製度,固定征收,然後宣布這個征收比例再也不能變了,號稱“永不加賦”。尤其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三餉加派”中的“遼餉”分明就是針對他們自己的,現在他都當政了還要征收剿他自己的稅?但總之就是那四個字——悔之晚矣。

一個政權的全麵腐敗,讓全天下都對它失去信任,人民必將背棄,甚至有可能背棄它就會得到一個更壞的選擇,當發現新的選擇更壞時悔之晚矣,這是曆史最大的悲劇。秦檜、袁崇煥的例子重重地警醒著每一個為政者:無論官位高低、權力大小,貪腐不分輕重,合起來就能剮盡骨血,讓百姓徹底背棄,千萬不要幻想“他比我更爛”就能成為人民不推翻你的極端理性依據。亡國,更是亡天下,持續的腐敗不但會造成自身政權覆滅,還會拉上全天下的百姓為之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