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
寧宴眼底閃過細微的笑意, 閉眼間腦中那道粉色的倩影還是消散不去,分明人前端著的架勢十足,跟在他身前卻又是一副靈動姿態。
耳邊並未有動靜, 他提筆了許久也未在信中上落下一字。總領叫他暗中傳遞長公主府的消息, 可。
靜坐著的人睫羽輕顫著,眉頭微蹙。這幾日他陪在蘇雨身側的時候,不是被黏糊著就是吃喝玩樂。
她在防著他。
不知為何想著這些,寧宴竟覺著心裏鬆了口氣。也隻隨意在密製的信紙上落下無痕跡的一字。
窗前的銅鏡中,燭火朦朧似是鋪上了層薄霧,他麵容清淺但那沁人的暖意卻是難以忽視。
寧宴將一旁的窗戶打開, 晚間的冷風拂麵吹醒了他近日新生的妄念。淺粉色的衣袖中隱約露出信件的邊角, 指尖摩挲在上邊,良久他才將窗欞合上。
秦衣已經被長公主找了由頭遣回了四公主府, 那位的意思是想讓他取而代之。
也不曉得是不是他裝作地坤久了, 他們也忘了這重身份,亦或者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他輕扯嘴角,眸中零星的光亮逐漸淹沒於塵埃之下。這才是他該做的,生來就是螻蟻,連天性也要壓製著匍匐於他人之下。
“公子,您要的水已經備好了。”
蘇雨揉著額角回來時,步子原是向著側殿去的,可今日同兩位同窗敘舊之時, 染上了難聞的信香, 還是清洗過後再去才好。
隻是寢殿前的珠簾剛被掀起,裏頭竟然也傳來了陣不同於掛墜上珠翠相碰的清脆聲, 更像是銀鈴的聲響。
一步一動, 縈繞在殿中的還有股子甜膩濃鬱的桃味信香。
蘇雨麵色瞬間繃緊, 剛想厲聲將人逐出去,裏邊就傳來了道低沉的聲音。
“公主。”
脆鈴聲停了下來,蘇雨微愣著走進去,便見著寧宴跪坐在絨毯之上,剛沐浴完的麵頰還染著紅暈,雙眸也噙著薄霧正仰頭望著她。
任君采擷。
蘇雨被眼前的景色驚得後退了半步,閉上眼眸緩了瞬。
她瞧見了什麽?
阿宴前幾日不還同她保持距離嗎,許是她太累了有幻覺,她怎麽如此想阿宴,這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公主。”
又一聲輕喚將她思緒拉回,寧宴攥著肩上披著的薄紗,清透的衣裳之下原本不算白皙的膚色現下已然光潔滑嫩,許是跪了有一陣,起身急了本就酸疼的身子猛然軟榻。
“當心。”
蘇雨屈身將他攬入懷中,從夜裏帶來的涼氣全被懷中的炙熱驅趕。
雖說他是穿了層衣服,該遮的也遮掩住了。可欲說還休的情調在這衣裳上體現得鮮明,若是再靠近些,蘇雨懷疑她快維持不住端莊的形象了。
使不得,使不得。
蘇雨隨手從一旁拿來件衣袍,未免顯得過於羞澀隻好板著麵容,手上係衣帶的動作不停。
“你不必如此,秋日寒氣重,這麽穿,會著涼。”
這話說得磕巴,可係著係著,眼前人不知何時又貼了上來,柔弱無骨地倚在她懷裏。
“我想公主了。”
“我,亦是。”
蘇雨也不再推脫,隻將人摟著安撫。
耳邊被低下的發絲輕蹭著,寧宴竟覺著這懷抱格外暖和,連身上的疼痛都緩去了幾分。
隻是,一縷若有似無的信香竄了出來,不是寧宴偽造出的地坤信香。
是別人的。
寧宴還未來得及將莫名的酸澀感按下,身子就驀然一空,被蘇雨抱著坐到了一旁的貴妃榻上。
“我先去洗漱,方才同人應酬之時,她們帶的小侍味道重。”
莫約是怕人誤解,蘇雨還昧著良心再補上了句,“半點也沒你好聞。”
見著寧宴乖順地點頭,腳踝上的銀鈴輕晃出一段撩人的聲響,蘇雨輕咳著偏開了視線,轉身走出了寢殿。
她喜歡這樣的?
寧宴嗅著被特質的草藥熏出的劣等信香氣味,緘默著躺在榻上低頭看著蘇雨外袍上的銀絲鶴紋。
可都過了一個時辰了,蘇雨還躊躇著不敢再踏進殿中,許久如此親密地看過寧宴,此刻竟然生出了一股子膽怯的意味。
不過,想來這幾日她的真心實意有打動到阿宴。
“不行。”
他肯主動接近,這是件好事,若是寧宴誤會了她,再變回往常那般小心謹慎那就不好了。
將思緒捋清之後,蘇雨步子都輕快了不少,將後邊跟著的侍女遣散了下去。
“阿宴。”
她再次進了寢殿,這回沒了刺鼻的信香。寧宴披著外袍,還維持著她走前的姿勢坐在塌邊,空洞的眼眸在見著她之後,才恢複了片刻光彩。
燭火落在他身側,將他一麵的身子陷在了陰影之中。
“阿宴。”
這幅棲於暗處的場景,讓蘇雨不自覺再喚了他一聲。
“公主。”
寧宴腳尖落地,脆鈴聲輕晃著等她走來。
“怎麽不開心?”
蘇雨坐到他身側,盤腿將腳尖塞進了垂落在榻上寬敞暖和的外袍中。
她話問得寧宴茫然了瞬,思索時下意識替她蓋住了露在外邊的一截小腿。
“可是待在府中煩悶了?”
蘇雨觀察著他麵上的神情變換,伸手將他微涼的掌心疊在一起,心底無奈歎了口氣。暗衛雖未完全將寧宴的身世調查清楚,不過猜也知曉他從前過得不算好。
卑躬屈膝的模樣,半點不像是她認識的沉著穩重的少年郎。隻有她偶爾靠近,亦或者是逗弄時,才能顯露出幾分純粹。
寧宴企圖將手收回,卻見眼前的人無辜地睜著眸子,唇邊噙笑愣是不肯鬆手。
“阿宴?”
他也學著蘇雨盤腿坐在貴妃榻上,偶有肌膚相碰,都讓寧宴脖頸間泛起一陣細膩的紅。
“得公主寵愛,我很開心。”
撒謊。
蘇雨緘默著注視了他一陣,本是斟酌著剛如何探進他心底的晦澀,可望著眼前之人同之前確是不大一樣了。
指尖在他手腕上摩挲了陣,似是更為白皙細膩了,連原先他指尖粗糙的繭子也褪了不少。
“你用了藥?”
方才她隻顧著飄忽視線了,連這麽明顯的事她都沒發覺。
“是。”
聽見耳邊之人肯定的回複,蘇雨臉色越發暗沉,捏著手腕間的力道也輕了不少。
這秘術她亦有聽聞,早年間宮中後妃層為了爭寵所用。以藥入浴,可要是身子嬌弱些隻怕是還未得寵便死在這藥物之上了。
“你倒是對自己狠。”
半晌,她冷然一句。心頭升上一股子悶氣,天幹的天性使得她越發煩躁。
“為何不多愛惜自己?”
向主獻媚,本該是如此。
寧宴將心間的話剛咽下,就聽得耳邊響起陣不冷不熱的回應。
“想討好我?”
他抬眼正對上麵前人緊繃著的麵容,可她為何生氣、
“我為什麽生氣?”
寧宴又是一段茫然,心底的躁動安分了下來。莫不是長公主能讀懂他的心思。
蘇雨被他波瀾不驚的神色弄得又氣又好笑。她還能不知曉麽,那就當真是白瞎了這幾個世界的相處了。
“我愛惜你。”
話剛說出口,眼前的人深邃眸中藏著的情緒越發迷茫了。
蘇雨總算是知曉前幾個世界,寧宴嚷嚷著喜歡她,她還覺著人家別有用心是何滋味了。
不過,一遍不夠她樂得多說幾遍。
“我心悅你,自然想你也愛惜你自己,可知曉為何?”
知曉他回答不出什麽悅耳的話來,蘇雨幹脆繼續說了下去。
“我心疼你。”
她指尖輕按在寧宴手腕上,順著撫在鋪著薄紅的麵頰上,不算得軟乎卻是她喜愛的。
“疼嗎。”
輕歎聲響在兩人耳邊,“以後不必做這些,隻要是你我都歡喜。”
寧宴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意弄得無措,過於陌生的情緒酸酸甜甜地湧入心頭,連帶著鼻尖也是酸澀的。
分明從前任務中,這類情話聽得就讓人生厭。可眼前人是蘇雨,卻又叫他難以回應,隻喃喃著,“為何?”
“誰曉得呢,我就栽你手裏了。”
素來厭惡世家子弟的虛情假意,可寧宴眸中此時卻不受控製地氤氳著水汽。
大抵是她神情過分認真,亦或者是撫著他麵容的手過於溫熱,暖意也隨著一陣陣飄進未名之地。
“公主,奴不配。”
瞧著委屈的。
蘇雨見他情緒流露,倏然有種見得崽崽會走路了那般欣慰。
“你都和我睡一張榻上了,方才穿那麽少想撲我身上的是誰,粘著不肯走的是誰?這會子來說不配了,我看你心底不是這般想的吧。”
“胡說。”
她一張嘴顛倒黑白的,他哪有做出如此黏糊的事情。
寧宴偏開些視線,卻仍將指尖蜷在她腿上,輕搭在她手邊似是舍不得收回。
“得公主喜愛,我很歡喜。”
這話算不得假,隻是也摻雜著幾分下意識的討好。
半晌,他才溫吞著回複。“我並非不開心,隻是向來習慣了。”
自幼生在暗處,過多的神色反而會顯得他格格不入。睜眼是黑晝,向來見不得太多的光亮。
每日存活在命令中,也不知道為誰而活。
“公主。”
他暗淡的眼眸倏然睜開,眼前身影璀璨。片刻後幹澀的唇瓣上落下柔軟的一吻,不夾雜任何風花雪月,隻有愛撫與憐愛。
他想,已經有了答案。
作者有話說:
蘇雨:隻要是你,我都喜歡
寧宴害羞:公主,那我是霖兒的時候,您就瞧上我了嗎?
蘇雨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