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宴”倚在貴妃榻上, 泛紅的眼尾瀲灩,神色卻冷得駭人。他眼光睨向底下跪著的護衛,杯盞被攥在掌心懸空至桌邊, 剛想鬆開就聽見了蘇雨的聲音。
片刻功夫麵前跪著的人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被丫鬟領著進來的蘇雨心裏嘀咕著, 遲早要被這兩兄弟白天夜裏的傳喚弄得精疲力盡。
“寧宴”這麽晚還傳喚她,隻怕是沒什麽好事,再想起寧宴同她說的那些事。
蘇雨心底泛酸著,望向“寧宴”的眼神都變了幾分。
“家主。”
尾音還沒落下,蘇雨便被突然靠近的人嚇得麵色一凜,險些就要將藏在袖口的匕首刺出去。
“夫人。”
他音色清淺似是沒瞧見蘇雨的反應, 發涼的指尖拉過她的衣袖, 將人牽至美人榻上坐著。
蘇雨沒應聲,隻在他剛靠近時就有意無意推開了距離。
“家主喚我過來, 可是有何要事?”
“要事?”
他跟著將這兩字咬得清晰, 唇邊噙笑。“未有要事,隻是想夫人想得心切。”
一口一句夫人。
“家主,這話還是少說。”
“快了。”
“寧宴”無聲念著,視線在她眉目上轉了圈,伸手將蘇雨的手腕拉了過來輕抵在胸口處的位置,掌心微動將她掙紮著手攥地更緊了。
“夫人與兄長間的情動,我這處亦感受得清楚。”
掌心的掙紮倏地頓住,底下的皮膚微凸起, 順著蘇雨的手心悄然移動。
又是蠱。
蘇雨驚愕地望向他, 驀然間似是懂了什麽,神情晦澀地抿了會唇喃喃道。
“雙生蠱。”
師傅曾與她說過, 雙生蠱, 並發蠱毒, 相伴生死。雖名雙生,實則是主仆,蠱蟲寄宿的雙生子於七歲任意分出“主與仆”,以雙生中的“仆”血飼養“主”,“主”盛而“仆”衰。
是從前武學為了擇取雙生中更強的後代所走的歪門邪道,早滅絕了。
怎麽竟生在寧家。
“夫人聰慧。”
“寧宴”鬆開她,低頭將麵前被弄皺的衣裳抹平,半點不在意蘇雨的防備,他瞥了眼麵前人麵上的神色,突然輕笑了聲。
“夫人可是想問為何我要將這些告訴你。”
“我若不說,向來兄長也會不自量力地再從他的破屋子裏出來,告訴夫人。”
“雙生蠱生來便有,亦不是我想求的。寧宴活了大半生,見著夫人心頭才有了動靜。”
“寧宴”歎了口氣,“即便那是兄長先得的,那又有何關係,隻有一個寧宴罷了。”
他湊得近,頂著同寧宴一樣的臉,神情無辜地將蘇雨的手心貼向臉頰,近得隻要稍稍側臉便可將吻在她手腕。
“但願夫人垂憐,夫人想對我做什麽,寧某都甘之如飴。”
“嘶。”
動作莫名遲緩的蘇雨強撐著精神,手腕上猛然一疼,她低頭望著麵前的人抬頭,唇間沾染了血紅。
“你真當以為兄長對你是情深,不過是為了利用你可破雙生蠱。可我不同,我對夫人,自是一往情深。”
他還有臉說寧宴。
蘇雨下意識將匕首動作迅速地抵在他脖頸間,鼻尖卻嗅到一股輕微迷藥味,摻雜在清淺的茶香中順著他的靠近越發鮮明。
這麽些藥量聞著對她也沒什麽用,隻是她亦不知“寧宴”對他兩的事情知曉了多少。
蘇雨指尖微蜷,不如將計就計,左右她估摸著外邊藏著的金蓮護衛應當也不少,以她一人之力怕是難走。
“不乖。”
眼前的水青色身影變得模糊,蘇雨腦中最後一瞬戒備也隨著不知名的藥味被黑暗淹沒。
大意了,將這麽多品種的藥混在一塊對付她,還真是瞧得起她。
*
“夫人,該醒醒了。”
小丫鬟清脆的聲響將被困於夢中的蘇雨喚醒,她倏然睜開了眼睛,撐在床頭捂著胸口猛喘了幾口氣。
“夫人,這是怎麽了?”
夫人?
蘇雨麵上的神情空白了瞬,愣怔地抬眸望向麵前的小丫鬟,覺得熟悉又陌生。
“我是誰的夫人?”
小丫鬟聽著她這詢問,麵上神情越發嬌羞了起來,自覺將一旁的床幔拉了開來,露出來早站在床頭麵容帶笑的“寧宴”。
“自然是寧某的夫人。”
他動作自然地坐在床邊,拉住蘇雨的手,緩緩將她攬入懷中。
“夫人以後少看些那些拋妻棄子的話本,已經幾日被夢魘住了。過兩日,我們便成親,我會與夫人攜手白頭。”
蘇雨神情遲緩地聽著他輕柔的話,突覺得腦中一陣昏沉而後便是複蘇的記憶。
她眨眨眼從麵前的人懷裏竄了出來,雙臂撐在他兩側。上半身不斷向他靠近,將他麵上的窺蓮麵具摘下,等確認了是記憶中的那人才舒了口氣,眉眼彎著應道。
“寧郎。”
她做夢都做昏頭了,她與寧郎在比武大會上不打不相識,雖隔著麵具卻依舊一見傾心。寧郎也待她極好,連後來她武功被意外廢了也日日貼心撫慰,如今快成親她倒是不安了。
“寧郎。”
“寧宴”聽她輕念著,在她掌心捏了捏,“今日我有事要出去,怕是不能帶你一起。”
“我安心在府中等你便好。”
蘇雨乖巧地應著,坐在床榻上等望著人走了,才吩咐丫鬟洗漱用的東西拿來。
踏出房門的瞬間,蘇雨被眼前的光刺得半眯上了眼,院中站了一群金蓮護衛,見著她後同聲恭敬地喚著‘主母’。
“近日府上有刺客潛入,家主擔憂夫人安危。”
丫鬟笑著解釋了番,邊小心將蘇雨攙扶下了台階。
“他一貫如此貼心。”
蘇雨望著眼前的場景,莫名覺得恍惚但又熟悉,讓人想逃離。
逃。
蘇雨被這念頭驚得險些摔了下去。寧郎珍她愛她,她怎可生出這種辜負他的念頭。
“夫人!”
“夫人當心些,您自從上回損了內力又傷了腦子,體質不如從前了。若是摔著碰著,家主怕是又要罰奴了。”
她輕拍著比她還受驚的丫鬟,在院裏走了陣,果然覺得脫力,沒過多久又被攙扶進了房內小憩。
“我不喜這麽多人在旁邊看著我,你們先退下吧。”
蘇雨擺擺手,隨意坐在貴妃榻上,見麵前的幾個丫鬟麵色為難地站著沒一點想退下的動作,語氣不由得冷了幾分。
“是隻有讓家主來才使喚得動你們嗎?”
“夫人莫氣,屏兒這就帶他們退下。”
站在前頭的丫鬟欠身後,轉身同後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就領著退出了房。
房門被輕聲關上,蘇雨靜默地坐著,慢悠著將手中的糕點咽下,等將一整個吃下後才站起了身。
屋內裝飾得華麗,瞧得出精心準備的。蘇雨在房內轉了半圈,忽覺乏力腳步一轉邁向了床邊。
罷了不想了,睡一覺再說。
她眼尾生出了些困頓的淚珠,麵容疲憊著坐到床邊,剛想將兩側的床幔拉下,背後便傳來兩聲輕喚。
“點點。”
蘇雨手上動作微頓,下意識瞥了眼緊閉的房門,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後才繼續將繡著牡丹的床幔放了下。
她向後望去,便瞧見一張熟悉麵容,不由得愣了幾分,神色遲疑地喚道。
“寧郎?”
寧宴聽著她的話,麵色瞬間沉了下來,眼尾下垂著望向蘇雨,幹澀的唇瓣被抿成條僵直的線。
這反應。
不是寧郎。
“你是誰?”
理智告訴蘇雨隻需喚大聲些,屋外的那群人不過片刻就會湧入將這位闖入者扣押,但他麵上的晦澀卻猛地讓蘇雨心頭一滯,無端沉下聲,用著兩人間能聽見的聲音繼續說道。
“你不是他。”
“我是寧宴。”
寧宴麵上憔悴,眼底烏青顯眼。那位將新房布置在城中一隅,藏得極深,他從府中帶人逃出時蘇雨已然沒了蹤影。
誰曉得在見麵時,也不記得他了。
這房中紅色多得喜慶,卻看得他心頭發悶。偏生他還不能斬斷雙生感應,隻能極力將情緒波動降低,以免被他察覺。
“點點。”
這聲哽咽中帶了些哭腔。
蘇雨望著他,在寧宴期盼的目光中,緩緩又出了聲。
“兄長?”
記憶中寧郎有位雙生兄長,取名與“宴”同音,雖是雙生卻常與他爭執。
“你?”
這**說話的場景過於熟悉了,蘇雨也並未覺得有何不對。還沒等蘇雨再問些什麽,寧宴卻忍不住向麵前的人靠近,想好好看看惦念已久的人,也想讓她再喚幾聲自己的名字。
兩人間的距離極近,寧宴幾乎是將她虛攬在了懷中。
“兄長,我現在是你弟弟的夫人。”
她將尾句兩字咬得極重,神色不悅地向後仰去。
寧宴在她眼裏打探了幾圈,期盼她是像往常一樣在打笑,隻可惜並沒有,心下一沉。
“點點。”
定然是那位用了蠱,將蘇雨的記憶篡改了。
他要如何讓蘇雨記起他,讓她相信這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
寧宴無措地跪坐著,將蘇雨的手攥著,又生怕她抗拒隻好沒過一會又鬆了開。
指腹在熟悉的掌心輕劃著。半晌,耳旁傳來陣輕笑。
“怎麽,兄長想偷,情?”
作者有話說:
弟弟(害羞):我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我是來加入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