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被他揉得心裏發顫, 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怎麽不寫了。”

側坐著的人唇色蒼白地倚靠在椅背上,輕顫著睫羽眼尾泛紅,十指覆在蘇雨手上卻又緩緩攥緊。

“有你在便好。”

他眉眼彎彎, 分外安靜地坐在蘇雨身旁。隻是不過片刻臉色倏然變得憔悴, 緊捂著胸口的位置伏在桌上喘著粗氣。

這是又發病了?

蘇雨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隻是上前撫著他的背脊時微頓了下,才學著記憶中的法子動作輕柔地撫著。

平複過來的“寧宴”輕推開蘇雨,懶散地靠在椅背上,語氣溫吞著解釋了一番。

“我沒事,隻是剛從發病期恢複, 偶有不適罷了。”

他望著蘇雨麵上不加掩飾的擔憂, 但兩人間的距離卻是在他恢複了些後又拉開了段。

不過,他不在意。

“寧宴”伸手拽著她的衣袖, 昂著頭神情比以往更多了幾分乖順與暗藏的期盼。

“跟在我身邊。”

這話說得肯定, 他似乎也並未想要蘇雨的回應,隻站起身重新帶上麵具後又悠然走了出去。

好好的,同她打什麽啞謎。

書房裏隻剩下蘇雨在雲裏霧裏繞著圈,下意識將被握著不適的那隻手往衣袖上蹭淨,沒一會就又被人請了出去。

隻不過他這句話第二日便落實了,酒樓下蘇雨抱著劍候著,徘徊在附近一處的小攤販中間。

手上擺弄著新款的耳飾,垂眸間視線掠過身上這一套新製的護衛衣裳, 又放了回去。

昨日被“寧宴”傳喚去之後, 今早天剛亮便有人來她房中道喜,說是家主給她提了近身護衛一職, 連月例銀子都翻了一倍。

雖說是護衛, 這人剛進酒樓時說怕她候著無聊, 在外邊走走也好,倒像是在囑咐孩童一般,無端讓蘇雨抽了抽嘴角。

“姑娘,這些簪子發釵都是我親手做的,這一天也賺不到多少錢。您不買,也別擋著其他客人呐。”

麵前的攤主見蘇雨蹲在他攤前,拿起一隻簪子就摩挲一陣,半天了也不見她出聲,這才忍不住趕人。

“誰說我不買了。”

蘇雨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將手中的木簪子放下,指尖掠過一隻紅木簪時停了下來。

簪頂鑲嵌著一株溫潤清透的水綠色蓮花,同下頭的被打磨的精細的紅木相互襯著,質樸卻另有一番天然去雕飾的風味。

很適合他。

蘇雨捏著這隻簪子還沒問出聲,攤主極有眼力見地將這隻簪子誇了好一番。

“您不虧是有眼光,獨有這隻可是我從外頭進的,若是您有心要買,給您這個數。”

他麵上堆著笑衝蘇雨伸手比了個數。

這麽一攤東西,難為就一件不是他做的,怪不得最為突出。

要換了往常蘇雨怕是要同他討價,但今日荷包鼓了一圈,她也不想講討價的東西給寧宴,索性直接爽快地付了賬。

還沒等起身,衣擺邊又落下一道月白色。

“這些都包起來吧。”

哪位冤大頭,這麽些個俗氣的東西還能一口氣買下。

隻不過這聲音倒是熟悉。

蘇雨將木簪收進去,往一側抬頭看去時,便瞧見笑得清潤的“寧宴”。

“可喜歡?”

他眉間帶了些狀似無奈的寵溺,激得蘇雨將喉頭冒出的拒絕聲生生按了下去,摸著手臂上無端泛起的不適緩緩站起了身。

“寧宴”頭微向側邊偏去,身旁的護衛領會地上前將打包好的物件拎著。

左右沒能讓她拒絕得了就是了。

他靠得近,同蘇雨並肩走著時,衣擺輕拂過時垂落地手有意無意地觸碰著。

“夫人。”

握住了。

一時間,蘇雨竟不知該先作何反應,隻略微將自己往一旁移動了些,鬆動開了觸碰的位置。

“夫人對我有救命之恩,自然是要以身相許的。”

“倒也不必。”

蘇雨歎息著望向他,開始思索莫不是寧宴原是一體多魂。

要不怎麽回寧府之後,原先沉默寡言的人張口的渾話這麽多,叫人怪膩歪的。

莫不是地位當穩了,腰板硬起來了。

昨晚蘇雨將他與印象中的人對了幾遍,輾轉反側間就差想直接上手扒人衣物再確認一番了。

蘇雨敷衍地笑著,見“寧宴”並未多說便自覺退回了做下屬該有的位置。

還是這個位置安穩。

蘇雨舒出口鬱氣,視線往一旁偏時,卻見一處酒樓邊站著位熟悉的女子,正捧著隻異瞳白貓順著毛。

師傅?

對上蘇雨驚愕的眼神後,又悠然轉回了身。

大抵是覺著另有古怪,蘇雨回了住處後在房裏靜坐了片刻,摩挲著那隻水蓮木簪,腦中卻是在想白日瞥見的那位女子。

師傅在她開始接暗樓任務後便鮮少出沒了,這次卻是半點風聲也沒透露給她,便悄然出現在城中。

莫不是有什麽要事。

想著蘇雨將那日茹娘給的玉佩拿了出來,就著月色仔細打量了一番,預備著去暗樓錢莊打探番,師傅也應當在此處。

可還沒等蘇雨換上夜行衣潛出去,屋子裏突然又多出一人,緘默地坐在蘇雨方才的地方,瞧著桌上的木簪半晌也不吭一聲。

“誰?”

蘇雨戒備地摸向腰間的匕首,將夜行衣迅速丟在了屏風後遮掩著,腳步輕緩地從架子後邊走了出來。

屋子中間坐著寧宴,雙眸沉沉,周身似是沾染了來時路上的寒意。

仰頭間眸中來不及收回的思緒對上了蘇雨。她眼底的戒備和瞧見他麵容的遲疑,讓寧宴不自覺泛起了酸澀。

沒等蘇雨說句話,他就將麵上的窺蓮麵具摘了下來,扣在那隻看得讓人發悶的簪子上,尾指還故意往一旁推了推,轉而抬頭眼尾耷拉著望向蘇雨。

“點點。”

喚得跟幾日沒見一般。

是他。

蘇雨繃直的身子鬆了開。

“呦,怎麽不叫夫人了?”

她將還沒來得及穿上的夜行衣收起,嘴上打趣著坐在他一側,指尖伸向窺蓮麵具輕緩地在邊緣點著。

沉思後,側臉瞧向他驀然間發黑臉色,麵容除此之外和回府時並無區別,方才心下微鬆。

寧宴抿唇欲言又止了幾回,沒等他再說出話,蘇雨就拉著人走到了屏風後,順路將邊上的燭火吹滅。

屋子裏灰暗,寧宴被帶著坐在床榻邊,就著窗欞透過的微弱月光瞧清楚了蘇雨眸中的顏色。

“在**議事。”

掌心被人撓了撓,蘇雨輕哼聲響起時,就被寧宴攬著一同向床裏頭滾了去,床幔被順手扯落了下來。

蘇雨見著他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眉頭輕挑。估摸著大概輪到了大家都來當謎語人的環節了。

“你今日倒是挺大方的,一攤子的物件都叫你給買下來了。”

“寧家有錢。”

他話轉了半天,才嘀咕出這麽句。

耳邊靜謐,寧宴心底卻不算平靜,他瞧向蘇雨眼底的笑意,越發覺得氣悶起來。

“點點。”

他此次過來本是要向蘇雨坦白事情原委,省得蘇雨被人哄走了,隻剩下他一人的時候就沒地說了。

可偏偏蘇雨愛逗他,用著奉承話講今日那位誇了個遍,將他本該說出的話都泡在了酸水裏。

“你氣什麽,在誇你還不高興?”

她從身後拿出那隻木簪,在寧宴眼前晃悠了圈又放進了他手心。

“今天那一攤子東西我都沒瞧上,獨獨留了這一隻來給你。”

掌心微涼,寧宴捏著被握到溫熱的簪子,意外好哄地講原本繃直的唇舒展開來。

“那你怎麽不早送給。”

“我。”

酸裏酸氣。

耳邊靜了下來,他再抬頭望去就見蘇雨一臉的無言,半晌歎息著說道。

“你那時太。”

蘇雨沒講剩下的一字說出口,隻在他掌心輕寫著,而後眼尾微翹地看向耳根燒紅的人。

她說話未免過於直接了。

“你不許喜歡他。”

寧宴尾調黏糊,隻在她眉心輕落下一吻,額頭相抵著悄然對上她的眼眸。

“你一向聰慧。”

“我也覺得。”

蘇雨順著應下,指尖搭在寧宴手腕處鬆散的繃帶上,一圈圈替他重新裹了上去。

“點點。”

“他確實是寧宴,寧家隻有一位家主寧宴。我與他是雙生,不過比他早落地而已,可名字卻是借來的。”

他語氣冷凝,似在斟酌著詞句,可周身寒得異常,瞧得蘇雨心裏泛酸。

“之前怎麽不說?”

“你又不在乎。”

過往雖是被塵埋著的,但翻出的時候卻不免再惹得人發疼。

但,蘇雨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這聲質問倒比說那些往事還要聽著委屈些。

“他,”

屋子外倏地響起陣腳步聲,寧宴聲音一頓,神情戒備地同蘇雨對視。

“珠珠姑娘!”

房門被敲得作響,蘇雨眼見著要揭曉謎語後的事情了,可偏偏總愛出這麽回事。

她歎了口氣,高聲應了門外的人一句,轉身給寧宴使了個眼色,便匆匆下了床。

“小心。”

床幔隨著動作微掀起道幅度,裏頭原坐著兩人的地方空**一片。

蘇雨踏出房門前,院外已然站了熟悉的幾人,同當日將她請進寧府一樣。

“怎麽了?”

“珠珠姑娘,家主有急事喚您過去。”

作者有話說:

寧宴:著名醋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