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塵一言不發,僅僅隻是將黯淡的視線從傑提斯科基身上挪移開來,轉而重新聚焦到腳邊戴格瑞安那張布滿了血跡與淚痕的蒼白麵容。

那麽的可憐,那麽的痛苦,那麽的淒涼……

麵對這副血淋淋的情景,耶塵再次閉上雙眼,整個人一時間仿佛沉浸在了無限的悲哀之中。

見到此狀,傑提斯科基內心大喜,隨即繼續手舞足蹈地大聲譏笑道:

“把我的守備隊成員計算在內,孽都市民,總共1062795人——!”

“現在,他們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普通人和超凡者,全部無一例外地死在了你的手裏——!”

“耶塵,你把我過去在現實之中的惡行,全部重現了出來——!”

“並且,其中的一大半人馬,甚至還在死前遭受了你那些毫無人性的變態折磨,遠遠比我要做得更加過分——!”

“哈哈哈!諷刺!這真是太諷刺了——!”

“你明明是如此的憎恨我……”

“你明明如此恨不得將我這個屠殺元凶活剝生吞……”

“結果,輪到自己的時候,屠殺起來反而比我更加殘忍,更加惡毒,更加凶殘——!”

“耶塵!告訴我!現在大聲告訴我!”

“事到如今,同為加害者的你這個血匠,究竟還有什麽臉麵,站在道德的製高點繼續俯視我這個屠夫,究竟還有什麽資格,繼續發誓要為這群悲慘的可憐人報仇雪恨呢——!?”

屠夫獵人,猖狂大笑。

飽含戲謔與嘲弄的刺耳狂笑之聲,久久回**在周圍的屍山血海。

血匠獵人,閉目沉默。

然後,迎著無限的惡意,湛藍的雙眸緩緩睜開。

“這.不.是.我.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傑提斯科基聽罷,表情瞬間怔住,笑聲瞬間收斂。

“啊……?”

青年重新看著腳邊的女孩,語氣平靜而又沉重地回憶道:

“很久以前……”

“我曾經執行過一次深淵災害的處理任務。”

“那裏有一座村莊,一座可憐的村莊,不幸被迷宮坑洞帶到了深淵侵蝕的聚集地。”

“而在那座村莊裏麵,共有將近一千位村民,躲藏在一座陰暗狹小的地窖裏邊。”

聽到這裏,傑提斯科基的眼角暗自抽搐了兩下,原本充滿欣喜的神情頓時染上了詫異的僵硬。

“這些村民,幾乎也都是老弱婦孺,年輕人隻占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深淵族群沒有傷害他們,而是任由他們躲在那裏,從而讓他們內心仍然抱有一絲希望……”

“於是,這些孤立無助的村民,就隻能在那片陰暗的角落,祈禱不久之後,聖光淨土那邊能夠派遣獵人隊伍前來救援自己……”

耶塵低頭低聲,繼續回憶道。

“然後,我們來了,並且找到了他們。”

“他們為此感到欣喜若狂,認為我們是從天而降的救星,覺得自己這下總算是要得救了。”

“殊不知……”

“他們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變成了深淵用於入侵聖光淨土的感染源。”

“他們以為我們是來救他們的。”

“然而,事實正好相反,我們才是結束他們人生的死神。”

“不……”

“確切來講,那一天,動手的……”

“隻.有.我.一.個。”

“我處決了他們所有人。”

“老人也好,婦女也好,孩童也好,嬰兒也好……”

“那時候,他們雖然被深淵感染了,然而全部都還保持著凡人的身體,凡人的狀態,凡人的思維,在我麵前根本沒有絲毫的戰鬥力……”

“即便如此,我也還是做了。”

“我將那個村子的所有幸存者一個不留地全部殺了個精光。”

“就和今天做的……沒有什麽區別。”

耶塵說著說著,語氣逐漸加重。

“事後,我告訴自己,這些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是對的。”

“我的做法沒有任何錯誤。”

“我無數次地這麽安穩自己。”

“但是,就算如此,那一天,所有村民臨死之前的表情以及聲音……”

“我也還是沒有辦法忘記……”

“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說到這裏,青年苦澀一笑,眼神之間充滿了自嘲的色彩。

這是一段被他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慘痛回憶。

他至今仍然忘不了溫氏姐弟以及其他眾多村民的悲慘下場。

與此同時,他更加忘不了,自己當初執行處決時候那種清晰分明的手感。

然後,在傑提斯科基充滿驚詫的目光注視下,耶塵就這麽一字一句地坦白了自己壓抑已久的真實情感。

“我.很.失.望。”

“那一天如此。”

“今天亦是如此。”

“我對隻能處決那些受害村民的自己感到很失望。”

“我對隻能殺死這些孽都市民的自己感到很失望。”

“我的力量局限,導致我別無他選,隻能對這些悲慘的群眾這麽做。”

“正是因為我清楚這一點,所以我感到非常失望。”

“對於現實也好,對於自己也好……”

“我.都.很.失.望。”

“不過,結果歸結果,根源歸根源。”

“自始至終,我都分得清楚,究竟是誰迫使我親手釀成這種悲劇的。”

“那時候……是深淵。”

“現在……是你。”

話音落下,耶塵重新看向傑提斯科基,原本黯淡的眼眸就此湧現出了明亮的光澤。

“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清白的。”

“這點根本不需要你來提醒。”

“你隻需要明白……”

“黑吃黑也好……”

“狗咬狗也罷……”

“無論你想怎麽形容我們之間的爭端,無論你想怎麽諷刺我,怎麽貶低我,怎麽嘲笑我……”

“我根本完全無所謂。”

“就像是最開始那樣……”

“我現在隻想要殺了你。”

“除此之外,其它的一切,尊嚴也好,道德也好,過錯也好……”

“我.通.通.都.不.在.乎.了。”

待到耶塵說出這番最終宣言之時,無論是他的表情還是語氣都顯得異常平靜,投向傑提斯科基的視線也顛覆了以往的所有情感色彩。

再也沒有了憤怒。

再也沒有了仇恨。

再也沒有了瘋狂。

有的隻是蒼穹一般的明朗與純粹。

仿佛就像是生物看著近在眼前的食物與水源一般。

留存於雙眸的情感,僅僅隻是源於生存必須的本能,再也沒有了多餘的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