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極光?”

田雲逐喃喃重複了一句。

月光在他的臉上塗了層透明的蠟質,柔化了一些僵掉的期待,讓他看起來不至於太過可憐。可惜眼裏的光已經被薑潯那句“根本沒有”殘忍地熄滅了。

“怎麽會沒有極光?這裏不是漠河嗎?中國唯一能看到極光的地方。還有漠河舞廳那首歌,歌裏不也是那麽唱的……”

“每一個來漠河的人都這麽想。”

因為田雲逐看起來搖搖欲墜,薑潯低頭用雙手撐住他的肩頭,眼神同時雜糅了溫柔與殘酷。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短促利落,似乎打定主意不給田雲逐任何期望的餘地。

“但很可惜,哪怕就踩在中國最北的緯度上,也很少能看到極光。

從1957年漠河建立氣象站到2010年,整整半個世紀,漠河隻有16年觀測到了北極光,天數加起來不過39天,並且大多是在是在6、7月份。也就是說,理論上,隻有夏至前後的9天時間,觀測到極光的概率才稍高一些。

別說是你,就連很多土生土長的漠河人都從沒見過。”

“既然知道根本看不到,你為什還要答應,為什麽還勞神費力地帶我來這兒?”

兩人頭頂上的天幕被夜風吹得鼓起來,田雲逐的臉也氣鼓鼓的,

“是因為可憐我嗎?

多可憐呐,多無語啊,想破腦袋才想出的一個願望,結果這麽可笑這麽無知。”

田雲逐絕望地笑了笑,語氣暴露了他的情緒,

“你肯定很為難吧?

對不起,我總讓你這麽為難。

我們回去吧。”

田雲逐轉過身,薑潯看見他說話時撅起的嘴唇。

在這全然的寂靜之際,又從遠方吹來一陣呼嘯的風,天幕搖晃起來,一張巨大的黑影在薑潯那張冷峻的臉上舞動。

他將田雲逐的身體扳回來,重新麵對著自己,

“田雲逐,你聽我說完。

在漠河看到極光是個小概率事件,靠得全是運氣。

我們不一定有那樣的運氣,但是,你還有我。”

田雲逐睜著大大的眼睛,瞳孔比曠野的夜晚黑得更純粹。

“就像,我離不開漠河,可能一輩子也沒機會把錯失的東西找回來,沒有那樣的幸運。但是你來了,你來這裏找到了我。

我有我們,比幸運更難能可貴。”

“來,”

薑潯朝他伸出手,

“這裏沒有極光,但可以有一場身臨其境的極光天幕電影。獨一無二的專門定製,在漠河也沒有先例,甚至比極光出現的概率更低,想不想看?”

田雲逐沒動,也不出聲。

“怎麽不說話?”

“我沒啥可說的……”

田雲逐的睫毛抖了抖,眼角逐漸擴散成忍耐不住笑意。

“潯哥,你從哪兒學的,這麽這麽會說了?套路好深……”

“就是開竅了,挺突然的。愛可能是一種成長吧。”

薑潯勾起嘴角輕聲笑了笑,劍眉斜飛入鬢,

“過來,坐這裏。”

薑潯拉著田雲逐坐在前麵那張折疊椅子上,幫他裹好毛毯。自己則坐上後麵那把,充當堅實可靠的人形靠背。讓田雲逐把頭仰起來,枕在他的肩膀上。

這樣,田雲逐毫不費力就將整個天幕盡收眼底。

“我們怎麽看?”

“用這個,戶外投影儀。”

薑潯摸出遙控器,朝黑暗裏田雲逐沒注意到的角落按了幾下,

異常的光亮,頃刻鋪滿了整張天幕,掩去了星月的光輝。奪目的絢爛光芒又很快柔和下來,呈現淡綠、微紅的色調,上下舞動、翻卷。然後像有了生命一樣超越幕布的邊緣,在他們腳下無限延伸的廣袤雪原,投下無聲變幻著夢幻的光影,靜謐又壯美。

田雲逐漆黑的瞳仁裏麵流光溢彩,

“真的好美。”

薑潯眼裏更多的則是田雲逐的影子,語氣也淡淡的。

“美嗎?”

田雲逐吃驚地反問:“不美嗎?”

薑潯沒有正麵回答,隻是開口說:

“從前,愛斯基摩人以為,極光是鬼神引導死者靈魂上天堂的火炬。原住民則視極光為神靈現身,深信快速移動的極光會發出神靈在空中踏步的聲音,將取走人的靈魂,留下厄運。”

“那是過去,因為人類對神秘的極光還遠遠不夠了解。這麽美的景象怎麽會是厄運呢?就算真的會有厄運降臨,我相信,也會有浪漫至上的極光追逐者為了它甘願賭上一切。

你呢,潯哥,你不覺得和相愛的人一起看極光是一件特別浪漫的事嗎?”

“你真想知道?”

“想知道。”

“我不懂浪漫,隻覺得極光很孤獨。”

田雲逐往後仰頭,用有些顛倒的視角看著薑潯。迷人的炫彩在那張深刻的臉上流轉變幻,他嚴酷的神情卻一如從前,那種難以撼動的冷靜的確稱不上浪漫。

田雲逐在這一刻直覺地感知到,孤獨這兩個字才真正觸及他冷寂已久的內心深處。真實到不忍心再往下看,

“我收回剛才誇你很會的那句話。”

薑潯抿了抿唇,從稍稍拉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抱歉,那我重說。我覺得極光本身很孤獨,浪漫的是和你一起看它。”

田雲逐心滿意足地轉回頭去,

“你說得也沒有錯,不用道歉。我也想起來之前看過的一句話,有關極光的,孤獨深處的美麗,它一定懂得大地的悲涼。”

潯哥,我也想那樣懂你。

薑潯用雙手穩穩摟住他,

“這裏是我小時候的秘密基地。”

田雲逐驚訝地在薑潯懷裏挺直了脊背,

“什麽?你小時候?這兒是你的老家,北紅村?”

“嗯。”

“我竟然真的來了!北紅村!我一直想找機會過來看看。可惜大晚上的什麽也看不清。”

“想看嗎?想看的話明天就好好檢查治療。等你狀態穩定了,我可以帶你來住幾天,這裏也有很多不錯的民宿。”

“知道了,治療治療,我不會跑的,你別老是擔心。”

聽他這麽說,薑潯就真的在他背後把眉頭放鬆下來。

“潯哥,你家的老房子還在嗎?”

“被別人買走了,房子還在。”

“到時候,也帶我去看看你家房子長什麽樣吧。你從小長大的地方,真的很難想象出來。”

“好。你呢,你小時候住什麽地方?”

“我?我小時候我爸是校長,我家就住在學校裏頭,家屬院胡同。”

“四合院?”

“差不多吧。”

“倒是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零下幾十度的低溫裏,兩人交替地呼出大團大團的白氣。清冽的空氣都似乎變得更濕潤了一些。兩人緊緊摟靠在一起,源源不斷地交互體溫,感覺不到冷。但薑潯還是不敢讓田雲逐在外麵待得太久。

“走吧,背你回去。”

田雲逐聽話地扣住薑潯的脖子,趴到薑潯的背上。

“潯哥,剩下的東西怎麽辦?”

“就留給小灰和他女朋友吧,他眼饞得要命。”

田雲逐趴在薑潯背上笑得很開心,

薑潯趁機用臉頰貼了貼他的額頭。也許是心情放鬆的原因,低燒已經不像來時那樣明顯。

漠河的長夜足夠漫長,兩人跟小灰告別,順利回到病房。分別洗過熱水澡,薑潯摟著田雲逐一起躺在病**,幫他放鬆身體。

出去走了一趟,田雲逐的體力明顯耗盡了。嘴裏卻喃喃不停,不甘心睡著似的,不停跟薑潯說著話,

“潯哥,今天我好開心啊。

沒看到真正的極光,但又好像實現了什麽了不得的願望。

就像你說的,我們沒那麽幸運,但也沒那麽不幸。

這次來漠河,原本以為是孤注一擲,沒想到真是來對了。

我不光見到了你,甚至連心裏偷偷想的,悄悄盼的也都接二連三地實現了。

早知道,就不該白白錯過兩年時間才來找你。要是再早點鼓起勇氣就好了……”

薑潯揉揉他的頭發,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會有很多,比起那些,兩年根本不算什麽。”

兩個人說了好一會兒話,誰都對田雲逐明天即將展開的住院生活,對那場迫在眉睫的手術隻字不提。

就像對於連“根本沒有”的極光都可以看到的兩個人來說,那隻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小到隻要彼此信念一致,就不會再有另外第二種結局。

作者有話說:

今天上榜,大家的支持真的真的對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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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凝聚了我大半年的心血,有了大家給的力量,我一定努力把它更完美地呈現出來!

謝謝,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