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把幾年的話都一次性說盡了,第二天,病房又恢複了薑潯初來時的安靜。醫生在固定的時間短暫進出,輸液管裏下墜的水滴不疾不徐。

除此以外,就算兩個人麵對麵坐著,也並沒怎麽開口聊天。就像經曆過激烈崩塌之後,山巔再次被積雪覆蓋,重新積蓄能量,曾經的動**都被深藏和掩埋。

比起休息,薑潯似乎花了更長的時間在看那個儀態出眾的年輕人。灰玻璃色的淺淡眸光,落在田雲逐身上,把他的一舉一動控製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田雲逐對薑潯沉默的注視並不陌生。那種目光是深到極致反而歸於平靜的海,隔著空氣落在皮膚上都是燙的。可是,靜靜待在一起就已經足夠好了,心底的渴望得到滿足的滋味也很好,田雲逐不介意任由薑潯看下去。

一點私密又平和的相處,這種機會並不算多,更讓他想要不動聲色地狠狠珍惜。所以田雲逐有條不紊地幹這幹那,看起來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忙。忙著查看點滴的情況,檢查薑潯的傷口,照顧他的一日三餐。

珍惜演變成信念的力量,強大得讓田雲逐自己都暗暗心驚。就像薑潯出事那天,讓他很擔心的低燒自行消退了一樣。已經連續斷藥幾天,又受傷的身體,這一次也格外配合地對他網開了一麵。

兩人之間的這種平和一直延續到點滴結束,吃完午飯。田雲逐收好了小桌板,又像昨天一樣,爬到病**,陪薑潯午睡。他乖乖躺下,沒出聲。隻是眼睛又圓又潤,躺下的時候雙眼皮很深,從薑潯的角度看過去,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薑潯接了個電話的功夫,田雲逐已經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他穿了一件很軟的白色羊絨衫,還沒調整好睡覺的姿勢,頭就已經歪在半邊枕頭上,蒼白的精致側臉有一半陷在蓬鬆的陰影裏。

也許是意識到薑潯掛了電話,他很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睫毛抖動的幅度很大。

“潯哥?”

“嗯?”

“我們什麽時候出發比較好?用不用提前準備什麽東西?我沒太了解過極光什麽的,也沒來得及百度一下,之前根本沒想到自己還能有機會親自去看……”

“不用操心,一切聽我安排。”

“你不方便,需要什麽告訴我,我來準備就行。”

“眼都睜不開了,睡醒再說。”

“嗯。”

田雲逐小幅度動了動,抱緊被子,很快睡著了。

從田雲逐鬆口答應住院的那一刻,紮在薑潯心窩裏的棘刺開始消融,全身的血脈重新貫通。獲得了足夠的鬆弛,大大小小的傷口愈合得很快。一切都在掌控以內,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讓人放心不下的,隻有田雲逐好像越來越貪睡了。他睡著的時候,倒比薑潯這個名義上需要修養的病房主人還要多。有一次,薑潯去趟洗手間出來,田雲逐就歪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薑潯盯著田雲逐很快睡熟的臉看了一會兒。

他的呼吸比平常略微急促,眉頭也有些皺了起來。田雲逐醒著的時候眼裏總含著笑,就算身上難受,也隻有睡著了,才會對自己比較誠實。於是薑潯彎腰湊近他的臉,擰眉細看,確定他沒在發燒。

目光緩緩向下,落在田雲逐摟緊的棉被上。他想要探究的,就藏在這層雪白的柔軟之下,隻要他想,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答案。

薑潯罕見地再一次遲疑了。

他已經給田雲逐安排好了明天的檢查。過了今晚,等待他們的,將是不知歸期的漫長治療。在此之前,他不想因為那個唾手可得的答案情緒失控,毀了田雲逐心心念念的極光之行。

隻要再忍過這一晚。

這一次,田雲逐睡得比薑潯預想的還要久。時間差不多了,薑潯用指腹撫上田雲逐鬆不開的眉頭,還是決心開口喊醒他,

“田雲逐。”

田雲逐睜開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一個人霸占了一整張病床。房間很暗,人也不夠清醒,好在薑潯就守在床邊的椅子上,離得很近,讓他一眼就能看清楚。

薑潯衣冠齊楚,朝他伸出手來。

他甚至已經換好了挺括的黑色外套,表情很鄭重。那樣子不像是要帶他去玩兒,更像是在無聲地邀請,邀請他共赴一場盛大的典禮。

剛剛蘇醒的心髒沒有緩衝地突突跳動起來,糾纏的睡意一下子全跑了個幹淨。田雲逐在暮色四合裏揉了揉眼睛,聽見薑潯沉沉聲線,帶著蠱惑,

“醒了嗎?我們該出發了。”

盡管像宿醉一樣,感到頭腦昏沉,田雲逐還是沒有辦法不點頭同意。

“現在幾點了?”

“六點一刻,剛查完房。”

“潯哥,你開不了車,我們怎麽去?”

薑潯朝他晃晃手機,

“已經聯係好了司機。去把衣服穿好,等人一到我們就出發。”

開車來的,是跟薑潯搭夥開出租的小灰。

這是田雲逐頭一次見到他,小灰意外的年輕,人看起來很老實。跟田雲逐打招呼的樣子也有些靦腆,弄得田雲逐也跟著不好意思起來。

薑潯帶田雲逐打過招呼,打開車門,扶他坐進去,彎腰把毛毯幫他蓋在腿上。

田雲逐初來乍到時,坐過幾次這輛黑色出租車,對它有一種融合了緊張和熟悉的複雜感情。車裏的暖氣仍然不夠充足,卻沒有了最初時那種劍拔弩張的壓抑氣氛。更讓田雲逐意外的是,現在車裏準備了毛毯,熱水,甚至還有一盒剛買來的粥,放在在後排杯架上,散發著溫熱和濃鬱的米香。

他們兩人都沒急著上車。小灰從旁邊探進頭來笑著說:“

“小田兒,這些東西都是潯哥讓我準備的。都是新的,你放心用放心吃啊。”

“對了潯哥,你要的東西也準備好了。”

薑潯直起身子,回頭看了小灰一眼,

“到外邊說。”

離開前不忘對田雲逐溫言叮囑:

“先喝點粥,暖暖肚子。我跟小灰說兩句話就來。”

車門很快被薑潯關上,阻隔掉同夜幕一起降臨下來的寒意。

車窗玻璃一片斑駁,田雲逐透過那些被風雪侵蝕出的痕跡,看向薑潯站在星空下的背影。盡管手臂上綁著繃帶,他的身姿依舊筆挺,嚴酷的氣息足以逼退四周的肅蕭。他一邊聽小灰輕生說些什麽,一邊朝虛空中吞吐著灰白色的煙霧。

香煙飄散的霧氣很快讓薑潯的側臉變得很遙遠,田雲逐的眼睛也跟著一陣酸澀。他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開始發燒了,這次的症狀跟以往似乎都不一樣。可能因為他們是趁晚上偷偷從醫院跑出來的,亢奮纏繞在空氣中,幹擾了田雲逐對自己身體的判斷。

他閉了一會兒眼睛再睜開,除了出奇的困倦和乏力,到沒有什麽特別難以忍耐的不舒服。最後還是摸出裝了大半罐巧克力豆的瓶藥,用力晃了晃,聽裏麵有些刺耳的嘩嘩聲響。這樣子很傻,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控製不住,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稍微安心一些。

把藥瓶重新裝好以後,田雲逐聽話地端起粥吃了幾口。胃裏漸漸升起的暖意,終於讓他徹底鬆弛下來。就這樣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田雲逐這次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停了。四周一片漆黑,也很安靜,田雲逐發現自己的頭靠在薑潯的肩膀上,手也被他緊緊握著。

“潯哥,我又睡著了?”

田雲逐雖然醒了,還是沒舍得把腦袋挪開。

“沒事兒,你醒得正好。”

“我們已經到了,要不要下去看看?”

“好。”

田雲逐點點頭,忽然想起坐在前麵的小灰,

“小灰也一起吧。”

“不了,不了!極光這東西我也想留到以後跟我對象一起看。你們去吧,什麽時候看夠了,我什麽時候送你們回去。”

小灰很有眼色地把車燈熄了,外麵遠離城市的燈火,是一片沉睡的雪原。

薑潯也沒鬆開自己的手,牽著田雲逐走下車。

前前後後都是厚厚的積雪,他們走了一會兒,來到雪原的正中央。田雲逐看到這裏支起了一個戶外露營用的那種很大的天幕,天幕下麵一前一後擺了兩把折疊椅子。

田雲逐覺得有點奇怪,側頭問道:

“潯哥,看極光為什麽要支天幕?”

薑潯語氣溫和,說出來的話卻很殘忍,

“因為這裏根本沒有極光。”

作者有話說:

小甜不是貪睡,是越來越虛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