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暴風雪一牆之隔的單人病房,安靜到能分辨出兩個人靜默的呼吸聲。玻璃上爬滿了綿密的冰霜,又被蒸騰的暖氣一點點融掉,像臉上糊掉的妝。
漠河醫院住院部的管理不比一線城市那麽嚴格,更顯得薑潯住的這間病房人氣不足,尤其冷清。可就算這樣,田雲逐還是不想再給老謝再添更多麻煩了,終於打破房間裏的靜默,艱難地開口勸他回去。
老謝推脫不過,看薑潯狀態確實還算穩定,田雲逐又態度堅決,隻好起身告辭離開。
“謝哥!”
田雲逐把人送出病房門口,忽然又開口叫住了他,
“嗯?”
老謝轉過身,田雲逐還站在與走廊一線之隔的昏暗裏。那條光影化成的線,將薑潯同他兩個人的世界與外麵的空間鋒利地切割開。所以,所以哪怕老謝心中惴惴不安,想再仔細瞧瞧田雲逐的臉色,都沒辦法做到了。
“今天謝謝你。”
好在他的聲音聽起來四平八穩。
“嗨,謝什麽,應該的。小甜兒兄弟,有什麽事兒你盡管說。等我走了,你想起來什麽需要的,也隨時給我打電話,千萬別跟我客氣啊。”
“嗯,我還有一件事麻煩你。”
“你說。”
“薑奶奶還在一個人在家,我也沒有其他什麽人可以聯係。明天,能不能再麻煩你過去幫忙照應一下?”
“嗨,我差點說忘了這茬兒!還是你心細!老太太的事兒包我身上,你就在這兒安心照顧潯哥。等我得空了,再來看他。”
“好。”
田雲逐向外探著頭,守著病房,沒有踏出一步。但又一直等老謝的背影消失在燈光底,等到走廊盡頭再也空無一人,才垂著頭,慢吞吞重新坐回薑潯病床邊上。
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薑潯。
怎麽麵對眼下有關於薑潯的突發狀況。
他一直都被保護得太好了。像一株移植在溫室的熱帶植物,靠著汲取薑潯的能量,獲得了足夠多的心安,在凜冬賴以生長。
他甚至不知道該朝著哪方麵去想,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心疼。
因為就算薑潯陷入昏睡,少了許多壓迫感十足的嚴酷氣場,甚至在田雲逐麵前,罕見地暴露出模糊的破碎感,田雲逐還是很難把躺在**得的個人,跟他習慣了仰視,永遠強勢,永遠可靠的薑潯聯係起來。也很難相信,他心目中無所不能的愛人,原來也是肉體凡胎,隻是一個一樣會累倒,會受傷的普通人。
*
薑潯硬硬的發茬被熱汗浸透過,也被嚴寒冰封過,不再閃動漆黑的光澤。沒有了灰色眼眸的逼視,深陷的眼窩被趁機而入的疲憊染上暗青色。那顏色一直延伸到下巴四周冒出的一層青茬,模糊了他堅毅的下頜線條。
等不到他醒來,田雲逐隻知道緊緊握著薑潯打點滴的那隻手,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麽不知所措。時間久了,手上的觸感開始模糊,隻剩下脈搏的跳動,難分彼此。
借著背後投來的微光,仍然能夠看到,除了頭上,左手手臂,胸口處綁著繃帶以外,薑潯**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有沒被仔細清理幹淨的髒汙,血漬。田雲逐甚至不敢一一細數薑潯身上的那些傷口。
輕輕掀開被子,他看到薑潯在雪水裏長久浸泡過,皮膚起了皺,慘白到嚇人的一雙腳。
盡管已經在醫院已經躺了一段時間,田雲逐還是被那種缺乏溫度和生命力的慘白嚇到了,噌地把被子重新裹好,繃直了脊背。錐心刺骨的心疼蔓延開來,那滋味並不好受,不過總算激得他從茫然遊離的狀態中抽離出來。
田雲逐匆匆在手機備忘錄裏記下需要準備的東西,確認好點滴之後,頂著正在悄悄醞釀蛻變的暗沉天色,到醫院門口的雜貨店采購東西。
好在店鋪24小時營業,而他也有足夠多的經驗,把住院所需的所有東西一次性購置妥當。有了這些雜七雜八的零碎填充,薑潯所在的那間單人病房,總算不再空洞得隻剩下細微光影在兩個人身上靜靜流淌,有了住院病房該有的生活氣息。
田雲逐拿熱毛巾給薑潯捂了腳,幫他揉搓按摩了好一會兒,直到那裏的皮膚重新泛起紅潤。然後在裏麵塞了一隻試好溫度的暖水袋,把被子重新蓋好,邊邊角角都嚴嚴實實地塞好。
換了新的盆子和毛巾,田雲逐猶豫著要不要幫薑潯擦擦身子。他咬著嘴唇糾結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再繼續動作。
盡管薑潯對眼前的一切無知無覺,可是這樣私密的碰觸,還是讓田雲逐的臉頰持續灼燒。那是跟從昨天開始一直持續的低燒完全不同的感覺,不會消磨掉他的意誌,抽有走的體力,隻會帶來生澀隱秘的甜蜜。
可是田雲逐舍不得自私地擁有這份太過不合時宜的甜蜜。
何況他想起醫生提到的那些字眼,野外高強度的救援整整持續了一天一夜,疲勞過度,體力透支……現在薑潯好不容易躺在**,需要徹底的睡眠恢複體力,田雲逐舍不得打擾他休息。
於是他很快放棄了,扶著床沿緩緩靠坐下來,用雙手托著下巴撐住有些發暈的腦袋。有些心虛地想,潯哥住院的這些日子,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守著他,剩下的等到他睡飽醒來再弄也不遲。
隻是不知道,等潯哥醒來,他願不願意給自己這樣的機會。
一直守到幾瓶點滴全部輸完,叫護士來拔了針。又過了一會兒,上午例行查房的醫生進來檢查,告訴田雲逐薑潯恢複得不錯,很快就能醒來。
冷靜得不正常,精力好到不正常的田雲逐終於被拉回虛弱的軀殼裏,重新做回了他自己。
身體裏隻是稍稍有了這麽一點點鬆弛的空隙,那些全靠意誌力被強行抵擋在外,一直蠢蠢欲動的痛楚病症,全部伺機侵入,放肆地奪回了對身體的掌控。
所以,醫生們剛剛踏出病房,田雲逐就脫力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冷汗從四肢百骸滲透出來,帶著顫抖和疼痛,田雲逐閉緊雙眼,手指下意識攥緊了床單,急切地調整呼吸。
眩暈像源自深海一場翻天覆地的災難,巨浪呼嘯,毀天滅地,要將他的氣息吞噬,湮滅,徹底從薑潯身邊抹殺幹淨。田雲逐壓低重心,半趴在床邊上,摸索著床沿,抓住薑潯的手,就像抓著唯一一小截浮木。
他可以挺過去的。
現在還不是倒下的時候。
作者有話說:
暗逐計劃下周二(9.20)入V了,當天掉落3章連更哦!
因為是倒V,請大家注意看好章節。
寫文很不容易,這篇文全訂下來可能也不夠買一根老冰棍,盼望大家能繼續支持~
也謝謝一直陪我連載到現在的小可愛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