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田雲逐驚呆了。

就像寒風不厭其煩地和周圍的雪粒糾纏,仍然擺脫不掉幹燥。田雲逐極力睜大眼睛,直到眼中水潤的光澤在愕然中一點一點蒸騰掉,他仍然覺得,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幸福,也是離譜的一句話。

離譜到讓他站在一片純白之中,感到一陣失衡的眩暈。他被填滿了,又被掏空了。

田雲逐搖搖欲墜地站在那裏,蒼白漂亮的一張臉,比漠河冬日的天空更加陰晴不定。

薑潯也很快站起來,他張開了雙臂,以一個極近坦誠的姿態走到田雲逐的麵前。

田雲逐卻後退了一小步,讓他的懷抱輕易落了個空。

薑潯不得不用更直白的方式又重複了一遍:

“我是說,雖然我自己很晚才意識到,但其實從那時候開始,你在我心裏就很不一樣。”

薑潯以為自己終於敞開內心,好心給出了他期待已久的驚喜,渴望已久的回應……可是田雲逐反饋給他的表情,實在跟驚喜扯不上半點關係。

在他瞬間呆滯的神情中,甚至有一閃而過的低落,或者說是悲涼。像不小心失足跌落的暗影,輕飄飄撞進薑潯的心口,帶來的確是意料之外的悶痛。

薑潯暗暗咬了咬牙,還是不足以把那些被田雲逐的反應激起來的苦悶和不甘心,嚼碎了吞下去。苦澀的滋味兒在口腔裏蔓延開來,讓他的喉結起伏得格外明顯。薑潯深深吐息著緩了一會兒,試圖像以前一樣把一切化為沉默,可是顯然並不奏效。

薑潯踏破厚實的積雪,索性逼近了幾步。讓身後密實的白樺樹林擋住田雲逐的退路,然後低頭直勾勾地看著他。巨大的壓迫感,要將田雲逐從他蝸居的洞穴裏拖出來,讓他麵對著光,讓他無處躲藏。

“田雲逐,幹脆,今天我們都把話攤開了說清楚。

我先開始,你聽好了。

你的感情,從一開始就不是單方麵的。其實我能感應得到,一直都能。

我知道你什麽時候在偷偷看我,什麽時候又在誠惶誠恐地掩飾,然後偷偷溜掉。你總是慌裏慌張的,膽子又小。所以每次當你裝作不經意跟我擦肩而過之後,哪怕回頭看過一次,也不至於從來沒有注意到,我也在回頭看你。”

薑潯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沉穩有力,清楚得過了頭。他熱忱坦率的目光,似乎也足夠撼動一個人長久以來的的信仰。田雲逐還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能領會其中的含義。

“不可能,不會的。我明明記得很清楚,四六級考試之後不久,你就交了女朋友。”

“女朋友?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你們出雙入對,我看到過很多次。而且不隻是我,大家也都那麽說。”

“說什麽?”

田雲逐急忙錯開了不小心流露出太多情緒的目光,假裝望向天空中盤旋不息的飛鳥,聲音很輕地回答:

“大家都說你們天造地設。”

薑潯也跟他一起抬起頭,看著頭頂那片天空,

“怎麽,傷心了?因為這個?”

“不是,重點不是這個!”

田雲逐突然被戳到了痛處,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振得枝頭的殘雪撲簌簌砸落在兩個人的身上。

“重點是你交了女朋友!”

薑潯正忙著幫他拂掉頭發上的雪沫子,聞言動作一頓,神色嚴肅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你總說我膽兒小,說我慌裏慌張,那是因為我以為我自己根本沒有希望!我一直是這麽以為的……

所以,過了這麽久,我連幻想都不敢讓自己有過。我能鼓起的最大勇氣,也不過是在假裝偶然經過的時候,偷偷看你一眼!”

“你以為我喜歡女的?

過了這麽久,我配合你演戲都演了這麽久,你還以為我喜歡女的?”

薑潯突然看不清田雲逐了,他一直了如指掌的,連秘密都藏不好的田雲逐,在他的苦笑裏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這樣的苦笑放在自己臉上有多不倫不類,他比誰都清楚,可眼下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掌控這些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了。他的力氣全都匯集到了僵直的手指上,努力控製住力道,伸手拉了田雲逐一把,迫使他麵對著自己,靠得更近。

迫於這股突如其來,又強勢的力道,田雲逐在層層衣物包裹下仍然不顯得臃腫的小身板晃了幾晃,差一點撲進薑潯的懷裏。

薑潯毫無溫柔可言地扶住他,抓著他。眼睛黑漆漆的,就要把田雲逐的魂兒吸走了。

如果說,之前他親眼所見的,都是真的,可現在薑潯反常的情緒也不摻半點虛假。

問清楚吧!索性把一切都問個清楚,田雲逐暗暗下定決心。薑潯不是每次都願意給他這樣開誠布公的機會,一旦給了,他就必須好好把握。

“如果不喜歡,為什麽交女朋友?”

“因為你。”

薑潯斬釘截鐵地說:

“是因為你。”

“因為我?”

“因為你讓我生平頭一次,對自己的取向感到很困惑。

長到二十多歲,我從沒對什麽人動心過。以前還以為自己在漠河待久了,連性格也被這裏同化了。

是你把這一切都變了。

你給我的那種感覺很陌生,更不合常理,讓我那段時間一直感到很困擾。

雖然這麽說,對那個女孩子很不負責任。但我確實曾經試圖把自己拉回正軌過。”

“所以你交了女朋友,又很快分手了?

“對,因為很快我就清楚自己失敗了。”

“原來是這樣……

既然這樣,這三年來,你為什麽不找個男生試試?”

薑潯收緊了握住田雲逐手臂的手指,恨不得讓他疼一疼,

“田雲逐,你把我看成什麽了?你以為我錯這一次,還不足夠讓自己清醒過來嗎?事到如今,我為另一個人堅守的,蹉跎掉的時間一點也不比你少。你還以為,我真的隨便跟誰都可以嗎?”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想這想那,唯獨沒想到過這個……”

“沒想到過?難道你從來沒想過,為什麽你拙劣的掩飾和靠近,一次都沒有被識破過?

你就從來都沒想過,為什麽,快大四了,我還有心思參加什麽學生會活動?為什麽,出去露營那次,挖空心思搞那些可笑的小動作,就隻是為了故意跟你分到一組,跟你住同一間酒店?”

田雲逐張了張嘴巴,突然掙脫薑潯的力道,把自己冰涼的虛無的雙手用力攀到他的手上。

“潯哥,那天,送我去醫院的人也是你?”

“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隻記得暈倒前最後看到的是你。”

“是我。”

“那我的病……”

“我也全都知道。”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今天有點晚,祝大家晚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