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到一顆星星造訪,夜空陷入長久的陰鬱。不久前,薑潯的手心很燙。手掌中,打過太多電話的手機外殼也是燙的。所以他在這種極致的黑暗靜謐中,多站了一會兒,借著野風的涼意,放空自己。

有太多的事情懸而未決,等著他去處理。薑潯清楚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但他需要像這樣短暫的時間稍事喘息,穩住心神。接下來的小半宿也少不了打電話,等消息。他會盡快回去,回到老家漠河,就可以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裏。奶奶不會有問題,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唯一不受他掌控的,唯一需要舍棄的,隻有在房間裏假裝睡著,輾轉等他的田雲逐一個人而已。

薑潯緊了緊拳頭,仍能感覺到體溫被風一點一點帶走。就像他能感覺到和田雲逐共處一室,同床共枕的時間也在指尖一點點流逝。

沒那麽容易舍棄,可是他已經錯過了太多時間,可是田雲逐還病著,急需良好的睡眠來恢複體力。

雨不知道還在不在下。快捷酒店的前台小姐姐隻記得,薑潯自黑暗中走來,一身濕漉漉地站在她麵前。被雨水打濕的男人,不怒而威。可當他睫毛微挑,卻露出深藏著的謎一樣的煙灰色眼睛。那雙眼睛顏色很淺,看過來時也隻是淺淺一撇,讓人覺得眼前這個突然降臨的男人也完美得不夠真實。

在一切歸於岑寂的深夜,前台小姐姐有種想要尖叫的衝動。可是薑潯身上的氣場太冷太硬,讓心髒瘋狂悸動,也讓人在頃刻喪失勇氣,不敢同他親近。隻有空白的大腦,機械性地接收指令,在他低沉的嗓音下,給薑潯開了另外一間客房。

薑潯坐立不安地守到淩晨四點多,終於等來了奶奶的消息。奶奶出門之後,因為阿茲海默症突然發作,在熟悉的街道走失了。慌亂之下,老人弄丟了手機錢包,又在路邊摔倒傷到了腿。

多虧一位路過的好心人,將老人家送到醫院,墊付醫藥費進行緊急手術救治。但是因為老人神誌不清,一直沒有辦法聯係上相關親屬。

薑潯在電話裏對這位好心人謝了又謝,把自己打工攢下的錢轉賬過去,還清了所有欠下的醫療費。又聯係叔叔薑永濟趕過去暫時照顧,剩下的隻等自己明天坐火車趕回漠河。

奶奶找到了,萬幸沒出什麽大事,這是他熬了將近一夜得到的消息,也應該可以讓他從根源上徹底擺脫那些無從排解的焦躁。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比奶奶的安危更加重要。

屋裏連燈都沒有開,薑潯抱著手臂,垂頭坐在沒有一絲褶皺的大床邊上。肩膀塌陷的弧度讓他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可是那雙雜糅了黑暗的眼睛卻靜靜地睜著,裏麵沒有一絲睡意。環抱的手臂恰好觸碰到胸口的位置,那裏還懸著的一顆心,將落未落,分明還有哪裏總覺得不踏實。

為了等著天亮,薑潯枯坐了一夜,偏偏在久違的日出時刻,仍然一臉冷漠陰翳。

炎炎夏日,連初生的晨光,都熱烈得令人心驚。薑潯抬起斂著濃濃倦意的煙灰色眼睛,迎向窗外耀眼的光芒,眼前不經意又一次浮現出一張蒼白得過分的睡臉。

透著著病氣的好看眉眼,在光斑中漸漸隱去,隻留下糾纏不去的不安,浮動在剛剛蘇醒的空氣裏麵,牽製著薑潯的呼吸。

薑潯對自己這種不清不楚又頑固透頂的情緒感到厭煩,他霍然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走廊外,遠山起伏的峰巒正被初生的太陽一筆一筆塗上金紅色的胭脂,像鳳冠霞帔,等著心上人到來的新娘。這一刻的華美卻入不了薑潯的眼睛,他快步回到了田雲逐的房間,查看他的狀態。

自從半夜起來折騰了一趟之後,田雲逐再也沒能睡著。

他猜不透薑潯突然拋下自己離開的原因,也辨不清清那些流言蜚語的真假,隻覺得心亂如麻。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發燒。汗濕的身體就像泡在鹹鹹的海水裏,熱浪時進時退,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可是田雲逐已經漸漸麻木掉了,他的腦袋很空,不再妄想去抵抗什麽。

可笑的是,從小到大,他從來沒對什麽認輸過。就算看起來不像薑潯那樣強勢,他也清楚自己骨子裏一直都深植著倔強和孤勇。不然,他也不會在薑潯一個人身上執著多年,更不會在知道他是直男之後仍然不肯死心。

可是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薑潯目睹最弱最慫的樣子,累積了太多的挫敗感。

就連現在,也是一臉汗濕又蒼白的鬼樣子,縮在對於一個人來說過於空**的大**麵,連忍著不去在意難受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田雲逐頭一次覺得這麽泄氣。被反反複複的病情,被這樣弱不禁風的自己折磨得有些泄氣。

或多或少,也因為薑潯,覺得泄氣。

知道躺著也不可能再睡著了,田雲逐想在薑潯回來之前盡量把一身狼狽的自己收拾好,盡量體麵地做好返程的準備。

於是他堅持從**爬起來,到浴室衝了一個熱水澡。悶熱潮濕的水汽,讓他聯想到很快就要來臨的暑假。足足兩個月的時間,他不會有機會再次見到薑潯。說不定,這也是一個機會,他可以好好休整。或許,他可以趁暑假回家的時候,去醫院做次檢查,調養身體。或許,等回來的時候,他還可以重新擁有機會,還可以重整旗鼓,還可以扭轉局麵……

雖然這一切想象都建立在單方麵的“或許”上,田雲逐還是盡力把有關薑潯的那一麵,排除在所有考量之外。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他盲目地保持樂觀,看起來不至於太過狼狽。

洗完澡出來覺得有些氣喘,田雲逐把房間裏的窗戶打開了一些。

晨風拂過吸飽了水汽的皮膚,還有來不及擦幹的頭發,很涼,也很爽。這種感官的刺激,短暫抑製住了一身的乏力和難受,久違地讓田雲逐感覺到舒服。

他趴在窗前,微微俯身,看偶爾從馬路上飛馳而過的車輛,和郊外的青翠山野。

“田雲逐!你做什麽?!”

田雲逐應聲轉過半個身子,身上的浴巾係得很鬆,灌進了一些風,被吹得鼓鼓的。他的頭發和睫毛都濕濕的,看過來的一雙眼睛又寂寥又清明。

薑潯的語氣很凶,在田雲逐看過來時卻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慍怒。

他大步走過去,把田雲逐用力拉向自己懷裏。

作者有話說:

感謝看文!喜歡的話,請收藏和海星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