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的洪流中,一個人的命運是偶爾被拍到岩石上的水花,碎裂,或匯集,渺小得不值得一提。不論經曆過怎樣的險象環生,有過怎樣的切膚之痛,都不得不被無法抗拒的力量裹挾著,奔赴不可預知的下一站。

當試圖靠近,又猝然遠離的兩條命運軌跡,因著一個人薄弱卻又堅定的力量,又奇跡般地得以扭轉,重新出現交匯的趨勢。饒是薑潯這樣理性的人,也難掩內心的動容。

正如此時此刻,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逐漸在令人窒息的記憶深海裏沉淪的,並非隻有田雲逐一個人。

沙發上的薑潯閉著眼睛,明明呼吸著零下十幾度的空氣,卻在似醒非醒之間,也回到了那一年的仲夏時節,置身於燥熱難耐的暑氣裏。

那個時節的陽光就像步入青春期的少年,猛地褪去了溫良的氣質,變得任性和放肆起來。田雲逐即將升上大三,而薑潯和學生會的另外幾名學長一起,迎來了本科在讀的最後一年。麵臨著畢業,論文,工作實習和考研準備等諸多壓力,學長們在這個時候進行卸任,成了學生會約定俗成的慣例。

為了歡送他們,特別是為了抓住最後與擔任會長一職的薑潯近距離相處的機會,幾個有心的學姐投其所好,特意精心策劃了一次遠足露營的活動。

除了勉強打起精神去上必修課,田雲逐這幾天基乎都一個人窩在宿舍裏。他像一株苦夏的植物,在燥烈的陽光下,喪失水分,逐漸萎靡。也不知怎麽搞的,一連好幾天反反複複地心悸,低燒。直到去校門口的診所掛了兩天水,症狀才總算有所緩解。因為身體不舒服,情緒也一直有些低落。

本來已經打算好,趁周末的時間好好臥床休息。結果當他收到組織發來的活動安排時,堪比打了一針強心劑,頓時精神大振。纏綿許久的那點不舒服,也奇跡般地消減下去。嚐到甜頭的田雲逐,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了。

自從加入學生會,大大小小的活動沒少組織參加。可是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以來,田雲逐隻在每次的全體例會上能偶爾見到薑潯一麵。

在接連錯失了兩次道謝的機會之後,接踵而來的是薑潯同女生交往戀愛,又很快分手的消息。田雲逐好像在一夜間變得沉穩內斂起來,在薑潯麵前的一言一行也更加謹小慎微。他學會了克製,不再傻乎乎地伺機靠近。也隻敢隔著遠遠的安全距離,稍稍放縱渴盼的目光。

雖然沒有辦法因為薑潯的取向決絕地斬斷自己的感情,但戀慕的眼神裏終究還是多了點沉寂的味道,更多的隻是滿足於遠遠地看他一眼。因此,他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偶然的幾句對話,幾次對視都客氣有禮得如同陌生人。

他自己倒是沒覺得怎樣,暗戀原本就是這樣身不由己,使人卑微。

等到下個學期,薑潯升到大四之後,就連這樣遠遠看他一眼的機會都會變得彌足珍貴起來。所以田雲逐格外珍惜這次機會,提前做足了準備。

出發那天,天剛蒙蒙發亮,蟬鳴未始,田雲逐就躺不住了。他早早從宿舍**爬起來,久違地花時間收拾自己。

好好的正在洗漱的時候,忽然一陣頭暈目眩,心髒也跟著突突亂跳,一股甜腥之氣幾乎快要從喉嚨衝出來……他自己撐著洗手池緩了好一會兒,總感覺好不容易退下去的低燒又有點卷土重來的架勢。

好在那股眩暈勁兒過去之後,來勢洶洶的病症好像突然平息了下去。田雲逐心有餘悸地小口喘息,慢慢放鬆身體,直到確定沒再感覺出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才彎下腰去,重新把瞬間汗濕的手和臉清洗幹淨。

他返回屋裏,把診所大夫開的那幾種藥翻出來揣進兜裏,這才拿好東西出了門。

經過早上那點小小的插曲,田雲逐沒了吃飯的胃口,可他還是特意繞遠路拐進了食堂裏麵。

他總擔心,以薑潯的性格,勢必要一手包攬大大小小的事情,怕是來不及吃早點。可他不了解薑潯喜歡吃什麽,也不好意思隻給他一個人帶,於是各式各樣的買了一大袋子,拎到車上。

大巴車裏,冷氣開得很足。田雲逐一上車,就感受到了熟悉的迫人氣場。他的目光就像深受電磁幹擾的設備,失去了自製力的掌控,直直地朝薑潯所在的方向撞過去。

薑潯今天穿了件深藍的防曬衣,搭配黑T恤和牛仔褲。分明的腰線,炎炎夏日依舊泛著冷白的膚色,讓這家夥隨便穿什麽都惹眼得厲害。隻不過,今天坐在尚未露出鋒芒的清爽辰光中,他的眉目舒展,比平常多了幾分鬆弛隨意。看起來亦狂亦俠,又有幾分鮮見的溫文爾雅。

憑借自己對薑潯為數不多的了解,田雲逐知道他喜歡穿深色的衣服。所以早上出門時,想了又想,特意挑了一件藏青色的寬鬆T恤,搭配黑色棒球帽。沒想到真的壓對寶了,他們兩人衣服的色調出奇一致。如果冷不丁站到一起,倒真有那麽點情侶裝的意思。這點發現,讓田雲逐忍不住偷偷竊喜了一下。

可他那麽一丁點兒的勇氣,隻夠支撐自己這麽點偷偷摸摸的小心思。到底還是敵不過一個慫字,沒勇氣坐在薑潯身邊空著的位置上。隻是在很禮貌地跟大夥打過聲招呼後,一個人很識趣地朝車廂後麵走去,與薑潯擦肩而過。

薑潯狀似不經意地抬起頭來,還是遲了一秒,錯過了視線交匯的最佳時機,隻來得及看到田雲逐嘴角含笑的側臉。那雙形狀漂亮的大眼睛裏有細碎的光芒浮動,像是匯集了整個盛夏的明朗與熱烈。

田雲逐經過的那幾秒,連時間都刻意放慢速度,足夠薑潯做點什麽,或是開口叫住他。可惜一個習慣性的目光閃躲,就讓他失去了所有行動的時機。

薑潯壓低眉峰,將目光轉向窗外,沒讓那股淡淡的遺憾掌控自己太久。就算開口叫住了他,他們之間又能談些什麽呢?

談他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惶惑地察覺到自己竟然被一個男生擾亂了心神?

談那些最初的抗拒和掙紮,讓他像個渣男一樣,倉促地試圖通過一場正常的戀愛,讓一切回歸正規,卻很快以失敗慘淡收場?

談他終於認清自己,渴望開始一段感情,卻不能給對方任何承諾?因為他來自祖國極寒之地的小城漠河,身上潛藏著動**不安。那些不安的因素大多源自那裏,他的出生地,也同樣源自他並不完整的原生家庭?告訴他雖然時間或早或晚,他注定要回到那個冰封千裏的地方,肩負起他必須肩負的東西?

這些話他也想對田雲逐一吐為快。可它們就算一時能夠被人理解,背後潛藏著的那些隱患,那些無奈,也永遠沒有辦法被輕而易舉地揭過去。

薑潯唇瓣微微開合,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作者有話說:

沒趕上520,還是要說一句愛你們哦!最近幾章交代一下兩人的過去,等你們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