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薑潯很快放棄了同田雲逐深入探討這個問題的打算。
他轉而向薑奶奶囑咐道:
“奶奶,一會兒您早點睡。藥,都別忘了吃。”
說到後半句時,薑潯的視線已經不自覺朝著田雲逐所在的位置發生了偏移。
“哦哦,知道了,奶奶都記著呢。你快去吧,早點忙完,早點兒回來!”
“嗯。”
經曆了剛才的窘迫之後,田雲逐這一次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確信自己聽出了薑潯在說出藥那個字時,刻意加重的語氣,以及欲言又止的停頓。
薑潯的言外之意,應該是在囑咐自己照顧好奶奶吧。
於是趁著薑潯朝他投來一撇,田雲逐連忙迎上那道不怒自威的目光,抬起頭,飛快地開口回應道:
“我會監督奶奶吃藥的,你放心!”
田雲逐的眼睛亮晶晶的。每當他露出那種帶著幾分乖巧,又有幾分討好意味的神情,總是顯得目光炯炯。一邊的嘴角附近的皮膚還會微微凹陷,若隱若現地盛著那麽點兒笑,像一顆不夠標準的淺淺梨渦。
隻可惜他的這點笑模樣,很快就維持不下去了。因為薑潯的眉頭沒有鬆動,表情也似乎比剛才更臭了。
不是這個嗎?
“潯哥……”
田雲逐絞盡腦汁,還在想著怎麽補救,薑潯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房門終於掩去薑潯的背影,阻隔了他們兩人之間所有的聯係,田雲逐反而呼出一口氣,頭一次對薑潯的離開大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幸虧剛才自己隻喝了小半碗粥,否則一直讓他緊繃著神經的緊張,和情緒上輪番的幾次起起落落,注定會演變成消化不良,讓他度過輾轉難安的一整個晚上。
田雲逐曾經無比渴望能夠再見薑潯一麵。後來他的這個夢想超額兌現,不僅跟薑潯見了麵,還出其不意地住進了他的家。本該做夢都笑醒的田雲逐,卻從沒像現在這樣,私心渴望獨處一會兒,求得片刻的安寧。
他安靜地等薑奶奶吃完,把用過的碗筷都端進廚房裏,卻沒有急著著手去洗。而是就那麽站在昏黃燈光的邊沿,透過廚房盡頭那扇窗的玻璃向樓下望去。
樓外,廣袤無垠的黑暗被路燈艱難劈開了一角,不足以將薑潯的整個身體完完整整地照亮。薑潯站在車旁抽煙,整張臉都陷在昏暗裏,大半邊身體卻籠罩在無邊寒夜唯一的淡淡暖光之中。
他又在抽煙。
白霧被夜風吹散,再聚攏,始終圍繞在紅色火點的四周,朦朧地搖擺。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田雲逐的視線仿佛也變成了薑潯身邊的一縷煙,以他手中那星星點點的火光為中心,久久盤桓,無法離開。
薑潯走得匆忙,卻站在刺骨的寒風中,花時間抽完了整整一根香煙。之後才鑽進車裏,徹底駛離了田雲逐的視線。
*
“小逐啊?”
聽到薑奶奶在喊他,田雲逐連忙從廚房出來,看見薑奶奶笑眯眯地在朝自己招著手,
“來,小逐你過來。潯子打工去了,很晚才能回來。趁他不在家,你正好再陪奶奶多說會兒話。”
田雲逐整了整疲憊的精神,隨和地坐在了薑奶奶身邊。
“奶奶,薑潯每天晚上都去打工嗎?”
“哎,你也看見了,家裏條件不行,我這身體又不爭氣……都是我拖累的他……”
“您別這麽說。薑潯,他,都去什麽地方打工?”
“具體是哪兒我也說不清楚。旅遊旺季的時候就去飯店幫忙,平時也送外賣,做家教之類的。反正那孩子能幹,幹什麽都是好手兒,有什麽活兒大家也都願意找他。”
“肯定很累吧……”
“你說說,他又得打工養家,又得兼顧著學習,哪有不累的?
你看他整天板著一張臉,成熟得一點都不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其實這都是讓家裏,還有我這個老太婆給拖累的。
小逐啊,你實話跟我說,他在學校是不是沒什麽朋友?”
“也不是,大概是因為他太優秀了,不管走到哪兒都鶴立雞群的,讓人覺得比較有距離感。反正,我覺得他挺好的。”
“哦,好。那你跟他是一個班的吧?”
“我,不是……”
雖然等薑奶奶清醒的時候很可能不會記得他們之間的對話,但田雲逐還是不願意欺瞞老人家。哪怕是出於善意的謊言,他也一句都說不出口。
猶豫了幾秒,他決定把自己跟薑潯的相識,一五一十地講給薑奶奶聽。雖然那並不是發生在他們的高中時光,而是發生在幾年之後的大學校園裏。但是那些都是田雲逐親眼所見,親身經曆,並且深深埋在心底的珍貴回憶,應該算不上撒謊。
“其實,潯哥他比我高一個年級,他是我的學長。”
“這樣啊,那你們倆是怎麽認識的?”
“潯哥那麽優秀,我剛入學不久就聽說他了……”
剛邁進大學校園的時候,到處蒸騰著暑氣。天藍得讓人心驚,蟬鳴未消,田雲逐還遠遠不像現在這麽慫。
雖然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他卻被溫柔又堅定的母愛滋養得根紅苗正。一身淋漓盡致的朝氣蓬勃,又陽光又純粹,堪比青春電影裏的鄰家弟弟。
田雲逐的性格,身段,衣品都挑不出毛病,一張臉更是生得白皙討喜,很快就在校園論壇上擁有了姓名和眾多偷拍。
後來,田雲逐在舍友的慫恿下看了幾個熱度居高不下的帖子,裏麵的內容完全超出他的認知!有天花亂墜的跟風吹捧,姐妹團捍衛自家老公的口水戰,更有不少亂點鴛鴦譜搞拉郎配的。田雲逐看得麵紅耳赤,匆匆瞄了幾眼,羞恥之餘隻記住了一個跟他捆綁多次的名字:薑潯。
薑潯是語言係大他一屆的學長。自從在論壇上領教了他的人氣,他的冷傲,還有那些羞於啟齒的內容之後。每當有人不經意地提起薑潯,田雲逐的心裏都會忍不住一陣一陣地發虛。
更不可理喻的是,每一次,他都需要花費很大的心力,才能讓那股難言的別扭勁兒消減下去。
可是,薑潯對他來說隻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啊!入學將近半個學期,他們之間,明明連一次偶遇的緣分都沒有發生過。
一個隻停留在眾人的議論和豔羨目光中的人,一個至今未曾在他的生活中出現的人,卻已經在他心裏埋下了那麽點兒低調和神秘的影子。
可惜那時候田雲逐還不知道,越是在意一件事情,就越容易失了分寸。以至於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田雲逐的窘迫和狼狽,時至今日依舊讓他耿耿於懷。
作者有話說:
潯哥其實是想囑咐田雲逐吃藥……下章會小小回憶一下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