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的光影在兩人背後的高空明明滅滅。
爆竹的震響是歡聲笑語背後的節奏和律動,開辟今晚這個注定躁動的夜。
田雲逐被大夥拉著包餃子。他看起來細皮嫩肉的,指甲都修剪得精致整齊,一副被家裏寶貝慣了的模樣,沒想到包餃子的手法相當利落熟練。往掌心托著的白麵皮上抹一層均勻的餡料,兩隻大拇指駕輕就熟地施力捏緊,一隻隻鼓著圓肚皮的餃子就整齊地碼在了蓋簾上。
“呦,小田這餃子包得好看!”
“小田,你行啊,餃子包得這麽利索!嬸子之前還擔心你不會包呢,沒想到這麽心靈手巧!”
“嬸子,您怎麽竟誇小田啊,小田一來敢情我們都不吃香了唄。”
“奶奶您給我們評評理。”
薑奶奶也點頭應和道:
“是啊,我瞧著小逐確實比你們包得都好。”
“比潯哥都好?”
“比潯子都好。”
“嘿,小甜一來您終於不偏心潯哥了。”
薑潯一直沒出聲,這時抬頭看了眼酸溜溜的老謝,
“幹活兒都閑不住你們的嘴。”
田雲逐臉上隨和的笑一直沒停過,眉眼漂亮幹淨,
“我其實好久沒包過了,還是小時候我爸教我的。”
他很少在別人麵前提及家人,尤其是自己的爸爸,這時不禁為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有些愣神,笑容浮在蒼白的臉色之上。
“行了,別都擠這兒包了。我去整點兒別的菜,田雲逐過來給我打個下手。”
“哎,說好了一人一道拿手菜的!”
“放心,沒人跟你搶。”
薑潯把田雲逐拉到灶堂的角落,把他按在摘菜生火坐的小板凳上。
從高處看過去,田雲逐被他一路拉著走過來的領口敞開了一些,胸口微微起伏著,頭發也有些亂。
“累麽?”
“熱熱鬧鬧的怎麽會累。”
“累也忍著。”
薑潯也順勢蹲下來,視線與田雲逐齊平,
“自己找來的也隻能自己受著。”
田雲逐低頭揉了一揉頭發,左半邊臉頰上的梨渦淺淺一個,在薑潯古井般冷寂的眼波裏若隱若現。
“我真不累,累了就跟你說。”
“累就回屋歇著,這裏沒有外人。”
“我知道。潯哥,你做什麽菜?”
“鬆鼠鱖魚。”
“嘿,我惦記這魚好久了!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
薑潯想起上午在年貨市場進店買個調料的功夫,田雲逐低頭擠在一排熱熱鬧鬧販賣魚的攤位前麵,神情專注,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地挨個兒小聲問著:
“老板,有沒有鬆鼠鱖魚的鱖魚?”
薑潯已經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著手往鐵鍋下添著柴火。
“你聽到我問了?”
田雲逐更湊近了爐灶一些,隨手給薑潯遞幾根幹樹枝。
薑潯沒回答,隻說了句:
“難得有讓你惦記的吃的。”
田雲逐吃東西比吃藥費勁兒多了,哪怕知道薑潯整天因為他的胃口操碎了心,除了在吃飯的時候盡量放慢動作,拉長戰線,擺出食指大動的表情之外,田雲逐也拿這樣的自己沒有辦法。
他想做鬆鼠鱖魚也不是為了滿足自己早已喪失了大半地口腹之欲,隻是單純的覺得這道菜非常適合端上年夜飯的餐桌,營造氣氛。
這種事也沒必要讓薑潯知道,剩下的時間不多,田雲逐隻想用來讓薑潯安心。
“嗯,想吃!”
“潯哥,你在哪兒買到的鱖魚?在山貨市場我找了一圈兒也沒見有賣的。”
“不是隻有你會找人幫忙。小灰來的時候順路捎過來的。”
田雲逐一開始沒琢磨出有什麽不對,直到木柴在白皙的手指上蹭了一層灰。田雲逐盯著那團髒汙,突然睜大了眼睛。
薑潯的餘光裏也映著那層灰,
“你別弄了,髒。”
“潯哥,你早就知道他們要來?”
爐灶裏的火焰呼的一聲暴漲了幾分,火舌凶險地翻滾,幾乎噴薄而出。四濺的火星隻差一點點燙在薑潯忽然停下動作的冷白手背上。
薑潯轉頭看向田雲逐,剛剛被煙熏火燎過的目光帶著點凶,態度卻十分坦誠,
“我不久前才知道。”
“下午打電話讓小灰幫忙接你舅舅過來一起過年。結果趕巧了,奶奶當時正坐他車裏往這邊趕,來回幾句話就把你的計劃透露了個幹淨。”
事到如今,爐火暴漲的熱度也殃及到了田雲逐的身上,顴骨那一小片燙得發紅,跟臉上那種啞口無言的表情莫名貼合。
“……”
“怪我了?”
薑潯試探著握了握田雲逐垂在膝頭的一隻手。
“不知道,你讓我緩緩……”
田雲逐把火光閃動的眼睛錯向別處,沒把手抽回來,聲音卻很輕,讓人覺得抱歉。以至於薑潯破天荒地為自己辯解了幾句,
“怪隻怪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田雲逐,我也想讓你熱熱鬧鬧過個團圓年。可惜我不如你,不管是你的媽媽還是舅舅我一個都沒能請來。”
“這就夠了,已經很好了。隻要你下次別再讓我天真地以為給你製造了驚喜,別讓我變成所有人眼裏自以為是的傻子。這樣真的太傻了……”
“傻就對了,在我跟前傻乎乎的才像你。”
田雲逐實在忍不住憤憤地回敬他一句,
“大過年的,能不能說句好聽的?”
“好。田雲逐,那我告訴你驚喜還是驚喜,隻不過比你以為的提前揭曉了一會兒而已。短短一會兒什麽都沒法改變,我很開心,這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個年,什麽都不會變。”
“嗯,我早該想到的,我怎麽可能瞞得了你?
行了,潯哥,別說這個了。”繇|藥
田雲逐歎了口氣,淡淡換了話題:
“幫我想想做什麽菜吧。”
“你不用做。”
“為什麽?”
“你是我們薑家的客人,你是我薑潯的心上人,踏踏實實的,好好享受就行。”
*
其樂融融的氛圍中時間總會不自覺跑得輕快。
灶堂裏忙碌的身影換過幾輪,沒多久,每人用一道拿手菜拚湊出了滿滿一桌的年夜飯。
騰騰的飯香中總有有幾縷勾動心底的溫軟。熟悉的親人,久違的溫馨氣氛,讓老宅依稀又有了過去繁盛的影子。
過量的溫情炙烤著薑潯,一改方才跟田雲逐兩個人在一起時的喁喁私語,麵對親朋好友他大多時候依舊沉默。田雲逐悄悄從桌子下邊握他的手時,卻在他手心裏摸到了一片陌生的潮熱。就像春天的第一縷暖風,鬆動了堅如磐石的冰河。
吃完飯,好好地聊著天,田雲逐眼前突然一黑,心髒抽緊,肌肉僵硬的幾秒鍾裏連呼吸都沒有辦法維係。手裏的被子抖動著摔在桌麵上,橙光的**淋淋漓漓灑得到處都是。
田雲逐連躲開都做不到,痛楚和驚慌一下子在那張消瘦的臉上蒙了一層慘白的膜,冷汗濕透了後領口,他還強撐著坐在那妄想擠出一個虛偽的笑。
薑潯攥緊了拳頭,把田雲逐從椅子上提起來帶回房間休息。
堅持著走出眾人的視線,田雲逐全靠薑潯撐著才不至於摔在地上。
房門一關薑潯微啞的詢問就和冰冷氣流一起迎麵朝田雲逐衝來。
“怎麽了?”
等他回神的時候,視覺仍未恢複,憑感覺知道自己已經暖暖和和躺在了炕頭上,
“突然有點心悸,可能是太興奮了,躺一會兒就好。”
薑潯並不走近,反而退出了一米開外的距離。好像隻有維持住這點可憐的距離,隔絕那條無形的紅線才能從危險的狂躁邊緣維持住克製。
“這種症狀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就有過一兩次,很快就過去了。我感覺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沒跟你說,”
田雲逐熟門熟路地拉過毯子把自己裹好,隻露出一個腦袋,眼睛也沒再固執地看向薑潯,隻憑一道深冷的暗影就知道薑潯還站在炕頭凝視他。
“真的歇會兒就好。”
田雲逐閉著眼睛,盡量調整好語氣,
“你快回去,你在這除了打擾就剩讓大家擔心。小心他們一會兒衝進來噓寒問暖,那我就慘了。”
“我在這兒陪你。”
薑潯隆起的眉頭是不受侵蝕的冰川,在海平麵陡然聳立,沉默迭起,是漂浮不定的巨大危險。
田雲逐感受到危險,動**,也聽出了薑潯暗啞嗓音裏的動搖,大著膽子催促道:
“快去啊,大家好不容易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