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襄陽盤桓一天，無論誰都不會反對。
就算是神策軍再急著回洛陽，裴秀智她們也知道，徐華彪這一天，必須要待。
穩住襄陽，就是穩住江陵，也就是穩住了荊南這塊徐華彪僅有的“飛地”。
至於這一天裏，徐華彪究竟是在完成工作，還是在假公濟私……
工作就是愛好，這是幸運，羨慕不來的。
不管怎麽樣，一天的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離別的時候了，小別數月的兩人，隻能有些不舍的，再次分別。
也就因為這樣，徐華彪才能勉強在自己的謀士麵前挺直腰杆說自己前一天是在“為了荊州出賣勞力”。
隻是，這樣的離別，擋不住一些人說話的嘴。
“主公，我覺得要不然我安排錦衣衛找個機會把泰妍將軍綁上送去洛陽算了。”
“為什麽？她在襄陽挺好啊！沒有她，荊南怕是會出波折……”
“公子！我覺得珠泫這句話是在吐槽你剛剛跟泰妍告別了兩刻鍾。”在旁邊的馬上林允兒笑眯眯的打岔。
“就是，我都等困了。”安宥真也沒饒了徐華彪。
“……我這是為了荊州穩定大計！”
“是啊！隻有泰妍將軍對主公死心塌地的，主公的荊南才能高枕無憂啊！”自己騎馬騎不了，蹭著安宥真的赤兔馬側坐著的林娜璉接話。
從江陵這一路北上，她是最辛苦的一個。用她自己的話說，屁股都起繭了。
“舔狗。”安宥真哼了一聲。
“我錯了，小將軍你慢點……”林娜璉立刻認慫。
“行了，回頭到了宛城，你們帶兵往東，從虎牢回洛陽，我去潼關。”徐華彪打斷了林娜璉的話。
“去潼關？做什麽？”裴珠泫一愣神。
“潁川世家都對我動手了，那我有必要也警告警告這群人了。”
“潁川世家？？”林允兒愣了一下，然後，本能的看了一眼裴珠泫。
“是泰妍將軍告訴你崔始源的事情的？”裴珠泫似乎明白了什麽。
“嗯。”
“主公，你確定現在就要跟潁川世家翻臉嗎？”林娜璉再次插話進來，“太早了點吧？”
“長安丟了，是我的損失，而不是李秀滿的損失。這一次長安的事情，擺明就是對著我來的。不是我翻臉，是他們已經翻了。”徐華彪搖了搖頭，“而且，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什麽？”林允兒在旁邊有點好奇。
“沈昌瑉算世家人嗎？”徐華彪看向了裴珠泫。
在旁邊的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了裴珠泫。
徐華彪的這句話裏的意思，可是很複雜的。
之前徐華彪和李秀滿之間的矛盾，是因為沈昌瑉激發出來的，到現在，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了。
徐華彪有把沈昌瑉，甚至李秀滿當做自己的敵人過，卻從來沒有往更深一層去想。
他還以為，這隻是沈昌瑉出於對李秀滿的忠誠的自發行為。
又或者，曾經沈昌瑉要這麽做的時候，確實是。
但是現在，很顯然已經沒有這麽單純了。
曾經有過前世的經曆的他，明白一種叫做階級的東西。
這個忽然出現的潁川崔家的人，提醒了徐華彪，在沈昌瑉的“提醒”下，不止那些想要投機的人開始打自己的主意，已經有一大批有文化，有組織，有錢也有閑的人，開始把自己當成他們的絆腳石了。
這群人，就是世家。
是啊！天下已經基本平定了，鄭秀晶跟自己說過的，那些要“下山摘桃子”的人，是不是應該要出現了呢？
這個事情，林娜璉和裴珠泫或許早就已經心裏有數了，偏偏隻有他，一直有些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
現在，很清晰了。
相比李秀滿，這群人，或許才是自己真正的，最大的敵人啊！
“主公，你信不信我？”裴珠泫迎著徐華彪的目光，很坦然的問了一句。
安靜。
馬蹄聲。
一路向前。
走了許有一裏地的時間。
“算了，要是洛陽丟在你手上，我認。”徐華彪長長的出了口氣。
裴珠泫的馬一下子停了下來。
她愣在了哪兒。
這一批人的馬都一下子停了下來。
氣氛瞬間僵硬。
“公子你說什麽呢！珠泫不會背叛你的……”林允兒瞪了一眼徐華彪。
“我也沒說她會啊！”徐華彪笑著搖頭，“不然別說長安了，怕是洛陽，現在都已經不是我的咯！”
說完，認真的看著裴珠泫。
“主公，你……”
“好啦，我就是警告你一下。”徐華彪看著裴珠泫那個委屈的表情，反而大笑了起來，“這種事，尤其是跟你身份又這麽敏感，你要是再瞞著我，我會好好收拾你的。”
“我隻是……行，以後我不瞞著你就是了。”裴珠泫有點賭氣的點頭，“我這不是怕你在荊州太緊張嘛！一聽見北方的世家開始對你動手了，你怕不是會把荊州的事情都丟下，跑回洛陽去？”
“應該不會吧？”
這句話，徐華彪說的有點不確定。
其實好像……嗯，就像現在，徐華彪急著趕去潼關，也就是因為擔心。
“主公反正你相信珠泫大人不會害你就是了，有些事，你知道還不如不知道。”林娜璉在旁邊陪著說了句話。
“……什麽事？”
“哦，就比如昨天在襄陽……”
“娜璉啊！你話多了啊！”裴珠泫瞪了一眼林娜璉。
“……什麽事？說！”
“主公自己問珠泫去。”林娜璉壞笑了一下。
“……我約見了劉在石。”裴珠泫一咬牙，“我讓他去洛陽。”
“……洛陽？”
“是的，我開的條件，中書省。”
“中書省……他？”
“是啊！”裴珠泫點頭，“中書省的參議，官職高，願意做事，就去開會，不願意，沒人催他。”
“……他答應了？”
“不答應行嗎？她帶著秀智將軍和宥真一起去的。”林娜璉在旁邊吐槽，“一副水鏡先生不去，就把他綁去的架勢。”
“……至於做到這個程度嗎？”
“怎麽不至於！現在荊南那些荊州士人，都是看在劉在石的麵子上為主公你效力的，隻要劉在石的風向一變，這些人都會瞬間調頭。主公你為了荊州士人，徹底開罪了北方世家，甚至他們都開始對你動手了，劉在石如果不表態的堅決一點，主公你都不覺得虧？”
“什麽叫做我為了荊州士人……嘶，原來是因為這個？”徐華彪倒抽了一口氣。
“根子上，肯定是要從當年你幫著鄭秀晶反叛鄭家說起，一直以來，除了世家中極少數真正有遠見卓識的人，大多數都不會覺得你是一個有什麽威脅的人。他們會順水推舟的害你一下，比如之前沈昌瑉算計你的時候，去幽州坐鎮和動手刺殺你的，都是世家幫他安排的人。可你逃脫了，跟沈昌瑉翻臉，他們也沒真站出來支持他。畢竟沈昌瑉也隻是一個寒門士人。”
“那些人是世家安排給沈昌瑉的？”徐華彪想了想自己在遼東見到的那兩個人。
“不然你覺得你沈昌瑉要瞞著李秀滿，就靠他一個人，是怎麽可能策動的了那麽大規模的動作？就憑全孝盛一個人，就能勸說隻有割據之心而無反亂之意的遼東韓家對你下死手？她們難道不知道塞外的金鍾國有多可怕嗎？”
“……是世家？”
“那個在烏桓族裏坐鎮然後被殺的樸燦烈，是東郡樸家人。”裴珠泫點頭，“雖然算不上特別大的世家，可是在青州，也是頗有影響力的。不然，他憑什麽能讓沈昌瑉出麵親自引薦去李秀滿帳前？”
“既然是世家人，死在那邊，為什麽他們都沒找我報仇？”
“你就知道他們沒有？最近這一段時間，隔三差五就會有人在許昌奏主公你的事情，隻是都被壓下去了而已。你覺得這些人是吃飽了撐的才找洛陽的麻煩？那都是想著，要不然討好世家，要不然，討好李秀滿。”
“……為什麽之前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個事。”
“那是因為主公你的實力還不夠強大啊。讓你太早知道你的敵人有多強大，以主公你的性子，很有可能直接就跑了。”裴珠泫一臉的不爽，“這一次在荊南，我和娜璉下了這麽大的功夫，一定要把荊南控製住，為的，也是將來萬一在洛陽失守了，你好歹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不然就荊南這群慫包，中原一定，他們都是望風歸降啊！”
“逃跑倒不至於吧……”徐華彪一臉訕訕的。
然後看到了旁邊，臉上掛著笑的林允兒，越發心虛了。
當年在長安……咳咳。
“哼，不至於？”裴珠泫一臉鄙視的吐了口氣，“直到這一次，你成功的收服了荊南的士人，隱隱然的成為了一派士人的領袖，碰到了世家最忌諱的地方。然後他們也注意到了你在洛陽無償教授平民孩童讀書，終於意識到了你在動搖他們的根基……你現在在世家看來，已經是絕對的第一號敵人了……”
“那你還打算繼續瞞著我？”
“不是瞞著，而是等合適的時間跟你說，而且應該也快了，在我做了一些事情之後。”
“什麽事？”
“崔家這一次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所以我打算趁勢發飆，甚至，直接敲山震虎，警告一下潁川那幫子人。”林娜璉看起來很誠懇，但是實際上沒什麽都沒說，“不然他們會越來越沒有忌憚的。”
“你打算怎麽警告他們？”
“簡單啊！那個崔始源不是闖了禍之後就躲回崔家去了嗎？我去找崔家要人。”裴珠泫笑眯眯
“不用做到這個程度吧？”在旁邊的林娜璉似乎一下子聽懂了，表情有點古怪。
“主公這麽信任我，我難道不應該做點什麽事情回報主公嗎？”裴珠泫看著林娜璉，“這是一個表態啊！裴家站在主公這麵，那就不是潁川世家和主公之間的矛盾，是我們各個世家之間的矛盾，這樣的話，也就能避免潁川世家，甚至天下的世家過早的擰成一股繩啊！不然，主公現在隻控製了洛陽和荊南兩個相距千裏有餘的地方，總兵力加起來還不到五萬，憑什麽跟世家正麵勝負？指望你們荊州的讀書人治天下或許還行，打天下？？”
“不是……你們倆在說什麽？”徐華彪一臉聽不懂的看著兩個謀士。
“主公，這事兒我覺得你沒必要知道。”林娜璉看著徐華彪說。
“……走吧！我們耽擱的時間夠長了。”徐華彪立刻轉移了話題。
“嘿嘿，公子，你也有今天啊！”林允兒笑的喊開心。
“……走！”徐華彪又一口氣被憋住了。
自己這是墮落到跟林允兒一個檔次的智商了？
這特麽的……
跟聰明人打交道，真累啊！
“你覺得我去崔家，他們會乖乖的把人交出來嗎？”裴珠泫看著徐華彪那個委屈的樣子，笑著回答道。
“應該不會吧？”徐華彪想起了自己幾次跟弘農李家打交道的經曆搖了搖頭。
“如果我自己去，他們肯定不會交。所以……我打算帶點人去。”
“帶人？？”
“神策軍。”
“……”
“所以，主公，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好。”林娜璉在旁邊，淡淡的說道。
“我明白了。”
……
從襄陽出發北上，兩日，到宛城，之後，徐華彪帶著林允兒和鄭恩地孫娜恩，一行隻有四個人，往西，奔著武關去了。
而剩下的人，則在裴秀智和裴珠泫的帶領下，往東，向著許昌去了。
這兩撥人，都是要去“發飆”的。
徐華彪找的是李秀滿，而裴珠泫，則是要回潁川，去找潁川崔家，問問他們，對自己的地盤動手到底是什麽意思。
還要去找孫勝完要一個交代：她是不是跟崔家有默契。
如果他們不乖乖的把交代給出來，用裴珠泫拍著徐華彪的胸口做出來的承諾是：
從今以後，潁川世家就不會再有崔家了，神策軍為證。
有裴秀智，林娜璉，安宥真，崔智秀，甚至這一次，連平井桃都跟著，這樣的陣容，徐華彪倒是不覺得潁川一個區區的崔家敢不認慫。
所以，對於那邊的事情，徐華彪放心的很。
他擔心的，是長安這麵。
因為在到了要從宛城分離的時候，徐華彪才知道，長安城被程瀟和劉憲華攻破的時候，樸智妍並沒有能從長安城裏跑出來……
生死不知。
程瀟會不會看在之前在弘農城外並肩作戰的因果救樸智妍一命？
誰知道啊！
於是徐華彪隻能盡快的趕去潼關。
從宛城出來，一路上隻有在馬累了的情況下，才會稍微休息上兩三個時辰，除此之外，幾乎一直是連軸轉著在趕路。
不過對於他們這四個人來說，這倒不是什麽大問題。
就這樣，終於，到了潼關，也見到了從荊州回來之後回來的李秀滿。
跟著帶路的士兵走進了潼關關城，一見李秀滿的麵，徐華彪愣住了。
“華彪賢弟啊！你怎麽來潼關了？”
李秀滿一臉意外的看著忽然出現的徐華彪，有點回不過神來。
“……魏公你這是……在江東吃了場敗仗回來，覺得丟人，所以發誓要報仇雪恨嗎？”
“……賢弟啊！能不能不要一見麵就說這個？我……向你道歉還不行？我不應該不聽你的勸非要用鐵索連舟……”
“那主意本身也是我想到的，我也有錯，我幹嘛要因為這個說你？”
“……那你為什麽一見麵就是報仇雪恨？”
“不是……魏公，你難道不是剃須明誌了嗎？”徐華彪指著李秀滿，“你的胡子呢？”
“……咱們能不能不說這個？”
李秀滿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又不能說……”徐華彪一臉的無語。
然後。
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特麽的，自己忘記了！現在在關外的那人是誰？程瀟啊！！
割須棄袍啊！
唉！自己又錯過了什麽啊！！
不過……
“魏公，你把胡子剃了，倒是精神多了。”
打量了一圈李秀滿，徐華彪很認真的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