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懷穀方丈身死那一刻, 其餘六位方丈皆是往地上一跌,嘴裏齊齊吐出一大口血來,鮮紅的, 大片大片落於袈裟上。

“幸好幸好,總算是了結一樁大事, 黃泉淵入口也被空間法陣堵住了, 百年內應該是無礙了。”

“可惜了,師兄……終究是我等修為不足, 不能為師兄分擔,引渡劍靈入體, 再有破軍劍穿胸而過, 這是怎樣的痛苦……”

“不要傷懷了!記得師兄生前囑咐過什麽嗎?向前走,莫問前塵事,振作起來吧,別在人家小輩麵前丟了麵子。”

脾氣最為火爆的悟憫方丈, 最先站起身來,盡管他的身軀依然不穩, 很是搖搖欲墜的樣子。

烏夢榆同他的眼神對上。

悟憫方丈的眼神裏流露出了些許欣慰:“小友, 你做得很好, 沒有墮歸雪的名頭。”

真的做得很好嗎。

烏夢榆輕輕地為懷穀方丈地遺體合上眼,這位總是慈祥寬容的老者,連死去的模樣也帶著笑意。

她這時才遲來地感覺到一些,四肢百骸裏傳來的枯竭之感,剛剛那一式如意劍訣,她亦是用出了所有的靈力, 才成就的必殺一劍。

如今是半分靈力也用不出來。

晏浮瑾慢慢從地上站起來, 神識卻好似還沉浸在血海裏, 他跌跌撞撞走過來,猛地將破軍劍奪過去——

悟憫方丈譏諷似地一笑:“隨他去吧,沒有了劍靈的破軍,雖也是寶劍,可是已經沒有了毀天滅地之能了。”

晏浮瑾再次“哈哈哈哈”地笑出聲來,整個人形如癲狂:“你們哄騙我來此,隻為了成就誅滅破軍之事,哈哈哈哈,我是沒想到,你們這些禿驢,死到臨頭還能有這種本事……”

他身形一閃,將劍架在悟憫方丈的脖頸上,冷冷逼問:“碧吾心在何處?給我交出來!”

悟憫方丈爽朗一笑:“碧吾心可救天下人,卻獨獨不能救你這種小人!”

他竟是自己重重地往劍鋒上撞去,毫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晏浮瑾將劍一收,把悟憫方丈重重地甩在地上,不知想了些什麽,道:“你們這些老禿驢不怕死,也不知道那些小輩是不是像你們一樣骨頭硬啊!”

悟憫大怒:“鼠輩你敢!”

晏浮瑾快步走出大殿,半晌,他提溜著十二小和尚走了進來——

“你不說,我就在你們麵前殺一個大慈悲寺的人,直到你們說為止!”

十二小和尚拚命掙紮著,他的眼中也溢出許多淚水來:“師父!方丈!你們不用管我!不要受這人的威脅!”

悟憫方丈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盡管麵色仍是憤憤,卻說不出剛烈的話來。

另一位方丈看不過眼了,歎口氣:“告訴他吧,總不能真眼睜睜看著我大慈悲寺後輩葬於此吧。”

*

晏浮瑾終於得到了碧吾心,他急匆匆地趕回到自己的禪房裏,寧雙雙就躺在**,麵色比紙還要慘白。

她替晏浮瑾擋了歸雪的護派之劍,那是冬虛劍尊留下的一式劍招,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威力。

寧雙雙能活到今日,還全靠宿老當初傳授給晏浮瑾的療傷秘法。

她氣若遊絲一樣,微微睜開眼,看見晏浮瑾的麵容,道:“浮瑾哥哥,我好痛啊……我會不會死在這裏啊……”

晏浮瑾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會的雙雙,我一定不會讓你死在這裏……”

他剛想拿出碧吾心來,卻忽然想到了另一樁事——

碧吾心能活死人肉白骨,那是不是,也能救活剛剛死去的懷穀方丈,那附在他身上的破軍的劍靈呢。

如若劍靈也能複生,是不是破軍劍又可以成為舉世無商之劍。

他握緊寧雙雙的手,其實她的手感受起來冰冰涼涼,他溫聲道:“雙雙,你放心,我決不會讓你死的。”

*

血浸泡過的黃泉淵裏。

兩位大慈悲寺的修士忽而收回了掌,默默地念了段經文,那是一段很長很長的經文,兩位修士念的時候麵容也是充滿了悲切。

季識逍站在他們身旁,這些日子他隨著大慈悲寺的弟子在黃泉淵裏殺了不少邪魔,還從未見過他們這副模樣。

等兩位師兄將經文念誦完畢,季識逍才開口問道:“兩位師兄,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位大慈悲寺的修士凝望著黃泉淵終年不變的血紅的天,道:“從這裏到大慈悲寺的入口已經堵死了。”

季識逍:“那我們改換出口,也能出去吧。”

師兄道:“季施主你有所不知,破軍劍千年來為我寺鎮壓,有破軍在,是不可能堵死黃泉淵的入口的……”

“除非……除非破軍劍已經出世了。”另一位修士接上話。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可以隱瞞的了。破軍劍既出世,那懷穀方丈安排好的計劃也必定奏效。

這兩位修士便向季識逍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方丈言明,舍利子所化成的人形,會在破軍出世那一天,來到我寺,助我們了此夙願……”

季識逍沉默了許久,道:“方丈高義大德,我等,望塵莫及。”

邪魔窸窸窣窣湧過來,季識逍出了一招天地明心劍,一劍即將此處的邪魔**平。

他握緊了劍,想到大慈悲寺中之事,很少有地升起了些不安,道:“兩位師兄,我想回一趟大慈悲寺。”

一位師兄道:“可是通往大慈悲寺的入口已經被方丈們堵住了,若要出去的話,應該是在碧落洲有一處……”

從碧落洲到往生洲,再到大慈悲寺,這其間的路程可謂是迢迢了。

季識逍遙遙地望向黃泉淵的天際線,仍覺得心上仿佛有揮之不去的陰影,道:“那我即刻啟程了。”

*

悟憫方丈歎口氣:“既然如此,將師兄妥善安葬,行歸墟禮吧……”

殿內安安靜靜的,六位方丈互相攙扶著站起來,神色裏也盡是疲憊,素日裏的靈力威壓皆已不複。

想來無論是渡修為,還是設下封印黃泉淵的空間法陣,也耗費了他們不少元氣。

殿門忽然又被推開了。

晏浮瑾慢慢地走進來,手中的碧吾心閃著瑩瑩之光,溫潤之色與懷穀方丈身下的血色格格不入。

悟憫方丈忍不住道:“晏浮瑾!你已經得到了碧吾心,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烏夢榆看著晏浮瑾的直直地朝著懷穀方丈而來,手裏還拿著碧吾心,心裏冒出一個悚然的念頭來——

她立即擋在方丈身前,身上所有的法寶都祭出,道:“晏浮瑾!你如果還自認是正派修士,如果還有一絲慈悲之心,你就不能這樣做!”

晏浮瑾手裏拎著劍,他的劍術的確無人可匹敵,不過輕輕一揮,將擋在烏夢榆身前的法寶悉數斬碎,劍尖對著她的咽喉——

“閃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殺!”

“你想要寶劍何處不能尋?我甚至可以告訴你冬虛劍尊將自己的佩劍埋在了哪裏,為什麽對破軍如此執著!”

劍尊爺爺,實在對不起,事情到這一步,希望您不要怪我。

晏浮瑾盯著她看了半晌,將劍移開了,猛然湊近,將她的頭發狠狠地抓住,烏夢榆感到頭皮上繃緊的疼痛。

“可惜了,你該謝謝你長了一張臉,不然我一定殺了你。”

他將烏夢榆的頭發放開,給她用了張定身符。

烏夢榆喃喃:“你之前所言,以碧吾心救你的道侶,如今也不救了嗎?”

晏浮瑾:“仙子說笑了,救人的方法多的是,可是破軍之劍靈可就難尋了。”

烏夢榆悄然將劍尊贈她的修羅劍招在掌心裏凝出,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也是最後能傷到晏浮瑾的殺招了——

修羅之劍意來勢洶洶,恍惚讓人置身於血雨腥風裏。

晏浮瑾沒有回頭,隻提醒道:“仙子可想好了,你歸雪的同門當還有許多人在我手上,若我在這裏受傷了,或者死了——”

“我手下的人也一定會把歸雪那些人殺了,而且死得一定會比我慘。”

“仙子不信嗎?我記得有位歸雪的女修,好像是喚作程若的吧,怎麽樣,先把她殺了?”

“……”

“仙子要出這一劍嗎?”

晏浮瑾感到身後的劍意停住了,嗤笑一聲,分出三縷靈力,使碧吾心漂浮在虛空裏,接著碧吾心的淡綠靈光紛紛落到懷穀方丈的屍體上。

隱隱約約的因果線浮現在大殿之中,懷穀方丈的劍傷痊愈如初,身上幹幹淨淨,唯有慈祥的麵容逐漸僵硬。

烏夢榆跌坐在地上,看見懷穀方丈慢慢睜開眼,再慢慢站起身——

他的眼睛裏一片漆黑,隱隱透出幾分血絲來,臉上,包括露出來的皮膚上皆遍布著黑色的斑紋。

沒有一絲熟悉的感覺。

他的目光打量過殿內,甚至升騰起肉眼可辨的殺意來。

這不是懷穀方丈。這是死而複生的破軍劍靈。

方丈若是知道,自己死後是如此局麵,該有多麽傷心。

一種前所未有的悲痛感,甚至比生死離別還要沉重的悲痛,像烏雲一樣籠罩過來。

而烏夢榆知道,晴天永遠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