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樹葉飄零而下, 寒風裏盡是冷肅。
這是烏夢榆第一次來南雪城。
她按照信上所寫的地址,找到了薑懷芷住的地方,是一間很偏僻的院落, 一路走來,連人影也很稀少。
烏夢榆攏緊了兜帽, 輕輕地在門前敲了敲, 這院落的門“吱呀”一聲便開了。
她微微一怔,走進院落裏, 一間接上一間地找,最終在一間小屋子裏找到了一個麵色蒼白, 身著黑衣的女子。
薑懷芷靠在牆上, 氣若遊絲一般,攝魂鈴的聲音還在神識裏永不停息地響著,使她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想別的事。
隱隱之中,她好像覺得自己做了什麽錯事, 可是,悲慟、嫉妒、不甘……心緒如打來的海浪, 讓她掙脫不能。
烏夢榆走到她身前, 蹲下身來, 薑懷芷的眉眼看起來與母親倒是有幾分相似,意識到這一點,她又有落淚的衝動了。
“薑懷芷。”
薑懷芷身體一僵,慢慢看向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這個時候還能來找她的人,定當是她的仇人。
“如你所見, 我已身中‘悲秋’之毒, 即使你不來殺我, 我也很快就要死了。”
烏夢榆靜立了許久,聽風忍不住從她的袖口處躥出來,小聲說:“悲秋之毒,難怪啊……她這樣子看起來,該中毒許久了。”
“所以,是毀掉滄海珠的人,給你下的‘悲秋’嗎?”烏夢榆問。
薑懷芷沒有說話,經脈之中此時有如火燒一般,一根連著一根火燎燎得痛。
“你父母去尋月明珠了……”
神識裏的鈴聲驟然大作,薑懷芷幾乎是尖銳地反駁:“他們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是為了一個與他們甚至沒有半分血緣的人!”
“他們死在了極東之巔裏,父親屍首無存,母親葬在了歸雪。”
薑懷芷徹底沉默了。
南雪城裏枯寂的風好像一並吹來了。
烏夢榆又想落淚,一遍又一遍努力回想,她娘在臨死前所說的話——
“你和懷芷……好好活下去……”
她沙啞著聲音開口,“他們死前托付我,將月明珠送到你手上。”
聽風聽到這話,仿佛羽毛被燒到了一樣,當即大叫:“小烏,你在想什麽啊,沒有月明珠,那你怎麽辦!你還要回大慈悲寺嗎?”
薑懷芷感到手心裏被放入了一顆冰冰涼涼的珠子,明明如此冰涼,卻讓她的手指被烈火烤炙過一般。
攝魂鈴再次響起。
她費了很大勁才能說出話,“不會啊,不可能啊,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想讓他們死……我明明讓人去阻止他們了,我隻是想……”
“隻是想被選擇一次……”
也就是這個時候,薑懷芷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身份。
“不用給我,我是一百年前就該死的人……”
她的話瞬間停住了,帶有溫度的淚水不斷地落到她身上來,烏夢榆貼近她,扯著她的衣領,聲音裏盡是哭腔——
“薑懷芷,活下去啊……為什麽要把生死看得這麽輕呢……”
“為什麽你們都要這樣呢,明明爹娘他們最後的遺願也是想你好好活著啊……那就活下去啊……”
烏夢榆很快直起身子,擦了擦眼淚,捂住聽風的嘴,轉身走出了這間小屋子。
外邊天光明朗,可迎麵的寒風卻快將她凍得不輕。
薑懷芷握住月明珠,想站起身來,可連日來的悲秋之毒已使她精疲力竭,動一下就頭暈目眩。
她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用最後的聲音第一次喊出了這人的名字——
“烏夢榆!沒有月明珠你也會死!”
那遠去的背影連腳步都沒有停頓,很快消失在了她眼前。
*
離開歸雪的時候,烏夢榆已經告知師兄師姐們,她此番去大慈悲寺,將會有許久不回歸雪了。
大慈悲寺仍是鋪滿落雪。
懷穀方丈看起來比之前蒼老許多,隻是神色依舊溫和,“烏小友,老僧傳你的劍法,名為如意劍訣,惟有持佛心者,方能融會貫通這等劍法。”
烏夢榆點頭:“方丈,我會好好學的。這個如意劍訣……能對鎮壓破軍起作用嗎?”
“此乃佛家劍術,對於破軍這類至邪之物自然是有用的。”
懷穀方丈遙遙望著破軍劍所在,目光悲憫穿透層層的雪,道:“我同諸位方丈佛法精深,早已做好了同破軍決生死的準備,現在隻等那一天來了。”
烏夢榆一改曾在歸雪宗的懈怠作風,專心練劍,每日早起晚歸,任憑大雪紛飛還是休沐日,沒有一天停歇過。
那座鎮壓破軍的高塔,她也曾進去過數次。
破軍劍被鐵鏈纏繞著,劍身通體都是黑蒙蒙的,冒著火花的電光般的劍氣繚繞其上。
在劍尖所指的地下,相傳就是黃泉淵的一處入口。
隻要破軍劍掙脫束縛,黃泉淵的入口就會打開,大慈悲寺必將不複存在。
——“從大慈悲寺立派的那一天起,就是為了誅滅破軍而存在的。”懷穀方丈的話語說得如此斬釘截鐵。
烏夢榆走到破軍劍前,望著這柄令所有人生畏的劍,垂下眸,盯著破軍劍的劍尖之下,想著那裏就是黃泉淵的入口。
她蹲下身道:“小季,我有點想你了。”
*
晏浮瑾自得了碧吾樹的靈力之後,修為一日千裏,雖然宿老已不在他的神識裏指點,但他相信自己如今修為不會弱於一宗的長老了。
他自南雪城而起,起初隻是小心翼翼地,隻敢去搜刮一些小門派的寶物,但是他發現自己的劍法,竟然能輕而易舉打敗這些所謂的魔門高手。
晏浮瑾便嚐試了對魔門十三宗的掠奪,修仙之途法寶靈物本就極其重要,他以雷霆之勢接連覆滅數宗,所得之寶物又回饋己身。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晏浮瑾在寶翠洲的名聲便從“不知天高地厚的正派毛頭小子”成為了“正道千年不遇的天才”。
“浮瑾哥哥,從前練劍時總覺得未來好似永遠在霧裏,可你實力成長這麽快,這世上怕是沒有能在你劍下過幾招的人了……”
寧雙雙看著晏浮瑾,露出幾絲嗔怪來,“不知道還有什麽目標可追尋?也不知道浮瑾哥哥會不會嫌棄雙雙?”
晏浮瑾溫聲道:“雙雙,無論如何,你在我心裏都是最重要的人。”
盡管他在這半年時間裏,也結識了許多紅顏知己,但自小和他一起長大的雙雙,在他心中始終是在最重要的地位。
晏浮瑾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地方,不知是在什麽方向,他握著手中的劍,“我近來總覺得,手中的劍不太趁意。”
他手中之劍隻是從蓬萊的劍塚裏隨意取的一把劍,承受不住他越來越精進的劍意了。
寧雙雙附和著點點頭,道:“我瞧著前幾天從浣花宗取的那把劍也挺好的,穿花落葉,滿是錦繡之意的劍,哥哥瞧不上嗎?”
晏浮瑾:“這浣花宗的劍法不過爾爾,要論劍訣最精妙,劍道最正統的,也有天下名劍的地方,還是得看歸雪宗和蓬萊宗。”
*
“蓬萊修士晏浮瑾,率領魔門中人圍剿我歸雪,劍塚失守,劍尊所留的護派之劍已出,未能傷到敵首,在外的修士暫時候命,切記不要歸派。”
是一封以歸雪秘法傳遞的信,字跡極為潦草,顯然是在極匆忙的情況下書寫的。
烏夢榆收了這信,心中悚然一驚,連發數道歸雪密令,想再探查些消息。
聽風也是大叫:“怎麽可能,那可是冬虛劍尊留下的劍意,不可能啊,怎麽可能會有人擋得住?”
她匆匆前去拜訪懷穀方丈。
方丈神色難掩疲憊,他道:“小友所來之事,我昨夜也已經算到,魔門之人來勢洶洶,所求為一柄絕世寶劍。”
烏夢榆喃喃:“我歸雪宗的護派大陣,乃是我……我爹生前的得意之作,更是有劍尊爺爺留下的一縷劍意,若不是聽方丈所言,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信中所說。”
懷穀方丈對站在他身後的佛子囑咐道:“今宵,喚我大慈悲寺所有弟子集合,列陣,此將麵臨的是前所未有的大敵。”
“是。”佛子領命前去組織修士。
烏夢榆一怔,卻見懷穀方丈慢慢地從高高的台階之上往下走,瞧那方向正是往大慈悲寺的寺門之處。
暗沉沉的夜裏,袈裟迎風而飄,在方丈身後,大慈悲寺的修士整齊地列好陣,一排皆一排地往下走去。
如此深夜,如此陣勢,根本不是大慈悲寺尋常的作風。
烏夢榆猛然意識到什麽——
“所求為一把絕世寶劍。”
劍尊的劍的確是舉世無雙,可真正要論這五洲四海最鋒銳,最不可抵擋的劍……
破軍。
被鎮壓在大慈悲寺的魔劍破軍。
夜晚的大慈悲寺裏,第一次如此明亮,火焰映照出慘淡的白雪和暗沉沉的梅花。
寺門被輕輕地推開——
晏浮瑾隻身一人前來,他笑容溫和,同當初在蓬萊島上並無區別。
“勞煩諸位方丈前來迎接了。”
“在下來此,所為求兩件事,一是我的道侶中了冬虛劍尊留下來的劍意,如今生死未卜,聽聞世間最後一枚碧吾心在大慈悲寺,特來相求。”
“二嘛,素聞大慈悲寺千年鎮守破軍劍,在下不才,在劍道上有幾分天賦,特來助大慈悲寺降伏這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