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吾城裏的人, 是一天多過一天。城東城南兩條街道上,從清晨起就人來人往。

烏夢榆和季識逍這天起了一個大早,去城東街頭那家賣牛肉餅的, 居然都沒有買到。

這些人來湊碧吾樹的熱鬧也就算了,竟然還搶吃的。

“聽聞高人飛升之時, 天道降臨, 萬物皆可沐浴靈氣,也不知我等能不能有這個福氣, 也有一線機緣啊?”

“我一來這南雪城中,就覺得靈氣比外邊濃厚不少, 偏偏城裏住的凡人居多, 你說,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噓……這話可說不得,你不知道碧吾樹它最忌諱這個,再說, 等它飛升之後,還不是輪到我們來享受……”

這話聽得讓人不太舒服。

烏夢榆朝著那些虛偽之輩, 隨意甩了幾道劍氣, 不多時, 一堆不懷好意的憤恨的視線就凝在了她身上。

但那些人隻要一舉起劍,就會被碧吾的枝椏禁錮在原地。

“碧吾前輩,怎麽她可以使劍,我等反擊卻不行啊……”

烏夢榆笑了笑,遙遙地衝著碧吾樹一拜:“謝啦,碧吾前輩。”

她眸光一閃, 在人群裏再掃視過一遍, 總覺得剛剛眼前, 好似閃過了薑懷芷的身影。

碧吾前輩那日告訴她,薑懷芷必不會錯過飛升之盛事,到時候在南雪城裏,自可一見。

麻雀趴在她肩膀上打著呼嚕,烏夢榆眨了眨眼,臉上還有些輕鬆的笑意,偏頭看見她的朋友們站在街那頭。

烏夢榆揮揮手,喊了聲“姝頤——”。

這一聲仿佛掩蓋在人群的喧囂聲裏,他們都沒有望過來。

*

霎時間地動山搖,碧吾樹上的葉子大把大把地落,仿佛在忍受什麽狂風驟雨一般。

季識逍握住烏夢榆的手。

身旁的修士齊齊往碧吾樹的方向湧,還不忘伸出手接住碧吾飄飛的葉子。

碧綠的葉子在他們的手掌上輕輕一觸,一瞬間化為如流動的碧水,從指間傾瀉而出。

自青天之上,往地麵上投落出一條圓弧形的,像霧靄一樣的光柱——

明亮的光像凝結了破曉時的光,明明並不刺眼,卻踴躍蓬勃的,難以阻擋的生機。

細碎的光點混在碧綠的落葉間,漸漸地,碧吾樹不再搖動,連風也停止,急行過去的修士停住腳步,時間在這一刻慢得過分——

碧吾樹,那棵可遮蔽天地,已經存活上萬年的古樹,最終化為一個小小的光點,慢慢地飄進雲裏,再也望不見了。

它去之後,原來的樹所在的地麵凹陷下一個深坑,而地裂的痕跡像石子落入平地那樣,霎時向四周擴展開。

而剛剛停止住的萬事萬物又開始流動。

原來這就是飛升。烏夢榆想。

“天地廣闊如斯,我都沒有看盡,飛升之事總覺得虛無縹緲。”

季識逍握住她的手,什麽也沒說。

有人歎惋哀惜:“竟然這就讓它飛升了,我還什麽都沒有悟到了……”

有人趁亂拿著大刀,振臂高呼:“碧吾樹已走,此處南雪城為我義氣幫所占,閑雜人等悉數退出……”

“去你的義氣幫,我魔門十三宗之首浣花宗在此,何人敢稱雄稱霸!要是再敢以南雪城中靈氣修煉,休怪我宗刀劍無眼了!”

浣花宗的人皆著統一製式的衣服,隻在衣袖處繡了不同花的花紋,以彰顯出不同的身份來。

他們這一群人在幾個呼吸間就占據了街道的兩頭,白衣若雪,隻有刀劍上含血。

烏夢榆和季識逍在這亂糟糟的一片中,同這些素未平生之人過了許多招,總算找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躲起來。

烏夢榆用傳音鶴聯係著姝頤還有歸雪的弟子,另一邊忍不住想著——

碧吾前輩剛剛飛升上界,南雪城中已經迫不及待地亂起來,以前輩昔日全知全能的本事,真的沒有料到今日的局麵嗎。

若料到了,又怎會容許他們在南雪中裏造次。

“叮鈴叮鈴”——

清脆的,飄渺雲霧間而來的護花鈴的聲音漸次響起,這明明是道很不明晰,也並不鋒銳的聲音,可該有大半聽到這聲音的人,都僵在了原地。

五洲四海間,無論是何處都有紛爭,世間桃源者,唯有遍尋不得,連傳聞寥寥無幾的白玉之京。

相傳,白玉京的入口敞開之時,最先到的是護花鈴的聲音。

聽風自睡夢裏醒過神來,道:“我也就見過一次白玉京的入口開,還是為了讓冬虛劍尊進去,這個時候開……是什麽意思啊?”

剛剛還在亂飛的碧吾葉,像找到了歸宿一樣,齊齊地飄往護花鈴聲音響起的地方。

樹葉如漩渦般旋轉之時,一片圓圓的,像雲朵一樣的裂口自虛空裏展開。

這時候,一直沒露麵的錦繡樓的主人,殷璧成終於露麵了。

他走到那裂口之前,沉聲道:“碧吾前輩已為諸位安排好了一切,我南雪城之人,皆可入白玉京。”

“此為人世間最為世外桃源之地,若願意去的父老鄉親們,就跟我殷氏一起去吧。”

原本在南雪城之中的人大多為凡人,在一眾修士的廝殺之中躲藏了起來,這時候卻又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再緩緩地聚集到白玉京入口前。

無論男女老少,悉數一個接一個排在白玉京入口前。

把守街道的浣花宗之人和還在廝殺的魔門之人此時也停下動作,看向白玉京。

“白玉之京,乃天下所有修士所夢寐的地方,我等都還未進去,怎可讓凡人搶了先?”

“浣花宗在此,這滔天的機緣,也該由我浣花宗來享!”

浣花宗的一位年輕弟子,身形瘦弱,向白玉京走了一步,冷哼一聲:“說得對,南雪城諸人留候在此,等我浣花宗前輩先行!”

他手中的刀毫不留情,攔在一眾瑟瑟發抖的凡人身前,全然不顧自家前輩在身後喊的“不可冒犯白玉京”。

護花鈴的聲音陡然一變,隻見這浣花宗年輕弟子身形一僵,耳朵兩側同時噴濺出血來,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殷璧成漠然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浣花宗弟子:“若非我南雪城之人,是進不了白玉京的。”

接著,無人再敢挑釁白玉京。

這些南雪城的居民,排成一條長隊,慢慢地走進了白玉京裏。

殷璧成留在最後,對在場的修士遙遙一拱手:“諸君,五洲四海風光雖好,日後不能同諸位共賞了。”

他爽朗一笑,也跟著踏入了白玉京裏。

雲朵般的入口又緩緩地合攏,虛空裏像什麽也沒出現過,護花鈴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明白了……”烏夢榆喃喃道,“碧吾前輩將自己的功德,分給了南雪城之人,他們才有機會到白玉京裏,可這樣一來——”

“前輩即使在上界,也不會好過的……”

她總覺得還有哪裏沒有想明白,心跳得極快,隻有握著季識逍的手,才能讓她感覺出一絲真實感來。

“烏夢榆!”

——姝頤站在街那頭高喊了一聲。

烏夢榆印象裏還未見過姝頤這麽焦急的表情。

白姝頤快步走過來,聲音發著顫,不住地打量著周圍:“ 快走!”

她深吸一口氣,“我繼任首席的時候,曾看過白玉京的記載。”

她邊說邊帶著他們往外走,此時七彩音和歸雪還有十方派的弟子全集中在一起。

“白玉京與黃泉淵為陰陽兩麵,白玉京每進一個人,那黃泉淵也必須進一個人。”

她有些咬牙切齒,“剛剛白玉京的入口開著,我怕說出來觸了白玉京裏大能的黴頭,便一直忍著,現下時間不多,快走!”

黃泉淵即使是在歸雪的記載裏,也隻不過寥寥數筆,隻知歸雪的叛徒若罪孽深的,都是要廢去修為放逐黃泉淵的。

那位裴閑前輩,也曾在黃泉淵裏呆過數年。

不遠處的各宗的修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碧吾樹已去,城中靈氣也隨著白玉京開,而**然無存,沒什麽好爭的,反而能心平氣和了。

“原來這就是白玉京,倒真有幾分來無影去無蹤了,不知我等何時才能一窺啊?”

“瞧剛剛那副模樣,怕是得有碧吾那樣的修為,或是功德加身,才能入白玉京啊。”

“唉不說了不說了,來南雪城一趟,什麽也沒撈著……”

烏夢榆還有些發懵,隻跟著朋友們往外走。

她不自覺把季識逍的手握得更緊:“以剛剛進白玉京的人來看,此時聚在南雪城裏的人,怕是一個也……”

確實,已經快來不及了。

自碧吾樹留下的深坑之處,“轟隆隆”地裂了一道豁口,緊接著地麵上本就有裂縫的地方,忽然又層層開裂。

暗沉的霧氣,也不知是魔氣還是別的,倏地纏繞上來,南雪城之地瞬間成為黑沉沉的沼澤,把所有的生靈往下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