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識逍握著劍, 他的萬骨枯之劍法已達登峰造極之境,每一劍動如雷霆,靜如寒冰, 他身下步法是歸雪的“無影無形”,身姿真如鬼魅一樣——

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毒蛛, 甚至沒能碰到他的衣角, 他每一步走得都很穩,劍鋒所指向的地方——

風月派這些名不副實的修士便有些發抖起來。

“他怎麽隻衝著我們派來?”

“我們派向來左右逢迎, 怎麽會得罪這樣的仇人?瞧他這年歲,也不該有得罪他的地方啊。”

這幾人相互對視一眼, 眼瞅著自己門派內的往前衝鋒的毒蛛和修士死得都快差不多了——

“留得青山在, 這碧吾心想來也輪不到我們頭上,撤吧。”

“走走走,我看見這煞神得眼神就發怵!”

這幾個坐鎮指揮得風月派修士悄悄向後退去,頃刻間便於大部隊拉開了好長距離。

隻是, 劍影比此時得霞光還要無處不在,隨著他們的移動, 劍影立即附了上來。

“鏘”——萬骨枯之劍在他們的退路上狠狠地落了一劍, 地麵上出現一道深深的痕跡, 連帶周邊的雜草也盡數枯萎。

其中一人咬牙道:“閣下,我風月派與歸雪宗相隔兩洲,往日有冤,可道魔大戰之時皆除,近日可是無仇啊!”

“我們來奪碧吾心固然是起貪念,可現下技不如人我們已損失了不少人手, 撤了便是, 你是要趕盡殺絕, 為歸雪再添一筆新仇嗎?”

季識逍的劍尖上還在往下滴著血,他問:“十一年前,你風月派到折桂洲抓來凡人的修士,都有哪些人?”

“閣下,這這這,這我們實在是不記得了。”

有人見季識逍神色稍緩,便道:“閣下就算昔年有對不住的地方,咱在這替您賠禮了,若您不滿意,對我們隨意來幾劍便成,留我們條命便是。“

季識逍:“風月派以凡人淬煉毒蛛,抓取各門各派弟子充為爐鼎,其罪可當誅——”他的劍尖對準了眼前這三人。

忽地一動,劍光從其中一人的眉心穿了過去,而後這人的身軀一寸一寸地像被燒焦那樣,碎裂在虛空裏。

“你這小子,這等劍法,不比我風月派狠毒得多,自詡名門正派,扯張大義之皮,做的事和我等也差不多!”另一人盡管身上發著顫,但麵色惡毒,更是咬牙說完了這番話。

季識逍的劍再將剩下兩人斬了,劍身略略映出了他的臉,沾了幾滴血,明明該是熟悉的樣子,他卻覺得有點陌生。

他希冀了這麽久,向所謂風月派報仇,可如今真殺了風月派的人,他也並不覺得暢快。

人死不能複生,那些曾死在他劍下的無辜的凡人,終究是回不來。

曾洞穿無辜人的劍是真的,他從握劍的那一刻起,就是為了殺戮而生的劍意。

碧吾樹昨日所說之話又在他心裏反複了一遍。

即使是殺戮的劍,也要成為最強者。

他偏了偏視線,望了望大慈悲寺同浣花派的纏鬥,那位浣花派洛九池該是這在場裏修為最高,而名望最高的。

季識逍一招“海上明月”起勢,劍意去得又刁鑽又狠毒,直對向浣花派最薄弱之處,將浣花派的火力都吸引了過來。

洛九池站在原地,望了望這突如其來的一劍,再看向劍來的方向,同季識逍對了對眼神,半晌,他揮揮手,屏退身後的修士。

“這劍法有點意思,小子,瞧你年齡不大,膽子倒挺肥,我洛九池是這些年在寶翠洲隱居久了,竟是什麽人都能來挑釁了?”

洛九池手裏的刀在虛空裏揚起:“報上名來,我刀下可不斬無名之輩。”

季識逍:“我若輸給了閣下,您日後也不會記得我的名字,還是等我贏了,”頓了頓,“閣下想起我就能咬牙切齒的時候,我再告訴您吧。”

他先出的劍,是很稀鬆平常的一劍,像是練劍的時候隨意練的一招新劍法。

洛九池臉上的嗤笑還未升起,心想自己被雁啄了眼,竟然和這樣一個劍法庸碌之人比試。

隻是他的刀還未對上,劍卻先洞穿了左肩,甚至快過了他的思緒——思緒才有幾瞬,這是什麽速度,就算是最快的劍法也不可能達到這樣。

季識逍沒有給洛九池繼續想的機會,兩個呼吸就逼近了他,然後,他的劍沒有留情,直直穿胸而過。

“哐“地一聲,隻是這一次是刀砸在地上的聲音。

落刀之音並不算大,卻讓洛九池身後許多人都驚了驚。

……這是什麽劍法,就算是動如雷霆,也該沒有這樣快的速度。

一時間靜寂無聲,隻有幾道吸冷氣的雜音。

所有的目光凝在季識逍的身上。

季識逍:“閣下請你們這些人撤了吧,我這一劍為萬骨枯之劍,若再添兩分劍意,恐怕是醫仙再臨,您也救不回命了。”

洛九池感受著自己胸膛裏翻江倒海一樣的痛,道:“撤……算我走眼……這些年正派竟有你這樣的小輩……”

季識逍緩緩抽出了劍,血也濺了他一身,道:“歸雪宗,季識逍。閣下報仇的時候,不要找錯了人。”

白姝頤望了望他,歎口氣:“要是我當年也學劍就好了,還是拿劍殺人來得痛快。”

徐知行笑:“那是為什麽沒學?”

白姝頤:“我母親一生都在為七彩音奔波,修樂,是我生來唯一的選擇。”

魔門之人來得無影無蹤,去的時候也快得很。

季識逍拎著劍,再看向大慈悲寺之人時,那站在最前麵的,本還有些愣愣的弟子,忽而就往後退了一步。

他剛想踏出去的腳步也頓住了。

這些打量在他身上的目光,有敬畏,有喜悅,還有……害怕。

今宵看向他:“多謝季施主……不過,施主是入心魔境了嗎。”

打敗洛九池,在這個年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季識逍方才遲來地覺察到,凜冽的殺意堆在胸膛,劍映在地上,他的影子好像同劍融為了一體。

“是。”季識逍道,自天地萬象迷宮時,他眼前就有揮之不去的虛影了。

“除了……我所殺之人皆為該死之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今宵雙手合掌,撚了撚佛珠,道:“以心魔境增實力,非為正途。裴閑前輩是因為這樣,沒能到刀者至境。”

季識逍站在最熾烈的朝陽之下,道:“可他也是因為這樣,才有實力報仇的。”

今宵:“施主年歲尚好,劍法之威,同輩應當無人可擋了,為何如此心急?”

冷風拂過這南雪城外,葉子又是“沙沙”的聲音。

已經沒有時間了。

季識逍握著劍,沒有後退半步。

徐知行看看這對峙的兩人,又看了看姝頤臉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徹底沒轍了,硬著頭皮上前去:“我說兩位,咱就別在這聊天了,收拾收拾,帶著受傷的弟子回城療傷,要討論什麽心魔境下次再說哈。“

雖然弟子們多多少少受了些傷,但是好在沒有死亡的,各派弟子稍微收拾下,便組織著回城。

季識逍把枯榮雙生蝶放在手裏,“你們先回,我去看看她。“

他剛偏過身,看見從遠處鬼鬼祟祟地走過來一個身影,臉上蒙了張黑布,頭上戴個兜帽,全身上下隻露了雙眼睛出來。

見到他望過來,這道身影甚至把兜帽往下拉了拉,這下連眉毛也遮住了。

季識逍:“……”

*

烏夢榆先告訴了大家關於碧吾心的事情,佛子看起來鬆了一口氣。

於是他們這一行人再往城裏走,回去的路比出來的路輕快多了。

烏夢榆再到季識逍身旁,道:“你們好厲害呀小季,我還說回來幫幫忙,沒想到……哎呀哎呀,你不要扯我帽子嘛。”

季識逍竟然伸出手想把她的帽子扯開,好在她眼疾手快,手牢牢地掌握住了自己的帽子。

烏夢榆心裏鬆口氣,剛剛那黑衣女子,嗯不對,薑懷芷的天地明心劍在她臉上留了一劍,臉上又流了不少血。

她這麽醜的樣子,還是不要給季識逍看比較好。

於是她語氣輕快,滿口胡言:“小季,這塊蒙臉的黑布還是你送給我的,你忘啦?我想了想,你送給我的東西,我肯定要時時刻刻戴著,這才能表示出……。

她絞盡腦汁想出來,“表示我們的情誼。”

季識逍:“哦。”

烏夢榆還奇怪他這麽好說話。

他又道:“那你把黑布扯下來吧,我現在想親你。”

啊。

啊?

烏夢榆的頭往後縮了縮,正聲道:“這不太好吧。”

季識逍:“不是我們的情誼深厚嗎?”

烏夢榆大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竟然想這種事情,你怎麽修行的心法啊?”

季識逍:“其實——”他頓了頓,“不是隻有白天想。”

烏夢榆:“?”

她心亂如麻,一邊想著自己這樣子絕對不能被人看到,另一邊覺得不好意思,還有些微微的欣喜。

很像是歸雪每年桃花剛開的時候,花骨朵微微綻開那一瞬。

她往旁邊走了三步,悄悄地笑了笑,再對季識逍道:“我要跟你保持距離啦,你思想太有問題,你需要好好反省反省。”

他們兩人這樣說著話,竟然不知不覺落到了最後。

烏夢榆心情還不錯,雖然遇到了從未蒙麵的姐姐,劍法也輸得很慘,但好在碧吾心是送出去了。

接下來,她修書一封,問一問爹娘關於姐姐的事情,然後再想辦法去拿滄海珠就好了。

隻是,與那位蓬萊弟子的約定沒有做到,沒有碧吾心,也不知道能不能解開更多謎團。

她微微發著神,卻忽然意識到,這麽久了,季識逍居然真的和她保持距離,居然不靠過來!

氣煞人也!

烏夢榆偏頭望過去,季識逍手拿著劍,身上沾了些血,平靜地望著前路。

竟然還不看她!

她微微往季識逍靠了一步,卻不看他,隻望著前麵,伸出自己的手來,“季識逍,給你三個呼吸的時間,你要是不握我的手——”

“你就是負心人,罪行罄竹難書,我就……我就再也不和你玩了。”

熾烈的陽光之下,好像一切都是明媚的。

季識逍望了望她的手,將自己手中的劍歸了鞘,再伸手握了上去。